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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乡转型、社会网络与道德行为演化

2023-03-16张文武

财经论丛 2023年3期
关键词:道德行为城乡个体

张文武

(南京林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37)

一、引 言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历了全面而快速的社会变革,工业化和城镇化的历史车轮驱动整个国家从“乡土中国”向“城乡中国”转变,经济社会发展取得历史性成就,但也面临系统性城乡转型和多元化阶层流动带来的价值观摩擦和道德冲突的挑战[1]。无论市场经济中涉及企业行为的制假售假、以次充好、食品安全,还是日常生活中牵涉个人交往的“彭宇案”“小悦悦事件”“老人不敢扶”乃至频发的“霸座”“人狗冲突”等事件,引发了一系列关于道德滑坡、道德爬坡、道德转型的争论[2][3]。与此同时,我国社会经历着剧烈的城乡转型,大规模劳动力跨区域流动成为常态,传统的“离土不离乡”的人际交往范围和社会利益体系正在解构,动摇了影响个人行为决策的社会网络及其信誉披露机制。中国城乡人际关系由“熟人社会”向“陌生人社会”转型过程中,社会网络的割裂和重建究竟对个人道德行为决策产生何种影响?城乡转型带来的社会网络变动如何决定群体道德行为演化?在中国城乡转型和大规模人口跨区域流动的背景下,回答和研究上述问题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道德行为一般是指人类个体在主观意识支配下做出的有利于他人和遵循社会价值导向的行为,是人类合作及其行为符合社会规范的重要表现,历来是众所关注的焦点话题。人类学、心理学、社会学、经济学等领域的学者们深入探讨后涌现包括互惠利他、声誉机制、利他性惩罚等在内的诸多理论[4]。与本文直接相关的文献主要集中于从社会网络及其声誉机制视角解释道德行为的领域。自Mesterton(1992)、Shayo(2009)等较早关注以人际交往及社会合作关系为主要内容的社会网络,相关研究系统讨论了人类合作及个体行为受到的影响[5][6]。从人类参与社会合作的演化规律来看,个体行为稳定性与其所在的社会网络密切相关。在社会变迁相对缓慢的时代,行为主体的价值判断和道德行为更多依赖基于血缘亲近和距离毗邻的社会网络,“熟人社会”的道德信任更加易于形成循环激励,以人情关系为实质的社会网络天然成为道德规范的基石[7][8]。首先,人类合作的演化符合自然法则,行为对象的选择遵循地理相邻和血缘相近的一般规律,人情关系的纽带让社会成员之间更易于实现价值观认同,相互信任而重复合作,社会网络构成了行为秩序稳定性和持续性的重要保障,对道德行为而言更是如此[9][10][11]。其次,人类合作行为中的背叛与否、努力程度等信息高度依赖于利益相关方的“口口相传”,在多主体重复合作情形下,社会网络成为协调性惩罚和关联激励的重要载体,有助于克服单次博弈的行为侥幸,进而保障大范围合作行为的稳定性及可持续性[12][13]。再次,相较于以法律法规为代表的正式制度安排,社会网络可弥补奖励或惩罚覆盖范围和实施代价方面的不足。社会网络依托自发秩序对成员的个体行为产生广泛而持续的影响,其信息传递、协调性惩罚和关联激励功能对观察社会群体行为演化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14][15]。

上述文献提出并讨论了诸多卓有见解的观点,但在解释大规模社会群体合作、微观个人行为治理等方面仍存在不足,特别是我国城乡快速转型引发社会网络剧烈变动背景下的量化研究亟待扩展。近年来,社会经济学和行为经济学方兴未艾,通过演化模型、控制实验和仿真开展社会群体合作及其行为演化的研究逐渐增多,为探索城乡转型背景下社会网络影响个人道德行为决策的机制和效应提供了有益启发[16][17][18]。本文尝试构建一个着眼于微观个人行为决策的研究框架,引入社会网络的信息披露功能,探讨社会网络影响个人行为成本收益的动态机制,分析累积性关联激励作用下的个体行为选择。同时,贴近中国城乡转型过程中人口跨区域流动导致社会网络割裂与重建的现实,采用主体基模型对社会群体的道德行为演化进行模拟,探究社会网络及其关联的收益激励和成本约束对个人道德行为的影响,从经济学角度构建个体道德行为决策的分析框架。

相较于既有研究,本文可能的创新和特色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第一,引入社会网络信息披露的关联激励,拓展从经济学视角解释个人道德行为的理论范畴。借助社会网络声誉的马尔科夫演化,通过关联激励量化模拟个人道德行为决策的规律,弥补现有文献的不足。第二,构建社会群体合作的仿真模拟环境,将社会网络和第三方治理引入个体行为演化过程,扩充现有实验经济的研究证据。基于Netlogo平台,将社会网络、第三方治理纳入模拟情景,提供多主体系统演化的经济学研究案例。

二、基础理论模型

社会网络之所以发挥作用,是因为能提供相对稳定的人际关系,让社会成员合作行为的信息得到充分传播和披露,形成社会群体对个人行为的可靠性预期和道德水平评价。该声誉机制在相当长时间内形成奖励和惩罚的循环累积,进而决定个人重复参与社会合作的机会和效率,成为影响个人道德行为决策的重要因素。因此,本部分纳入基于城乡环境的社会网络,构建道德行为决策的基础理论模型。

一般而言,行为主体参与社会合作的任何决策均依赖于该行为面临的收益和成本,可以是即期实现的,也可以是一定时间周期内累积实现的。假定社会中存在众多连续独立的个人,每个人以特定道德角色R参与社会合作,通过某种行为v获得收益,同时付出成本av2/2。个人道德角色的判定(R的大小)来源于社会群体根据个人行为做出的道德水平评价,个人行为的道德水平越高(v越大),越能得到社会认可并获得较高收益(1)在公序良俗和社会公平的基本原则下,如果能清晰而准确地识别个体的道德状况和努力程度,社会组织仍偏好道德高尚的个人,无论经济收益还是非经济收益都倾向于“好人有好报”。。

个人道德角色及其行为共同决定参与者通过社会合作获益的概率P=P(Rt,vt)。个人参与社会合作的收入函数为:

(1)

其中,下标t代表行为发生的时期。个人道德角色取决于其行为相关信息传递及大众评判的时间长短,具有一定的滞后性。前一期的行为(包括道德行为和不道德行为)将通过一定途径传播后影响下一期的个人道德评价,形成重复的社会博弈活动。进一步地,我们给出个人道德角色时间演化的函数表达式:

Rt=θRt-1+(1-θ)vt

(2)

其中,θ为社会成员评判个人道德水平的参考权重,也即个人道德角色的定位既来源于前期个人道德形象,也依赖于即期行为带来的道德积累。为简化计算,我们取θ=0并将道德角色演化函数变换为Rt=vt,得到:

Rt+1-Rt=vt-vt-1=vt-Rt

(3)

R′t=vt-Rt

(4)

个人道德角色演化的微分方程显示个人行为如何影响公众评价的时间机制。如果个人行为低于前一阶段其表现的道德水平,那么下一阶段其他合作对象通过社会网络获取信息后会调整对此人的道德评价,进而改变个人获益的概率和效率。由于社会合作是长期和重复的,个人行为决策遵循长期收益最大化的基本原则。具体化个人参与社会合作的收益方程,式(1)则表达为:

(5)

其中,P0为个人在社会活动中的平均获益概率;φ表示社会网络信息披露的效率且φ∈(0,1),该值越大,其效率越高。个人行为信息被合作对象直接感知,其他成员只能通过社会网络获得该信息。基于人类合作的基本规律,个体行为信息往往通过不同关系的成员传播。一般而言,社会网络越稳定,成员之间重复交往的概率和频率越高,个人道德形象的最终评价就越真实。也就是说,φ的大小取决于人际交往的范围和重复频率,与整体社会环境的稳定性和人员流动性相关。因此,考虑城乡发展的现实情形,我们设定φ=f(r,u)。其中,r和u分别代表乡村社会、城市社会。一般地,乡村社会中φ更大,城市社会中φ相对更小,城乡社会转型(由“乡”到“城”)意味着整体社会的φ值由大变小。

对个人行为全时间周期内得到的收益现值进行最大化求解:

(6)

其中,δ为收益的跨期贴现率。约束方程式(6)表示在长久的时间周期内,道德传播和演化的波动性趋于稳定,接近人类合作演化中的自然规律常态值。据此,我们构建如下的汉密尔顿函数:

H[P,v,λ,t]=P(Pt,vt)-c(vt)+λ[φ(vt-Pt)P0]

(7)

由欧拉方程可推导如下的动态系统的伴随方程、状态方程、控制方程及控制条件:

(8)

最优化求得个人参与社会合作行为道德供给的均衡解:

(9)

社会网络的信息沟通和传播形成一种特殊机制,使个人行为可在长期成本和收益关联过程中得到制约。一方面,在个人参与社会合作过程中,合作对象需综合其他社会成员的行为信息评价来判断该合作成功的概率。另一方面,个人的行为并非仅关联于单次成本收益,还因社会网络的信息传递影响多个阶段的成本收益。在此激励约束机制下,个人行为的道德供给水平(v)与社会网络(φ)具有重要的相关关系。进一步地,我们对式(9)展开微分分解:

(10)

由此表明,个人道德行为供给水平与社会网络中的信息传递效率正相关。如果个人实施道德行为的信息不易被更多其他社会成员获得,个人提供道德行为的意愿就会降低,反之则上升。假定存在一个小范围稳定的社会网络φ=1,易于实现成员之间信息的顺畅传递,可得:

(11)

上述分析显示了个人道德行为决策受社会网络影响的机制。囿于行为信息传递障碍和滞后性,个人根据社会网络的状态进行道德行为决策,稳定的社会网络有助于提升行为主体的道德供给水平,社会网络的流动性和陌生性减少个人道德行为。在我国,它表现为城乡转型对社会网络造成冲击,降低信息传递和声誉机制的效率,进而对个人行为决策产生影响。在传统的“乡土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范围往往局限在较小地域,形成合作频繁、相互熟悉的人际关系和社会网络,个人道德行为较易被周围人获知而转化为参与社会合作及经济活动的声誉提升,从而增加获益的机会[19]。新中国成立尤其是改革开放后,持续的城市化、工业化进程导致大规模劳动力跨区域流动,社会结构和人际网络快速重构,城市中的人际关系更多呈现为陌生人之间的流动性合作,“熟人社会”的稳态环境遭到破坏。

城乡转型和社会网络的信息传导形成循环累积的关联激励机制,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了个人道德行为决策。但现实中该作用是否可长期持续,则需考虑以下的动态演化条件。首先,人类合作行为固然依照循环重复的交往规律,但如果群体规模较大,道德行为演化将面临无限数量或大规模个体间的反应时滞,群体行为的动态演化可能面临更复杂的环境。其次,个体行为的收益和成本除遵循“善恶有报”的自然规则外,外部惩罚或奖赏的力量是维护社会秩序的重要体现,引入第三方治理可更立体地观察个人行为演化[20][21][22]。为模拟多重条件下的个人道德行为演化,下文将借助主体基模型(ABM)进行仿真。

三、模拟设计与参数设置

人类合作演化的最终动力来源于大量主体行为的相互反馈,需借助复杂系统理论的技术和方法来模拟和刻画,本文采用主体基模型(ABM)进行仿真。ABM是一种基于规则和程序设定,对大量决策主体行为展开仿真的计算机模拟方法,可观察微观个体的局域相互作用及其引发的全域性宏观涌现,从而系统剖析多主体模式下异质性行为演化的复杂过程及其结果[23][24][25]。模型设计主要集中于两个层面:一是模拟社会网络的信息披露机制,通过设置行为主体进入的环境,调整参与者所处的网格数量和顺序(反映社会网络的层级和状况),考察道德行为、不道德行为在自然环境下(无第三方治理)受到信息披露机制奖励或惩罚的决策变化,讨论在社会网络非突变环境(类似于“乡土中国”)和突变环境(出现“城乡转型”)下的个人道德行为“涌现”特征;二是引入第三方治理,以特定规则跟踪合作行为,并对参与主体的行为给予奖励或惩罚,模拟个人在社会精准治理环境下的行为演化。

本文运用Netlogo开展编程模拟,基于Khazaii(2016)等的思路对多主体系统程序进行针对性修正和改变,构建一个多人参与的行为演化系统[26]。个体通过获知合作对象的行为信息做出反应,同时与邻近个体发生交互作用而影响下一步的行为决策。在模拟的第一阶段,引入社会网络的声誉机制,将个人角色参与社会合作行为道德水平设置成相应数值的能量,个人行为通过释放能量的模式开展社会合作。延续社会合作的互惠利他规则,行为模式设定为个人释放某一数值的能量。如果该行为能量高于道德阈值,个人可获得合作方同等大小的能量交换并得到一定数值的额外能量(其能量值等于个人释放的能量与奖赏乘数之积)。如果个人行为释放的能量低于道德阈值,合作对象也会释放同等道德阈值的能量(视为一方有不道德的行为,而另一方吃亏)。但若相邻网格存在其他个体,低能量的行为会被感知。当个人移到下一个网格再次产生合作行为时,释放的能量必须达到道德阈值才可开展合作,且仅获得等值交换能量并扣除前一轮多获取的额外能量。相反地,如果邻近网格没有其他个体,个人行为则不会被感知,其可继续开展合作并获取收益。个人进入社会网格与初始对象合作后,根据设置的步长随机移动至另一网格与新个体开展下一轮的合作。每个人的相邻网格是否存在其他个体根据社会网络的紧密程度随机设定,社会网络越稳定、越紧密,相邻网格存在其他个体的概率越高,反之则越低。在个人理性自利的设定下,微观行为趋向于个体能量最大化。

在模拟的第二阶段,设置一个随机进入的第三方治理来执行监督功能。当第三方治理所在位置的相邻网格发生合作行为时,威慑作用迫使合作双方遵循道德行为模式。如果相邻网格没有第三方治理,个人行为仍参照第一阶段。第三方治理随机进入和移动频率经由程序设定,以反映社会治理的有效程度,频率越高越有效,反之则越低效。社会群体代际演化遵循同类遗传的繁殖规律,父辈主体能量累积到生产阈值时可繁殖一单位新的后代,能量小于生存阈值时父辈主体死亡。在代际演化的仿真过程中,主要记录社会网络参数调整和第三方治理介入情况下的个人行为能量水平、做出道德行为的个体占人群总数的比例(简称“道德人群比例”)、代际行为决策差异等数值并绘制图像。

为仿真社会网络关联利益设定下的个体行为演化,还需设置社会群体及个人行为状态等虚拟环境参数。一是设定初始人群规模。借鉴Wilensky和Resnick(1999)、牛贺(2017)等的做法并综合考虑个人活动的一般直径及社会范围,我们将初始人群规模设定为500[27][28]。二是设定个体及其行为的相关能量,具体包括:(1)个体初始能量E0,根据参与社会活动的一般规律,个人的初始状态务必要保证足以输出行为能量而不影响其生存,但应低于繁殖能量阈值,故取E0=30;(2)道德阈值能量Em=10;(3)繁殖阈值能量Ep=40;(4)生存阈值能量Es=10。三是设定奖赏乘数p=0.1。社会成员每进行一次合乎道德的社会合作,可获得额外能量为Ev×p。四是设定社会网络。在程序设定的虚拟环境中,个体之间重复相遇的次数和概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会网络的稳定性。群体的网格移动范围和步长代表社会网络,移动步长及范围越小,社会网络越稳定,故设定网格活动范围为(50×50,100×100)。将第三方治理移动速度设定为个体移动速度的f倍数且f∈(3,30),个体行为释放的能量参数为Ev∈(0,20)。另外,程序选择随机淘汰若干个体,以保持群体总规模处于特定区间。

四、模拟结果及分析

(一)社会网络对道德行为的影响

图1 社会网络变动下道德人群比例的时间演化

1.社会网络状态变动下的道德行为演化。图1和2显示社会网络变动情形下道德行为的群体演化,图1为道德人群比例随时间演化的趋势,图2为社会群体中个人行为能量平均水平的总体分布。可见,经过数百代之后,个体的道德水平逐渐向某一能量值收敛,总体呈现道德偏好的社会趋向。无论社会网络的稳定性和范围如何,只要个体面对信息传递循环的关联激励,社会在长期仍会回归“善恶有报”的基本规则。

其他的具体指标还表明,除少数仿真过程中道德人群比例低于20%,其他绝大多数过程中道德人群比例在650代以后稳定在50%以上,在一定程度上印证理论分析中讨论的传导机制,与人类合作演化的互惠利他理论相一致[29]。另外,由于个人进入社会的初始行为具有随机性,当社会网络处于不同状态时,群体行为演化表现出显著的差异。一是社会网络越紧密,群体行为道德调整的趋势越明显、总体效率越高。个体活动范围局限在较小区域(50×50网格)时,道德人群比例只需320代就可达到70%以上,中等范围(70×70网格)情形下达到同等程度要经过460代。个体在最大区域范围内(100×100网格)移动时,要到800代以后才能实现相应状态。值得注意的是,社会网络紧密程度与道德人群比例之间并未呈现确切的相关关系,道德人群比例演化表现为代际之间的大范围波动,社会合作演化具有内生性和随机性。二是社会网络越紧密,个人行为道德水平越高。图2显示,在宽松和紧密两种社会网络状态下,个人行为能量的稳定期平均值分别约为11.5单位和13单位,说明在群体成员关系较为紧密和稳定的情况下,社会可能达到更高的和谐状态及道德水平。

图2 在宽松和紧密两种社会网络下个人行为能量平均水平等高线

图3 不同紧密程度社会网络下个人行为能量密度分布

与此同时,个人行为能量值在代际演化过程中同样表现为被社会网络正向调整的轨迹。图3显示社会群体的个人行为能量密度分布,分别对应于宽松和紧密型社会网络(2)图3的顶端图代表宽松型社会网络环境,灰色图块表示低于道德阈值能量,黑色表示高于道德阈值能量;底端图代表紧密型社会网络环境,灰色图块表示高于道德阈值能量,黑色表示低于道德阈值能量。图7同此。。个体行为代际演化呈现较明显的单峰分布,具有较稳定的峰值。高低紧密程度的社会网络对应的峰值分别约为13单位和11单位,与图2模拟的结果基本一致,在一定程度上表明程序设计的可靠性。

图4 城-乡道德人群比例的时间演化

2.模拟城乡转型下的道德行为演化。城乡转型过程往往伴随社会网络的剧烈变化。本文调整程序中声誉传递效率来模拟城乡环境差异,将传统“乡土社会”信息传递效率设置为最大,无论相邻网格有无个体均视为行为信息被下一个合作对象感知。现代“城市社会”则正好相反,一律设置成行为信息不能被下一个合作对象感知。

图5 城-乡个人行为能量平均水平等高线

图4和5分别从道德人群比例和个人行为能量平均水平两个角度显示群体行为演化,从而可清晰对比城乡转型带来的深刻变化。可见,与“城市社会”相比,“乡土社会”的道德人群比例和个人行为能量明显更高,呈现出紧密型社会网络的巨大优势。“乡土社会”中道德人群比例在400代左右就已稳定在70%以上,“城市社会”达到同等水平则需到800代以后。与之相呼应,社会群体中个人行为能量的平均值也从约14.5单位下降到11单位左右,说明城乡转型过程中声誉机制缺失具有负向激励。综合图3、4、5的结果,城乡转型的仿真过程不仅再次呈现了社会网络变动下群体道德行为演化的差异,也验证了个人行为能量收敛至某一均衡水平。

(二)第三方治理介入后社会群体的道德行为演化

图6 第三方治理介入后道德人群比例的时间演化

社会治理在一般意义上表现为第三方治理力量对社会个体成员行为的监督和规范。无论传统以自然力量为运行动力的“无数字化管理”社会还是现代以工业化技术为核心支撑的“信息化管理”社会,对微观个人的跟踪和匹配都是巨大的治理难题。观察第三方治理介入后的精准治理是第二个阶段模拟着重完成的仿真任务。

图7 第三方治理介入后个人行为能量密度分布

图6显示第三方治理介入后个人行为能量水平和道德人群比例的演化。与没有第三方治理的社会相比,无论个人行为能量还是道德人群比例,第三方治理介入后的群体行为演化速度明显加快,表现出治理力量强烈的正向作用。第三方治理在平均速度下(f=16),道德人群比例只需250代就能达到50%以上,450代以后稳定在80%左右。个人行为能量平均值达到15.5单位的较高水平。为更立体地呈现社会治理的效果,我们进一步调整第三方治理数量(固定移动速度f=20)进行模拟。图7为分别设置2单位和4单位第三方治理的仿真图像。系统中有2单位第三方治理时,道德人群比例200代左右时超过50%,400代后稳定在80%以上;有4单位第三方治理时,道德行为人群比例不到150代就突破50%,300代后稳定在80%以上。

值得注意的是,第三方治理数量并没有明显提升个人行为能量的平均值,无论1单位、2单位还是4单位第三方治理,都只能使该值达到几乎接近的水平,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会治理面临的困境。一方面,为实现社会秩序和道德价值的规范及稳定,第三方治理监督和威慑很好地发挥约束和降低不道德行为的作用。另一方面,除信号功能外,第三方治理的导向功能更多属于底线规范,社会主体的行为更多表现为不触碰底线的“不作恶”而非倾向于选择达到道德顶点去“行善”。更为重要的是,在大规模群体构成的社会中,必然带来增加第三方治理的现实需求,高昂的惩罚或监督成本是社会微观治理的关键难题。

(三)社会精准治理下的道德行为演化

图8 社会精准治理下个人行为能量平均水平等高线

随着信息技术的革新及其推广应用,社会治理正朝着精细化和精准化方向发展。为观察社会精准治理下的群体道德行为演化,我们改动了两处程序并开展新的模拟。一是引入更加精准的奖惩,设定为直接对个体行为进行能量增减。将道德行为的奖赏乘数提高到p=0.15,不道德行为只能获得等价交换能量的85%。二是将初始人群设定为2000人并分成10组,每200人为一组分配第三方治理,对应于精细化管理。模拟结果显示,在新环境中,无论代际演化速度还是群体道德水平都达到更好状态,不仅达到稳态的期限大幅缩短,社会群体的平均道德水平也有较大提升。道德人群比例100代之前就超过了50%,200代后稳定在80%以上。个人行为能量平均值超过18单位(见图8所示)。这不但显现精准治理强大的道德规范作用,也反映社会治理体系向微观领域延伸的深刻需求。

五、总结与启示

中国快速发展伴随着系统性城乡转型,多元化阶层流动和社会网络深刻变化共同构成了道德冲突与价值观摩擦的逻辑起源。本文构建一个引入社会网络信息披露和收益约束功能的行为决策模型,探讨城乡转型背景下社会网络变动影响个人道德行为的驱动机制。囿于行为信息传递障碍和滞后性,个人根据社会网络状态进行道德行为决策,稳定的社会网络有助于增加个人道德行为,社会网络的流动性和松散性减少个人道德行为。在城乡快速转型的背景下,社会网络剧烈变动降低了个人道德行为信息被其他成员获知的可能性,关联激励正向反馈消失不利于道德行为供给。上述分析为当前我国城乡转型阶段的社会道德困境提供了理论解释。进一步地,依托Netlogo构建动态演化模型,对社会网络变动、城乡转型、第三方治理介入及社会精准治理等情形下群体和个人道德行为演化进行仿真,表明社会网络越紧密,群体行为道德调整的速度和总体效率越高,个人行为道德水平也越高,城乡转型中社会网络崩塌导致的声誉机制缺失具有负向激励。与没有第三方治理的社会相比,无论个人行为能量还是道德人群比例,第三方治理介入后的群体行为演化速度明显加快。在设定精准治理参数后的新模拟环境中,无论群体行为的代际演化速度还是个人道德行为水平都呈现为更优状态,不仅达到稳定状态的期限大幅缩短,群体道德水平也显著提升。

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社会治理和道德治理作为国家治理体系的重要构成,基于中国城乡转型社会现实的经验探索和创新改革势在必行。本研究具有丰富的政策启示:第一,充分重视与理解中国城乡转型伴随社会流动和阶层分化的现实,将约束激励道德行为的制度设计与个人的群体归属和社会网络相结合。围绕构建基层社会治理新格局,以村组、社区、企事业单位工会等为载体,打造道德规范的社会网络,尤其是注重典型道德事件和道德人物在社会网络内的信息披露及舆论宣传,巩固引导道德行为的声誉机制;第二,积极发挥区块链、人工智能、大数据等现代技术优势,基于海量、独立和匿名但明细可追踪的大数据构建道德评价体系,实现对个人道德行为的网络化覆盖和精准快速反馈,完善“就事论事”短期奖惩与“道德积分”长效激励相结合的制度体系,以科技为支撑从根本上解决大规模群体行为信息识别难、反馈滞后、制度执行不到位等问题;第三,依托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和传统文化的深厚根基,坚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领思想道德建设,打造“道德信用+市场信用”双重引导的治理体系,构建以舆论引导和价值统一为主,实际行为关联奖惩为辅,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社会治理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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