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韻譜的沿革與流變
2023-03-17俞爲民
俞爲民
提要:曲韻譜是作曲和度曲字聲的規範,隨著戲曲的發展而演變。它分爲南曲韻譜和
北曲韻譜。元周德清根據北曲采用的中原語音編撰的《中原音韻》是首部曲韻譜。南曲産
生於多方言的南方,且采用依腔傳字的演唱形式,初無韻譜;經魏良輔改革後的南曲,有統
一字聲的需要,産生了南曲韻譜。沈璟《南詞韻選》是第一部南曲專用韻譜。南北曲韻譜産
生後,隨着南北曲流傳地域的變遷和演唱形式的變革,兩者在各自流傳的過程中,都出現了變
異。北曲韻譜因北曲的南移,融入了南方語音因素,産生了南化現象。明嘉靖間魏良輔改革南
曲崑山腔的演唱方式,南曲與北曲在曲體上都發生了變異,使得北曲韻譜的南化程度更深,同
時南曲韻譜也出現了北曲化現象。這使南北曲韻譜逐步融合,南北曲用韻都趨於規範。
關鍵詞:南北曲韻譜 南北曲交流 北曲韻譜南化 南北曲韻譜融合
曲韻譜是作曲和度曲字聲的規範,曲家和演唱者依據曲韻譜規定的標準字聲來填詞作曲和度曲演唱。因此,曲韻譜不同於純語言學的韻譜,它是隨着戲曲的産生而産生,又隨着戲曲的發展而演進和完善,因此,探討曲韻譜的沿革和流變,必須結合戲曲發展的歷史;同時,曲是繼詞興起的一種新的韻文文體,曲韻譜的産生和沿革,也有着與詩、詞韻譜不同的規律,因此,還必須結合曲的本體特徵來考察曲韻譜的沿革與流變。
一、南北曲的産生和曲韻譜的産生
曲有南曲與北曲之分,曲韻譜也有南曲韻譜和北曲韻譜之分。在曲體文學和曲韻譜發展史上,最早産生的是北曲韻譜,元代周德清編撰的北曲韻譜《中原音韻》是首部曲韻譜。《中原音韻》的産生,與北曲産生的地區所采用的語音有關。我國語音有南北之分,元代北
*本文是國家社科基金冷門“絶學”和國别史等研究專項“曲韻研究”(19VJX148)階段性成果。
方中原地區的語音已具有全域性,而南方多方言(1)。南曲與北曲初興時皆依當地的自然之音爲韻,並無韻書可依。其中北曲最初産生於北方大都、真定一帶,采用中原地區具有全域性的語音。早期北曲作家雖無韻書可依,但大都能按中原語音填詞作曲。這種具有全域性的中原語音,爲製作和編撰規範的曲韻譜奠定了語音基礎。
《中原音韻》的産生,也與北曲的曲體特徵有關。北曲按文體與演唱形式,可分爲散曲與劇曲兩大類。散曲雖可演唱,但只是清唱,屬詩體文學;劇曲則用於舞臺表演,爲表演藝術。北曲按曲體特徵與語言風格,又被元代曲論家分爲樂府北曲與俚歌北曲兩大類。樂府北曲,指有文飾、合律的小令及套數;俚歌北曲,則指無文飾、不合律的小令、套數及劇曲(2)。周德清在《正語作詞起例》中專設“樂府定格”一節,所謂“樂府定格”,也就是樂府北曲的樣式與規範。其中例舉了四十首元人曲作,除了三十七首(套)散曲外,也選收了三首劇曲(3)。可見周德清劃分樂府北曲與俚歌北曲的標準,不是曲的文體與演唱形式,而是曲體特徵與語言風格。從這四十首“樂府定格”來看,周德清所説的“樂府”,必須文律兼美,即一要合律依腔,二要語言俊美。他指出樂府“要聳觀,又聳聽,格調高,音律好,襯字無,平仄穩”,“作樂府,切忌有傷於音律”(4)。如其中關漢卿【商調·梧葉兒】《别情》,曲後評:“如此方是樂府。音如破竹,語盡意盡,冠絶諸詞。 ”又如馬致遠【雙調·夜行船】《秋思》套曲,曲後評:“此方是樂府,不重韻,無襯字,韻險,語俊。諺云:‘百中無一。 余曰:‘萬中無一。”(5)
樂府北曲之所以要合律,與其采用的演唱方式有關。樂府北曲采用依字聲定腔的方式演唱,周德清曾説到與友人瑣非復初一起聽歌妓演唱樂府北曲的情形:
泰定甲子秋,予既作《中原音韻》并《起例》以遺青原蕭存存,未幾,訪西域友人瑣非復初,讀書是邦,同志羅宗信見餉,攜東山之妓,開北海之樽,英才若雲,文筆如槊。復初舉杯,謳者歌樂府【四塊玉】,至“彩扇歌,青樓飲”,宗信止其音而謂予曰: “‘彩字對‘青字,而歌‘青字爲‘晴。吾揣其音,此字合用平聲,必欲揚其音,而‘青字
(1)
如孔齊云:“北方聲音端正,謂之‘中原雅音,今汴、洛、中山等處是也。南方風氣不同,聲音亦異,至於讀書字樣皆訛,輕重開合亦不辨,所謂不及中原遠矣,此南方不得其正也。 ”(莊葳、郭群一校點《至正直記》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2年,第 51頁)
(2)
周德清曰:“古人云:‘有文章者曰樂府。 如無文飾者謂之俚歌,不可與樂府共論也。 ”(《中原音韻·正語作詞起例》,《歷代曲話彙編·唐宋元編》,黄山書社,2006年,第 288頁)
(3)
即馬致遠《黄粱夢》第一折【仙吕調·雁兒】“你有出世超凡神仙分”曲、《岳陽樓》第一折【仙吕調·金盞兒】“據胡床”
曲、鄭光祖《王粲登樓》第三折【中吕調·迎仙客】“雕簷紅日低”曲。(4)周德清《中原音韻·正語作詞起例》,第 288— 289頁。(5)周德清《中原音韻·正語作詞起例》,第 304、310頁。
乃抑之,非也。疇昔嘗聞蕭存存言,君所著《中原音韻》,乃正語作詞之法,以别陰、陽字義,其斯之謂歟?細詳其調,非歌者之責也。”(1)
羅宗信所説的“歌‘青字爲‘晴字”,本應作陽平字,其腔則爲上揚,“欲揚其音”,但這裏用了“青”字,而“青”爲陰平字,“乃抑之”,歌非其字了。可見當時唱樂府北曲,其腔按照曲文的字聲而定。因此,必須要有統一標準的字聲,作家按律填詞作曲,平仄搭配合律,才能演唱。如周德清指出:關漢卿、鄭光祖、白樸、馬致遠等早期曲家,皆能守中原之音,“一新製作,韻共守自然之音,字能通天下之語”(2),爲樂府北曲之典範。
當時的中原語音已具有通行語的性質,“上自縉紳講論治道,及國語翻譯,國學教授言語;下至訟庭理民,莫非中原之音”(3)。周德清用這種“四方可以通行”的“中原正音”作爲北曲樂府的標準語音來編撰《中原音韻》,就是要給作家規範的字聲標準,“以正其語,便其作,而使成樂府”(4)。元瑣非復初謂周德清在《中原音韻》所總結的中州韻,“不獨中原,乃天下之正音也”(5)。
與前代韻書相較,《中原音韻》的特徵,一是分韻簡明(6),二是平分陰、陽(7),三是入派三聲(8),四是區分開口與閉口(9)。《中原音韻》作爲南北曲和曲韻譜發展史上的第一部曲韻譜,爲後來的南北曲韻譜奠定了基礎框架。
最早采用南曲的南戲,雖比北曲雜劇要早,但南曲韻譜的産生要晚於北曲韻譜,這與南
(1)周德清《中原音韻·後序》,第 311頁。(2)周德清《中原音韻·自序》,第 229頁。(3)周德清《中原音韻·正語作詞起例》,第 267頁。(4)周德清《中原音韻·自序》,第 231頁。(5)瑣非復初《中原音韻·序》,第 233頁。(6)全書分東鍾、江陽、支思、齊微、魚模、皆來、真文、寒山、桓歡、先天、蕭豪、歌戈、家麻等 19個韻部,較《廣韻》 206個韻部要
簡省。
(7)周德清稱將平聲分陰、陽,符合平聲字的發聲規律,是其獨創。他不無得意地表示:“此自然之理也,妙處在此,初學者何由知之?乃作詞之膏肓,用字之骨髓,皆不傳之妙,獨予知之,屢嘗揣其聲病於桃花扇影而得之也。籲!考其詞音者,人人能之;究其詞之平仄、陰陽者,則無有也。”(《中原音韻·自序》,第 230頁)
(8)周德清編撰《中原音韻》時,北方實際語音中雖仍有入聲,但元曲作家爲方便押韻,將入聲字派入平上去三聲,如《中原音韻·正語作詞起例》曰:“入聲派入平、上、去三聲者,以廣其押韻,爲作詞而設耳,然呼吸言語之間,還有入聲之别。 ”由於
《中原音韻》是爲作曲者而作,因此其中所收列的韻字,皆選自元人的曲作,而《中原音韻》中的入派三聲,就是據前人所作彙集而成的,周德清云: “《音韻》無入聲,派入平、上、去三聲,前輩佳作中間,備載明白,但未有以集之者。今撮其同聲,或有未當,與我同志改而正諸。”(《中原音韻·正語作詞起例》,第 264頁)
(9)閉口韻即以輔音“m”收音的字,收音時皆閉合雙唇。元代北方中原語音,以“m”收音的閉口字與以“n”“ng”收音的字區別分明。如侵尋、監咸、廉纖三韻的字以“m”收音,王實甫《西廂記》第二本第二折《惠明下書》全用“監咸”閉口韻。周德清按當時的北方中原音,將侵尋、監咸、廉纖三個閉口韻分列。而在《廣韻》中,開合不分, “《廣韻》入聲緝至乏,《中原音韻》無合口,派入三聲亦然。切不可開合同押”(周德清《中原音韻·正語作詞起例》,第 266頁)。
戲産生的地域及其演唱方式有關。
南戲産生於南方的温州(永嘉),流行於東南沿海的吴中、浙江、福建、江西等地。南方各地方言不同,明朱權謂“北方無鄉談”,而南戲流傳的“吴越、閩廣、荆湖、溪洞之地,皆有鄉談。謂之彝語,謂之鴂舌,非譯不通”(1)。南戲的曲韻必然受到當地語音的影響,如明王驥德所説:“蓋南曲自有南方之音,從其地也。”(2)
南戲采用各地方言來填詞作曲,這也與它的演唱方式有關。南戲以東南沿海流傳的民間歌謡爲曲調(3),而民間歌謡以依腔傳字的形式來歌唱,每支歌曲都有固定旋律,演唱時可不管歌詞的字聲,只要字數能與旋律相符即可。南戲采用民間歌謡作爲曲調,故其也用這種依腔傳字的演唱方法,以固定的旋律來套唱句式相同的文辭。因此,儘管當時南方方言不同,字的聲調亦異,但各地的戲曲演員都可用當地方言來演唱相同的曲調,從而産生了許多具有不同地方特色的唱腔。如明祝允明《猥談》云:
數十年來,所謂南戲盛行,更爲無端,於是聲音大亂。……蓋以略無音律、腔調,愚人蠢工,徇意更變,妄名“餘姚腔”“海鹽腔”“弋陽腔”“崑山腔”之類。變易喉舌,趁逐抑揚,杜撰百端,真胡説也。若以被之管弦,必至失笑。
在明嘉靖年間魏良輔改革南戲崑山腔依腔傳字的演唱方式之前,南曲没有統一字聲,也不需要規範字聲的曲韻韻譜。如王驥德將南戲的曲韻與北曲雜劇的曲韻作了比較,北曲作家嚴守周德清的《中原音韻》,“兢兢無敢出入。獨南曲類多旁入他韻,如支思之於齊微、魚模,魚模之於家麻、歌戈、車遮,真文之於庚青、侵尋,或又之於寒山、桓歡、先天,寒山之於桓歡、先天、監咸、廉纖,或又甚而東鍾之於庚青,混無分别,不啻亂麻”(4)。因此,南戲的産生雖早於北曲,但南曲韻譜的産生,却在北曲韻譜之後。
二、北曲的南移與北曲韻譜的南化
北曲雜劇以元滅南宋爲界,前後兩期發展不同。前期,北曲雜劇在北方産生並流傳,作家以北方大都、真定、平陽等地人爲主;後期,因南宋滅亡,北方元雜劇作家南移到杭州等
(1)朱權《瓊林雅音·序》,文瀾閣《四庫全書》本,第 1頁。(2)王驥德《曲律·論韻》,《歷代曲話彙編·明代編》第 2集,黄山書社,2008年,第 70頁。
(3)如徐渭云:“永嘉雜劇興,則又即村坊小曲而爲之。 ”“其曲,則宋人詞而益以里巷歌謡。 ”(《南詞叙録》,《歷代曲話彙編·明代編》第 1集,第 482、483頁)又如《張協狀元》中的【東甌令】【福清歌】【台州歌】等曲調,便都是温州、福建一帶流傳的民間歌謡。
(4)王驥德《曲律·論韻》,第 70頁。
地,這一時期作家多爲南方人或流寓南方的北方人(1)。杭州繼大都之後,成爲北曲雜劇的又
一個中心,原本在此流行的南戲亦漸衰微(2)。
北曲雜劇南移之後,北方籍和南方籍北曲作家都受到了南方語音的影響,在曲韻上明
顯帶有南方語音的特徵。如南方語音無閉口韻,開口韻與閉口韻混押,當時北曲作家的曲
作中,多將開口韻與閉口韻混押,如元楊朝英【水仙子】《詠梅》曲:
壽陽宫額得魁名,南浦西湖分外清。横斜疏影窗間印,惹詩人説到今。萬花中先綻瓊英。自古詩人愛,騎驢踏雪尋,忍凍在前村。
韻字“名”“清”“英”爲庚青韻,“印”“村”爲真文韻,“今”“尋”爲侵尋韻。在同一支曲
文中,庚青、真文、侵尋三韻混押,楊朝英還將此曲收録在他選編的樂府北曲選集《陽春白
雪》中。周德清斥其冒充“樂府”,並嚴厲抨擊:“開合同押,用了三韻,大可笑焉。詞之法度
全不知,妄亂編集板行,其不恥者如是,作者緊戒。 ”(3)北曲南移,北曲作家受南方語音的影
響,相關現象也反映在當時的北曲韻譜中,即北曲韻譜中的南化現象。所謂南化,即在北曲
韻譜的基礎上,融入了南方語音的因素。《中原音韻》按中原語音分類,與南方語音不完全
相符,因此,曲律家根據南方語音的特徵,對《中原音韻》的字聲分類作出了調整。
北曲韻譜的南化現象,在卓從之《中州樂府音韻類編》(以下簡稱《類編》)中就已出
現。該韻譜成書於元至正十一年(1351),現存版本附於楊朝英編《朝野新聲太平樂府》(以下簡稱《太平樂府》)卷首。甯忌浮研究指出《類編》“是《中原音韻》的釐定本。卓從之釐定的是散之江湖的《中原音韻·韻譜》傳抄本”(4)。卓從之對《中原音韻》的“釐定”,就
包含了增加南方語音的因素。
《類編》韻部的設立,韻目、聲調的排列以及入派三聲等皆同《中原音韻》,其與《中原
音韻》的差異,即所謂的“釐定”,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對《中原音韻》“本聲”内所收
的“外來”字,注以“收”字以示區别;二是調整了《中原音韻》個别字所屬的韻部和聲調;
三是平聲分爲陰、陽、陰陽三類。其中最大的差異是平聲分類。《中原音韻》平聲只分陰、
陽,而《類編》在平聲中又分出陰陽一類,陰陽一類也就是不分陰陽。王驥德《曲律·論陰
陽》云:
(1)如曾瑞“大興人,自北來南,喜江、浙人才之多,羨錢塘景物之盛,因而家焉”;秦簡夫“見在都下擅名,近歲來杭”;喬吉甫“太原人,……居杭州太乙宫前。有題西湖【梧葉兒】百篇,名公爲之序”(鍾嗣成《録鬼簿》,《歷代曲話彙編·唐宋元編》,第 369、382、375頁)。另外,也有許多南方籍的曲家參與了北曲的創作,如南戲《拜月亭》的作者施惠。
(2)徐渭云:“元初,北方雜劇流入南徼,一時靡然向風,宋詞遂絶,而南戲亦衰。”(《南詞叙録》,第 482頁)(3)周德清《中原音韻·正語作詞起例》,第 266頁。(4)甯忌浮《論〈中州樂府音韻類編〉與〈中原音韻〉的關係》,《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 1982年第 3期,第 18— 24頁。
凡字不屬陰則屬陽,無陰陽兼屬者。余家藏得元燕山卓從之《中州音韻類編》,與周韻凡類皆同,獨每韻有陰、有陽,又有陰陽通用之三類,如東鍾韻中,東之類爲陰,戎之類爲陽,而通、同之類并屬陰陽,或五音中有半清、半濁之故耶?
所謂“陰陽通用”“可陰可陽”,即不分陰陽,而平聲不分陰陽正是南方語音的特徵,如《洪武正韻》的聲調分類,便是平聲不分陰陽。可見卓從之將平聲分爲三類,是融入了南方語音因素。《太平樂府》不僅是散曲選集,而且是選本型的曲調格律譜,通過選收的曲文,供曲家參照例曲的格律填詞作曲。因此,楊朝英將《類編》附於卷首,也是要給曲家提供字聲規範。另外,元鄧子晉指出《太平樂府》編者“以燕山卓氏《北腔韻類》冠之,期於朔南同調,聲和氣和,而爲治世安樂之音,不徒羨乎秦青輩之喉吻也”(1)。所謂“朔南同調”,即兼具南北字聲特徵。因此,雖然《太平樂府》是北曲選集(北曲格律譜),《類編》也是北曲韻譜,但《類編》融入了南方語音因素,除了能給北曲提供字聲規範外,也可用作南曲字聲規範。
進入明代,北曲雜劇衰落,而南戲自元末高明作《琵琶記》以後,經過文人從文本内容和藝術形式上的提升,演進到傳奇階段。隨着北曲雜劇的衰落與南戲的興盛,北曲韻譜的南化更爲明顯。
明初朱權編撰了《太和正音譜》和《瓊林雅韻》(以下簡稱《雅韻》),前者是北曲曲調格律譜,後者是繼《中原音韻》後産生的另一部北曲韻譜,二者相配而行。朱權云:“審音定律,輯爲一卷,目之曰《瓊林雅韻》 ”,“以壽諸梓,爲樂府楷式。”(2)所謂“樂府”即樂府北曲,其編撰《雅韻》的目的和《太和正音譜》相同,都是要在曲韻上給北曲作家提供作曲填詞的借鑒。《雅韻》據《類編》修訂而成,朱權云:
夫治世隆平,人心和樂,心聲之發,自然成文,率多寓於詠歌。而有詞曲樂章之作,不能無音韻,故曰聲成文謂之音。然而遠夷殊俗,鴂舌異音,不能循律蹈呂者多,於是有卓氏著爲《中州韻》,世之詞人歌客,莫不以爲準繩久矣。予徐覽之,卓氏雖工,然頗多舛誤脱落。一日因琴書清暇,操翰濡墨,審音定韻,凡不切於用者去之,舛者正之,脱者增之,自成一家,題曰《瓊林雅韻》。庶使作者有所持循,而不夫之行遠也。(3)
從韻部設置和字聲分類來看,《雅韻》對《類編》的修訂不多。它一方面也按《中原音韻》設
(1)鄧子晉《朝野新聲太平樂府·序》,蔡毅編《中國古典戲曲序跋彙編》,齊魯書社,1989年,第 2774頁。(2)朱權《太和正音譜·序》,《歷代曲話彙編·明代編》第 1集,第 29頁。(3)朱權《瓊林雅韻·序》,《瓊林雅韻》,《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 426册影印明洪武三十一年刻本,齊魯書社,1996年,第
785 頁。
置十九個韻部,保留“金琛”“潭岩”“恬慊”三個閉口韻部,入派三聲,只是改换了韻目(1);
另一方面,與《類編》一樣,平聲不分陰陽,融入了南方語音因素。
有學者據《雅韻》平聲不分陰陽而將其定爲戲曲史上第一部南曲韻譜(2),其實從韻部
設置和入派三聲來看,《雅韻》與《類編》一樣,更多地承襲了《中原音韻》的框架和内容(3)。
無論從戲曲發展史,還是從《雅韻》内容來看,《雅韻》都屬北曲韻譜。
元代《類編》和明初《雅韻》中的南方語音因素還不多,僅有“平聲不分陰陽”一條,到
了王文璧的《中州音韻》,南化現象則更爲明顯。北曲韻譜《中州音韻》成書於明弘治年間,
框架與《中原音韻》同,仍設置十九個韻部,僅將韻目“侵尋”改爲“尋侵”;入聲字也派入
三聲。《中州音韻》也在《中原音韻》的基礎上有所改動,相關改動亦受到《洪武正韻》的影
響,如《中州音韻》與《類編》《雅韻》一樣,平聲不分陰陽。
此外,《中州音韻》的南化現象還體現在對韻字的注音上。《中州音韻》相較《中原
音韻》《類編》《雅韻》,增加了注音和釋義。其在每個小韻首字下,用反切或直音來注
音。反切中融入了南方語音因素,用南方語音中常混淆不分的韻部中的字相互反切,
如魚模部的佛,房波切;俎,之所切;其中反切下字“波”“所”皆屬歌戈部。歌戈部的濁,之麻切;縛,浮巴切;鐸,東拿切;勃,邦麻切;卓,之寡切;索,思寡切;其中反切下字“麻”“寡”“巴”“拿”皆屬家麻部。又如寒山部的莞,胡管切,反切下字“管”屬桓歡部。《中州音韻》還直接用南方語音中常混淆不分的韻部的字注音,如歌戈部的鈸,叶巴。注音
的“巴”字屬家麻部。
《中州音韻》的注音情況説明有關韻部的字可以通押,而魚模部、歌戈部、家麻部三部
通押,寒山部與桓歡部通押,正是南方語音特徵。南方語音中,歌戈、家麻、魚模三部發聲出
字雖異,但出聲之後皆爲直喉音,故多混淆(4)。又寒山、桓歡在南方語音中,歸韻收聲相同,
(1)
如一穹隆,二邦昌,三詩詞,四丕基,五車書,六泰階,七仁恩,八安閒,九..鸞,十乾元,十一簫韶,十二珂和,十三嘉華,
十四硨砑,十五清寧,十六周流,十七金琛,十八潭岩,十九恬慊。見朱權《瓊林雅韻》,第 826頁下欄。(2)張竹梅《論〈瓊林雅韻〉的性質》,《陝西師範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2年第 4期,第 117— 122頁。
(3)
如王驥德指出:“涵虚子有《瓊林雅韻》一編,又與周韻略似,則亦五十步之走也。 ”(《曲律·論韻》,第 70頁)毛先舒亦云:“臞仙所輯《瓊林雅韻》,全取《中原音韻》,而稍更次之,并换總部之名。如東鍾换稱穹窿,江陽换稱邦昌,要與周氏之書無大差别。或云周氏書是北曲韻,臞仙書是南曲韻,謬矣。 ”(《聲韻叢説》,《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經部第 217册影印清康熙間刻《昭代叢書》本,第 396頁)
(4)如周昂《增訂中州全韻》卷一五在歌羅韻下注:“前人用歌羅韻往往通家麻、車遮,間有闌入魚模中字者,如《金印》【武陵花】借用‘衢字,《雙忠》【撼動山】借用‘蘇字是也;《紅拂》【二犯江兒水】則歌羅中雜魚模‘數字,《水滸》【風入園林】借用‘鵡字,《八義》【荷葉鋪水面】‘書中玉、【念奴嬌】並歌羅、魚模互叶。”(《四庫未收書輯刊》第 10輯第 30册影印清此宜閣刻本,北京出版社,1997年,第 673頁上欄)
只是發聲出字稍異,桓歡半含唇,寒山張喉全開口,故常混而不分(1)。
《中州音韻》還調整了《中原音韻》中個別字的聲調,這些調整也顯示出南方語音的影響。如“鼻”字,《中原音韻》是“去聲作平聲”,此字在南方語音中是入聲,《中州音韻》即改作“入聲作平聲”。又如“拐”“蒯”二字,《中原音韻》同爲皆來韻部上聲,但在南方語音中,這二字分别爲去聲和平聲,《中州音韻》即改作去聲和平聲。
可見《中州音韻》在《類編》《雅韻》的基礎上進一步南化。由於《中州音韻》的韻部設置和入派三聲皆與《中原音韻》同,故其南化現象雖較《類編》《雅韻》增多,但並未改變北曲韻譜的屬性。
三、魏良輔對南戲崑山腔的改革與南曲韻譜的産生
南曲韻譜産生於明萬曆年間,與嘉靖時魏良輔改革崑山腔有關。魏良輔鑒於南戲采用南方鄉音演唱之弊,對南戲四大唱腔之一的崑山腔作出改革(2)。魏良輔本來擅唱北曲,後改唱南曲(3)。他精通樂府北曲的演唱方式,故在改革崑山腔時,將崑山腔依腔傳字的唱法,改爲用樂府北曲依字聲定腔的唱法(4)。崑山腔改爲依字聲定腔的演唱方式後,南曲也須像樂府北曲一樣,要有統一的字聲。這樣,爲了適應崑山腔改革後南曲統一字聲的需要,曲律家便編撰南曲韻譜。
《中原音韻》總結的“中州韻”具有全域性,“不獨中原,乃天下之正音”,這正符合魏良輔對崑山腔曲韻的要求。因此,魏氏把“中州韻”作爲崑山腔改革後的南曲曲韻的標準語音(5),提出要以“中州韻”來糾正南曲曲韻的“鄉音”特徵(6)。但“中州韻”屬北方語音,《中
(1)
沈寵綏謂:“寒山一韻,類桓歡者過半,類先天者什僅二三。 ”(《度曲須知·音同收異考》,《歷代曲話彙編·明代編》第 2集,第 726頁)徐復祚對混押的現象也多有評注,如:“查聲音相近諸韻,自元人北詞而外,如寒山未有不混桓歡,甚且旁入先天,齊微未有不混支思,甚且旁入魚模者。”(《南北詞廣韻選》,《歷代曲話彙編·明代編》第 2集,第 335頁)
(2)
沈寵綏云:“嘉隆間,有豫章魏良輔者,流寓婁東、鹿城之間,生而審音,憤南曲之訛陋也,盡洗乖聲,别開堂奥。 ”(《度曲須知·曲韻隆衰》,第 617頁)
(3)
余懷云:“南曲蓋始於崑山魏良輔云。良輔初習北音,絀於王友山,退而鏤心南曲。 ”(《寄暢園聞歌記》,《歷代曲話彙編·清代編》第 1集,第 423頁)
(4)
魏良輔指出崑山腔唱法“五音以四聲爲主,但四聲不得其宜,則五音廢矣。平、上、去、入,務要端正”(《南詞引正》,《歷代曲話彙編·明代編》第 1集,第 527頁)。所謂“五音以四聲爲主”,即曲調的宫、商、角、徵、羽等樂律由字的平、上、去、入四聲來決定。
(5)魏良輔云:“中州韻詞意高古,音韻精絶,諸詞之綱領。”(《南詞引正》,第 527頁)
(6)魏良輔云:“蘇人慣多唇音,如冰、明、娉、清、亭之類。松人病齒音,如知、之、至、使之類;又多撮口字,如朱、如、書、廚、徐、胥。此土音一時不能除去,須平旦氣清時漸改之。如改不去,與能歌者講之,自然化矣。殊方亦然。 ”(《南詞引正》,第 527頁)
原音韻》十九個韻部是爲作北曲而設。而南曲改用依字聲定腔的演唱形式後,字聲則是決定曲調旋律的重要因素。南曲若與北曲一樣,也采用“中州韻”作爲曲韻的標準語音,那麼其與北曲的旋律和聲情就没有區别了。因此,魏良輔把“中州韻”作爲南曲曲韻的標準語音,雖能規範南曲曲韻,但也消弱了南曲的個性特徵。
魏良輔改革南戲崑山腔、提出以“中州韻”規範南曲曲韻的主張,在實際創作中並不能真正得以貫徹。南曲作家能完全遵守《中原音韻》十九個韻部來填詞作曲的甚少,仍以“鄉音”爲韻(1)。完全以《中原音韻》確定的“中州韻”作爲南曲曲韻的規範,並不適合南曲的實際用韻。因此,必須要爲經魏良輔改革後的南曲編撰新的曲韻譜,作爲南曲用韻的規範和標準語音。
萬曆年間沈璟編撰的《南詞韻選》是第一部南曲專用韻譜。沈璟提出嚴守曲律的戲曲主張,其中也包括嚴守曲的用韻格律。他批評當時因無南曲專用曲韻譜而産生的弊端云:
詞(曲)固有不韻者乎?有似之而非者也。何言乎似之而非也?有以意韻者,有以詩韻韻者。意韻者勿論已,即詩韻,可韻詞(曲)乎?灰回之韻於台來也,元喧之韻於尊煩也,佳之韻於齊,斜之韻於麻也,在詩不啻鴂舌矣,況乃詞(曲)乎!(2)
南曲初興,無專用韻書,故南曲作家或“以意韻”,或“以詩韻韻”。沈璟認爲“以意韻者”無一定之規,這“勿論已”;而“以詩韻韻者”,雖看似比“以意韻者”有規範,但實與曲韻不合。
當時曲壇上有“北遵《中原》,南遵《洪武》 ”之説,然《中原音韻》與《洪武正韻》這兩部韻書都非專爲南曲而設。《洪武正韻》雖是在“中州韻”的基礎上草創而成,但非爲作曲而設;《中原音韻》是北曲韻譜,其雖不能完全適合南曲用韻之需,但可資參考(3),這在南曲無專用韻譜的背景下,不失爲變通之法。爲了讓南曲有自己的專用韻譜,沈璟在編撰北曲韻譜《北曲韻選》的同時,又編撰了南曲韻譜《南詞韻選》(4)。
(1)如徐復祚指出:“今人作傳奇,俱不肯備韻。無論監咸、廉纖,每每混押;即三閉口韻,往往以侵尋與真文、庚青通用,以監咸、廉纖與寒山、桓歡、先天通用。作者不知辨别,歌者訛以傳訛,遂令開閉混淆,詞韻不講。 ”(《南北詞廣韻選》卷一九,第 390頁)凌濛初也批評梁辰魚、張鳳翼的劇作用韻:“曲之有《中原韻》,猶詩之有沈約韻也,而詩韻不可入曲,猶曲韻不可入詩也。今人如梁(辰魚)、張(鳳翼)輩,往往以詩韻爲之,其下又隨心隨口而押,其爲非韻則一。然自《琵琶》作俑,舊曲亦不能盡無此病。”(凌濛初《南韻三籟·凡例》,《歷代曲話彙編·明代編》第 3集,第 200頁)
(2)
《南詞韻選叙》,北京國家圖書館藏本、臺灣“國家圖書館”藏本、上海戲劇學院藏抄本。
(3)沈璟云:“國家《洪武正韻》,惟進御者規其結構,絶不爲填詞而作。至詞曲之於《中州韻》,尤方圓之必資規矩,雖甚明巧,誠莫可叛焉者! ”沈寵綏也謂當時作南曲“其他别無南韻可遵,是以作南詞者,從來俱借押北韻,初不謂句中字面,並應遵仿《中州》也”(沈寵綏《度曲須知·宗韻商疑》引,第 652— 653頁)。
(4)陳藎卿云: “
《中原音韻》,周德清雖爲北曲而設,南曲實不出此。特四聲並用。今人非以意爲韻,則以詩韻韻之。夫灰回之於台來也;元喧之於尊門也。佳之於齋,斜之於麻也。無難分别。而不知支思、齊微、魚模三韻易混;真文、庚清、侵尋三韻易混;寒山、桓歡、先天、監咸、廉纖五韻易混,此甯庵先生《南詞韻選》所由作也。 ”(《南宫詞紀·凡例》,《歷代曲話彙編·明代編》第 2集,第 393頁)《南詞韻選》共十九卷,現存者皆爲殘本。一是臺灣“國家圖書館”藏本,存卷一至十,二册;二是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民國間曬藍本,存卷一至五,一册;三是上海戲劇學院藏抄本,存十六卷全部及第十七卷部分,兩册。
《南詞韻選》雖不名爲譜,且全書選收的是曲調與曲文,不像前代的曲韻譜只收韻字,不收範曲,貌似是散曲選集。然從其形式和體制來看,實與其他曲選不同,是選本型的曲韻譜,具有南曲韻譜的功能。即通過選收曲文的形式,以曲文所承載的韻律,爲曲家提供用韻的規範與借鑒。
首先,沈璟表明自己的編撰目的,不同於曲體文學選本那樣着眼於曲文的内容,而是着眼於南曲的曲韻,其云:“曰南詞,以辨北也;曰韻選,以不韻不選也。”(1)又《刻南詞選·凡例》云:“是編所選諸曲,用韻若嚴,雖或宫調稍混,亦復收之,恐太刻則鮮要求人詞也。”
《南詞韻選》的着眼點是曲文所承載的韻律,故範曲次序不像着眼於曲文内容的選本那樣,按曲作時代、作者或内容、體裁排列,而是仿照韻譜,依不同的韻部分卷。將《南詞韻選》的目次與《中原音韻》、曲體文學選本《彩筆情辭》的目次作一對比:
(1)《南詞韻選叙》,北京國家圖書館藏本、臺灣“國家圖書館”藏本、上海戲劇學院藏抄本。
其次,《南詞韻選》所選範曲皆爲南曲,且只收南散曲(1),不收劇曲。這是因爲散曲多爲
文人所作,曲詞不僅較有文采,而且也較合律;劇曲雖然也多文人之作,但也有民間藝人之
作。尤其是早期的南戲,大多出自民間書會才人之手,曲詞不僅粗俗無文,而且以“鄉音”
入曲,用韻雜亂,要在數量甚多的傳奇(南戲)中選出用韻合律規範的例曲較爲不易。
《南詞韻選》還兼有曲論著作的特徵,在所選録的曲詞上或曲詞後作有批語。這些批
語多是結合曲作評述具體曲調韻律,爲曲家填詞作曲提供用韻借鑒,而非欣賞曲文的文學
性(2)。而且,由於曲韻對度曲演唱也有重要影響,沈璟也將度曲者定爲讀者對象(3)。《南詞韻
選》在所選收的曲字旁皆用特定的符號標注出板眼,閉口字則用“○”圈出標示。點明板
眼,分清閉口字,這顯然是爲了給度曲演唱提供具體明確的借鑒,若僅爲供人案頭閲讀的文
學讀本,無需如此。
可見《南詞韻選》雖爲曲選,實爲曲韻譜。如果説沈璟在【商調·二郎神】《論曲》散
套中,提出了規範南北曲曲韻的宏觀主張,那麽《南詞韻選》則爲南曲作家提供了具體的用
韻準則。
《南詞韻選》雖是第一部南曲韻書,但其按《中原音韻》爲標準設立韻部(4)。沈璟認爲《中原音韻》雖爲北曲韻譜,但音路較《洪武正韻》清晰,“惟魚居與模吴,尾音各别;齊微與歸回,腹音較異;餘如邦、王諸字之腹尾音,原無不各與本韻諧合。至《洪武韻》雖合南音,
(1)
《刻南詞選·凡例》云:“是編皆選散曲,因海内傳奇甚多,未能遍閲也。”(沈璟《南詞韻選》,臺灣“國家圖書館”藏明虎林刊本,第 4葉)
(2)
如卷一東鍾韻無名氏【仙吕·皂羅袍】“柳眼新青浮動”曲上注: “‘漸,以‘減字閉口;‘慵音‘蟲,後同。 ”卷二江陽韻無名氏【雙調·步步嬌】“昨夜春歸”套曲上注:“首句不韻。‘較字改作平聲乃叶。(‘悵惘)本作‘惆悵,以落調,故改之。‘驚破二字改作去平二音,乃妙。‘薦字改作平聲乃叶。‘粉字下無截板。‘叩字、‘未字俱改作平聲乃葉。 ”卷三支思韻無名氏【中吕·駐馬聽】“一見嬌姿”曲上注: “‘有字改平聲乃叶。”(沈璟《南詞韻選》,第 1、6、10葉)
(3)
《刻南詞選·凡例》云:“是編凡小令有同調者,皆重標其目,恐人錯認作一套而連唱之也。至於套數則題曰【前腔】矣。 ”(沈璟《南詞韻選》,第 4葉)這顯然是對度曲者而言的。
(4)
《刻南詞選·凡例》云:“是編以《中原音韻》爲主。 ”(沈璟《南詞韻選》,第 4葉)
而中間音路未清,比之周韻,尤特甚焉”(1)。因此,南曲用韻也可借鑒《中原音韻》。《南詞韻
選》設立十九個韻部,韻目除“侵尋”作“尋侵”外,其餘十八個皆同《中原音韻》。
但《南詞韻選》作爲南曲韻譜,既要規範統一南曲的用韻,又要具有南方語音的特徵,
不同於北曲韻譜。故其所選範曲皆爲南曲,現存《南詞韻選》實收小令 300支,套數 76套;
而他的《北詞韻選》(殘本)收録的 880支小令和 127套套曲,全爲北曲。
《南詞韻選》還選收了一些用相近韻部的字來叶韻的曲作,沈璟將這種叶韻方式稱之
爲“借韻”(2)。“借韻”即在同一首曲中借用不同的韻部來叶韻,這顯然不符合他“弗韻弗
選”“嚴而不雜”的選曲標準,那麽沈璟爲何選收這些“借韻”之曲作爲範曲?
從沈璟選收的“借韻”之曲所借的韻部來看,所謂的“借韻”,即在“中州韻”中分明而
在南方語音中常易混淆的韻部,如先天、寒山、桓歡三韻皆收舐齶,只是發聲出字稍有不同,
先天不張喉,寒山張喉,而桓歡與寒山二韻一爲半含唇,一爲全開口。故在吴方言中,寒山
韻“與桓歡、先天二韻皆易於混用”(3)。《南詞韻選》選收了先天、寒山、桓歡三韻相互“借韻”
的曲作(4)。
再如在南方語音中,支思、齊微二韻的發聲出字雖有異,但皆收“噫”音,因此支思韻“最易混於齊微韻”(5)。《南詞韻選》選收了支思、齊微二韻相互“借韻”的曲作(6)。
又如真文、庚青二韻,在中州韻中收聲歸韻時有異,真文舐齶收音,庚青開口收鼻音。
而在南方語音中,收庚青韻時常舐齶,收真文韻時又從鼻出。因此,這二韻在南方語音中常
混淆不分(7)。《南詞韻選》選收了真文、庚青二韻相互“借韻”的曲作(8)。
另外,在吴方言中,閉口音已消失,閉口韻與開口韻通押(9)。《南詞韻選》也選收了真文、
(1)沈寵綏《度曲須知·宗韻商疑》引,第 652— 653頁。
(2)
如卷三支思韻無名氏【正宫·玉芙蓉】曲上注: “‘飛字借韻。 ”“飛”字屬齊微韻,而支思韻“最易混於齊微韻”。卷四齊微韻梁少白【中吕·駐雲飛】《春恨》曲注: “‘翅字借韻。”“翅”字屬支思韻,而齊微韻“最易混於支思”。卷七真文韻無名氏【南吕·針綫箱】“自别來杳無音信”散套注: “‘病字借韻。‘傾字、‘經字借韻。”“傾”字、“經”字屬庚青韻,而真文韻“易混於庚青、尋侵二韻”。卷十先天韻陳秋碧【仙吕·一封書犯】“池冰泮乍暖”散套注: “‘暖字借韻。”“暖”字屬桓歡韻,而“桓歡、先天二韻皆易於混用”。
(3)
沈璟《南詞韻選》卷八“寒山韻”卷首注,北京國家圖書館藏本、臺灣“國家圖書館”藏本、上海戲劇學院藏抄本。
(4)
如卷十先天韻陳秋碧【仙吕·一封書犯】“池冰泮乍暖”散套中“借韻”字“暖”,屬桓歡韻,在此曲中桓歡韻與先天韻相借。
(5)
沈璟《南詞韻選》卷三“支思韻”卷首注,北京國家圖書館藏本、臺灣“國家圖書館”藏本、上海戲劇學院藏抄本。
(6)
如卷三支思韻無名氏【正宫·玉芙蓉】曲中的借韻字“飛”,屬齊微韻,在此曲中齊微韻與支思韻相借。
(7)魏良輔謂:“蘇人慣多唇音,如冰、明、娉、清、亭之類。”(《南詞引正》,第 528頁)沈寵綏亦云:“吴俗承訛既久,庚青皆犯真文,鼻音誤收舐齶。”(《度曲須知·鼻音抉隱》,第 647頁)
(8)
如卷七真文韻無名氏【南吕·針綫箱】套曲中“借韻”字“傾”“經”字皆屬庚青韻,在此庚青韻與真文韻相借。
(9)
沈寵綏云:“惟閉口韻姑蘇全犯開口。 ”(《度曲須知·鼻音抉隱》,第 650頁)
庚青、侵尋三韻相互“借韻”的曲作(1)。
這些韻部在“中州韻”中區分明晰,互不相借;但在南方語音中,常相互借叶。爲了保持南曲的語音特徵,沈璟認可南曲的這種“借韻”現象,不以之爲“失韻”。“借韻”是借用南方語音中相近韻部的韻字,仍算合律,與他“弗韻弗選”“嚴而不雜”的選曲標準並不矛盾;而“失韻”便屬“用韻雜亂”,不合韻律。
通過考察上述“借韻”現象,可見沈璟選收“借韻”之曲不僅是因爲可選收的合韻之曲少,只是一種權宜之計,更主要的是在確定以“中州韻”作爲南曲標準曲韻的基礎上,顧及了南方語音的特徵。《南詞韻選》作爲第一部南曲專用韻譜,體例尚未完善,但它首次規範了南曲的曲韻,使南曲填詞度曲都有了具體的依據(2)。
王驥德《南詞正韻》也是一部南曲專用韻譜。王驥德主張南曲必用南韻,認爲曲有南北之分,曲韻也應有南北之别(3),而《中原音韻》總結的中州韻是北曲曲韻,不能作爲南曲曲韻(4)。爲了給南曲作家提供比較規範的用韻依據,他系統整理與總結了南曲曲韻,編成《南詞正韻》。
《南詞正韻》分設韻部主要以《洪武正韻》爲依據(5)。此書今已失傳,據王驥德自稱及時人記載,其對《中原音韻》作了較大改動,如根據南方語音調整韻部,分列更爲清晰。王驥德云:
周氏之爲韻,其功不在於合而在於分,而分之中猶有未盡然者,如江陽之於邦王,齊微之於歸回,魚居之於模吳,真親之於文門,先天之於鵑元,試細呼之,殊自徑庭,皆
(1)如卷七真文韻無名氏【南吕·針綫箱】套曲中“借韻”字“病”屬侵尋韻,在此侵尋韻與真文韻、開口韻與閉口韻相借。
(2)如凌濛初《譚曲雜劄》指出,在《南詞韻選》問世前,南曲作家填詞作曲皆不免旁犯混叶,自其問世後,曲家始知南曲用韻
之標準:“曲之於德清韻,不能如元人遵之,何哉?此自《琵琶》等舊曲,皆不免旁犯,則以轉韻、借叶易於成章耳。……近
來知用韻者漸多,則沈伯英之力不可誣也。 ”(《歷代曲話彙編·明代編》第 3集,第 194頁)又如馮班稱讚:“沈璟作《南
詞韻選》,嚴於取韻,今人宗之。”(李鵬點校《鈍吟雜録》卷三,中華書局,2013年,第 51頁)(3)王驥德云:“樂之筐格在曲,而色澤在唱。古四方之音不同,而爲聲也異,於是有秦聲,有趙曲,有燕歌,有吴歈,有越唱,有
楚調,有蜀音,有蔡謳。在南曲,則但當以吴音爲正。”(《曲律·論腔調》,第 73頁)
(4)王驥德云:“周之韻故爲北調設也,今爲南曲,則益有不可從者。蓋南曲自有南方之音,從其地也,如遵其所爲音且叶者,而歌‘龍爲驢東切,歌‘玉爲‘御,歌‘緑爲‘慮,歌‘宅爲‘柴,歌‘落爲‘潦,歌‘握爲‘杳,聽者不啻群起而唾矣!”(《曲律·論韻》,第 70頁)
(5)王驥德云:“余之反周,蓋爲南詞設也,而中多取聲《洪武正韻》,遂盡更其舊,命曰《南詞正韻》。”(《曲律·論韻》,第 71頁)沈寵綏也謂:“昔方諸生(王伯良别號)有曰:‘周氏作《中州音韻》,其功不在於合而在於分,乃分之中猶有未盡然者,如江陽之於邦王,齊微之於歸回,魚居之於模吴,真親之於文門,先天之於鵑元等字,舊屬庚、青、蒸三韻,而今且兼收之東鍾韻中。又浮字本縛牟切,俗讀爲扶,方言也;周則反收魚模韻中,而尤侯本韻,竟並其字削去,抑何謬至此哉!余故别創
《南詞正韻》,盡更德清之舊,而多取聲於《洪武正韻》焉。 是伯良所遵者惟《正韻》,而周韻則其所甚加訾議者也。 ”(《度曲須知·宗韻商疑》,第 652頁)
所宜更析。(1)吾之爲南韻,自有南曲以來,未之或省也。吾之分姜光、堅涓諸韻,自有聲韻以來,未之敢倡也。吾又嘗作聲韻分合之圖,蓋以泄天地元聲之秘,聖人復起,不能易吾言矣。(2)
《中原音韻》中江陽與邦王不分,歸回隸屬齊微部,魚居與模吴合爲魚模部,真親、文門同屬真文部,鵑元歸於先天部。《南詞正韻》對這幾個韻部都作了調整,“盡更德清之舊”,將江陽部析分爲江陽、邦王兩部,將齊微部析分爲齊微、歸回兩部,將魚模部析分爲魚居、模吴兩部,將真文部析分爲真親、文門兩部,將先天部析分爲先天、鵑元兩部,另外新設“姜光、堅涓諸韻”。按其自稱,《南詞正韻》經過調整後共爲二十六個韻部,較《中原音韻》新增七個韻部。
王驥德根據南方語音,調整了《中原音韻》中的一些韻字。他認爲《中原音韻》存在不同韻部的字相混的現象:
(《中原音韻》)合之不經者,平聲如肱、轟、兄、崩、烹、鵬,盡屬庚、青、蒸三韻,而今兩收東鍾韻中。“浮”與蜉蝣之“蜉”同音,在《説文》亦作縛牟切,今却收入魚模韻中,音之爲“扶”,而於尤侯本韻,竟并其字削去。夫“浮”之讀作“扶”,此方言也。(3)
王驥德既然看到《中原音韻》中不同韻部的字有“合之不經者”,則必然會在《南詞正韻》中加以糾正,“盡更德清之舊”。
由於《南詞正韻》“多取聲於《洪武正韻》 ”,“所遵者惟《正韻》 ”,過多地反映了南方語音的特徵,因此,必然與早期南戲的用韻一樣,也有地域限制,與魏良輔改革後要求統一字聲的南曲創作及演唱實際不符,故不爲當時及後世曲家所認同(4),在當時曲壇流傳不廣(5)。
清代毛先舒《南曲正韻》也是一部南曲專用韻譜。《南曲正韻》作於康熙初年,現僅有提綱(即韻部韻目),曰《南曲正韻略》。毛氏云順治五年(1648)編撰成此書後,欲將《南曲正韻》與柴紹炳《柴氏古韻通》、沈謙《沈氏詞韻》彙刻成《韻學通指》一編,但財力不足,不
(1)王驥德《曲律·論韻》,第 69頁。(2)王驥德《曲律·雜論下》,第 142頁。(3)王驥德《曲律·論韻》,第 69— 70頁。
(4)
沈自晉云:“止從周氏舊韻,未及會稽新編。 ”(沈自晉《重訂南詞全譜凡例·嚴律韻》,《歷代曲話彙編·清代編》第 1集,第 85頁)
(5)
沈寵綏云:“伯良祖《洪武韻》改緝《南詞正韻》,必有可觀,惜未得睹也。 ”(《度曲須知·入聲收訣》,第 628頁)明末孫郁《雙魚佩·凡例》也謂:“近讀方諸生《曲律》,乃知有《南詞正韻》一選。向曾於金陵坊間、都門河下遍求之,竟不可得。 ”(蔡毅編《中國古典戲曲序跋彙編》,第 1993頁)
能全部刊行,故先隱括己作之大綱即《南曲正韻略》,與柴、沈之作一起刊行(1)。毛先舒作《南曲正韻》的目的,也是糾正南曲用韻之弊,爲作曲和度曲提供用韻規
範(2)。他認爲曲韻是自然語音的反映,須“因體設用,各有宜施”(3),因此南曲應用南方語音作
爲用韻的標準語音。毛氏認爲周德清《中原音韻》總結的是北方語音,專爲北曲而設,不能
用作南曲用韻規範(4),而沈璟《南詞韻選》雖名爲南曲韻書,但仍以《中原音韻》爲主(5)。他
的《南曲正韻》則專爲南曲所作,爲南曲立一標準曲韻(6)。據《南曲正韻略》所設韻部,可知《南曲正韻》之體例和大致內容(7)。毛先舒對所設立的
二十二個韻部作了説明,有注云:右凡二十二韻,專爲作南曲者而設。其文字及説例,引據證注甚詳,此特其略耳。其書悉依《洪武正韻》,而取其便用之字,芟去生奥者。至于原書所闕之字,有爲曲家所恒須者,亦間補入。今既非全書,難以悉舉。覽者案《洪武正韻》,參以《沈氏詞韻》
《中原音韻》,而神明用之可耳。(8)又《括略》注:“所列‘東董送韻,皆案《洪武正韻》分部之名,後俱放此。”(9)可見,《南曲正
(1)毛先舒《韻學通指·自序》,《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經部第 217册影印清康熙間刻思古堂十四種書本,第 414 頁。
(2)毛先舒指出當時曲壇上用韻存在四種弊病:“淺學之士,妄撰韻書,重誣古人,詿誤來學,其弊一也;次有蹇于牙吻,囿于偏方,雖稍窺古法,而吐咳不明,音注之間,毫釐萬里,其弊二也;又有妄作之徒,不知稽古,孟浪押韻,其弊三也;才劣而口給者,操觚之際,利趨口而畏引繩,故樂就三弊,且爲之張幟,其弊四也。”(《聲韻叢説》,第 400頁下欄)
(3)毛先舒《潠書》卷六《答友論韻學通指書》,《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 210册影印清康熙間刻思古堂十四種書本,第 717頁下欄。
(4)毛先舒云:“或以周德清《中原音韻》不過寫北方土音耳,不知此書耑爲北曲而設,故往往與北人土音相合。至其斟酌聲韻,宛轉喉吻,則具有精微焉。彼豈不原韻學,純任土音而輒著書垂世者耶?”(《聲韻叢説》,第 396頁上欄)
(5)毛先舒批評《南詞韻選》云:“詞隱先生《南詞韻選》,辯韻甚嚴。而惜乎其以《中原音韻》爲主,所選諸家曲,仍多以入聲韻溷通平上去三聲者,是仍是北曲家法,非南音矣。蓋《中原音韻》原止爲北曲而設,若南曲,止應平上去三聲相通,其入聲自當别出單用。 ”(《韻白·音韻瑣語》,《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經部第 217册影印清康熙間刻思古堂十四種書本,第 459頁上欄)
(6)毛先舒爲確立古韻、詞韻、南曲韻之别,求能廣爲流布,以爲“辭家之宗法”,不惜括略所撰《南曲正韻》爲《南曲正韻略》,而與《柴氏古韻通》《沈氏詞韻》並刻(《韻學通指·自序》,第 414 頁)。又云:“填詞無定韻,而沈謙譜之爲《沈氏詞韻》;南曲無定韻,而先舒譜之爲《南曲正韻》。”(《韻學通指·韻問五》,第 428頁下欄)
(7)《南曲正韻略》韻部爲:東部韻,平一東上一董去一送通用;支部韻,平二支三齊七灰上二紙三薺七賄去二寘三霽九隊;魚部韻,平四魚五模上四語五姥去四御五暮通用;皆部韻,平六皆上六解去六泰通用;真部韻,平八真上八軫去八震通用;寒部韻,平九寒十删上九旱十産去九翰十諫通用;先部韻,平十一先上十一銑去十一霰通用;蕭部韻,平十二蕭十三爻上十二篠十三巧去十二嘯十三效通用;歌部韻,平十四歌上十四哿去十四個通用;麻部韻,平十五麻上十五馬去十五禡通用;遮部韻,平十六遮上十六者去十六蔗通用;陽部韻,平十七陽上十七養去十七漾通用;庚部韻,平十八庚上十八梗去十八敬通用;尤部韻,平十九尤十九有去十九宥通用;侵部韻,平二十侵上二十寢去二十沁通用;覃部韻,平二十一覃上二十一感去二十一勘通用;鹽部韻,平二十二鹽上二十二琰去二十二艷通用;屋部韻,入一屋單用;質部韻,入二質七陌八緝通用;曷部韻,入三曷六藥通用;轄部韻,入四轄九合通用;屑部韻,入五屑十葉通用。
(8)毛先舒《韻學通指·南曲正韻略》,第 423頁。(9)毛先舒《韻學通指·南曲正韻略》,第 422頁下欄。
韻》是將《洪武正韻》作爲設置韻部和收列韻字的主要依據(1)。下面將二者韻部、韻字作一比較:
(1)毛先舒云:“唐有《唐韻》,宋有《中州音韻》,填詞則有《沈氏詞韻》,北曲則元有《中原音韻》,自明有《洪武正韻》,先舒謹原《洪武正韻》而撰《南曲正韻》。”(《韻白·音韻瑣語》,第 408頁上欄)
可見,《南曲正韻》將《洪武正韻》的韻部作了删併,將支、齊、魚、模、皆、灰、寒、删八個韻部合併爲支、魚、皆、寒四個韻部。南曲以南方語音爲基礎語音,而入聲是南方語音的重要特徵之一,因此《南曲正韻》没有像《中原音韻》那樣入派三聲,而是同《洪武正韻》將入聲單列。《南曲正韻》又據南曲用韻情況,調整了《洪武正韻》的入聲韻部,將藥、陌、緝、合、質、曷、轄、屑、葉九個入聲韻部,合併爲屋、質、曷、轄、屑五個(1),又將侵尋、廉纖、監咸三個閉口韻,分别併入“質”“轄”“屑”三部。
(1)如屋部下注:“南曲可以入聲單押韻脚,今定爲五部。”
《南曲正韻》全書雖未見刊行,但從提綱《南曲正韻略》來看,其較《南詞韻選》和《南詞正韻》更符合南曲用韻的實際。它將入聲單列,對清代沈乘麐《韻學驪珠》産生了很大影響。
四、南北曲的交融與南北曲韻譜的融合
在魏良輔改革崑山腔之前,隨着北曲的南移,南北曲的交流就已産生。當時的北曲韻譜雖然融入了南方語音的因素,出現了南化的傾向,但只是受到南方語音的影響,並未改變其屬性。而魏良輔改革後的崑山腔,采用了樂府北曲依字聲定腔的演唱方式,這使得南曲與樂府北曲産生了交流和融合,兩者在曲體上都發生了變異。一方面,南曲因采用了中州韻而出現了北曲化的現象(1);另一方面,北曲與南曲交流後,也産生了南曲化的現象(2)。
因此,在魏良輔改革後,曲律家編撰的北曲韻譜,也像北曲一樣“名北而曲不真北”,既是北曲韻譜,又具有南曲韻譜的屬性。此時南北曲韻譜的雙重屬性逐步增强,明萬曆年間范善溱的《中州全韻》已初步顯示出這種雙重屬性。
范善溱友人燃藜居士在《中州全韻序》中稱:“吾友范君昆白,少善音律,弱冠精弦索,即爲疁城絶唱。……乃棄而遊姑蘇,日與蘇之騷人韻士求講薛譚、秦青之技。 ”疁城又名疁塘,今上海市嘉定,隋唐時屬崑山縣治。可見,范善溱生活在崑山腔流行之地,從小精通音律,弱冠尤以精通北曲(弦索)著稱;爾後又赴蘇州,蘇州也是崑山腔流行地,戲曲家衆多。范善溱與蘇州“騷人韻士”探討音律,曲律知識更爲精進,《中州全韻》一書正是在此背景下編撰。
《中州全韻》所列韻部同《中原音韻》,也爲十九個(3);在形式上,它與《中州音韻》一樣,
(1)如沈寵綏云:“風聲所變,北化爲南,名人才子,踵《琵琶》《拜月》之武,兢以傳奇鳴;曲海詞山,於今爲烈。而詞既南,凡
腔調與字面俱南,字則宗《洪武》而兼祖《中州》,腔則有‘海鹽‘義烏‘弋陽‘青陽‘四平‘樂平‘太平之殊派。
雖口法不等,而北氣總已消亡矣。 ”(《度曲須知·曲韻隆衰》,第 616—617頁)可見當時南曲字聲受到北曲影響,“宗《洪
武》而兼祖《中州》 ”。
(2)如沈德符曰:“今南方北曲,瓦缶亂鳴,此名‘北南,非北曲也。 ”(《顧曲雜言》,《歷代曲話彙編·明代編》第 2集,第 62頁)沈寵綏也謂當時北曲“名北而曲不真北也,年來業經釐剔,顧亦以字清腔徑之故,漸近水磨,轉無北氣,則字北曲豈盡北哉”,“邇年聲歌家頗懲紕繆,競效改弦,謂口隨手轉,字面多訛,必絲和其肉,音調乃協。於是舉向來腔之促者舒之,煩者寡之,彈頭之雜者清之,運徽之上下,婉符字面之高低,而釐聲析調,務本《中原》各韻,皆以‘磨腔規律爲準。一時風氣所移,遠邇群然鳴和。蓋吳中弦索,自今而後,始得與南詞並推隆盛矣”(《度曲須知》,第 616、621—622頁)。徐大椿也謂“至明之中葉,崑腔盛行”後,其時所唱北曲,“亦改爲崑腔之北曲,非當時之北曲矣”(《樂府雜録》,《歷代曲話彙編·清代編》第 2集,第 56頁)。
(3)分别爲東同、江陽、支時、機微、居魚、皆來、真文、乾寒、歡桓、天田、蕭豪、歌羅、家麻、車遮、庚青、鳩尤、侵尋、監咸、纖廉。
也增加了釋義和反切注音,但融入的南方語音因素更多,南化現象更明顯:其一,除平聲字分陰陽外,對去聲字也分陰陽。其二,在用反切注音中,歌羅部與居魚部、家麻部可通押(1),
這是南方語音特徵。其三,家麻部有些反切下字無介音 [i](2)。
其中去聲字分陰陽,是《中州全韻》對《中原音韻》所作的最大調整,最能體現其南曲韻譜的屬性。在北方語音中,去聲字多讀爲陽去聲,無陰去聲(3);而在南方語音中,去聲字陰陽分明(4)。將去聲字分陰陽,標誌着《中州全韻》已初具南北曲韻譜的雙重屬性。毛先舒指出,《中州全韻》的去聲字分陰陽,其對南北曲曲韻所起的作用,與周德清的平聲分陰陽,地位等同:“陰平、陽平、上聲、陰去、陽去、陰入、陽入之七聲,其音易曉,而鮮成譜。周德清但分平聲陰陽,范善溱《中州全韻》兼分去入,而作者不承用,故鮮見之。”(5)
在《中州全韻》以後編撰的一些曲韻譜中,南北曲韻譜的雙重屬性更爲明顯。清代江都(今揚州)人李書雲的《音韻須知》也具有南北曲韻譜雙重屬性。李書雲,順治四年(1647)進士及第,後告假歸鄉,置家班,以度曲看戲自娱(6)。《音韻須知》是李氏在指導家班演唱過程中編撰而成的,並得到了一些曲友的協助,如著名戲曲作家朱素臣也參與了編輯
工作(7)。
《音韻須知》的南北曲韻譜雙重屬性,主要表現在兩方面:一是韻部設置,既以《中原音韻》十九個韻部爲主,又增列平水韻的韻部。李書雲自序云:
賦詩則宗沈韻,填詞則宗周韻,沿循至今,未之或歧。然以二韻合論,則高安較勝。蓋正曰(四)聲,辨五音,晰陰陽,嚴翻文獻,數百年來詞壇奉爲典章,無庸變亂,居然使天下之音不一而一,衆趨共軌,亦曰吾從衆而已。兹因《問奇集》成,復及韻學,一
(1)
如歌羅部中有的韻字用居魚部的字反切:鐸,同奴切;播,邦暮切;跛,邦母切;坡,葩逋切。其中反切下字“奴”“暮”“母”“逋”等字皆屬居魚部。又如哥羅部的“數”字與家麻部“耍”字相叶:“數:叶耍,屢也。耍:霜鮓切。”
(2)
如賈,江雅切;沙,雙價切;臘,闌架切;雜,殘牙切;納,難亞切。“雅”“價”“架”“牙”“亞”等字在北方中原音中有介音
[i],而在南方語音中,無介音 [i]。
(3)
王德暉、徐沅澂云:“去聲辨之宜審,而北人口中,盡係陽去,並無陰聲。 ”(《顧誤録·陰去聲摘録》,《顧誤録》,《歷代曲話彙編·清代編》第 5集,第 100頁)
(4)王德暉、徐沅澂云:“去聲宜高唱,尤須辨陰陽。如翠、再、世、殿、到等字,屬陰聲者,則宜高出,其發音清越之處,有似陰平,而出口即歸去聲,方是陰腔。如被、敗、地、動、義等字,屬陽聲者,其音重濁下抑,直送不返,取其一去不回,是以名去。”(《顧誤録·四聲紀略》,第 63—64頁)他們在提及唱南曲的去聲字的問題時,也特加提示:“至於去聲陰陽,最爲要緊,輕清爲陰,重濁爲陽,如凍、洞、壯、狀、意、義、帝、地、到、道之類,不可不審。”(《顧誤録·度曲十病》,第 85頁)
(5)毛先舒《韻學通指·七聲略例》,第 419頁上欄。(6)清乾隆八年(1743)《江都縣誌》和嘉慶十五年(1810)《揚州府志》卷四八“人物”。
(7)《音韻須知》卷首署:“廣陵李書雲輯,吴門朱素臣校。 ”又李書雲《問奇一覽·自序》云:“適吴門朱子下榻蕭齋,因取經籍中奥僻駢字及轉音通用者,相與尋繹,隨檢隨筆。 ”朱素臣,吴縣(今江蘇蘇州)人,是清末以李玉爲代表的蘇州派戲曲家中的重要成員,著有《十五貫》《錦衣歸》《翡翠園》等十種傳奇。
以正字,一以正音,二者固不可偏廢。是集以高安爲主,吴興附見於下,賦詩填詞,一舉兩得。其間舊所合者,今分之;舊所誤者,今更之,則予折衷諸家,畫一以定也。
“賦詩則宗沈韻”指沈約創立的韻,而“沈韻”即爲南韻(1)。《音韻須知》將“沈韻”與“周韻”合而爲一,這樣的韻部設置,雖仍以北曲十九個韻部爲主,“以高安爲主,吴興附見於下”,但已融入了南方語音因素。
二是首次將《中原音韻》中的魚模部分爲居魚和呼模兩部。在中原語音中,魚模收音相同,故在《中原音韻》中合爲一韻;而在南方語音中,兩者收音有異(2)。《音韻須知》依據南方語音劃分魚模部,使該書也具有了南曲韻譜的屬性。
清代崑山王鵕《中州音韻輯要》(以下簡稱《輯要》),成書於乾隆四十六年(1781)。
《自序》稱其編書時參考了《中原音韻》《洪武正韻》《中州全韻》《詩詞通韻》等。從該書所設韻部來看,主要是參照了《中原音韻》,如每一韻部韻字的分列,與《中原音韻》同,即平分陰陽,入派三聲;但也融入了南方語音因素,在《中州全韻》的基礎上,對“中州韻”作了進一步的南化。
一是繼《音韻須知》將《中原音韻》的“魚模”部分爲“居魚”“蘇模”兩部,將“齊微”部分爲“機微”“歸回”兩部,共二十一個韻部(3)。在南方語音中,機微和灰回兩部收音有異(4),而在北方中原語音中,此兩韻部混而不分(5)。
二是除平聲字分陰平、陽平外,去聲字與《中州全韻》相同,也分陰去、陽去(6)。
三是注明南北異音的字(7)。從字聲分類來看,《輯要》主要參照了《中原音韻》,“字音總歸中州而正”。但中州音只爲北曲用韻而設,而《輯要》也要顧及南曲用韻,故對南北異音之字,悉爲注明。如南北曲韻對入聲字的處理有異,南有入聲,而北派入三聲。《輯要》雖以“中州爲正”,與《中原音韻》一樣將入聲派入三聲,但注明入聲字的南北異讀,先注南曲
(1)周德清指出,南戲産生時因其産生地鄰近吳興,故其韻用“約韻”(《中原音韻》,第 273頁)。
(2)
居魚韻撮口收音,收“於”(ü)音,如“居”字決迂切,“魚”字聿渠切;呼模韻滿口收音,收“嗚”(u)音,如“呼”字忽烏切,“模”字木吴切。
(3)卷首《例言》述細分的理由:“齊微、魚模二韻,字多而音不一,兹分出歸回、蘇模兩韻,各歸門類,庶聲口有别。兩韻甚寬,分用爲得。”
(4)
機微直出直收,如“機”字吉衣切,“微”字物移切;灰回,收噫音,如“灰”字呼威切,“回”字胡葵切。
(5)
沈寵綏云:“乃弦索曲中,又有‘萬字唱‘患、‘望字唱‘旺、‘問字唱‘混、‘文字唱‘魂、‘武字唱‘五、‘微字唱‘圍之類,北方認爲正音,江南疑爲土音。”(《度曲須知·俗訛因革》,第 651頁)
(6)卷首《例言》云:“周德清去聲不分陰陽,遂致互混,如沈君徵《度曲須知》之精詳音律,亦尚宗周本,得范昆白分列二門,而心目豁然,洵爲詞壇首功也。”
(7)
卷首《例言》云:“字音總歸中州而正,其南北異音之字,自應分析,方爲明曉。兹凡聲中南北音異者,悉爲注明。”
讀音,再注北曲派入之音(1)。這樣《輯要》對南曲來説,入聲字仍視同分立,可爲作南曲者提供用韻借鑒。這表明《輯要》的南北曲韻譜的雙重屬性,較《中州全韻》《音韻須知》又進一步增强。
南北曲韻譜的雙重屬性,自《中州全韻》開始顯現,在《音韻須知》《輯要》中體現得越發明顯,到了清代婁眉(今江蘇太倉)人沈乘麐的《韻學驪珠》,南北曲韻譜得以融會貫通。
沈氏著《韻學驪珠》歷時五十年,七易其稿。他以《中州全韻》爲底本,廣泛參考前代南北曲韻書(2),進一步增强了南北曲韻譜的雙重屬性。如他在《韻學驪珠·凡例》中就表明了此書兼有南北曲韻書的雙重屬性,曰:“向來曲韻必南從《洪武》,北問《中原》,今合南北爲一書,且切注明白,易於檢閲。 ”所謂“合南北爲一書”,也就是將南北兩種不同的曲韻標準,合於同一部韻書中。如從北曲韻譜來看,《韻學驪珠》的韻部設置仍是以《中原音韻》爲框架,只是析分了後者的齊微部和魚模部;而從南曲韻譜來看,則是在《中原音韻》的框架内,依據南方語音的特徵,作了以下幾方面調整:
一是在韻部設置上,《韻學驪珠》與王鵕《輯要》相同,也將《中原音韻》中的“齊微”部分爲“機微”“灰回”兩部,將“魚模”部分列爲“居魚”“姑模”兩部(3)。二是將《中原音韻》派入三聲的入聲字抽出,分列爲屋讀、恤律、質直、拍陌、約略、曷跋、豁達、屑轍八個入聲韻部(4)。此前《洪武正韻》中雖已列入聲韻部,但沈乘麐認爲,《洪武
(1)卷首《例言》云:“清入聲正、次俱作上,正濁入聲作平,次濁入聲作去。隨音轉叶,前本皆然。閒有歧收而未當者,俱推敲歸整。惟入聲分叶三聲,專歸北調,四聲中闕一聲,宜不免訾議。兹先將入聲正音切準,而後註北音而叶各韻,前本之混不分門者,竝爲派清,則四聲皆全,而南北、中州俱明矣。”(《中州音韻輯要》,清乾隆間咸德堂刻本,第 1葉)
(2)卷首《凡例》云:“此書以《中州韻》爲底本,而參之以《中原韻》《洪武正韻》,更探討於《詩韻輯略》《佩文韻府》《五車韻瑞》《韻府群玉》《五音篇》《海南北音》。……整五十載,凡七易稿而成。 ”《中原音韻》和《洪武正韻》是南北韻書的代表,其他《詩韻輯略》《佩文韻府》《五車韻瑞》《韻府群玉》《五音篇》《海南北音》等也都具有南北語音特徵。
(3)沈乘麐在“機微”部後注曰:“此韻中字,皆以舌尖抵音直推而出,無收音。詩韻中此韻與支灰等韻或分或合,未知其義。
《正韻》雖與灰回分清,而尚有與支時合者,猶未爲盡善。《中原》《中州》皆與灰回合者,蓋因北音中有‘味讀‘位、‘婢讀‘倍之類故也。然此亦當以可叶者,則兩用之,其不可叶,如‘肌‘齊‘梨等字畢竟分出爲是。至南音中‘味之與‘位,‘婢之與‘倍,音聲絶不相叶,何以同入一韻?向來填詞家都不分南北,並據《中原》爲韻,是不知南從《洪武》耳,兹特表而分之。 ”又在“居魚”部後注曰:“詩韻以此韻與姑模或分或合,不知其義。《中原》《中州》之合而爲一者,蓋因北音中有‘書可讀‘失烏切,‘處可讀‘出污切之類,故耳。然此等字音以之讀白文中字則可,若以讀曲文中字則必不可。且《中原》《中州》二書並無此説,不知何故合之。至南曲中是必分之爲妥。故兹從《正韻》分定。此不但歌南曲者當知,即填南詞者亦當知之也。”
(4)卷首《凡例》云:“入聲不叶入各韻而另立於後者,便於歌南曲者知入聲之本音本韻,不爲《中原》《中州》所誤,即歌北曲者亦便於查閲。 ”“屑轍”部亦注云:“此入聲之八韻,必各獨用爲是。如不得已而欲並用之,亦必用本韻之入聲,如姑模之於屋讀,居魚之於恤律,機微之於質直,家麻之於豁達,車蛇之於屑轍,方可。若以拍陌、約略、曷跋三韻中字而分叶入支、皆、歌、蕭諸韻則必不可。常見南曲中有用此等字押韻者,使歌曲時若讀入聲本音則似乎走韻,若依叶韻聲讀之則又南曲中雜以北音,又爲疵病矣,烏乎可?自後惟願填詞家分清南北而用韻,庶不使歌之者有兩歧之苦矣。”
正韻》非爲作曲而設,其入聲韻部的分列與南曲不合;而《中原音韻》是北曲韻書,入派三聲,也與南曲不合;故他據南方語音特徵,不僅將入聲單列,而且調整了《洪武正韻》的入聲部(1)。兹將《韻學驪珠》的入聲韻部與《中原音韻》入派三聲的韻部、《洪武正韻》的入聲韻部對應如下:
《韻學驪珠》雖將入聲單列,但也顧及北曲用韻需要,在每個入聲韻部下注明北曲曲韻所派入之聲(2)。這樣對北曲來説,入聲字仍視同派入三聲,故南北曲韻兩用。清周昂認爲《韻學驪珠》所單列的入聲八部,“此其識之最大者”(3)。三是四聲皆分陰陽。在《韻學驪珠》之前,《中原音韻》已經平分陰陽。明代《中州全韻》根據南方語音特徵,又對去聲字區分陰陽。在南方語音的四聲中,上聲和去聲的陰陽
(1)
“屑轍”部中的注語中表明了設立入聲韻部的原因:“按入聲字韻,諸書迥異。詩(今按:原誤作諸)韻分爲十七韻,所分所合,俱未知其義。《正韻》合爲十韻,其中尚有一二應分未分,應合未合者。《中原》《中州》則又以入聲分叶各韻,其陰聲悉叶上聲,陽聲分叶平去二聲。此蓋北音無入聲,乃因其所讀之音而叶入之也。歌北曲者盡能依其所叶而加以口氣讀之,誠得其藴奥矣。若歌南曲者依此而讀之,則大有誤。《中原》《中州》之‘筆字與‘北字同在一圈内者,因北音同叶上聲‘彼字音耳。若南曲而因其同在一圈之内而同音讀之,則‘筆讀‘北乎?‘北讀‘筆乎?諸如此類,不能盡舉。其不可從也必矣。而無如南曲之韻向無善本,雖曰‘南從《洪武》 ,殊不知《正韻》專爲科製詩韻而定,不因南曲而作。且又平去入(今按:當爲平上去)三聲各自爲韻,而入聲十韻又不能畫一,故讀者不能一目了然。”
(2)
如“屋讀”部下注:“北分叶居、姑、鳩三韻。 ”“屑轍”部下注:“北叶車蛇。 ”卷首《凡例》也表明:“北曲中入聲字,俱依入聲韻中本音翻切下,北○○切或北叶○讀。此書亦不獨專爲歌曲者,即填詞家亦不爲無補。如填北曲,則將入聲字之叶入各韻者,依所叶本韻之平、上、去三聲用之。若填南曲,則入聲必獨用爲是,即欲借用,必本韻入聲,如屋讀之於姑模,恤律之於居魚,質直之於機微,豁達之於家麻,屑轍之於車蛇方可,若拍約曷之於支皆蕭歌諸韻,則必不可。 ”“屑轍”部亦注云:“今此書既各以平上去三聲合爲一韻而分作二十一韻,又以入聲另分八韻,每聲上切悉係南音,下切俱叶北韻。使讀者既知南音入聲之本音,又知北音三聲各韻之所叶。此不獨便於歌南曲者之查閲,即填南詞者亦知。”
(3)周昂《韻學驪珠·序》,中華書局,2006年,第 43頁。
較難區分(1)。《韻學驪珠》將入聲韻部分爲陰、陽兩類,又將上聲字也分爲陰上、陽上、陰陽通用三類。其中陰上、陽上是依據南方語音特徵,爲南曲用韻而設,陰陽通用類則是顧及北曲曲韻,爲北曲用韻而設。四聲皆分陰陽,使其既可作爲北曲韻譜,也可用作南曲韻譜。《韻學驪珠》的産生,使南曲用韻有了較爲統一的標準,一直爲曲家所遵奉。
此後,昭文(今江蘇常熟)人周昂於乾隆五十六年編成《增訂中州全韻》(一名《新訂中州全韻》),又在《韻學驪珠》的基礎上,對“中州韻”的南化作了一些補充。主要有兩方面:
一是細分上聲字陰陽。《韻學驪珠》雖初步分立上聲字陰陽,但分而不細,如在陰上、陽上之外,又有陰陽通用一類。因此,周昂將《韻學驪珠》所列陰陽通用類皆歸入陽上類,於是上聲字被分爲陰上與陽上兩類(2),這樣南方語音特徵更爲明顯,更符合南曲用韻的實際。
二是在王鵕《輯要》二十一個韻部的基礎上,再將機微韻中的一部分韻字和居魚韻中的一部分韻字出來,另設“知如”部,全書共爲二十二個韻部。但周昂新增的“知如”部,並不爲後世曲家所認同(3)。其實,“知”“如”兩音發聲收音皆異,一爲展輔,一爲撮唇,顯然不能將兩者合併爲一個韻部。從其“知如”韻部所列的韻字來看,“知”音的發聲收音與“支時”韻同,故“知如”韻中的“知”類字可併入“支時”韻;而“如”音的發聲收音與“居魚”韻同,故“知如”韻中的“如”類字可併入“居魚”韻。
結 語
通過梳理考述戲曲史上一些主要的曲韻譜,可見南北曲韻譜的産生和流變,與戲曲的産生和發展密切相關,它隨著戲曲的産生而産生,又隨着戲曲的發展而不斷完善。爲了清晰認識南北曲韻之間的沿革關係和曲韻譜的衍變軌迹,將上述各韻譜的韻目表列如下:
(1)
王德暉、徐沅澂云:“四聲皆有陰陽,惟平聲陰陽,人多辨之。上聲陰陽,判之甚微,全在字母别之,曲家多未議及。 ”(《顧誤録·度曲十病》,第 85頁)劉禧延也指出:“去入陰陽,呼之俱易分明,獨上聲陰陽,最難顯分界限。即了然於心,亦未必了然於口。其陽聲清者(指次濁言)呼之似近陰聲濁音(指全濁言),又似近乎陽去。故《中原音韻》於全濁音多歸入去聲,《中州全韻》仍之,去聲則有區别,上聲亦未即劃然分出也。”(《劉氏遺著》,《叢書集成初編》本,中華書局,1985年,第 10頁)
(2)周昂云:“平聲陰陽遵德清本,去聲陰陽參崑白本,上聲陰陽此宜閣定。”(《增訂中州全韻》卷一,第 531頁下欄)
(3)
如清劉禧延謂:“近周少霞竟分此韻(指魚模韻及齊微韻)中字,别立知如一韻,豈非妄作乎? ”(《劉氏遺著》,《叢書集成初編》,第 368册,第 16頁)又如吴梅認爲:“曲韻分合,諸家亦各不同,而要以昭文周少霞昂,分‘知如别作一韻爲最謬。知音爲展輔,如音爲撮唇,二音絶不相類,如何可作一韻?且從來曲韻,從未有如此分配者,此萬萬不可從也。 ”(《顧曲麈談·論音韻》,《吴梅戲曲論文集》,中國戲劇出版社,1983年,第 19頁)
南北曲韻譜都以《中原音韻》十九個韻部爲基礎。南曲韻譜爲了保持南曲曲體的本體特徵,又兼顧了南方語音特徵,如允許相近韻部之間的“借韻”、入聲字單列,這正是曲韻譜從北曲韻譜的初步南化,到具有南北曲韻譜的雙重屬性,最後南北曲韻譜得以融合的基礎。隨着南北曲的流傳地域變遷和魏良輔改革南曲演唱方式,北曲韻譜受南方語音的影響,産生了南化現象,南化程度不斷加深,北曲韻譜與南曲韻譜逐步融合,使得南曲和北曲的用韻都趨於規範。
(本文作者爲温州大學人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