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颜色的女孩(节选)
2023-03-12莎朗·德蕾珀
〔美〕莎朗·德蕾珀
到十月底,学校的融入活动扩大了范围。玛丽亚和吉尔参加了美术课和体操课,弗莱迪和威利开始上科学课。至于我——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机会上各种不同科目的课!
现在,下课铃响之后,我再也用不着想象外面走廊里是什么样儿,因为我自己就在外面呢。这太棒了!我坐在电动轮椅上穿过人群,就像个大功率的割草机在厚厚的草坪上开动。
有时候会有同学对我招手或者问一句:“怎么样?”时不时地,还会有人陪我一起走到下节课的教室去。多酷啊!
不过“融入活动”并不意味着我能融入所有的活动。我总是坐在教室后面,在那儿憋得要发狂,因为我知道问题的答案,却说不出来!
“‘尊严是什么意思?”几天之前的一节课上,老师问。我当然知道,也举了手,可是老师压根儿没发现,因为我的动作幅度太小,可我没办法举得更高了。再说,就算老师点我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又没法大声说出回答。真是令人沮丧。
这个月初开家长会的时候,我爸妈来了,见到了香农老师和其他的任课老师。香农老师没把我留在某个角落里不管,而是把我拉到参加融入项目的那些老师的圈子里。她可真好!
她拍拍我的轮椅扶手,笑着说:“这孩子真的不错,聪明着呢!她会成为我们这个项目的明星!”
我像往常一样踢腿尖叫。我想如果我能动,一定已经扑上去吻她了,不过那样可能有点太煽情了吧,我猜。
“嗯,我们当父母的一直知道她是个聪明孩子,也该让别人了解她了。”爸爸对香农老师说,“能有这个机会让大家知道她能做什么,我们真的很感激。”
妈妈特别高兴的是,得知学校给我指定了一个“行动助理”——属于我自己的生活老师。
“总算盼到了!”妈妈说,语气里透着宽慰,“我们已经申请了好几年了。”
“太多文件手续,费时费钱——这系统不是靠理智运转的,是靠毅力。真对不住。”香农老师摇摇头回答道,“我正在争取让H—5班所有的孩子都得到所需的帮助。不过我还是把美乐笛的生活助理搁在了第一位,到时候我们就能看看成效如何了。我觉得这学年一定会很精彩!”
真酷,我敲着我的对话板道。
助理!哇哦。这个人的工作就是带我去上课,坐在我身边,帮我参与课堂活动。我真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哦,也可能是个男的。他会是个可爱的年轻人,还是个坏脾气的老人家?
第二天,我的新助理比我还早到学校,我们这些孩子坐着轮椅进教室的时候,她正在和香农老师聊天。她径直朝我走来,握住我的手:“嗨,美乐笛,很高兴见到你。我叫凯瑟琳,在上大学,以后我就是你的轮子,听你吩咐。”
她非常自然地跟我说话,好像我不是个坐轮椅的小孩,而是个普通学生。我努力忍住不乱踢,但我太兴奋了,难以自制。
“T恤很赞!”她欣赏了一下我胸前的翠儿图案,这件衣服是淡紫色的,妈妈给我买的。
我指指板子上的谢谢。
“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她问。
我先指指紫,然后飞快地把手指滑到绿字上,对她咧嘴一笑。
“你真机灵,美乐笛。我发现我们俩都喜欢怪异的颜色,一定能合得来。”凯瑟琳穿着紫色网球鞋,绿色连裤袜,紫色麂皮裙,还有我见过的最难看的绿毛衣。
我想就她的着装跟她开个玩笑,但又不想让她觉得我刻薄,毕竟我们俩才第一次见面。我在对话板上搜索,想找个办法取笑一下她的衣服,但实在找不到可用的词,我放弃了。想说点东西真不容易。
于是,如今,由凯瑟琳喂我吃午餐,不让我弄得一团糟。回答问题时我指着板子,凯瑟琳帮我大声读出来,同时加上一些必要的词语,连缀成句。她帮香农老师订购我要读的书,甚至帮我检查耳机有没有从耳朵上掉下来。
“普通”班的五年級语文老师,歌顿小姐,比凯瑟琳大不了多少。她真是活力四射,活脱脱把课本变成了实景真人演出。她时而跳上桌子,时而大展歌喉。她让全班把课文片段表演出来,有时候甚至把课本变成游戏。
“生词宾果游戏!”一天早上歌顿老师宣布,“赢的组可以得甜甜圈!”于是同学们开始比赛,绞尽脑汁想生词的意思,抢答的时候大声尖叫,出错的时候长吁短叹。半个小时之后,教室里的每个学生都对这一课的二十个生词烂熟于心。歌顿老师给输的组也发了甜甜圈,不过获胜者的甜甜圈上还撒着巧克力末。
那些词的意思我都知道,可其他孩子的动作比我快太多了。算了,反正巧克力也会弄得我衣服上到处都是。
这个星期,有一天出奇地热,歌顿老师带了扇子和喷雾水瓶,还让我们在教室里吃冰棍儿。当然,为了庆祝万圣节,冰棍是橙色的;我们吃冰棍的时候,她还给我们读了关于南瓜和鬼魂的诗歌。凯瑟琳帮我拿着冰棍儿,把纸巾垫在我下巴底下。我们一滴都没弄到衣服上!
歌顿老师还做过别的很酷的事。比如,她让全班同学读安妮·弗兰克的故事,然后在一张课桌底下搭出一个小空间,让大家轮流挤到里面待一会儿,体会安妮当时的感受。我没法参与,但我明白她的意思。
她这学期还布置了不少别的好书给我们读。我在读——嗯,在听——的是菲利斯·雷诺兹·奈洛尔写的《夏伊洛》和洛伊丝·劳里的《记忆传授人》。还有一本叫《不老泉》的书,里面那个男孩永远不会长大,原来长生不老也不像人们想的那么酷。
因为V阿姨教了我识字,其实我能读那些书。可书上的字总是很小,我容易读串行。而且,谁也没有好办法让我把书拿稳,它会一遍又一遍地掉到地上。所以,我一般都选有声读物,不读纸书。
我现在甚至能考试了!凯瑟琳给我读题目,把答卷纸放在我的轮椅托盘上,我指出正确答案。我每次考试都能及格,她一点都没帮忙。其实我很有可能每次都能拿一百分的,但有些题目需要写很长的答案,我没法用板子上那有限的几个词写清楚。
有一次听写单词,歌顿老师大声念,我在交流板上一个个指出相应的字母,凯瑟琳帮我写下来,让我能跟上测验进度。克莱尔和莫莉,我感觉她们好像老看我,这会儿开始抱怨起来。
“不公平!”克莱尔喊道,还挥起手来引起老师注意。
“凯瑟琳帮她作弊!”莫莉补充说。
这两位有什么毛病啊?好像她们嫉妒我还是怎么的。真是太荒谬了!
同时,我发现她们好像真的觉得我完成得容易些。这可绝对是破天荒呀!
上个星期一早上,歌顿老师对大家说:“有些同学可能知道,因为我每年都布置这个任务:这个学年我们要做一个长期的综合项目,是关于传记写作这个单元。项目内容包括:读一些名人传记,每人写一篇关于名人的报告——写谁自己选,每个同学还要写一篇自传。”
“哎呀,那一定很短。十一年里能做什么呀?”大个子康纳嚷嚷着。大家都笑了。
“康纳,如果是你的话,”歌顿老师答道,“我相信你肯定有很多可写的。”
“我的报告能写发明汉堡包的那家伙吗?”康纳的问题招来了更多笑声。
“我怀疑我们并不清楚第一个汉堡包是谁做的,不过你可以写写创建麦当劳的那个人,他靠卖汉堡和薯条发了大财。”
“棒极了,我喜欢这家伙。”康纳说。
罗丝举起手。我参加的融入课堂项目让我能和她一起上好多课,我很高兴。“歌顿老师,这些作业什么时候交?”
罗丝是那种在大红色活页笔记本里整整齐齐记好各种笔记的学生,绝不会忘记任何作业要求。
“放松点,罗丝。明年五月底才交,我们的时间充裕得很。而且我会带着你们一步步来,把任务分阶段完成,明天我们就讲怎么写回忆。”
罗丝看起来很满意,不过我发现她在笔记本里哗哗哗地写满了一整页。我也好想像她那样!不过,有机会做普通班老师布置的作业,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棒了。
历史课比语文课还要棒,虽然历史老师狄明先生一点也不像歌顿老师那样火花四射。狄明老师矮胖个头,有点谢顶,在学校已经教了二十多年书了,而据学生们说,他从来没有缺过课——一次也没有过。很明显,他热爱自己的工作。我们的校车开进学校时,他的车已经在停车场了;我们放学回家的时候,他的车也还在那儿;总是如此。他穿得像个电视上布道的牧师——大部分日子里总穿着配有马甲的三件套西装,挺括的白衬衫和彩色领带,几乎从来没见过他别的样子。我很好奇是不是他太太帮他搭配的,有些搭配真是潮爆了。
狄明老师热爱历史,历史事件啊、日期啊、战争啊、将军啊,他张口就来,像从电视上的问答节目里走出来的。我打赌,他要是去参加《危险边缘》问答节目准能赢。
其他的孩子好像不太喜欢狄明老师,他们在背后叫他“低才狄明”,我觉得这可有点儿不够意思,因为狄明老师真的很聪明—他是学校知识竞赛小组的带队老师呢。
狄明老师上课讲到美国总统的时候,我大显了一番身手。他给了学生一张单子,列着所有的总统和副总统,告诉我们一周后要测验。凯瑟琳把单子上的名字给我读了好几遍。
“这里边有些人我听都没听说过,”我们第一次浏览总统名单的时候,凯瑟琳老实对我讲,“汉尼拔·哈姆林是亚伯拉罕·林肯的第一位副总统,这谁知道?”
我把它们全都背下来了。
到了狄明老师测验的那天,我只需要指指正确的答案就行了。老师在旁边看着,保证凯瑟琳没帮我的忙,我甚至比有些同学做得还快呢。
发卷子的时候,他给了全班几分钟时间自由活动,削铅笔啦、伸懒腰啦、聊天啦。我很惊讶地看到罗丝走到我桌子跟前。
“你得了多少分,美樂笛?”她问,“我只得了七十五。”她看起来很失望。
我得了八十五分,可她来找我说话这事儿让我过于激动,兴奋得乱了套,在板子上先指了五后指了八。
她碰碰我的胳膊,眼睛里充满了同情。“别担心,”她说,“你下次一定考得好的。”
她这番话被莫莉、克莱尔和其他同学都看到了,我没办法再告诉她我真正考了多少分。
我绞尽脑汁找话说,好让她待得久一点。可用我那个破板子,我只能捣鼓出好看和上衣两个词。我真应该多些选择,能让我说出外套好酷什么的,可不知怎的,V阿姨竟然忽略了。
不过罗丝灿烂地一笑。“你今天看起来也很漂亮!”
我真不漂亮。我穿了一件褪色的蓝圆领长袖运动衫,还有同色的运动裤。这些天来老妈几乎不给我穿别的,可我讨厌运动服。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我要穿有水钻和印花的蓝色牛仔裤,有装饰纽扣的衬衫,还有马甲。
可我没法告诉罗丝,只好指了指谢谢。难以置信的是,她又拍了拍我的胳膊,然后才回到座位上去找她的朋友。
然后下课铃响了,我得回H—5班去了。融入课结束了,也见不到罗丝了,而我还得在学校熬四个小时。连凯瑟琳也走了,她下午有课,于是急急忙忙赶回大学去了。
香农老师那天请了病假,于是我安静地和阿什丽、玛丽亚、卡尔还有威利坐在一起看《狮子王》—再看一次。我已经看过一万次了,都能背出来了。然后,代课老师给我们上了一节数学课。加法,又是加法,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学到除法竖式啊?
我想知道罗丝这会儿在干什么。这真是一个漫长的下午。
(摘编自接力出版社《听见颜色的女孩》一书)
莎朗·德蕾珀(1948— )美国著名作家、诗人,美国首批获全国最高专业认证的教师,美国国家专业教学标准委员会委员。她所创作的作品关注的都是美国年轻人的现实生活,并五次获得美国图书馆协会颁发的斯科特金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