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驯化理论视角下对微信技术的审视
2023-03-11王薪坤
◎王薪坤
“反向驯化”理论由英国学者罗杰·西尔弗斯通等人提出的“驯化理论”衍生而来,在强调人与技术之间的双向互动关系的同时,审视与反思媒介技术对人的“反向驯化”影响,为当前媒介技术在重塑人类社会形态时所扮演的角色和造成的影响提供了新的解读视角。①当前,微信作为国内第一大社交软件,其发展已经重塑我们的社会生活。从社交到购物,从娱乐到办公,我们已离不开微信,微信已经成为我们身体的“媒介”。不可否认,微信的发展使个体之间的联系更加方便快捷,其背后的媒介技术也极大地推动了社会发展。但相伴随的是,微信让更多的人沉迷于虚拟社交,混淆“线下真我”和“线上自我”的边界和属性,也让微信技术之外的人沦为“数字难民”。在这场以微信为代表的媒介技术变革中,人“驯化”了技术,让其依附于社会发展的轨道,同时技术也产生了对人的“反向驯化”。
本研究建立在两大社会现实的基础之上。一是理论现实,即罗杰·西尔弗斯通提出的关于媒介技术与人的“驯化理论”。该理论的提出为审视媒介技术与个人主体之间的关系提供了新的解读视角。二是技术现实,不断更新的微信技术正在对个体的社交与生活产生持续性和渗入性影响。本研究以微信为例,基于“反向驯化”的理论视角,重新审视微信自诞生之初到如今的发展过程,呈现其给大众社会生活带来的“驯化”特征,并从中窥探出微信对人所形成的“反向驯化”的原因,为大众重新思考微信在个体生活和社会生活中应当扮演的角色提供更加理性的建议。
一、反向驯化的提出
“驯化”一词原为生物学领域中的词汇,意指动物经过人工训练之后形成的基于本能行为的条件反射②,例如人与猫狗之间的行为关系。在新闻传播领域中,“驯化”最早源于“家居化”一词。“家居化”意指“传媒技术(如电视)经过消费过程,进入人们的私人空间——家居,成为家居这个日常生活场景的重要组成部分”。该理论由英国学者罗杰·西尔弗斯通提出。在其后的研究中,“家居化”被赋予更加广泛的意义,其追求除电视媒介之外的研究意义。因而,罗杰·西尔弗斯通在其著作《电视与日常生活》中指出:“技术,在电视和电视节目这双重意义上而言,如果要在‘家居’这个空间获得一席之地,就必须被‘驯化’。”③之后,罗杰·西尔弗斯通以“驯化”来表达社会大众在日常生活中“规训”传媒技术使用形态的能动过程。在此过程中,“驯化”强调了人对物件的“使用痕迹”。在两者之间,个体既创建与发展媒介技术,也在媒介技术环境中受到潜在的持续性被动改变,意即媒介技术的“反向驯化”。④在刘千才等人的论述中,“反向驯化”摒弃了技术悲观主义的立场,也脱离了技术还原论的窠臼,既将人的能动因素纳入考量,亦将技术意志作为影响因素。以微信为例,微信成为大众的“一种生活方式”既是个体能动性的作用,也是微信带来的媒介环境对大众社交方式的“捆绑”并逐渐演变的结果。另外,反向驯化尤其聚焦于个体与技术之间的互动关系,将研究观察的重点置于人与技术之间的“规训痕迹”上,通过“痕迹”来探讨技术对人的影响,这也在旧有的技术关系论基础上提供了一种崭新的且更加聚焦的视角。在反向驯化理论下,对具体的微信技术进行审视,一方面更易将其影响规制在微信和用户之间的双向作用上,另一方面更能窥探出微信发展背后的问题。
二、微信的技术发展
笔者以社交功能为筛选条件,归纳总结微信迄今为止的发展更新过程,如表1所示。2011年1月,微信可发送照片的免费短信功能出现,并开始逐步替代短信的社交功能。同年5月,微信的2.0版本出现,在文字聊天的基础上增加了语音对话功能,降低使用门槛。之后,以空间地理为核心的“附近的人”“漂流瓶”社交功能上线,为陌生人交友提供了更加理想的平台。2012年,“朋友圈”功能出现,微信用户的生活展示与分享开始由线下转移到线上,用户黏性增强,其slogan改为“微信,是一种生活方式”。
表1 微信1.0至8.0.3的主要版本更新情况
2013年,微信5.0版本增加了微信支付和扫一扫功能,开始进入大众的生活消费领域,用户群体与微信逐渐呈现不可分的连接状态,非用户群体开始出现脱离数字时代的状态。随后,微信衍生出“微信红包”“抢红包”“红包接龙”等一系列娱乐消费功能。2016年,微信推出小程序功能,实现操作平台式运营,并嵌入娱乐游戏、消费支付、快递服务、办公等功能。2018年,平台引入Vlog形式的短视频功能,用户可以通过拍摄短视频的方式记录生活,并通过点赞、分享、评论实现社交互动。表1所列出的技术更新序列,一方面体现了微信以“社交”为主打功能的每一次技术强化,为用户提供了更快捷方便的使用体验;另一方面在“驯化”审视下,也体现出了微信的每一次技术更新对用户可能产生的潜在“反向驯化”。
微信从最初的消息通知工具到智媒时代跨平台移动社交功能的实现,背后依靠的是智媒时代的数字技术、媒体技术的发展与更新。在此过程中,社会主体创建并发展媒介技术,将媒介技术作为生活工具完成生活形塑。而媒介技术作为一种新的生产力量,在重构社会环境的同时影响着这种形塑,即技术与人之间的“驯化”和“反向驯化”。在这样的理论与技术背景中,本文探讨微信的更新发展对个体所形成的“反向驯化”现象。
三、微信的反向驯化特征
本研究对微信反向驯化特征的考察以“反向驯化”为理论视角,以微信的社交属性为对象。从“反向驯化”的理论视角来看,微信的发展在给用户带来良好的社交体验和生活便利的同时,也在为用户制造交往的“虚拟监狱”。微信既不对技术发展持完全悲观的观点与立场,也不丧失个体在技术面前的能动作用。
(一)自由交往带来“自由陷阱”
微信作为社交软件出现在大众生活中,打破了以往大众传统社交方式,突破了时空的限制,创建了虚拟社交平台,为用户自由获取信息和分享展示自我提供了理想平台。但这种打破时空限制,将用户时间碎片化的方式,在为用户提供技术自由的同时,也将用户捆绑在碎片化的社交中,使其产生对微信社交的依赖。也就是说,“这种看似打破时空阻隔,自由交流不受外物控制的交流方式,却将人类深深困于其中并不自知。”⑤从最初的免费图片发送功能到如今支持声、画、字和视频等全面社交功能,微信技术不断深入用户线下生活场景,为用户打造和复制出一个虚拟的线上社交平台,发展出用户更多的线上线下社交关系,并不断叠加。用户置身于“各种圈层、各种性质关系的天罗地网中”⑥,难以脱身。
(二)社会比较滋生与加剧用户负面情绪
学者杨逐原和郝春梅认为,社会比较的滋生与加剧深受现代社会和社交媒体的影响,当前社会中个体的自我身份认同已从“传统的外在身份性自我认同”转变为“内在反思性自我认同”,个体通过内在反思建构的自我意识不仅仅是在个体内部发生的事情,还渗透着他者评价,是“自我宣称”与“他者评价”相一致的结果。⑦微信的出现为用户之间的互动与交流提供了技术条件。例如,朋友圈是用户展示自我印象并获得他人点赞和评论的理想平台,用户之间的分享和评论营造了一种“分享即存在”的社交氛围。个体通过朋友圈进行“自我表演”,以获得他人关注,并时刻通过他人对“自我表演”的反馈调整自己的“表演”。在此过程中,社交平台便成了一种“圆形监狱”,每一个个体都同时成为“监狱”中的“狱警”和“囚犯”,双方都通过各自的“表演”处于互动和比较之中。这种互动和比较让个体时刻处于焦虑、孤独与压迫之中,这些情绪因线上社交关系的不断强化和叠加而不断加剧。
(三)微信之下的“数字难民”与“数字仆人”
“数字难民”通常是指出生于数字时代前的老年人群体,他们由于年龄被排除在数字社会之外。⑧第50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2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为10.51亿。60岁及以上老年人是非网民的主要群体,占非网民总体的41.6%,较全国60岁及以上人口比例高出22.5%。腾讯的相关数据显示,在微信近12亿的用户量中,18岁至35岁的年轻用户群体占比达86.2%。由此可见,老年群体被排除在微信技术覆盖之外。一方面,这种表征体现在家庭生活环境中,当年轻个体沉浸在微信社交的“各种圈层”中时,家中的老年人无疑已经被排除在其社交场景之外,陷于孤独境况。另一方面,微信支付功能的出现,意味着继社交生活之后,个体的消费生活也被微信纳入技术范围内。面对微信近12亿的用户量,微信支付已经覆盖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当越来越多的二维码和“扫一扫”出现在公交车、超市、菜市场和银行等公共空间时,微信之外的群体便成为这场技术革命中的“数字难民”。
“数字仆人”的概念是在“数字原住民”之上提出的。美国教育作家马克·普伦斯基于2001年首次使用“数字原住民”的概念,指的是在信息时代长大、从小就熟悉数字技术和设备的人。⑨在此意义下,当前90后和00后都可以被纳入“数字原住民”范畴中。而“数字仆人”重点强调人与技术的关系转变。美国新奥尔良洛约拉大学教授克里斯托弗·沙伯格认为,当前个体与数字技术之间的关系已从数字技术服务于人转变为人服务于技术。这为审视微信之下的反向驯化特征提供了一种新视角。随着微信技术从个体的社交生活到消费购物再到学习工作等领域的深入,个体开始越来越多地通过微信满足生活和工作需求,如学生可以通过微信接收学校信息,上班族可以通过微信接收工作信息。在此过程中,微信的强弱社交圈层边界已经变得愈加模糊,个体开始被迫接受大量来自公共领域的海量信息对私人领域的“入侵”,从最初的分享者转变为技术捆绑之下的被动配合者,成为被动迎合技术的“数字仆人”。这既体现了技术发展带来的强大力量,也反映了这种力量在发展过程中带来的必然后果。
四、微信技术的反向驯化归因
技术决定论强调技术意志支配的强大,对人的异化形成支配力量。社会决定论者认为,个体在技术面前所产生的行为和心理上的异化是在使用技术时没有把握好尺度所导致的结果。两种技术观点都存在对技术或人类主体的绝对化倾向。在反向驯化的框架下,技术对人类的驯化是在个体与媒介技术的双向互动中产生的,人与技术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其中既包括技术本身的内在逻辑,也包括个体在使用技术时的主动性发挥。
(一)技术意志和技术逻辑使然
微信的发展代表了媒介技术的发展,其背后的技术意志和内在逻辑要求技术的使用者主动做出改变。微信从最初的免费图片传送应用转变为如今的支持语音视频等功能的移动社交软件,每一步都在技术逻辑的支撑下致使用户主动适应其技术改变。例如,朋友圈、红包、群聊、扫一扫等功能都在用户的使用和适应中获得发展。与此同时,用户的思维方式和生活习惯也潜移默化地发生改变,在技术更迭和重塑世界中成为意志的“能动实现者”。
(二)“非目的性规训”下的精神依赖
作为一种工具化存在,媒介越来越成为人在生产、生活中须臾不可离的一个中介物,甚至有时候成为目的本身,即人们逐渐形成对媒介的某些非目的性的精神依赖。⑩美国社会学家伯纳德·贝雷尔森在对报纸受众进行研究时指出,“读报本身也是人们阅读的目的。”这一论断实质上揭示了人与媒介关系的两种属性,即“目的化”和“非目的性”,或者说人对媒介的精神依赖。当前,微信已经深入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例如,很多人一睡醒就打开微信,睡前也会再看一眼微信,乘坐地铁时看微信,等公交车时看微信,这些都是我们对微信的一种日常“非目的性”接触和使用。这种接触和使用是目的本身,并在“驯化”框架下成为媒介技术对个体的“非目的性规训”,即微信披着“非目的化”外衣,在用户身上打下“烙印”,并逐渐融入用户的生活,让他们形成精神依赖。
(三)忽视“工具理性”背后的“价值理性”
数字技术时代是工具理性的时代,技术依靠强大的内在逻辑和意志日益占领个体的生活,个体在此过程中也日益呈现出技术的反向驯化特征。微信凭借数据技术对用户进行精细画像,并实现精准推送,变成用户“爱看”“爱用”的工具。而这种改变本质上是工具理性的胜利和价值理性的被忽视,工具理性成功凌驾于价值理性之上,成为支配社会生活的决定性力量。当前,微信带来的诸多影响已经深刻体现出“技术作为生产力的纯洁性已经消失,社会的一切行为都按照技术的逻辑进行理解和解释,最终变成了技术行为”⑪。然而,这种被工具理性完全支配的力量也必然在个体生活的不同层面烙下技术的“痕迹”。例如,“数字难民”和“数字仆人”的出现正是技术在忽视价值理性的迅猛发展之下所带来的必然结果。人的力量在于价值,而技术作为工具的力量是无比强大的。当技术力量开始完全支配人的发展时,人对技术的“驯化”就反其道而行之,成为技术对人的“驯化”。
五、结语
微信的发展为人们的生活带来诸多便利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些不容忽视的问题。聚焦于微信技术本身,这些问题本质上都在于微信代表的技术力量的发展已经忽视了个体的价值力量,其工具理性完全凌驾于价值理性之上。因此,媒介使用者不仅需要发挥能动性,还要提升自身的媒介素养和媒介使用能力,以防止媒介对人的主体性的“驯化”。而媒介技术的创造者和开发者应平衡好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之间的关系,建立技术与人之间良性的双向关系,让工具实现价值,让价值独立于工具。
注释:
①③潘忠党.“玩转我的iPhone,搞掂我的世界!”——探讨新传媒技术应用中的“中介化”和“驯化”[J].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04):153-162.
②④⑪刘千才,张淑华.从工具依赖到本能隐抑:智媒时代的“反向驯化”现象[J].新闻爱好者,2018(04):13-16.
⑤黄慧.马克思交往理论视域下的网络交往异化现象研究[D].西安:西安外国语大学,2020.
⑥彭兰.连接与反连接:互联网法则的摇摆[J].国际新闻界,2019(02):20-37.
⑦杨逐原,郝春梅.微信使用中的孤独感研究——基于多重中介比较模型的视角[J].新闻与传播评论,2022(05):37-51.
⑧颜昌武,叶倩恩.现代化视角下的数字难民:一个批判性审视[J].学术研究,2022(02):51-58+177.
⑨王悠然.谨防高校学生成为“数字仆人”[N].中国社会科学报,2022-01-21(003).
⑩赵瑞华.媒介化生存与人的异化[J].新闻记者,2010(02):29-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