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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进与退

2023-03-15沈从乐伏星宇曾铭

第一财经 2023年3期
关键词:县级市浏阳大城市

沈从乐 伏星宇 曾铭

关于县城的定义有两种。

一种是国家制定的普遍行政区划上关于县级单位的定义,分为市辖区、县级市、县、自治县、旗/自治旗、特区和林区。根据2020年年底公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区划统计表》,全国县级行政单位共计2844个。其中,388个县级市和1312个县,在行政上,它们归所属市管理,县级市则由所属市代管。

从2021年起连续3年,中央政府都在年初发布的一号文件里,将县域经济提到了重要位置。自从2017年“十九大”提出乡村振兴策略以来,乡村发展与县域经济之间建立了更密切的联系。

根据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县域治理研究中心2021年发布的《欠发达县域数字化就业价值研究报告》,县域面积约占全国面积的93%,县域人口占全国人口的74%,包含中国大部分的农村人口。与之成对比的是,县域经济总量只占全国GDP的53%,这意味着,大城市与县域间区域经济发展的不平衡。

部分学者仍维持以胡焕庸线为界线,来划分东部发达县域与西部欠发达县域。而经济学和社会学家们大致把县域分为东部、中部和西部,这其中,珠三角和长三角作为发达区域,东北传统工业区与西部包括新疆西藏在内的复杂民族与地形区域则常常被单独提及。无论如何划分,产业发展脆弱、人口外溢、乡村空心化等问题,被认为普遍存在于欠发达县域。

另一种定义是大众普遍印象中的县城。它介于城市和乡镇之间,相对于大城市来说,它兼具城市的便利,与此同时,它与农村和土地更为亲近。某种程度上来说,它连接了城市和乡镇,既承接了大城市的资源,又为乡镇提供了更集中的居住、教育和娱乐等日常生活的场所。

从城市规划的视角来看,每个县城都有一个老城和新城,在老城密集的街巷中,还保留着传统的产业和生活方式,居住的多为老人,市井氛围更为浓厚。而新城街道开阔,有更规模化的新兴产业,新开发的楼盘聚集,这里住着年轻人,他们过着和大城市无异的生活,开车上下班,去购物中心吃饭购物,去商超买菜。新旧城市之间鲜明的对比,创造了属于县城的城市活力。

在许多返乡青年眼中,正是这种县城的两面性赋予了它既让人留恋又让人苦惱的矛盾性。在社交网络逐渐抹平了大城市与县城的信息差之后,他们的故事更以不同的面貌出现在公众面前。这些故事共同聚焦于这样一种县城,即乡镇正走向武汉大学社会学教授杨华所说的“熟悉的陌生人”社会,而与之紧密联系的城区也在城市化进程中经历着现代生活对传统人情社会的冲击。在县城的某个角落,总有空置的老城与老去的当地人装点着以地产为背景的城市景观。

我们本期的县城故事正是从这里开始。避开了珠三角和长三角的发达县域、东北与西部等经常被用以研究的县域,此次我们选取的8个县城大多在中部(表1),它们的共同特点是,大多是中小型城市,在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中努力想要跟上大城市的步伐,没有显著的自然资源可依附,产业结构上面临更多的调整困境。

从近10年的人口数据来看(表2),除了浏阳、贺兰、光山,其他几个县城都处于人口负增长的过程中。这反映出它们出现了人口向附近的大城市迁徙,人口出生率下降,以及人口老龄化等其中一个或多个问题,而县城本身在提供就业、文化娱乐、公共服务等其他方面上对人口的吸引力正在变弱。

从产业结构看(表3),近4 年的产业趋势整体呈现出,在总GDP占比中,第二产业逐渐减少,第三产业逐渐增加。这种趋势也与近年来,县城的本地特色工业被更全国化的工业所挤压,因此转向了以营销(比如互联网带货)、物流和运输等为主的第三产业相关。其中,浏阳作为一个特例,罕见地保持着高工业发展的比例。即使是近年发展农业为主的贺兰,其第三产业比例也大大超过第一产业。而作为早期的纺织工业发达县城,普宁一度是拥有全国最多人口的县城,如今,它显然面临着产业转型—这也可以与其人口负增长联系起来。

但总体看来,表2中人口负增长的县城,同时在表3中出现了第二产业在GDP中的占比逐年减少的情况。交叉对比来看,人口负增长大体与本地已有产业面临的挑战成正相关。对于这些县城来说,人口迁移的方向最有可能的就是周边的大城市。比如垫江周边的重庆、惠来周边的珠三角几个城市,以及明光周边的南京或者合肥等。

在中部县城中,浏阳被我们看作一个特别的案例。

从行政区划来说,浏阳是最早的一批县级市之一。县级市的设立自1983年撤县改市政策执行,直至1993年,国务院批转民政部《关于调整设市标准的报告》,从人口、经济、财政收入、公共基础设施等方面为县级市的设立提供了更为细致的指标。这一度带领了地方申请撤县改市的风潮,县级市大量出现,浏阳、普宁就是这一政策的受益者。此后,中央几次或冻结或严格审批,直到2013年后,县级市申请潮才重新出现。这种县级市申请热潮的背后,是县城力求通过行政区划的方式获得更多资源和行政权力倾斜的体现。

从新旧产业来说,浏阳因为保留了传统的花炮产业得以让人口留在当地就业。这些企业大部分来自1980年代中期的乡村家庭作坊。它们至今维持着由家族成员管理、手工作坊式的生产方式。根据北京大学社会学教授周飞舟的研究,同一时期,中国经济进入乡镇企业遍地开花的时期,这股潮流在1994年分税制改革之后逐渐落幕。而乡镇企业本身对于本地劳动力的吸附也在大部分县城中消失,此后,劳动力外流大城市,县城的城市化先于工业化这样一种倒置的经济增长模式开始在中国县城中发展。就在几年前,特色小镇等热词的兴起与衰落也印证了这一点。

由于花炮产业的环境不友好性、生产过程的危险性,从大约20年前开始,浏阳有意识将支柱产业转向生物医疗和电子技术等更环保的行业。也因此,这个县城同时具有了大城市的工业产业园和小乡镇的作坊企业,产生了中国县城中一个独特的人口没有向大城市迁移的现象。

另一个小型中部县城案例,是位于宁夏银川、人口仅34万的贺兰县,其近年的经济发展显然与规模化农业有关。2010年,一群广东人开始在贺兰种植大棚蔬菜,并将其销往香港,使得“供港蔬菜”成为品牌。此后,本地人逐渐开始学习规模化种植,还成立了自己的蔬菜品牌。中化集团旗下的MAP(Modern Agriculture Platform,现代农业技术服务平台)技术服务中心的农场也在2018年落地贺兰。规模化农业为贺兰带来了人口的高增長,10年间,贺兰县的人口增长了11.85万人。

并不是说人口负增长的县城就必然会失去活力,比如,一些新消费就给县城带来机遇。得益于咖啡馆打卡文化在互联网上的盛行,开咖啡店成为吸引县城年轻人的好生意。在惠来这样一个没什么高楼、缺少购物中心、直到2022年1月才开了全县第一家麦当劳的县城里,咖啡馆已经有13个,连锁咖啡品牌、独立咖啡店在近两年密集地出现在这个小县城。这兴许意味着一些转机。

整体来说,县城对于人口的吸引力并不仅仅在于其经济发展,应该有多元的考量标准,比如在教育、医疗、学校等公共服务上的吸引力。我们分别选取了垫江的一家公立医院、光山的一家民营养老院和舒城的一个县级中学作为案例,具体讨论它们在提供公共服务时所遭遇的挑战。

抛开经济数据,想知道县城如何才能吸引人,就要问那些返乡青年。在大城市能够提供的种种便利和机遇之外,他们因何选择回到县城,又是如何选择在当地的生存和生活方式,他们提供了更个体的案例。毕竟,每个人都是具体的人,都会追求更美好的生活,而这种生活并不是把数据做得漂亮就可以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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