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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数字经济框架的理论经济学整合

2023-03-12于小丽姜奇平

互联网周刊 2023年2期
关键词:数字经济

于小丽 姜奇平

摘要:为了提高经济学的解释力,数字经济学需要在框架上进行重大改进。经济学需要进行新的综合,在理论经济学水平,将现有框架之外的新的解释变量纳入进来,完善解释系统。为此,要进行历史方法与逻辑方法的综合、古典经济学(政治经济学与制度经济学)与新古典经济学的综合。

关键词:数字经济;理论经济学;历史方法;新综合

引言

当前,对数字经济的研究,遇到框架瓶颈。流行的见解是,经济学原理是普遍,数字经济只是特殊,用普遍的原理足以解释特殊的现象。数字经济带来许多变化,但并没有改变经济学的原理。因此,经济学不需要做什么大的改变,就可以解释数字经济。

但我们认为,为了提高经济学的解释力,数字经济学需要在框架上进行重大改进。经济学需要进行新的综合,在理论经济学水平,将现有框架之外的新的解释变量纳入进来,完善解释系统,为此,要进行历史方法与技术方法的综合、古典经济学(政治经济学与制度经济学)与新古典经济学的综合。

1. 内生历史维度,实现历史与逻辑方法的统一

经济学缺失历史框架,带来的最大问题,是无法为数据生产力在经济学中“上户口”。因此,理论经济学要合理解释数字经济,在顶层框架上,首先要做的,是将历史方法纳入,作为框架的内在结构的必要组成部分,以历史与逻辑统一的新框架,替代单纯逻辑框架。这样做要解决的问题,是将数据生产力置于对数字经济的理论经济学解释的核心。

1.1 对历史方法的重新引入

在工业经济历史条件下形成的现有经济学框架,是一个非历史的逻辑框架。非历史的意思是,历史对这个框架来说是外生变量。这种逻辑框架并非不包含历史内容,而是隐含了历史不变这样的不合理假设。

历史不变,对解释数字经济带来的障碍在于,它包含了生产力不变的预设。实际把工业生产力默认为生产力的全部。表现为,名称叫数字经济学,但内在逻辑认为,农业经济、工业经济与数字经济是同一个经济规律,因为生产力变化,是不会改变经济规律的。按这样的逻辑,理论经济学与数字经济学的关系,是普遍与特殊的关系,用普遍的(工业化)原理足以解释特殊的(数字化)现象。历史只从工业化开始,到工业化终结。这是一种抵制数字经济学的预设。这造成了数字经济的体用之争,传统观念往往认为工业经济是体,数字经济只是用,因此数字化只不过是工业化的一个升级版(如工业化4.0),而不是一个独立经济形态。

在现有经济学说中,除了德国历史学派(代表如李斯特[1])、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代表如马克思)具有生产力概念外,标准西方经济学基本没有生产力概念。西方微观经济学直到相当晚(近60年)才在生产函数与全要素生产率理论中,内生了技术概念。

但技术与生产力的内涵是不同的。技术经济学中的技术,还更多是工程概念(自然科学中的功能概念),而非生产力概念(社会科学概念,如涉及利益得失的概念)。这导致目前数字经济学研究中,或是排斥数据生产力的概念,或是所谈数据生产力只是科技概念、甚至科普概念。以为换成了满嘴技术术语,就是在实质性地谈论数字经济。而实际他们谈论的只是与经济学意义上的生产力概念无关的自然科学问题,在用科普概念变相否定数据生产力概念,忽视了数据生产力作为一个理论经济学基础框架问题应关注的那些要点。

以往经济学不讲生产力,实际是固化了生产力的默认选项,即假设所有生产力,只有工业生产力这一种形式。以此为基础总结经济规律,这就把现代经济学与现代经济学家这几百年有限的经验,不恰当地作为了具有更普遍的解释力的法则。当遇到信息革命时,就出现了问题。比如,工业生产力不具有通用性、复用性,而数据生产力具有通用性、复用性。在数据生产力作用下,新的经济规律所能解释的现实所占的比重,正超过工业经济学。理论经济学面临与时俱进问题。以数据基础性制度为例,目前争议的问题与理论经济学直接相关,有人对双边市场到底是不是市场都产生了疑问,对市场的认识还局限在工业时代。

用标准西方经济学作为数字经济学顶层框架存在的致命问题在于,由于它不承认历史作用,不承认存在先进生产力,任何具有具体历史特征的经济——农业经济、工业经济与数字经济——就变得在顶层框架上没有区别了,对应的逻辑都是同一套,即传统工业化的老一套。用传统工业化逻辑看农业经济,认为是“前”经济;看数字经济,是“后”经济。总之都是非标准状态的经济,而标准只有一个,是以工业经济的自我中心论建立的。它是西方式现代化的理论经济学映射,是在西方中心论条件下形成的,反映的是西方在工业化这个特定历史阶段的成功经验。中国式现代化要走的是一条历史上前无古人的路,西方可以靠自身工业化经验总结,躺在以往成功之上,故步自封(例如用物权的原理套数据规律)。但中国还要继续向数字化的方向前进,将工业化——包括其理论总结——绝对化、普适化,不利于中国式现代化在数字时代的新路探索。

之所以要在新的理论经济学框架中,重新整合进历史维度,是因为有什么样的生产力,就有什么样的经济。农业革命、工业革命和信息革命,都是技术革命引发的生产力革命的结果。经济学不能用农民的经验去指导工人,也不能用工人的经验去指导知本家,根本原因是作为人与人关系前提的人与自然的关系(技术、生产力)发生了范式转变级的变化。

从数字经济学角度看,以往的各门经济学,都是工业经济学,即以工业生产力为默认生产力前提的经济学。而数字经济学是以数据生产力为生产力前提的经济学,如果数字经济学不把这一点声明出来,而仍然把工业生产力的前提假设默认下来,它的研究就几乎无法进行下去。举例来说,信息技术具有“通用目的技术”的技术特性,在生产力上具有资本通用性(使用上的非排他性),这同以工业技术排他性使用基础上的资产专用性[2],从资源配置到社会分配的结论都会发生相应变化。用资本专用性解释资本分享使用,就会导致解释力下降。

从某种意义上说,数字经济学是广义的技术经济学。是不以自然科学意义上的技术为主题的技术经济学,经济学在此不光涉及被技术、生产力所决定的经济,而且涉及内生技术与生产力观念后,微观经济学、宏观经济学、技术经济学、制度經济学、管理经济学会发生何种质的变化。实质上反映内生了数据生产力后,将带来经济学各个部分的范式、框架的根本调整。

一旦明确了这样的框架思路,在研究中可以采用以下方法补救现有理论经济学框架的不足。

一是引进政治经济学框架,采取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以“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加强经济学的解释力。例如说明生产关系上的使用权中心论,是数据生产力、通用目的技术决定生产关系的结果。

二是采取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的方法,揭示“农业经济-工业经济-数字经济”映射在产权中的“使用权-所有权-更高的使用权”现象,是否定之否定规律作用的结果。

三是采取古典经济学与新古典经济学相综合的方法,将政治经济学的社会分配论(社会关系分析)与西方经济学的资源配置论(技术关系论),统一在共同的均衡分析框架——垄断竞争政治经济学均衡框架——广义均衡框架下。

1.2 对东西方经济学的方法改进

1.2.1 内生数据生产力以改进资源配置理论

标准西方经济学假定人的利益是围绕最大化而达成一致的,默认的是边际生产力分配论。但边际生产力分配论与报酬递增的现实是不兼容的(前者不考虑FC,后者必须考虑)。需要通盘考虑的是,一旦生产力前提改变(例如发生技术“革命”,而不止是技术改良),需要补上新的生产力概念,结合制度分析,重新建立分析框架。

至今为止,标准西方经济学落后于硅谷与中关村实践的一个突出表现是,虽然在新增长理论中内生了技术概念(以罗默为代表),但涉及的技术,从生产力上看,还只是工业技术,只能解释传统工业化现象,如规模经济。中国经济学现在存在一个机会,就是发展关于报酬递增的范围经济理论,将信息经济理论与服务经济理论在更高层面合二为一。在这方面,一个纲领性的主张是谢伏瞻提出的:“进入互联网时代,范围经济取代规模经济成为产业组织的主导逻辑。”[3]而西方经济学目前在这方面尚缺乏理论经济学一级的关键突破,还停留在记者与媒体的经验式归纳水平。

真正的“新”经济增长理论,发现了与工业化技术效率斜率相反(效能相反)的技术,即信息技术(生命技术),其经济特征是多样性[4]与异质范围报酬递增。例如,在App Store模式中,由于信息技术的作用,由资本与劳动共同构成的生态中,随着增值应用均摊作为生态固定成本的资产,导致整个生态的平均成本下降,出现资产范围报酬递增。

同时,针对通用目的技术决定资产通用性这一新现实,经济理论在社会分配方面需要回答:数据分享(网络效应、数据外部性)引起的经济和制度上的连锁反应,与技术是否存在内在联系;在不触及所有权条件下,分享资源和财产,将对利益关系产生何种与工业化时代不同的影响;等等。这些,都会指向对合约理论的突破。

大的思路是,第一,创新出基于制度的技术经济学,或内生技术的制度经济学,实现二者的综合,以说明经济变化的技术来由,比如云计算如何产生了SaaS模式;第二,在古典经济学与新古典经济学之间,在垄断竞争基础上实现综合,以解释制度经济内生差异化为什么还能达到全局均衡,从而可持续发展的问题,例如为什么数字经济可能稳定在以往被视为垄断竞争短期均衡点的位置上,进而揭示数据生产力上的外部性对均衡的影响;第三,在古典经济学传统内部,实现政治经济学与新制度经济学的新综合,解决政治经济学的结论在一般均衡理论中缺乏显示度的问题,使制度经济中的分成规律得以用可计量的方式显现。

这一大思路的出发点是,由于当前的制度经济对理论经济学的突破,主要是突破了隐含的生产力假定(原有理论未明言地预设了工业化技术与工业化生产力),为了更替生产力上的前提假设条件,因此有必要注入技术经济学分析的新鲜血液;同时,由于制度经济涉及的利益问题,集中暴露出以往社会分配理论解释框架不统一,为了对于社会分配给出“统一场”式的解释,在新的综合中,利益、分配、交易费用、制度、创新、垄断等诸多分散概念,统统被统一在代表复杂性的异质性这一概念中,用租值计量,简化博弈论为双层规划数学方法,对社会分配理论进行数学化处理。

1.2.2 为政治经济学注入技术经济学的新基因

本来,政治经济学天然带有历史分析属性,但面对数字经济,政治经济学这方面的传统优势受学术官僚化、形式化干扰,正面临因脱离实际(尤其是前沿实际)而丧失的危险。

政治经济学,尤其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在其起步期,是具有技术经济学基因的。突出反映在恩格斯对英国纺织业生产技术与生产力发展(相当于现在互联网一样的技术革命)的深刻理解上。

但这一优良学术传统,在当代中断了。当数据生产力正在成为经济现代化新的驱动力和先导力量时,政治经济学家没有及时按照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传统,调整关于生产关系的研究结论,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对信息技术作用的理解过于肤浅,偏离了政治经济学从生产力角度而不是从科普、自然科学角度理解问题的传统,对数据生产力带来分享、共享这种生产关系的改变不闻不问、完全失语,对数字经济与共享发展之间的理论经济学联系视而不见。

政治经济学和制度经济学作为以社会分配为首要研究对象的经济学,在科学技术长期处在工业化水平的条件下,习惯性地将技术和生产力作用作为外生变量。久而久之,导致生产力从内生变量变为外生变量,把生产关系从可变因素,变为不可变因素(例如不可从非分享,变为分享)。

政治经济学一旦在理论经济学层面创新滞后于实践,会带来表面上承认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实际上否定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负面作用。最明显的一种表现就是,明明数据生产力出现了,就当它不存在,仍然把工业生产关系作为政治经济学的默认选项;或在现象上承认数据生产力的存在,但默认工业时代的生产关系不为所动,例如,工业时代资产专用的制度,不会转化为信息时代利益分享的制度;工业时代向心化结构的治理,不会演变为网络时代去中心化结构的治理。相当于认为工业时代的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信息时代的生产力不再决定生产关系。认为现有和未来的生产关系,永遠是工业时代的生产关系。打破僵局,要从这里开始。首要的是恢复“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提出时的“初心”。

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的本义来突破工业化时期的阶段性结论,本应在发现生产力取向出现象信息技术革命这样的重大转向时,应推论出新的、反方向的技术和生产力,会导致生产关系,特别是利益关系,发生影响社会分配的急剧变化。既然政治经济学家不作为,作为数字经济的专业研究者,就需要从外部引入技术经济学的传统,帮助政治经济学家更好坚持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逻辑。

一是要把从技术经济学角度观察到的变革信息,注入对政治经济学的学习和理解中去,研究数据生产力对利益分享的决定作用,以突破基础理论瓶颈。

二是沿着新的逻辑,更新出符合互联网时代的新的生产关系结论,特别是关于“使用而非拥有”的生产关系结论,其中可解释的最具未来潜力的实践创造,就是劳动者在市场经济完全竞争中获得高于资本家比例的剩余价值这一奇异现象(传统理论经济学的悖论级现象)。

内生技术,首先从议题设置的改变开始。具体指,要将同质性技术与异质性技术及其经济作用机理,内生进政治经济学。研究和揭示生产力作用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的机理,特别是揭示工业化技术与信息化技术的不同作用方向及其利益实质。

主要议题包括:第一,研究利益(价值与权利)的技术内生机理。要重点研究信息技术对使用——包括使用价值、使用权——的改变。这是第二章的主题。

第二,研究所有权受技术决定的机理。重点从广义均衡角度研究政治经济学与新制度经济学的利益均衡机理,提出制度经济独特的均衡原理。解释从工业时代只求拥有的争论,转向信息时代但求使用的理论转变动因。这是第三章的主题。

第三,要研究利益交换(博弈、冲突、合作)的技术内生机理。重点研究双层规划形式下的社会分配,这是第四章的主题。

第四,研究分配的技术与生产力背景。重点研究由于技术和生产力的不同,导致使用变化,而造成的一次分配为主的公平机制同二次分配为主的公平机制的不同。研究福利含义的同质、异质之别,将劳动力分析转向勞动者分析。

以此为突破重点,将工业时代的政治经济学推进到数字时代的政治经济学,同时结合中国在数字经济发展中的领先实践,归纳总结中国式现代化的规律。

2. 统一分析框架,实现古典与新古典新综合

当前数字经济学研究从理论经济学层面看,存在的第二个大的问题,是西方经济学框架与政治经济学框架完全分离,难以将资源配置与社会分配,统一在同一个框架下开展研究。要更全面合理地解释数字经济,需要通过对新古典的均衡理论与古典的分配理论进行统一场式的新综合。

2.1 新综合的大思路

从理论经济学高度进行配置理论与分配理论的新综合,是解决难题的必由之路。目标是在基础理论一级,将资源配置与社会分配,建立在整合的逻辑之上,将效率与公平从对立状态,整合为统一状态。这同时将是东西方经济学的结合,把强调效率的西方经济学,与强调公平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结合成一种新的符合中国式现代化要求的理论。

从国际范围看,安瓦尔·谢克《资本主义:竞争、冲突与危机》(上下卷)[5]开辟的研究方向,正是同一个方向上的探索。他与本文的大思路,在建立统一场理论的三个关键点上相一致:第一,同样致力于古典经济学与新古典经济学的统一;第二,同样是在西方经济学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之间寻求整合;第三,同样是将统一场理论的突破点放在完全竞争与垄断竞争两种相反理论的对立统一上,从中寻找居中的“真实竞争”。以此作为解“市场经济-社会主义”相容问题的解题大思路。

不进行这种新综合,理论上的后患是无穷的。从现在已经表现出的症象看,一种倾向是离开政治经济学孤立谈数字经济的资源配置,这样的研究置规范问题上出现的新变化于不顾,一头钻入实证,很难专业性地回答数字经济到底代表什么人的利益,会按边际生产力分配论的基础理论惯性,根据短期、局部实证草率得出数字化(甚至共享经济)扩大贫富差距的过早结论。问题根源在于实证研究没有政治经济学的分配论作“根”,浮在表面,难以深入。另一种倾向是离开市场经济的资源配置规律空谈政治经济学,这种研究往往对共享经济[6]、平台经济[7]得出片面认识,颠倒局部得失与全局得失的关系,导致政策上的“合成谬误”。究其根源,与缺乏配置均衡这个得失之“根”,有内在联系。从理论经济学层面看,产生问题的根源都在于没有从顶层框架上满足“令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理论相容”这一理论经济学条件。

新综合理论[8]是广义均衡理论,它是配置理论与分配理论的“统一场”理论。它含有古典均衡(分配均衡)与新古典均衡(配置均衡)相综合的含义,即,均衡不仅是供求均衡,它是供求均衡(配置均衡)与利益均衡(分配均衡)的复合结果,是技术关系均衡与社会关系均衡相统一的结果。这就将切好蛋糕本身,与做大蛋糕结合起来,纳入均衡定义之中,将公平内生于效率分析。

窄义均衡理论(配置均衡理论),以新古典主义帕累托最优(MC=ACmin)为标志。在广义均衡中保留为特例(将完全竞争作为同质性均衡这个特例)。在此基础上,向两个方向拓宽均衡含义,一是在资源配置分析内部,将异质性均衡(垄断竞争长期均衡,拉姆齐定价)作为广义均衡中的配置上的异质最优标准,反映数字经济不同于工业经济的资源配置特征,揭示数字经济的高附加值(“做优”)特征;二是在社会分配方向上,将异质性均衡(垄断竞争短期均衡)作为广义均衡中分配上的异质最优标准,反映数字经济不同于工业经济的社会分配特征。揭示在共享经济作用下,合作制[9]、合伙制在数字经济中“复活”的内因。

“统一场”理论的主要作用,是将不同经济学,在保持其实质立场观点不变条件下,将其议题设置与问题意识纳入统一的数学结构之中,建立起彼此语义可相互“翻译”的通用语言,并实现对位定量换算。

我们可以用图1将所有主要经济学体系提出的问题及对问题的解决,纳入统一的计算体系中。以此作为整体框架,来把握数字经济这一引起整个体系全面变革的对象。

新综合均衡可以称为生态均衡,因为它把P2(高于P1的部分称为租金)作为稳定的均衡价格水平,以A点为稳定均衡点。在传统资源配置理论中,A点仅是垄断竞争短期均衡点,但在广义均衡中,它却是长期稳定均衡点。不同在于,新综合将A到B区间的变量作为内生变量加入进来,形成新的平衡。其中含义包括两层:一是需求曲线从D1到D2的变化,代表资源配置上网络外部性(一个“梯若尔式的”变量);二是平均成本曲线从AC1到AC2的变化,代表社会分配中的权力因素(一个“李嘉图式的”变量)。

在进行这种新综合之前,古典经济学与新古典经济学存在着方法上的对立,古典经济学[10]往往将供求关系(技术关系)视为外生变量,新古典经济学又往往将社会分配(社会关系)视为外生变量。双方实际上都在将对方视为特例,而自视为通则。在古典经济学眼中,新古典理论是社会关系(从A至B区间)不产生作用(将异质性默认值设为1,即经济人、理性人为常态)这一特例下的供求理论,将均衡从A收敛到B,把人变成了物;而在新古典经济学眼中,古典经济学都是供求关系不产生作用(如默认“社会必要”)时的利益理论, 认为从B到A是对理性的偏离。而新综合将两个方面同时内生在均衡分析之中。

数字经济学的理论经济学框架,采用制度与非制度因素相嫁接的广义均衡框架,意在将社会分配问题,置于资源配置的背景下统一解释。按照这种统一框架,古典经济学与新古典经济学结论可以按一个固定计量尺度(“不变价值尺度”)进行“换算”,而不影响表达各自理论的原意。这个尺度非常简单,就是把经济学中的“经济”,以P=MC作为基准,将政治经济学中的“政治”(包括制度经济学中的“制度”),对于均衡量所起的作用,即相对于“经济”的偏离,在量上固定为AC-MC这个尺度。

这是对古典经济学(含政治经济学、制度经济学)总量方法与新古典经济学边际方法矛盾的彻底解决。这种解决的含义是,以平均值为特征的总量方法,表现的是异质性,而以边际值为特征的个量方法表现的是同质性。异质性與同质性的方法分歧,不在于一个采取总量,一个采取个量,而在于,前者(古典经济学)的总量平均值在均衡状态无法收敛于个量边际值,这是异质性特有的量化特征;后者(新古典经济学)的总量平均值在均衡状态收敛于个量边际值(C点),这是同质性特有的量化特征。

进一步把这一点还原到人类共同知识的背景下认识,从广义均衡角度看,真实世界的经济,处于康德所说的纯粹理性与实践理性的二律背反的矛盾运动中。当经济符合经济学中的纯粹理性——经济人理性——而运动时,各种经济现象都向一个最优点(以边际值计量的理性最优点,C点)聚拢;当经济顺应经济学中的实践理性——行为或制度逻辑——而运动时,各种经济现象又从这个最优点,发散到它的平均值(分别是代表配置差异化的B点,以及代表分配异质性的A点)。而经济本身不是这两种倾向各自走极端的状态,而多多少少是它们之间的合力的结果。

2.2 新综合的均衡模型要点

迄今为止人们谈论“古典一般均衡”这个概念时,都没有也无法把它同新古典一般均衡,进行一个哪怕最简单的均衡价格的比较。而给人以两种均衡无法按统一尺度换算的感觉。这实际是因为对两种均衡的数学本质认识得还不够通透。

2.2.1 极简分析:仅存配置与分配之分的均衡

古典经济学与新古典经济学的分别[11],亦即社会分配分析与资源配置分析的分别。

古典经济学(指以古典经济学同源的政治经济学与制度经济学)有一个共同的薄弱环节,就是均衡理论不系统、不完善。例如,只是以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代表供求均衡,而并不指出具体的均衡价格。而新古典经济学的弱点在于边际生产力分配论完全无视了制度的作用与影响;对数字经济来说,还新显现出一个弱点,这就是无视了外部性在市场之内可以内部化的问题(这一点由梯若尔双边市场理论加以系统纠正)。无视了图1中A至B区间的客观存在。与新古典经济学综合的目的,是为了吸取其均衡理论的体系化方法,用它来处理古典经济学对社会分配分析的全局化、体系化问题。

如图2简化所示,将新古典方法综合进古典方法来建立分配理论框架,这里的AC相当于图1中的AC2。要点在于,将所有新古典边际生产力分配理论关于要素定价的结论,概括在PMC这个大的范畴内。这个价格,既可以指资产价格,也可以指劳动价格,它们都具有边际成本定价这一相同特征。而将所有古典分配理论(以李嘉图为代表)关于要素定价的结论,概括在PAC这个大的范畴内。

AC-MC代表的是差异化、多样化、异质性因素。在新古典理论中,本来指的是品牌、专利等资源配置上的差异化、多样化、异质性因素;但在这里,拓展出差异化、多样化、异质性的新含义,即,设:理性为同质性;则:所有利益相对于理性,都是异质性的;所有社会因素,相对于理性,都是异质性的。用AC-MC指代社会利益关系这种异质性因素(表示人不同于物的那部分特性,包括权力因素)。以标明古典经济学不同于新古典经济学的标的取值范围。

所有古典经济学分配理论不同于新古典分配理论的那些特殊内容,都概括在PAC与PMC之间的空间(AC-MC)中 ,可以代表从阶级斗争,到谈判的一切社会关系行为,包括工会因素、权力因素、制度因素等等。它们之偏离理性,并不是偏离理智,而是代表偏离认识理性的实践理性(例如,关于善、正义的理念)。偏离的是把人当作物来看待,把人的利益仅仅理解为物质利益的同质理性,代表的则是把人当作社会关系这种异质因素来看待“异质理性”(如人的目的、意义,包括在何为目的、何为意义上的矛盾、冲突)。

这对现有理论的改变在于,当现在讨论PAC时,AC-MC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原来的资源配置(技术关系)中的差异化、多样化、异质性因素(图1中的B);另一部分是新加入的社会分配(社会关系)中的差异化、多样化、异质性因素(图1中的A)。

这时我们就看出,两种对立的分配理论的实质区别在于,PMC是理性定价,即物化的、同质性定价;而PAC则是“权力”定价,即社会关系的、异质性定价。将人与人的关系,在单纯的物质关系(物化关系)上,内嵌、叠加了社会关系。

广义均衡的微观理论详见姜奇平《数字经济学:微观经济卷》,这里只是择要谈谈其中的大思路。

从广义均衡看,将技术关系分析(新古典经济学,或资源配置理论)与社会关系分析(古典经济学,或社会分配理论、制度理论)统一在同一个逻辑框架下,要点是将技术关系抽象为同质性(即同质性的技术关系与社会关系,同质性的资源配置与社会分配),将社会关系抽象为异质性(即异质性的技术关系与社会关系,异质性的资源配置与社会分配)。将同质性均衡确定为P=MC这一基准,将异质性均衡确定为P=AC。则AC-MC就是两种体系之间均衡量值的切换值。

图3显示了广义均衡中的新古典条件。即由边际值(MC=MR)决定均衡时的条件。广义均衡是一个组合条件的均衡。即由P=MC(代表同质性)和AC-MC(代表异质性)两个条件构成的均衡。图3中P0的均衡,只决定了整个均衡(成本加成)中成本的部分。对应的是均衡中技术关系中最典型的量(完全竞争之量),“物”(资源配置的“资源”)那一部分的量。

在这里,先不区分图1中异质的P2与同质的P1,而用P1笼统代表垄断竞争(且统称社会关系分析);AC-MC对资源配置和技术关系来说,代表差异化、多样化(如产品差异化、多样化,实际在AC与Q0交点),对社会分配来说,代表权利与权力等非“经济”的“政治”因素(政治经济学中的政治,可视为异质权力,如产权)。这意味着,往一个(无摩擦的)资源配置体系(或技术关系体系)中,加入一单位社会分配体系(或社会关系)的特有(摩擦力)因素,对均衡的影响,在数量上等价于往一个同质的(无差异的、非多样化的,因而零摩擦)均衡体系中,加入一个单位的差异化、多样化的配置因素。反过来理解也一样,从一个(存在摩擦)的社会分配体系(或社会关系体系,均衡价格为P1)中,抽走一个单位的异质性利益(权利与权力)因素,在数量上等价于从一个垄断竞争均衡体系中抽走一个单位的差异化、多样化的因素,将导致均衡价格收敛于P0(边际值)。

这时我们应回忆起“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这个规律,也就是权力框架受效率框架制约的情形。按照权力框架,异质性(对边际值的偏离)是劳动与资本两个力相互博弈的结果。此时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制度在分配剩余时,相对于边际生产要素的尺度,异质因素的力更多偏向劳动力(如公有、国有、工会或福利国家),这时的“超额生产能力”代表效率损失,严重时导致短缺;另一种情况是制度在分配剩余时,相对于边际生产要素的尺度,更多偏向资本(如私人资本),这时的“超额生产能力”代表普遍的过剩或有效需求不足。

2.2.2 还原到实际:区分配置差异化与分配异质性

在上述简化分析的基础上,我们还原到实际分析。在广义均衡中,需要将垄断竞争再细分为两个部分,即古典(社会关系分析)与新古典(技术关系分析)的部分,将均衡价格细分为图1中的P2与P1,将平均成本区分为社会平均成本曲线AC2和一般平均成本曲线AC1,将需求曲线区分为社会需求曲线D2和一般需求曲线D1。前者代表政治经济变量和网络外部性变量,后者代表纯经济变量。

新古典理论作为资源配置理论,包括完全竞争理论与资源配置上的垄断竞争理论,它们的问题域与解释空间,在P1BQ0O区间。其中又分为两部分,分别是配置同质性(新古典完全竞争)区域P0CQ0O,如图4:所示,以及配置异质性(新古典垄断竞争)区域P1BCP0,如图5所示。

这里说的新古典理论,代表的是资源配置理论,包括完全竞争理论,弗里德曼的货币数量说等反映自由主义观点的理论。

而古典经济学作为社会分配理论(社会关系分析),对应的是社会分配上的垄断竞争理论,它的問题域与解释空间,是社会异质性。主要在图4中的P2ABP1区域。同为垄断竞争理论(古典经济学家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是广义均衡体系将其归类在这里),与配置异质性的问题域与解释空间不同,在于,它在“经济”,或“市场”的变量之外,内生了“政治”(或叫权力、制度)的变量,以AC2代表社会平均成本(新制度经济学称为交易费用),以D2代表“经济”需求之外的“社会”需求(或公共需求,外部性)。而从供求两个方面表现出来的社会异质性,就构成了P2ABP1这个租金空间(租在此含有它是“经济”之外的“社会经济”因素作用下的产物)。

2.2.3 新综合框架的现实意义:对数字经济治理“合成谬误”的数学剖析

当前,中国、美国和欧盟共同面对的数字经济治理上的政策窘境,与理论经济学原有的框架缺陷有关,也就是说,人们受到了某种认识局限,很难辨清现实紧迫问题所在的理论空间位置。采用新框架,问题的真面目开始从迷雾中露出真容。这就是图6中的“社会异质性”问题域。

回到一开始所说的两种理论偏向。离开政治经济学孤立谈数字经济的资源配置,缺乏一种可以超越边际生产力分配论的顶层框架方法,认识数字经济背后的社会分配问题。容易只看到平台企业在效率与创新方面的优点,而忽视了其垄断行为对公平公正带来的负面社会经济影响。而离开市场经济的资源配置规律空谈政治经济学,则容易忽视市场经济的配置规律对社会分配从“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方面施加的影响,容易把平台生态问题简单化为私人资本问题,而忽视共享经济在促进机会公平方面的潜力。这两种倾向有一个共同的理论经济学盲区:都没有发现A点是数字经济的稳定均衡点。无论是持资源配置学说,还是社会分配学说,都产生了市场从B点向A点的运动,是一种主观任意行为(因此可以用同样的任意加以纠正)的错觉。

如果对数字经济治理中的“合成谬误”进行一个最简概括,可以在文字上表述为:“基于科斯定理,而不区分市场的单边性与双边性问题,对价格结构问题进行商业和公共政策方面的讨论是误入歧途的。” 对应图6,其中数学上的意思是,如果把双边市场P2AQ0O(=双边应用P2ABP1+平台P1BQ0O)当作单边市场(P1BQ0O)治理,会出现一个量值为P2ABP1的错位。“科斯定理”在此的影响在此是指D2高于D1带来的影响,梯若尔称为外部性内部化(internalization of externalition)。这是数字经济与工业经济在均衡水平最核心的不同之处。

实际上,数字经济在此遇到的是一个全新的问题。图6中的阴影部分,是数字经济不同于工业经济的特殊问题域。需要从资源配置与社会分配两个角度重新建立分析框架,进行综合分析,才能得到全面的结论。一方面,阴影部分在资源配置上,代表数字经济中市场的反科斯特征(这一点由梯若尔首先指出),这是双边市场(数字经济市场,由平台方P1BQ0O与双边应用方P2ABP1共同构成)不同于单边市场(工业经济市场,仅由P1BQ0O部分构成)所在。数据生产力的作用,在配置均衡水平表现为网络外部性的内部化。忽略了这一点,不利于保护先进生产力。另一方面,阴影部分在社会分配上,代表国家、社会与个人利益分配的博弈空间。如果不内生社会关系分析,可能把本来包含分配均衡的广义均衡误解为一个理性水平(P1水平)的市场失灵或政府失灵,由此造成政策上的“合成谬误”。采用新综合方法后,可以多出一重分配均衡分析,透视出,第一,数据生产关系,在分配均衡水平,表现为人们对租金盈余(剩余)的争夺。第二,也是更主要的,可以发现一个用数字经济促进机会公平的机会空间,这就是,最终可能对P1BCP0(平台对整个生态的固定成本投入)部分,采取两权分离的产权创新,以“交足国家的”(数字税),留够“社会”的(注意,不是留够私人资本的),“剩下都是自己的”这样的合作分成(share cropping)方式,进行顺应中国式现代化要求的制度创新,顺势推进机会公平与共同富裕而不伤及效率。

这一空间,在理论经济学上,对应两个“古典型”的经典问题,一是对应政治经济学的“转形”值域[12],二是对应新制度经济学的租值(张五常[13])值域。政治经济学与新制度经济学的立场相反,但都认为存在着一个由社会关系决定的利益空间,并以此区别于资源配置理论。古典经济学以及它派生出的各学派,都没有公开声明自己叠加理性之外的社会分配因素后,形成的“供求均衡+分配均衡”的新均衡点的均衡价格是什么。广义均衡替他们把这个点总结出来,这就是P2。它代表的是数字经济的稳定均衡点。总结出数字经济的均衡点,是理论经济学进展的一个重要标志性成就,由此我们才能把对于数字经济的各种局部得失判断,还原为一个全局性、战略性的得失判断,从而深化对其中规律的认识。

资源配置理论(特别是新古典完全竞争理论)不承认P2会构成一个均衡价格水平,是因为他们将社会关系分析排除出经济学之外,顶多在分析工会、垄断势力时,偶尔会接触这些现象,都会视之为与完全竞争相抵触的刚性因素,顶多算短期垄断竞争均衡,在“长期”是“不存在”的。但主观上不承认P2ABP1的结果,就是有效需求不足,不以这些经济学家主观意志为转移地存在于客观世界,给了凯恩斯经济学、公共部门经济学,更不用说古典经济学的后继分支巨大的重新解释空间。社会分配理论(主要是古典经济学及后继分支)则由于疏于自然历史过程中的“自然”规律(客观物质规律)的把握,往往出现“政治”压倒“经济”的左右偏差。对数字经济来说,存在各种各样的“现实紧迫”问题,但对理论经济学来说,中国式现代化应成为居首的问题,核心是要解决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在顶层框架上的相容问题,为此需要将资源配置理论与社会分配理论结合起来,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结合上,把握数字生产方式的核心特征。

事实证明,真实世界的均衡,是在理性因素(资源配置)与社会因素(社会分配)共同作用下形成的。数字经济学将古典经济学与新古典理论综合起来,是为了说明在网络外部性背后的數据生产力决定下,数字经济发生的均衡点的变化,而不只是价值千亿、万亿的各类细枝末节的变化;说明共享经济、云模式中,财产权利在通用目的技术作用下发生向通用价值(共享发展)方向变化的经济原理。由此才能说明在数字经济问题上,中国式现代化与西方式现代化在路径选择上可能的不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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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张五常.经济解释(2014增订本)[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5.

作者简介:于小丽,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数字经济分配制度、国民经济学;姜奇平,研究员,研究方向:数量经济与技术经济、互联网产业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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