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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在黯澹烟霭里

2023-03-15九妹

妇女之友 2023年3期
关键词:烟霭骨灰四合院

九妹

前不久,我翻阅《沈从文全集》,诗歌中竟然有一辑“忧郁的欣赏”,

开篇即“嗅着淡淡荼蘼/人如在/黯澹烟霭里”,字里行间弥漫着轻烟般的感伤。

无论过去与现在,回忆往往在联想时羼进几分忧郁。

年少时,我曾经转辗到凤凰求学。凤凰于飞,少女不经意间萌生出文学的翅膀,并化成生命的一部分也改变了一生。那年清明,文学大师沈从文魂归故里,骨灰一半洒入穿城而过的沱江,一半葬入听涛山的五彩石底下。“把骨灰埋在五彩石下面,有少許指头大的骨骸落在地上,发出‘当啷’的声音,真让人心疼沈老先生……”

数年之后,回到凤凰,我去听涛山拜祭沈从文墓,坐在五彩石边上,目光所及是一江水,就这样一面看水一面想文学大师,脑际慢慢浮现出褐红的玫瑰花瓣混合着骨灰从指缝间飘洒在水面上的场面,淡淡的忧郁,深深的哀愁。蓦然懂得,沈从文是回到了故乡,但他同时也再次顺着故乡的河流去了远方的世界。在离开时,我在听涛山扯了一株虎耳草,还拾捡了一块小小五彩石,草植石上一起置于书房正中,如当神供。

辗转数年,我也成为一名写作者。且因了某个机缘,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作家班学习一段时间。开学第一课到最后一堂课,中国作协副主席和中国人民大学文学博导讲授的都是沈从文和他的作品。在中国现当代文化史上,沈从文成为绕不过去的一座文学高峰。作为湘西写作者,周末无课时便情不自禁地去北京老胡同寻访沈从文寄寓。

那是前门外西南的杨梅竹斜街,胡同中间61号四合院即当年沈从文离开保靖后到北京落脚的第一个处所“酉西会馆”。四合院大门虚掩,我推门而入,里面还有人居住,但已破烂不堪,院子中间一棵百年老槐树被从中锯断枯萎,树犹如此,当年的会馆也早已无一丝踪影。但记得沈从文曾经的描述:“一九二三年秋天,我到北京已约一年,住在前门外杨梅竹斜街‘酉西会馆’侧屋一间既湿且霉的小小房间中,看我能看的一些小书,和另外那本包罗万象用人事写成的‘大书’,日子过得十分艰苦,却对未来充满希望。”心境如镜,这份自我嘲解又不失乐观。

我坐在咖啡馆二楼俯瞰杨梅竹斜街,一排破旧的四合院中也耸立着文艺地标模范书局、青云阁等,与相邻熙攘的大栅栏西街相比要安静得多,与过度商业化的南锣鼓巷相比,这里的店铺也低调隐秘得多,整个看来着实也非常富于画意。沈从文、郁达夫、徐志摩那些人物个个从历史的四合院走出来,一声咳嗽一个眼神都呼应着从前的旧时月色。

前不久,我翻阅《沈从文全集》,诗歌中竟然有一辑“忧郁的欣赏”,开篇即“嗅着淡淡荼蘼/人如在/黯澹烟霭里”,字里行间弥漫着轻烟般的感伤,如同沈从文爱过、歌唱过的那些人、那几条河流,那些气息、声音,那些永存地流动着的情感,美学价值和艺术感染力正是其中凸显的一种忧郁气质,让人在他的这种忧郁气质中感受到自觉高贵而且优越,和为之显出生活阴暗面中的一种神秘的光彩。

我瞬间想到了沈虎雏,自己唯一见到的一位沈家后人。

因为邻近的吉首大学有一座沈从文纪念馆,某次活动沈从文的小儿子沈虎雏也来了。年已八旬的老人,留着寸板头,身穿灰色旧夹克,面貌清瘦,他的脸就像他的性格一样,不争不抢,但是眉眼之间却又有一种清冷的倔强,疏离着说不尽的故事感。我带了一本《湘行集》请虎雏先生签名,他没有拒绝,把书摁在其捐赠的沈家书柜上签写了一个名字,三字极小,一笔一画极工整。有朋友说沈虎雏的字就像他的为人处事,正因为他的严谨细致,《沈从文全集》方才得以出版发行。

流水今日,明月前身。两年前,沈虎雏也去世了。怀念往人往事如是一种忧郁的欣赏。就像黄永玉先生写过一篇《这些忧郁的碎屑》,其在结尾处说:“从文表叔尽管撰写再多有关文物考古的书,后人还会永远用文学的感情来怀念他。”

用文学的感情来怀念,神不会逝去,神只会归位。

编辑/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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