时间演化与资本逻辑:从工业资本主义到数字资本主义
2023-03-18沈天怡李瑞德
沈天怡, 李瑞德
(福建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数字资本主义是近几年学界的热门话题和焦点问题。而时间和空间是社会的展开形式,也是剖析和审视当代资本主义的重要维度。目前,根据已有的学术成果来看,美国后现代地理学家爱德华·苏贾(Edward Soja)在其著作《第三空间》中指出资本主义秩序的重建对空间带来的一系列的变化,提出了引入“第三空间”概念的必要性。曼纽尔·卡斯特(Manuel Castells)则是将目光聚焦于虚拟空间,认为空间具有了流动性,发生了从地方空间到流动空间的转变。“历史-地理唯物主义”的开创者大卫·哈维(David Harvey)主张“回到马克思”,通过系统地挖掘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的空间思想,对当代社会状况进行阐发和批判。除此之外,还有多琳·马西(Doreen Masse)的《劳动的空间分工》,尼尔·史密斯(Neil Smith)的《不平衡发展——自然、资本和空间的生产》以及理查德·佛罗里达(Richard Florida)在《新城市危机》等,都在空间的理论视域下对数字资本主义社会作出回应和诊断。
与空间维度成熟的观点分析和理论构建对比,以时间作为核心研究视角的研究方兴未艾。比较典型的如哈尔特穆特·罗萨(Hartmut Rosa)在《加速:现代时间结构改变》中提出的数字资本主义时代时间加速的三种形式,即科技的加速、社会变化的加速以及生活节奏的加速;贝尔纳·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从技术哲学出发,以《技术与时间》三部曲表达对数字资本主义的批判。此外,亚历克斯·威廉姆斯(Alex Williams)与尼克·斯尔尼塞克(Nick Srnicek)等主张在时间加速中消灭资本主义。目前,我国也有部分学者开始关注数字资本主义的时间问题,但总体而言,仍存在较大的拓展空间:第一,与空间视角相对比,对于从时间角度的讨论和阐释不仅比较稀少,而且研究的切入点也比较单一;第二,对时间问题的关注集中于经济领域,时间作为经济研究方法而存在,忽视了其本身作为客观存在物的独立性;第三,已有的研究大多集中于揭示时间在数字资本主义的困境与危机,对于数字资本主义时间的演变以及背后的逻辑缺乏全面性、系统性地讨论,具有很大的研究空间和深入探索的必要。因此,本文聚焦于时间本身,首先对工业资本主义时期的时间进行考察,进而揭示出数字资本主义时期时间变化特点,同时对其背后的转型动力与演化逻辑进行讨论。
一、工业资本主义时期时间的特点
工业资本主义是资本主义的工业化,本质上是为资本家服务的。出于资本增殖的本性与要求,工业资本主义破坏了原先的社会时间体系,构架了与之相适应的时间“面貌”。
1.时间摆脱对空间的依赖,呈现出标准化的特点
当代,世界各地普遍采用24小时制的国际标准时间系统。但是把一天分割为24小时不是社会与生俱来的功能。在工业化之前,不同的国家和地区都有各自的计算时间的方式。例如,古代中国人将季节和农业生产时序相结合作为计时手段;努埃尔人认为牛群的日常生活程序就是每天的时钟;智利人则喜欢用“信经音乐”的时间。对于大多数人们来说,“什么时候”一般总是与“什么地方”相联系,时间的确定或表述依赖于具体的地点或空间,使得时间呈现出不精确和变化不定的特点。但是,随着社会的进一步发展,尤其是工业革命之后,松散又毫无章法的时间秩序已经无法适应生产和生活的需要,对于时间的测量和精确度提出了更高的要求。14世纪,人类发明了可以使用数字准确计算、区分出时间单位的工具——机械钟表。17世纪,钟表装置在全球范围内传播,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地区采用这种计时方式,这对于时间脱离地点的制约具有决定性的意义。
钟表的出现和流行逐渐改变了人们的时间意识和空间意识,时间与空间之间的关联度减弱。18、19世纪,人口流动频繁,全球的联系日益密切,各种跨地区的活动、贸易以及交往在世界范围内蔓延。因此人们需要将原先临时性的、地方性的以及异质性的时间体制破坏、改造和重构。铁路大规模的建设则是推进时间标准化的关键动力。火车的工作模式是以时刻表的固定不变为基础,如果时间体系过于复杂和多样,则极其容易导致时间错乱、混淆。这就要求各地必须建立统一的时间体系,保持一致的计时形式。这也就推动形成各地区时间整齐划一的社会景象。1884年,在巴黎召开的全球时间大会中正式引入世界时间,使得时间的计量独立于具体的空间成为可能。总之,时空关系重新组合,时间摆脱空间的障碍,从特定的地理地点和自然环境情境中解放出来,并趋向统一,构筑起一套标准化的时间体系。
2.时间转向“线性-量”范式,呈现商品化的特征
时间带上了时钟的标识,度量方式取得了标准化的特点,这为时间范式的转变、商品化特征的显现提供了前提条件。在基督教主张线性时间观之前,人们更多的是采用“周期”“回归”“轮回”等词语来描述时间的规律,认为事件会周期性地发生、往复。线性时间观则与之相反,大力宣扬时间沿着一条直线流逝、不可逆转。随着自然科学和理性精神的发展,以艾萨克·牛顿(Isaac Newton)为代表的科学家们基于物理学和数学的视角进一步将其发展。牛顿提出了绝对时空观,指出:“绝对的、真正的和数学的时间自身流逝着,由于它的本性在均匀地流逝着,和外界事物没有任何关系,它又可以名之为‘期间’的。”[1]8而对于我们平常所感觉到的相对时间则“通过运动来进行量度,我们通常就用小时、日、月、年等这种量度以代替真正的时间”[1]8。因此,时间是均匀地、同质地向未来流逝的物质,它可以客观地度量,从而成为一种无内容的、无意义的、纯粹的计量形式。
时间是一种被钟表测量的持续时间,被抽象化为客观的参数,使交换价值成为可能,从而“把时间用作资源和商品”[2]成为工业社会普遍的现象。商品作为交换的劳动产品,必须完成从生产者一方转移到消费者一方的行为。但是由于使用价值具有多样性无法进行具体估量,那么符合交换的基本要求的只有在质上没有什么差别的价值。马克思曾指出:“特殊商品同货币相交换的比例,即一定的商品量可以转化成的货币量,决定于对象化在商品中的劳动时间。”[3]61时间是衡量商品的重要尺度,在资本逻辑的操控下,成为可以买卖交易的商品。时间的主体——劳动者失去了一切维持生存所必需的劳动资料,被迫出卖劳动力给资本家。购买劳动力本质上是在“等价交换”的原则下,资本家购买劳动者的劳动时间,而一无所有的劳动者出售自己劳动的时间。自此,劳动者失去对自身时间的控制权,时间蜕化成有价值的商品,成为“商人的时间”,呈现出商品化的特征。
3.时间作为一种稀缺的资源,呈现向夜间拓展的特征
在工业革命之前,人们认为在夜间总是充满了犯罪和巫术活动。在早期的有关西方的历史和文化著作中,对于黑夜的描述总是与抢劫、暴力与纵火联系在一起,各种著作、文本中鲜有描绘过黑夜的正面形象。除此之外,有大量研究指出,在夜晚人们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心理上所遭受到的威胁会变得更大更强。但从近代开始,人们逐渐改变了对黑夜的认识。
与图2相比,产物在2 997,1595和1 513 cm-1处的3个苯环特征吸收峰依然存在,1 595和1 419 cm-1处为—NO2的伸缩振动特征吸收峰,2 234 cm-1处腈基—C N的伸缩振动特征吸收峰消失。图3中,在3198 cm-1处出现了N—H的伸缩振动特征吸收峰,在1595 cm-1处出现了—C═N的伸缩振动特征吸收峰;由于官能团为共振式,在779,705 cm-1处的2个峰为—NH2的伸缩振动特征吸收峰。上述谱图的特征吸收峰证明产物为对硝基苯甲脒。
如上文所提到的,商品的交换价值可以通过一定量化的抽象劳动时间来衡量,资本将这种量化的时间标准以强制性的姿态推向全社会,并且成为社会财富的象征。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指出:“当时间被看作是一种可以单独分离开来的现象而且可以被量化时,它也就变成了一种稀有和可以被剥夺的资源。”[4]也就是说,时间从自然角度出发,它依然具有无限性,但是当它介入生产过程之后,转化成劳动者自身的一部分时,它就取得了稀缺性的特点。资本主义社会运行和发展的规律要求尽可能地获取更多的劳动时间以获得更多的劳动价值量,所以资本把目光从白天延伸到夜晚,加大对时间资源的开发,将夜晚作为一种资源利用起来,使其按照资本逻辑运行,完成自我增殖。
由于照明设备的改善和推广,白天和夜晚的分界线没有那么清晰了。商场、咖啡店、音乐厅在夜晚依然开放,产品的售卖时间也从白天延长到晚上,“使闲暇活动向着‘业态’的方向发展”[5],催生出了一种新的经济形式——夜间经济。对于夜晚的开发利用不仅仅只是体现在夜间经济上,更为重要的是推动了夜间劳动的兴起。工业革命之后,为了维持机器不停地运转,服从资本积累的需要,把工作日延长到自然日界限以外,做到“一昼夜24小时内都占有劳动”,夜间劳动势不可挡。马克思指出:“自18世纪最后30多年大工业出现以来,就开始了一个像雪崩一样猛烈的、突破一切界限的冲击。习俗和自然、年龄和性别、昼和夜的界限,统统被摧毁了。甚至旧法规中按农民的习惯规定的关于昼夜的简单概念,也变得如此模糊不清了。”[6]32夜晚彻底被资本同化,成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资本循环、资本积累的时空。
二、数字资本主义时期时间的演变
马克思曾指出:“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的社会。”[7]随着生产力的不断进步,对传统工业社会中的大机器生产依赖性逐渐降低,以数字为核心的计算机技术和通信技术成为社会的主要驱动力,催生出一种新的社会形态。社会完成从工业资本主义到数字资本主义的全面转向,时间的稳定结构被打破,彻底改变了时间和空间这两个人类生活的基本向度。
1.时间结构弹性化
在数字资本主义时代,原先的社会工作方式和生活节奏正在被打破,以劳动时间为核心的时间结构正在朝着更富弹性的方向转变。当代西方,随着众包、外包以及远程工作等劳动形式的出现以及规模的日趋扩大,工作时间从刚性的规定转变为弹性的管理。也正是由于工作时间的弹性化,原本划定的生活边界被打破,从而重组了社会时间结构,使其也出现了弹性化的趋势。
在机器大工业时代,劳动生产过程中的时间体制是以钟表时间作为运转中枢建构起来的,能够使工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项行为都拥有与之相对应的时间点,形成严格的生产时间秩序。也正是因为这样,这种时间体制具有规范性的、连续性的、强制性的特点,能够以一种非暴力的、匿伏的控制方式将人圈定在固定的工作场域内。但是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与进步,劳动方式、组织形式以及管理模式迅速转变,以弹性化为典型特征的时间体制逐步取代以往的时间秩序。按照马克思的观点,工作日本身“是在身体界限和社会界限之内变动的。但是这两个界限有极大的伸缩性,有极大的变动余地”[6]269。劳动时长是具有鲜明的可变性,为工作弹性化提供了前提条件。与此同时,数字资本主义时代以互联网作为通信中介,对于身处两个不同物理空间的人来说,能够消除“时间差”,实现即时通话、同步交流以及多边互动。曼纽尔·卡斯特(Manuel Castells)强调:“只有网络化的组织形式,以及日益强大与动态的信息处理机器才能够确保时间的弹性管理,并以之作为高效能公司的新境界。”[8]劳动者不必绑缚在固定的时间体制内,有更多自由的时间选择,将时间自主分区。
由此,一种新的工作制度应运而生——弹性工作制。弹性工作制最初是德国的一位经济学家于1967年首次提出,其初衷是为了解决员工在上下班路上交通拥挤的问题。在20世纪70年代,该制度在欧美国家得到蓬勃发展,主要集中在高科技或者互联网企业。例如,2021年Facebook宣布,将逐步放宽远程办公的条件,所有员工在工作可以远程完成的前提下,均可申请在家办公。谷歌大约有60%的员工一周工作日只有3天到岗,其余的2天可以在自认为“高效率的地方”进行办公。亚马逊试行每周30小时工作制,除了公司所规定固定到岗时间之外,其余时间均为弹性工作时间。
2.时间意识的模糊
随着互联网技术向社会各个方面渗透,极大地改变了人们获取客观世界信息和重构客观世界模式的方式。原有的不可再造的线性的时间变得可以剪辑,可以重组,可以拼接,人们的时间意识正变得模糊不清。
其次,线上时间和线下时间呈现模糊性。在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网络利用其先进的技术和手段,构建了一个没有中心、边界,超越物理时空限制的虚拟空间,使大多数人摆脱了“在场”的支配。与此同时,在网络空间内,主体的权力关系、社会地位以及职责任务都被重置,人们具有极高的自由度,逐渐成为人类生存的第二空间。人们与屏幕的互动占领了人们大部分的日常生活,频繁地在社会真实场景和网络虚拟场景中切换,线上和线下之间交替来往,扰乱了对时间节奏的感知,这就导致“线上时间”与“线下时间”、虚拟时间与现实时间的交叠。
最后,历史时间的模糊。人以自身的实践活动作为历史形成的前提,与世界建立现实的、独特的、本真的关联。而进入数字资本主义时代,贝尔纳·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认为,人的历史记忆主要是通过数字化的“第三持存”(tertiary retention)来保存。资本则利用这种数字化的“第三持存”,建构起一个“人工的过去”,使“我”的意识逐渐变成“我们”的意识,使“我”的历史时间趋向同一性、抽象化。当今,可移动的通信设备的发展和无处不在的网络解决了以往难以制造出大规模共在的“意识流”的问题,例如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观看同一部电影,电影流会与观众的意识流发生作用,对受众的意识进行蒙太奇地改造。而“以电影为对象的意识的时间会接受电影的时间”[10]257,人们在无意识的状况下“进入一个从未被某人体验过、也没有被此人生物学意义上的祖先们体验过的过去时刻”[10]261,逐渐背离自己真实的历史观念,历史被模糊。
3.时间连续性的断裂
奥托·珀格勒(Otto Pöggeler)认为:“过去,作为曾是,在其存留中离去;未来在其仍未完成中到达。”[11]时间有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三个维度,并且面向着未来持续不断地流动。在数字资本主义时代,基于移动互联网技术,使得人们行为变得随时随地,做到了“没有地域邻近性的社会共时性”。例如,人们可以瞬间接收到世界各地的信息,可以瞬间与他人建立联系并沟通,可以瞬间搜索出千万条需要的信息。人们也满足于“瞬间”所带来的时间体验,对“瞬间”的关注比以往更加强烈、鲜明。然而,瞬间“没有‘空间’广延,也没有‘时间’绵延;没有‘延’,而又不是福柯的‘考古层’,不是‘面’,不是‘一片’,而是‘点’”[12]。“瞬间”使得现在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时间点,无法将过去与未来联结在一起。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时间链条就此断裂,形成了不连续的、开裂的时间。
在数字资本主义时代,时间已成为过渡、短暂的时间节点,而不是时期或时段,而“点与点之间必然裂开一种空洞,一种空洞的空隙——在其中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没有什么轰动事件上演”[13],失去了意义和深度。在传统社会中,个体通过“过去的、未来的、都在‘自我’所身处的此刻统一起来,而其产生的特殊效果,也就是我作为个人所最终觅得的‘身份’”[14]386。个体是一个动态性的生成过程,在既得的生产力水平基础上不断地生产和再生产,完成自我的生成和创造。也就是说,“我”在时间中是积极主动的存在,是由过去、现在和未来组合而成的统一有机整体。但是如今时间断裂,过去和未来消失在时间线中,使得个体生活存在于由无数孤立的“现在”所构筑的片段之中,沉沦在此时此刻的时间体验中,失去了完整的生命感知,变成了偶然的、无中心的、支离破碎的、漂浮的混合体。人的意义被抹去,这就导致出现主体性认知危机,对于自我身份产生质疑。弗雷德里克·詹明信(Fredric Jameson)在《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一书中阐述过这样一种状况:“精神分裂的感受是这样一种有关孤离的、隔断的、非连续的物质能指的感受,它们无能于扣连一个连续的序列。”[14]335
三、数字资本主义时间演变的逻辑:资本与技术的共谋
不同于工业资本主义时期的时间架构方式,数字资本与数字技术达成共谋,联结形成“超级权力”,对数字资本主义的时间重新塑形和组织,使数字资本牢牢掌握在时间境域内的主导权。
1.数字资本对数字技术的利用
马克思曾指出:“资本的自行增殖——剩余价值的创造——是资本家的决定性的、占统治地位的和压倒一切的目的。”[3]470那么就意味着,在工作日劳动时间既定的情况下,必须要“尽可能缩短生产时间超过劳动时间的部分”[15]141,使剩余劳动时间尽可能地延长。因此,机器技术作为人的肢体器官的外化,在扩大生产规模、节约劳动时间等方面展现出巨大的力量,被资本主义所占有,成为资本获取剩余价值、实现资本积累的扩张与强化的工具。资本意志渗透在机器技术当中,利用技术的控制达到时间剥削的目的,建立起以增殖为目的的权力体系。
然而资本对技术的利用并没有在数字资本主义时代止步。丹·席勒(Dan Schiller)指出:“在扩张性市场逻辑的影响下,因特网正在带动政治经济向所谓的数字资本主义转变。”[16]继工业资本、金融资本之后,一种新的资本历史性样态——数字资本粉墨登场。但也如马克思所言,“资本的躯体可以经常改变,但不会使资本有丝毫改变”[15]725。数字资本依然掌握衡量一切、规训个体的权力,遵循增殖自我,创造剩余价值的“生活本能”。数字技术仍然无法摆脱为资本主义生产服务的宿命,囿于数字资本主义生产框架中。
数字资本扭曲了数字技术的原本指向,使其按照数字资本的逻辑构制,遮蔽了其真实意图。马克思早就指出:“机器就其本身来说缩短劳动时间,而它的资本主义应用延长工作日;机器本身减轻劳动,而它的资本主义提高劳动强度。”[6]508数字技术的出现使劳动者摆脱了“在场”的限制,能够更加灵活自由地安排工作时间和自由时间,提高工作效率。然而这只是表面粉饰,更重要的是,被数字资本所垄断的数字技术对时间进行更深层次的剥削。朱迪·瓦克曼(Judy Wajcman)指出:“工作性质、家庭构成、关于抚育子女的观念以及消费模式的转变,所有这些与技术变革的共同作用让我们感到世界在加速。”[17]另外,数字资本通过数字技术,“消灭了工作日的一切道德界限和自然界限”[6]649,无限压缩自由时间,延长工作时间,使人产生时间紧迫、稀缺的体验感,陷入到生活与工作边界消失的困境之中。
2.数字技术对数字资本的塑形
“资本不停地、直接地塑造了技术的进步,反过来它也是由后者塑造的”[18]。随着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等数字化技术在数字资本的助推下进入到一个发展的高潮,人们的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贴上数字化的标签,社会实现全面的转向与变革。与此同时,在数字技术的加持下,数字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的形式和位置、资本投入的构成、利润最高的商品、贬值和升值的劳动类型、商业消费的形态、资本和国家的各自作用以及社会阶级的关系”[19]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而其中最不可忽视的是,数据成为数字资本攫取剩余价值的关键点。尼克·斯尔尼塞克(Nick Srnicek)把数据称之为“21世纪的石油”,并指明数据并不是天然的生产原材料,需要“被提取、被精炼”。因此,数字资本变革了以往的生产和积累模式,重构了一种新型的剥削体系——数字劳动。
数字劳动的雏形是达拉斯·斯麦兹(Dallas Smythe)在《大众传播系统: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盲点》所提出的“受众商品”理论。但是随着网络中的“劳动”越来越成为一个社会关注的焦点,“受众商品”已无法解释更多、更深层次的社会现象和社会关系,在21世纪初有意大利学者首次使用了“数字劳动”概念。福克斯认为:“数字媒体的技术和内容的生产中资本积累所需要的所有劳动都属于数字劳动。”[20]但数字劳动不仅仅只局限在网络场域内,福克斯也将需要专业性、技术性的人员例如程序员、软件开发员等也纳入数字劳动的范畴当中。
数字劳动的劳动过程依托于强大的数字技术,改变了分工方式、劳动空间等外在形式,但仍以一种更加隐匿方式进行时间剥削。例如在网络游戏中,游戏公司以民主、参与感等宣传语,诱导游戏体验者加入游戏设计的劳动过程之中,而他们的休闲时间被巧妙地转换成劳动时间。数字劳动使时间剥削对象从传统工人延伸到普通大众,时间剥削的场域从固定的工厂蔓延至整个社会,旨在把社会生产的各个领域和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纳入资本积累和资本增殖的秩序当中,使整个社会的时间殖民化、空间工厂化。
四、结论与启示
在数字资本主义时代,时间不仅展露出了与工业资本主义时代不同的表现形态,并且由于数字化时代的时间依然没有跳脱出资本的逻辑与框架,导致了更深的时间危机。技术与资本达成共谋,资本通过将自己的目的渗透技术之中,使技术成为资本规训和剥削的个体的工具,从而实现掠夺时间、获取剩余价值的目的。当前,我国迈上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数字资本主义世界的时间危机应该引起我们的高度警惕。我们要从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出发谋划和建设数字中国,妥善处理社会变迁过程中的时间问题,为中国式现代化的稳步推进提供条件。
第一,以生产力的发展推动自由时间的增长。时间的生成是以社会生产力为前提,生产力的普遍的提高和发展,能够节约劳动时间,创造出大量的自由时间。因此,我们必须释放和发展社会生产力,推动生产力水平实现跨越性的提升。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牵住数字关键核心技术自主创新这个‘牛鼻子’。”[21]我们应加大科技创新的投入预算,始终将创新摆在国家发展全局的核心位置,不断研发新兴的数字技术,使数字技术赋能产业转型升级,推动生产力的数字化变革,从而使得人的劳动时间缩短,自由时间得到增长。
第二,构建以人民为中心的时间秩序。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将“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明确为前进道路上必须牢牢把握的五条重大原则之一,指出“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22]。因此,走中国式现代化,必须走出西方现代化的时间危机,必须维护好劳动者的主体地位。一方面,要从法律方面着手,政府应及时建立和优化法律体系,保障工人休息休假等重要时间权益,推进劳资关系规范化、合理化,并引导工人不断增强法律意识和思维、积极使用法律维权。另一方面,要从公司企业方面着手,政府应充分发挥监督职能,强化对公司企业的监督工作,定期排查企业加班问题,对于过度劳动的企业公司进行追责,为劳动者营造一个良好的工作环境。
第三,形成超越时间异化的精神生活方式。数字化时代,手机、电脑或者是平板占据着我们大部分的注意力。这就使得原本用来丰富自身的爱好、特长和志趣,促进自我的全面发展的自由时间,失去了原本的价值指向。基于此,我们应积极引导人们充分利用自由时间,创建丰富多元的精神文明活动。政府通过主流的媒介平台,宣传正确的时间观,帮助人们树立健康的时间意识,使人们能够在自由时间内充实自己、丰富自己,追求生命的意义。另外,应开展各种喜闻乐见的、形式多样的群众活动,不仅激发人们的参与性、丰富业余生活,而且可以提升人们的审美情趣、休闲技能以及鉴赏能力,消减人们的低级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