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新闻传播学的学理探究与学科未来
2023-03-11魏伟
魏 伟
(1.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新闻与传播学院,北京 100089;2.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体育传播与外交研究中心,北京 100089)
体育传播学和体育与媒介研究在北美地区分别有着较为显著的体育社会学和体育管理学传统,这从早期体育传播学和体育与媒介研究者主要集中于北美体育社会学学会和北美体育管理学学会就可见一斑。然而,在这两大学会里,体育传播学和体育与媒介研究者的“声音”并不突出[1]。与此同时,在20世纪内,体育传播学和体育与媒介研究几乎很难进入主流传播学领域的视野。进入21世纪后,体育传播学在传播学领域几乎是“一夜成名”,其学理的特殊性和重要性得到了广泛认可,短短20多年内不仅在全球重要的传播学和媒介研究学术机构中都占据一席之地,还出版了3 000多本学术著作、论文集以及数以万计的学术论文。美国学者劳伦斯·文内尔(Lawrence Wenner)[2]在分析体育传播学和体育与媒介研究爆发式“一夜成名”现象的原因时指出,传播学自创立以来一直努力通过使用实证社会科学方法研究传播和媒介的过程及影响,从而建立自己身份的合法性。为实现这一目标,优先考虑的是比体育更“合适”的“严肃”议题(如媒体效应、社会化、政治影响、议程设置、涵化理论、刻板成见、心理和群体过程等),作为传播学者更快速推进其合法性的一种方式。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体育是被传播学和媒介研究漠视甚至直接无视的领域[3],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在体育学和新闻传播学中同时处于边缘地位[4]。这种边缘特性随着全球化时代的不断深入和体育媒介化程度的不断提升正在实现“翻转”。美国得州大学奥斯汀分校学者迈克尔·巴特沃斯(Michael Butterworth)认为,20世纪末21世纪初产生的一些新现象和新问题,促使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不得不”成长为体育学研究和传播学研究的核心。这些现象和问题包括:①奥运会、国际足联世界杯赛等体育重大事件的持续扩张;②媒体行业的重组,以适应互动和社交媒体的到来;③在全球体育市场中国家的从属关系和身份的流动性;④利用体育作为政治候选人和官员的一种识别手段;⑤多年来体育媒体合同规模的激增,通常价值数十亿美元;⑥体育相关产业的合法化,包括合法的体育博彩、梦幻体育(体育经纪人游戏)和电子竞技;⑦世界范围内青年体育的转变,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经济变化,而经济变化加剧了贫富之间的机会差距[5]。这些新现象和新问题的出现让体育传播学和体育与媒介研究拥有大量其他传播学和媒介研究类型所不具备的论据和理论的独特性,因而逐渐成为母学科研究中的一个重要场域。
1 体育新闻传播学的学科合法性探究
文内尔[6]认为,体育传播学的学科合法性需要从研究的独立性、学术组织的建立、专业学术期刊的发展和研究者规模等几个层面来考量。笔者借鉴这种思路,从以上几个层面分别展开论述。
1.1 研究的独立性
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与2个母学科—体育学和新闻传播学之间的区隔几乎从其理论研究开始就已经明确。全球范围内有关体育新闻传播学的系统研究是从20世纪80年代之后开始勃兴的,但在此之前也不乏零散的碎片化研究。1934年,美国学者维拉德·里丁斯(Willard Ridings)的论文《报纸体育报道中的俚语运用》[7],是在世界范围内可考的最早的体育新闻传播研究之一,这一研究已具备典型的体育新闻学研究特色。
职业体育和足球世界杯赛等体育重大事件的逐渐成熟才让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在全球范围内得以发展。英国学者爱德华·巴斯康姆比(Edward Buscombe)1975年编纂的论文集《电视中的足球》(Footballon Television)[8]是多国学者对1974年西德足球世界杯赛电视转播的跨国研究,其中已经不乏“跨文化传播”的元素。同年,被现任国际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Thomas Bach)誉为“体育新闻学和出版学泰斗”[9]的德国学者约瑟夫·哈克福特(Josef Hackforth)的著作《电视中的体育:1952—1972年期间ARD和ZDF的节目对德国体育新闻学的特殊贡献》[10]出版,该著作是对德国ARD和ZDF两家电视台从1952年到1972年电视体育转播的对比研究,这是德国乃至欧洲体育新闻传播学早期研究的重要作品。同样是在1975年,美国学者迈克尔·里尔(Michael Real)在国际传播学会会刊《传播学刊》(Journalof Communication)上发表的《超级碗:神话奇观》[11]让体育传播学研究第一次进入主流传播学界的视野,这一研究也吹响了接下来几年《传播学刊》和《传播学季刊》(CommunicationQuarterly)上连续发表多篇体育传播学实证研究的序曲。后来曾担任国际传播学会会长的体育传播学研究“亚拉巴马学派”泰斗詹宁斯·布莱恩特(Jennings Bryant)和道夫·兹尔曼(Dolf Zillmann)等对一系列关于美国职业体育赛事电视解说的内容分析和话语分析是后续相关研究的重要基础。
中国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的历史也相当久远。1934年,曾到现场报道1936年柏林奥运会的中央社记者冯有真在《时事月报》上发表的有关远东运动会的总结性评论[12]具备体育新闻学研究的雏形,但还很难将其归为真正的体育新闻学研究。1946年,米星如在《世界月刊》上发表的学术论文《体育新闻的采访和报导》[13]已经具备体育新闻学学术研究的基本特征,是迄今能够找到的最早的中国体育新闻学研究之一。新中国成立后有关体育新闻学的研究也没有停止。1956年,姚平芳的论文《一条出色的体育新闻》[14]针对新华社记者关于苏联篮球运动员阿赫塔耶夫的报道展开评论。虽然无法用今天的学术框架和标准来考察当时的这篇具有总结属性的业界探讨,但该作品刊载在《人民日报》社主办的期刊《新闻业务》(现更名为《新闻战线》)上,显然已经是一篇体育新闻学领域的研究型论文。1985年,《体育报》社副主编马信德出版的《体育新闻学ABC》[15]是国内最早的体育新闻传播学论著之一。标志着中国体育新闻传播学进入成熟阶段的作品是郝勤的《体育新闻学》[16]和肖焕禹的《体育传播学》[17]。薛文婷的著作《中国近代体育新闻传播史论:1840—1949》[18]和《新中国体育新闻传播发展研究》[19]基本上图绘了中国近现代体育新闻传播史的完整画卷。
根据吴丹等[20]的研究,2000—2020年在CSSCI来源期刊共发表1 074篇体育传播类论文,其中体育类期刊发表966篇,新闻传播类期刊发表108篇;出版体育传播类著作、译著和教材141种。其中体育传播类论文在《新闻与传播研究》《国际新闻界》《新闻大学》《现代传播》等新闻传播类重要期刊中都占有一席之地。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佐证了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的独立性和特殊性。
1.2 学术组织的建立
体育新闻传播学科合法性的另一个论证指标是学术组织的建立和地位的确定。一旦有相应的专业学术组织成立,其对于学者的聚拢效应与学术合作普遍而言是有益的。
20世纪90年代初,国际三大传播学组织之一的国际媒介与传播研究学会(IAMCR)就开始有成立与体育内容相关的分论坛的动议,并且在20世纪90年代末以“媒介与体育”工作组的形式运作。今天,“媒介、传播与体育部”作为国际媒介与传播研究学会下的一级组织机构存在,截至2022年10月有来自全球各地的会员近70人,成员基本上来自除美国以外的其他国家和地区(只有极个别美国学者参加)。2008年4月,广播电视教育学会(BEA)成立体育组。2010年,新闻学与大众传播教育学会(AEJMC)成立体育兴趣组。2013年,全世界最大的传播学组织—国际传播学会(ICA)正式成立“体育传播”兴趣组[6]。美国全国传播学会(NCA)也在2015年成立了传播与体育组,目前拥有230多名会员。
不过,真正意义上具有合法性地位的国际独立组织只有成立于2012年的国际传播与体育学会(IACS),其前身是2002年在美国亚利桑那州立大学举行的传播与体育高峰论坛,8位与会学者议定每年定期举行学术论坛,论坛发展到2012年前后已经有百余位学者参与,于是IACS在这种背景下应运而生。IACS有着浓郁的美国学术传统,其绝大多数的会员是美国学者和在美国从事科研工作的国际学者。21世纪10年代末,学会开始向全球学者发出邀请,并将两年一届的执委向来自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学者开放。2023年3月,IACS年会将首次离开美国,在西班牙巴塞罗那举行。
目前国内体育新闻传播学的官方组织主要为中国体育科学学会体育新闻传播分会。该分会成立于2004年11月,秘书处设在成都体育学院,2022年9月完成第四届委员会换届。从2005年5月起,学会每年举行一次年度学术研讨会(在全国体育科学大会举办年则承办大会分论坛,从2021年起全国体育科学大会从以往的四年一届变为两年一届)。此外,分会主办的主要会议还有从2016年开始创办的、两年一届的全国体育传播青年论坛和2011年开始创办的、两年一届的国际体育传播高端会议(论坛)。中国高校影视学会体育影视专业委员会成立于2015年3月,是中国高校影视学会成立的第二个分会,秘书处设在上海体育学院。该分会每年举办一次学术研讨会,另外在一级学会举办年会时也有相应的学术研讨活动。中国新闻文化促进会传播学分会(以下简称“中国传播学会”)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承办的国家二级学会,其下属的体育传播专业委员会成立于2006年12月,秘书处设在北京体育大学,该专委会每年举办一次年会,基本上与中国体育科学学会体育新闻传播分会学术研讨会同时举行。
从国内学术组织的现状看,体育新闻传播学还没有在母学科新闻传播学唯一的一级学会—中国新闻史学会下成立二级学会。虽然之前曾有单位在该学会积极申办过体育类二级分会,但由于中国新闻史学会二级分会的申办竞争异常激烈,普遍要求有30个以上的会员单位,还对在母学科有较大影响力的学术作品、学术带头人和学术期刊等有着越来越高的要求。这对于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集中在国内体育院校,尤其是其中某几所高校的现实而言是不利的。2022年至2023年,依托中国新闻史学会新闻传播教育史研究委员会、由广州体育学院承办的“第一届体育传播广州论坛”,依托中国新闻史学会和中国体育科学学会体育新闻传播分会、由北京体育大学承办的“第一届媒介与体育国际高峰论坛”相继举行,这对于繁荣国内体育传播学研究无疑是有积极作用的。
1.3 专业学术期刊的发展
体育新闻传播学学科合法性的另一个佐证是专业学术期刊的诞生和成长。专业学术期刊对于促进学术专业化发展是具有重要意义的。
2004年,新闻学与大众传播教育学会年会在加拿大多伦多举行,经众多对体育传播研究感兴趣的学者商议后,决定筹办一本专业的学术期刊。2006年,全世界第一本体育传播专业学术期刊《体育媒介学刊》(Journal of Sports Media)由内布拉斯加大学出版社出版,电视体育业界出身的密西西比大学学者布拉德·舒尔茨(Brad Schultz)成为创刊主编。《体育媒介学刊》具有浓郁的体育媒体业界色彩,尤其是广播电视体育类论文的刊发比例较高。2008年起,《体育媒介学刊》从年刊变为半年刊。2011年起,哥伦比亚学院(芝加哥)学者霍华德·施洛斯伯格(Howard Schlossberg)成为继任主编,这位有着数十年体育编辑和报纸记者经历的“实践型”学者将期刊发展的定位锚定于体育媒介本体,在注重传统体育媒体发展的同时,尤其对包括社交媒体在内的新媒体体育发展给予关注。该期刊对论文的“故事性”有较高的要求,并不绝对追求论文的学术性和理论纯粹性。因此,除了专门从事体育传播的学者外,体育媒体从业者也时常在该期刊撰文。2015年,南密西西比大学玛丽·卢·谢菲尔(Mary Lou Sheffer)在担任新闻学与大众传播教育学会体育兴趣组主席后出任《体育媒介学刊》主编。虽然她也有10年以上的广播电视业界经历,尤其具有丰富的体育纪录片拍摄经验,但她毅然将该期刊重新定位为纯学术期刊,聘任了一批学界精英担任编委会委员,期刊更多开始聚焦体育新闻学和公共关系实践方向的论文。目前,《体育媒介学刊》依然是体育媒介与传播研究领域的一本高质量的期刊,但由于出版周期长,提前见刊的电子版论文经常延迟达半年以上才能刊发,且页码在2021年缩减到200页左右,因此期刊的专业性和重要性饱受质疑。根据笔者团队统计,2016—2020年,《体育媒介学刊》被SSCI和A&HCI收录期刊的他引量只有109次,不到《国际体育传播学刊》的1/4[21],与《传播与体育》相比更是相去甚远。
2008年,学术季刊《国际体育传播学刊》(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portCommunication)正式创刊,由美国Human Kinetics出版社发行,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布鲁明顿分校的保罗·彼得森(Paul Pedersen)教授担任创刊主编至今。《国际体育传播学刊》从创刊起就格外重视期刊的“国际特色”,其编委会成员有超过半数是美国之外的国家和地区的学者。由于保罗·彼得森是体育管理专业博士,他的代表作《体育战略传播》(Strategic Sport Communication)[22]较为显著地受到体育管理学研究范式的影响,这对期刊论文刊载的风格也带来一定的影响。《国际体育传播学刊》从创刊伊始就实现了“同行三盲评审”机制。与其他学术期刊相比,《国际体育传播学刊》比较重视与体育传播业界的关联,“业界访谈”版块曾经采访了百余位体育媒体、体育产业界和体育团体的重要人物。据统计,《国际体育传播学刊》在2016—2020年被SSCI和A&HCI收录期刊引用量达到475次[21]。2023年起,《国际体育传播学刊》将首次被科睿唯安公司赋予影响因子,这对于期刊的未来发展具有决定性意义。
2013年起,《传播与体育》(Communication & Sport)由Sage出版社以季刊方式出版,同时成为IACS的会刊。曾担任Sage出版社另外2本学术期刊主编的文内尔担任《传播与体育》的创刊主编。期刊在全球范围内聘请了数十位编委会委员和100多位审稿人,主编创新了单篇稿件“五盲评审”机制,综合率先审完的3位专家的意见给出评审结果,这给审稿节奏较慢和态度不够认真的审稿人带来很大的压力,也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期刊的审稿效率。
由于《传播与体育》刊载的部分女性主义议题的论文从2015年起连续几年都有相当高的他引率,期刊在2018年顺利被SSCI收录,其影响因子曾排进传播类期刊1区和体育休闲类期刊2区。2022年期刊影响因子为3.183,位列传播类期刊2区和体育休闲类期刊3区。《传播与体育》从2017年起成为双月刊,从2021年起年度刊文页码突破1 000页,2022年达到近1 200页。2022年起,美国亚拉巴马大学的安德鲁·比林斯(Andrew Billings)教授和宾州州立大学的玛丽·哈丁(Mary Hardin)教授出任《传播与体育》主编。与前任主编哲学与伦理学学术背景不同的是,两位新任主编的学术研究带有典型的美国实证主义特色,因此,期刊用稿中的量化研究比例有一定幅度的提升。
2020年,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SPORTS正式创刊。这一同行评审的开源电子期刊使体育传播类期刊的专业性和独特性继续得到提升。尽管创刊不久,但已经得到了包括管理学、计算机学、体育学和新闻传播学等多个学科学者们的高度重视。尤其是新冠肺炎疫情下多个国际体育组织纷纷尝试虚拟赛事,电子竞技继2018雅加达亚运会成为表演项目之后,将在2023年杭州亚运会上首次以正式比赛项目亮相,有关电子竞技入奥的学术讨论已经开始,因此,该学术期刊的前景被普遍看好。
综上所述,国际体育传播类学术期刊都带有较为显著的西方色彩,尤其是美国研究特色,这对于来自第三世界国家和地区的学者群体“发声”显然是不利的。国内目前缺乏体育新闻传播学的专业学术期刊。笔者曾编纂过中英文集刊《现代体育传播》,国际稿源比较充裕,但由于学术资源有限,国内学者很难提供高质量稿件,因此难以为继。从学科发展的未来考量,创办专业学术期刊(集刊)势在必行。
1.4 研究者的规模
由于在绝大多数国家和地区并没有单独的体育大学建制,所以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被配置在传播与媒介学院、体育管理学院和休闲旅游学院的为多。在美国亚拉巴马大学、印第安纳大学、得州大学奥斯汀分校、佛罗里达大学、佛罗里达州立大学、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等高校,相对长期稳定地从事体育传播研究的学者都有数十人之众,IACS仅在美国就有超过600名会员。欧洲从事体育新闻传播研究的学者比美国更多,学科分布面更为广泛。尽管各个国际学术组织都有相对明确的会员数字,但如果仅仅根据会员数来推算,从事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的学者规模可能并不准确,因为有相当比例的学者没有参加任何学术组织。此外,“研究者”的内涵也值得探讨。例如,长期从事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甚至只从事该领域研究)的学者,与偶尔从事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甚至只有一次研究经历)的学者,是不是都应被统计为研究者?没有学术论文发表经历的硕士生是否也应被统计进来?因此,在诸多筛选标准下,研究者规模的统计数据可能有较大的出入。
笔者曾经与任职于国际学术组织的德国籍体育传播学者探讨过这一问题。他认为,全球专门从事体育新闻传播教学和科研的学者应该不低于4 000人。如果推广到曾经做过体育新闻传播学相关研究的学者,这个数字很可能超过30 000人。在我国长期从事体育新闻传播研究的学者数以百计,中国体育科学学会体育新闻传播分会的会员超过200人,分会之外的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者可能数倍于这个数字。
当然,由于国内特殊的学术环境,还有一些不得不考量特别的指标,如重要学术项目和学科分布等。2021年,体育新闻传播学史上第一个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新时代体育全媒体传播格局构建研究”由武汉体育学院张德胜教授和上海体育学院张盛教授同时申请成功,这是一个具有重要指标意义的事件。它代表国内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已迈入新的研究层次。此外,北京体育大学、武汉体育学院、成都体育学院等高校先后在体育学一级学科下设立体育新闻传播学二级学科并招收博士研究生,上海体育学院将从2023年起招收体育传播学二级学科博士研究生。此外,南京师范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等非体育院校也在招收和培养体育新闻传播学博士研究生和博士后。目前,已经有几所体育院校正力争新闻传播学一级学科博士点,希望通过此路径培养体育新闻传播学博士生。
从合法性的视角来考量,体育新闻传播学科在经历了几十年的发展之后,在研究的独立性、学术组织的归属、专业学术期刊的发展和研究者规模等层面逐渐趋于成熟。
2 体育新闻传播学的学理探究
2.1 体育新闻学的学理探究
按照早期的学科布局,体育新闻传播学学科下设体育新闻学、体育传播学2个子学科。即将出版的《中国大百科全书》第三版首次将“体育新闻学”和“体育传播学”作为学科词条发布。薛文婷[23]在梳理中国体育新闻传播学学科发展和建设时,也是依据国内现有研究和框架使用了“体育新闻传播学”这个概念。无论如何,在国内,体育新闻学作为一门学科的发展是相对独立的。
国内学者对于体育新闻学学科的认知有着显著的差异。在第三版《中国大百科全书》[24]中,笔者提出,体育新闻学是“以体育新闻现象与规律为研究对象的学科”。体育新闻学的研究对象包含体育平面媒体、体育电子媒体和体育数字媒体在内的现代大众传媒的体育新闻活动与现象。体育新闻学的研究内容,主要包含体育新闻史、体育新闻理论与体育新闻实务3个部分。体育新闻学既是新闻学在体育报道这一特殊领域中的渗透与拓展,又是体育这一人类社会文化活动在新闻传播业中的体现与延伸,因而体育新闻学是一门具有较强实践性和应用性的交叉学科体系。
事实上,早在2006年,易剑东等[25]就指出,体育新闻学的学科属性是新闻学的分支学科和体育学的应用学科,它是最专业的分支新闻学和最庞杂的应用体育学。在这里,体育新闻学与上位的2个母学科—体育学和新闻学的双重隶属关系是确定的。而且,从偏正性构词的角度,体育新闻学“偏重”于新闻学,但它是一种相当特殊的新闻学。当代体育新闻学为什么如此重要?英国学者罗布·斯蒂恩(Rob Steen)的回答言简意赅:“因为体育足够重要。”[26]在新媒体语境下对体育新闻学重新考察后,笔者提出:新闻专业主义是体育新闻学研究的基本特性,新媒体和媒介融合是体育新闻学未来研究的核心特性[4],名流保护主义是体育新闻学研究的焦点特性,反新闻专业主义和去新闻专业主义是体育新闻的两种极端倾向[27]。
有关体育新闻学的定义和内涵外延不得不延展到全球范围内来考察。从国外的学科发展状况来考量,尽管20世纪80年代起美国有多本与“体育新闻报道”和“体育新闻采访与写作”相关的著作和论文集问世,但美国体育传播研究体系中很少提及“体育新闻学”这个概念,而是将其列为专业实践技能,因人而异、因事而异、因时而异,而非纯粹的学术研究。所以他们大量使用体育报道(sports reporting)和体育写作(sportswriting)等概念。
欧洲以及部分英联邦国家和地区坚持使用“体育新闻学”这一概念。在各国语境下的“体育新闻学”在一定程度上受国家新闻体制和法律法规、商业化程度、体育的职业化程度等元素影响,因此英国学者雷蒙德·鲍耶(Raymond Boyle)在自己的著作《体育新闻学:语境与事件》(Sports Journalism:Context and Issues)[28]中反复强调“是在英国语境下展开的体育新闻学研究”。2021年出版的《劳特里奇体育新闻学手册》(Routledge Handbook of Sport Journalism)在很大程度上展现了这种格局,30位作者基本上来自英国、澳大利亚、南非等英联邦国家,绝大部分作者有体育新闻采访与写作的业界经验。法国学者卡里姆·苏阿内夫(Karim Souanef)在其著作名上就直言不讳地归纳了体育新闻学的重要性:《体育新闻学:占主导地位的专门社会学》(LeJournalisme Sportif: Sociologie d’une Spécialité dominée)[29]。从近20年来出版的有关体育新闻学的著作、论文集和学术论文来考察,英国、澳大利亚、法国、印度、德国和意大利等国家所占的比例较高。美国学者和在美的其他国家学者似乎刻意回避使用“体育新闻学”这一概念,因此“体育新闻学”是一个高度去美国化的学术用语。
有关体育新闻学的分类,《劳特里奇体育新闻学手册》提供了一个看似杂乱无章但也有些许内在联系的分类思路。手册将体育新闻学分为职业、事务、开拓者和未来4个部分,其中:职业部分有体育新闻史、体育写作技巧、报纸、通俗小报、通讯社、地区报纸、体育迷群、多平台体育新闻、广播电视、推特、公共关系、体育编辑、幽默、数据与纪录等章节;事务部分包含了种族、性别、财富、国家认同、奥运会、足球流氓、足球教练员与媒体的关系等。这种章节划分与作者的研究领域相关,但也部分暴露了手册编写者对于学术谱系的划分并不系统科学的问题。
2.2 体育传播学的学理探究
“新闻传播学”作为一级学科的名称既有时代特色,也有“中国特色”。当下国内相当部分新闻院系是以“新闻传播学院”或“新闻与传播学院”命名的。由于历史原因,国内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以“体育新闻传播分会”的名义进入中国体育科学学会,因此,从那时起,“体育新闻传播学”这一有着浓郁中国特色的学科名称就一直伴随2个学科的成长。贾静等[30]运用文献计量内容分析法,多维度、多视角论证了“体育新闻传播学是一门独立学科”。宋扬等[31]还提出了新文科语境下体育新闻传播学学科发展的新思路,但由于体育新闻学和体育传播学之间显著的包容关系,“体育新闻传播学”这一提法在中国学术领域之外较为罕见。体育传播学与体育新闻学是容纳与被容纳的关系。在体育传播学领域,也存在着不同体制之间的差异,这些差异从内涵到外延,甚至包括名称。
2.2 .1“传播与体育”还是“体育传播”
随着国际体育传播学研究近十几年来的高速发展,体育传播学的学科定位已经有了显著发展。首先,在名称上,体育传播学与“传播与体育”哪一个更加恰当?IACS及其会刊《传播与体育》都采用的是“传播与体育”这个名称,比林斯等出版的教材也是以“传播与体育”[32]为名而非“体育传播”。为此,IACS首任会长巴特沃斯在自己主编的论文集《传播与体育》(Communicationand Sport)中提出,“传播与体育”和“体育传播学”在学理上都是可行的,并且在现实中同时存在,“体育传播学”甚至被更多人使用。他本人更喜欢“传播与体育”这样的语序,因为它揭示了学科属性、框架而不是研究的侧重点[5]。尽管巴特沃斯本人是修辞学出身,修辞学本身带有更浓郁的人文学科而非社会科学特色。“传播与体育”是基于美国语境的,因为一开始从事体育传播学研究的学者多数是传播学背景或在研究中主要采用传播学的研究范式。
《国际体育传播研究》期刊主编保罗·彼得森坚持使用“体育传播”,他编纂的《劳特里奇体育传播手册》[33]同样受到学科内的广泛关注。值得一提的是,雷蒙德·鲍耶在编纂四卷本的体育传播论文集选用的书名是《体育与传播》(Sport and Communication)[34],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
2.2.2 体育传播学是一门学科还是一片研究场域
国内学者对体育传播学的认知比体育新闻学稍晚一些。郝勤等[35]在论述体育传播学的性质和理论架构时借鉴了体育新闻学的框架,认为“它既是传播学在体育领域的表现和运用,又是体育学在传播学的延伸和拓展,是传播学与体育学相互渗透的结果”。此后国内出版的各种著作、教材和发表的论文基本上都没有脱离这个框架。郭晴在《中国大百科全书》[36]中提出,体育传播学是“以体育传播活动及其规律为研究对象的学科”,体育传播学是体育学的分支学科之一,也是体育学与传播学的交叉学科,是新兴的研究领域。传播学可以完整地容纳新闻学,两者的侧重点有所不同,体育传播学的内涵和外延完整地包含体育新闻学的相应范畴。
2013年是体育传播研究领域发生重大学术转向的年份。《传播与体育》在这一年创刊,《体育、媒介与重大事件》和《定义体育传播》等重要的学术论文集都在这一年确定下来。《传播与体育》主编文内尔在创刊号上大胆地提出要向跨学科的方向发展的目标,为此他甚至直接点出了十几个人文和社会学科的名字。2017年,他在IACS年会上发表的主旨演讲中提出了传播与体育发展的3种倾向。文内尔[37]指出,从哲学认识论的角度,传播与体育研究呈现出3种倾向:①媒介、体育与社会倾向;②作为职业的体育传播倾向;③传播学研究与体育倾向。
随后,文内尔继续深入探讨了这3种倾向“在维恩图中肯定存在一些重叠点,但它们在认识论上足够不同,足以对更广泛的对话和学科一致性构成风险”[6]。他认为,媒介、体育与社会倾向有着3个表征传播过程:①发送者/机构/生产/编码;②消息/内容/文本/表示/意义;③接收者/观众/粉丝/消费/解码。媒介、体育与社会倾向有2种经典研究范式:其一是以欧洲大陆的文化研究、媒介研究和社会学研究为基础,以质性研究为主;其二是以美国实证研究中的大众传播学和社会心理学为基础,以量化研究为主。两者看似有较大出入,实则可以在很多研究层面达成共识,并且互相融通。媒介、体育与社会倾向是传播与体育研究领域比例最高的一种类型。作为职业的体育传播倾向,更加注重在体育市场中的实践、策略和有效性,时刻以市场为导向。传播学研究与体育倾向通过高度关注体育环境中的语言和符号的使用,以及构建关于体育及其意义的文化主张和社会理解,将自己与其他2种倾向区分开来[6]。文内尔[6]认为,《体育媒介学刊》和《国际体育传播学刊》是作为职业的体育传播倾向的学术期刊,《传播与体育》是更趋近于媒介、体育与社会倾向的期刊。区分3种倾向最直观的是对研究对象的区分。媒介、体育与社会倾向的研究对象是“公民”,作为职业的体育传播倾向的研究对象是“消费者”,传播学研究与体育倾向的研究对象是“作为个体的人”。
因此,体育传播学与其说是一门学科,不如说是一种跨学科的学术场域。这一学术场域是由上述3种倾向相互作用而成,三者之间有相互交叉之处,但又显现出各自明显的特征。按照文内尔的观点,传播与体育(体育传播学)研究需要建构一个能够兼容并蓄的“大帐篷”[6],这个“大帐篷”既需要容纳传播学和媒介研究的学者,也需要容纳体育学研究的学者,还需要容纳其他不同学科的学者来贡献智慧。
这种融合与杂糅的特性从最近几年连续出版的几本“大部头”的论文集中可以找到共同之处。安德鲁·比林斯在编纂的《定义体育传播》(DefiningSport Communication)一书中,将体育传播研究分为体育人文学路径、体育组织与关系路径和体育媒介化路径3个类型。其中:体育人文学路径包括修辞学、批判与文化、传播伦理、民族志、政治传播、性别与女性主义、种族以及边缘群体等研究;体育组织与关系路径包括组织传播、组内传播、人际传播、家庭传播和健康传播;体育媒介化路径包括国际传播、新闻学视角、受众、娱乐、广播电视、社交媒体网络、游戏、广告学以及公共关系等研究[38]。巴特沃斯在编纂《传播与体育》时在前者基础上又增添了运动员与教练员关系传播、环境传播、制度与法律传播、多元文化主义等内容。保罗·彼得森在编纂《劳特里奇体育传播手册》时还提供了后结构主义、符号学、危机传播、社会正义与责任等路径和方法。当然,这样的分类可能存在交叉重叠,并不完全科学准确,但大体上涵盖了当下体育传播研究的基本路径、方法和理论体系。今后的体育传播学研究还将继续围绕各种体育与新闻传播(媒介)的关系、媒介新技术、由技术带来的新社会关系等,运用各种学科理论知识展开研究。
2.3 体育与媒介研究的学理探究
大约10年前,笔者在《当代体育传播研究中的几个议题》[39]一文中提出了体育新闻学隶属于体育与媒介研究,体育与媒介研究隶属于体育传播研究的论断。这一论断并未引起学界的重视,原因是在普遍认知的体育新闻学和体育传播学之间加入体育与媒介研究看似多余,也缺少充分的理论支撑。为什么要在体育新闻学和体育传播学之间添加体育与媒介研究?近年来,以媒介化研究(早期以北欧和德国学者为主)、媒介学研究(早期以法国学者为主)、媒介考古学研究(早期以欧洲学者为主)、媒介现象学研究(早期以欧洲学者为主)、媒介环境学研究(早期以加拿大和美国学者为主)为代表的一系列媒介研究是传播学领域的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以媒介化研究为例,偏向媒体实践的中介化研究与偏重较长时间内社会和文化体制变迁的媒介化研究是2种截然不同的研究路径[40]。体育媒介化研究往往是针对较长历史时间内对体制、社会和文化的宏观和超宏观研究,当然也可以提供中观和微观研究视角,因此,有时能带来完全不同于以往研究视角的结果。丹麦学者科斯滕·弗兰德森(Kirsten Frandsen)的著作《体育与媒介化》(Sport and Mediatization)[41]标志着这一领域的研究正在走向成熟。因此,体育与媒介研究不仅有必要存在,而且在较长一段时间内还有可能是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中的热点。
贺幸辉在撰写《美国学者劳伦斯·文内尔学术思想史研究:从“媒介体育”拓展为“传播与体育”》[42]一文时通过采访文内尔,证实了笔者之前的论断。文内尔被誉为“体育传播研究领域的世界领军人物”。作为IACS的创始人之一、《传播与体育》的创刊主编,他在1989年主编的《媒介、体育与社会》(Media,Sportsand Society)[43]和1998年主编的《媒介体育》(Mediasport)[44]在国际体育传播学领域起到了开创性和引领性作用,他本人也是体育与媒介研究的忠实拥趸。从2022年起,IACS的年度学术奖以他的名字命名。虽然身为美国传播学者,但他敏感地意识到传播学固有的美国量化研究传统及其美国民主选举的理论起源可能带来的一系列局限性,在他担任《传播与体育》主编的最后几年连续推出了跨越以美国学术传统为核心的多个特刊。例如,2022年第5期的“体育与媒介化”特刊就充分考虑到全球研究的区域平衡,特别是媒介化这一理论直到现在都没有引起美国传播学界的充分重视。特刊的联席主编团队没有一位学者的母语是英语,最终遴选出的论文也包含中国、尼日利亚、马拉维、巴西、新西兰、芬兰、克罗地亚等国家学者的研究,最大限度地展现了体育与媒介化理论的全球分布和特色[45]。2022年12月截稿的“2018—2022东亚奥运会”特刊聚焦连续3届在东亚举行的夏季和冬季奥运会,联席主编以日裔和韩裔学者为核心。这种去美国中心化的学术编排体现了体育传播研究领域的新动向。
在《媒介体育》出版近20年后,文内尔发展了自己的理论,提出了“媒介体育”演进的时间表[2]。他指出,从1975年几个有标志意义的研究到1989年论文集《媒介、体育与社会》的出版是媒介体育“1.0儿童期”,论文集让美国、欧洲和大洋洲的学者们开始关注同样的学术议题,这一阶段美国学者迈克尔·里尔、詹宁斯·布莱恩特、文内尔,英国学者加里·万内尔(Garry Whannel),澳大利亚学者大卫·罗(David Rowe)等早期投入媒介与体育研究的学者后来都成了体育传播学研究领域的支柱力量。
1990年开始,一直到1998年论文集《媒介体育》的出版,这一时期为媒介体育“2.0青春期”。这一阶段的主要研究议题是制度与生产、全球化-奇观-国家联合体、认同再现和体育名流等,美国学者比林斯、新西兰学者史蒂夫·杰克逊(Steve Jackson)和托尼·布鲁斯(Toni Bruce)、英国学者雷蒙德·鲍耶和理查德·海尼斯(Richard Haynes)等在这一时期加入了媒介与体育研究的队伍中,并成为日后研究的中坚力量。
1999年到2006年论文集《体育与媒介手册》(Handbookof Sportsand Media)[46]的出版,这一时期为媒介体育“3.0成年期”,这一阶段开始出现大量在“媒介体育”理论引导下的著作、论文集和论文。这一阶段的研究议题主要集中在体育-媒介关系的多元化和体育与媒介体制研究2个层面。美国学者阿瑟·雷尼(Arthur Raney)和詹宁斯·布莱恩特主编的《体育与媒介手册》标志着体育与媒介研究真正走向成熟,已经形成了较为完备的学科体系和相对稳定的议题。
2007年至今是媒介体育“4.0中年期”,媒介与体育研究进入高速发展期,这一时期的议题更加丰富和多元化,学科互鉴更为明显。一系列重要的著作和论文集的问世,各个媒介与体育研究的子议题又派生出了子子议题,学术研究更加专业精深。文内尔点出了3本标志性的论文集,分别是比林斯主编的《体育媒介》(Sports Media)[47]、保罗·彼得森主编的《劳特里奇体育传播手册》[33]、比利斯与哈丁主编的《劳特里奇体育与新媒体手册》(Routledge Handbookof Sportand New Media)[48]。之后,文内尔与比林斯主编的《体育、媒介与重大事件》(Sport, Mediaand Mega-events)[49]、比林斯主编的《定义体育传播》[38]、巴特沃斯主编的《传播与体育》[50]等也为学科的发展作出了贡献。
体育与媒介研究是体育新闻学和体育传播学之间的一座桥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它可能还会是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的主体部分,因此,它应当得到国内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者的重视。
3 中国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存在的问题
经过数十年耕耘,中国体育新闻传播学的发展取得了较为显著的成效。由于国内新闻传播院系中往往还有隶属艺术学门类的影视艺术和极具中国特色的播音与主持艺术专业,因此,在与体育结合之后,中国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体系比国外同类型学科多出了体育影视艺术研究、体育播音主持与解说(电竞解说)等专业和方向,这可以被视作中国体育新闻传播学对于全球体育传播学研究的特殊贡献。然而,对照母学科体育学和新闻传播学的发展,再与同时期国际体育新闻传播研究的发展进行对比,当下中国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可能存在如下问题。
3.1 研究内容窄化
从前述的体育新闻传播学3个研究范畴来考察,国内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大都还停留在体育新闻学和体育与媒介研究这2个范畴,尤其是对传统体育媒体和体育新媒体研究的比例过高,体育传播学研究尚有很多领域有待开发和突破。例如,美国学者达里埃拉·罗德里格斯(Dariela Rodriguez)[51]提出的“体育人际传播”,尤其是教练员与运动员之间、运动员与家庭之间[52]、体育群体传播、体育领袖传播和美国学者阿伦·扎伦巴(Alan Zaremba)[53]特别强调的体育机构传播在国内鲜有研究者涉及。美国著名危机传播学者蒂莫西·库姆斯(Timothy Coombs)在2022年出版的《战略体育传播:全球体育市场的传统与跨媒介策略》(Stra
tegicSportCommunication:TraditionalandTransmedia Strategies for aGlobal Sports Market)[54]中更是突出展现了体育危机传播的特性,并且补充了过往的情境式危机传播理论(Situational Crisis Communication Theory)和“运动员名誉危机”(Athlete Reputational Crisis),这些内容恰恰是当代体育传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此外,国内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目前还处在宏大叙事阶段,出版的论著、教材大多还处在学科笼统框架的建构中,精细化、专门化的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还缺少建树。近几年来,国外体育传播学研究已经细化到了诸如女性格斗运动员的媒介研究[55]、边缘群体运动员的媒介再现[56]、针对体育迷和迷群的系统研究[57]和针对体育管理者的体育赛事转播研究[58],无论从研究的广度还是深度来说都更胜一筹。因此,国内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还需要在细分化的基础上从更微观的研究入手。
3.2 研究深度缺失
赵毅衡[59]认为,体育经由自我崇高化和商品化之后,由纯粹的实践逐渐走向学理化和学院化,但这恰恰是它的本质归宿。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如果长期追逐对体育新闻传播现象的浅表研究,对于学科的发展是不利的。当下国内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的绝大部分属于文内尔提出的体育传播学3种倾向中的体育职业倾向,少数研究属于媒介、体育与社会倾向,隶属于传播学与体育倾向的寥寥无几。长期热衷于对市场化和商品化逻辑下的体育新闻传播现象的探究很可能会导致批判性和理性的缺失以及对人物、事件和现象挖掘的深度消解。这是当下许多体育新闻传播学著作结构雷同、许多论文内容甚至连案例都近似的根本原因。
3.3 研究范式和维度单一
国内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正逐渐从过往的单纯描述性研究向实证主义研究过渡。过往研究依赖于研究者的个人体验和感知,往往会使相对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实证主义研究则囿于大数据的搜集和固有研究范式的禁锢,让本身可以简化的问题复杂化。因此,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正面临从一个极端转入另一个极端,部分青年学者离开数据抓取和分析、离开假说的证实和证伪几乎不知道如何展开研究,部分实证研究更因为自变量和因变量的确定不当导致逻辑关系混乱。“法无定法”,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有前述多种研究范式、路径和方法,应根据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而不是被某一种研究范式主宰。
研究维度的单一使得对某些问题的研究顾此失彼。体育新闻学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是在媒介(新闻)专业主义和体育专业主义中寻求平衡点。2种专业主义对于从业者和研究者的要求随着时代发展和语境不同都有较大的变化。例如,谷爱凌在北京2022年冬奥会上获得的自由式滑雪大跳台金牌是该项目在冬奥会历史上的首枚金牌。从事ESPN冬季极限运动会、自由式滑雪世界杯赛和冬奥会该项目的报道会在专业性方面存在很大不同,冬奥会的报道需尽量满足更多普通受众的接受能力,因此,对于报道的研究也需要在媒介(新闻)专业主义和体育专业主义中寻找恰当的平衡点。
3.4 研究思路狭窄
研究思路狭窄、困顿于传统学科的桎梏是国内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的又一大痼疾。今天,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的一大掣肘是学科独立话语体系的阐释力不够。一些年轻学者试图运用单一的新闻传播学理论来解析当下的各种体育新闻传播现象。影响社会发展和科技进步的变量很多,单纯以实验结果为导向进行的阐释其实是缺乏说服力的,它需要借用哲学、社会学、美学、法学、经济学和文化研究等学科的理论来进行宏观、中观的背景阐释,有时还需要辅以历史学的观照。例如,在2022年6月23日举行的世界男排联赛中,刚刚摆脱新冠肺炎疫情的困扰、能够重新组队参赛的中国男排在比赛现场遭遇德国男排退赛的尴尬场面。德国队在当晚解释了退赛原因,但真实的原因可能并非德国队发表的声明那般简单,不得不从默克尔时代结束后中德两国的政治和经贸关系,以及德国主流媒体在2021年10月默克尔卸任后,尤其是北京2022年冬奥会期间异乎寻常的群体极端负面报道等因素中寻求答案。这种阐释能力可能是只具备单一学科背景的学者所欠缺的。
3.5 迷恋技术垄断
美国学者尼尔·波斯曼(Neil Postman)[60]认为,人类社会正由技术统治时代进入技术垄断时代。近年来,体育媒介技术的革新速度太快,与以往不同的是,很多技术一出现就具备颠覆过往媒介逻辑的特性。例如,鹰眼技术运用于体育赛事转播是从板球比赛开始的,2006年起运用于美国网球公开赛的电视转播。5年后,该技术就已被足球项目用于判定禁区内犯规和是否进球,成为判断比赛胜负的“反哺”型技术。紧接着,网球、羽毛球、乒乓球、排球等项目纷纷引入鹰眼判罚。这些技术的使用从根本上变革了运动项目的实质,使其成为与原来完全不同的体育赛事。VR技术在体育赛事转播中刚刚亮相,就彻底革新了受众观赏体育赛事的观念,让VR体育赛事转播成为完全不同于以往的观赛体验。这些具有革命性意义的技术创新根本无法从既有的体育新闻传播学学理知识中找到答案,不得不借鉴媒介考古学、符号现象学、技术哲学等其他学科的理论。
当下不少国内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沉浸在对新技术的“顶礼膜拜”中,被“技术垄断”所吸引,忽视了技术背后的商业逻辑、政治考量和社会效应。近年来,媒体融合、区块链、元宇宙等概念层出不穷,迭代速度令人惊叹。体育新闻传播学也不得不“随波逐流”。2018年俄罗斯足球世界杯赛前夕,国际足联宣布VAR技术将首次运用于世界杯比赛的关键判罚。2018—2020年,国内有多篇学术论文和学位论文都紧盯这一技术的运用以及其可能带来的“绝对公正性”,却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其中的政治因素。与此同时,该
技术更是沉重地打击了作为足球比赛传统意义上的终极执法者—主裁判,导致体育赛事人本主义的沦陷。技术是一把“双刃剑”,如果只看到它的进步而忽略了其背后隐含的意识形态和立场[61],相关研究也很难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4 体育新闻传播学发展的未来
4.1 体育新闻传播学与其他学科互鉴是必由之路
体育新闻学、体育传播学、体育与媒介研究各自已发展出一系列成熟的研究体系、路径和方法,但这些学科体系各有各的问题。例如,体育新闻学源自体育学和新闻学两门实践性较强的母学科,“体育无学”和“新闻无学”的交融使得体育新闻学从诞生伊始就被哲学、社会学和经济学等学科诟病。直到今天,仍然有很多业内人士认为,体育新闻学的绝大部分理论都来源于有从业经历的专家学者的个体经验,很多理论不具备可重复性和可验证性,因而无法得到其他学科的认同。传播学的局限性与新闻性不同。传播学理论一部分源于西方民主选举制度,其经典理论早在20世纪60—70年代就已定型,距离当下最近的传播学理论之一—“第三人效应”20世纪80年代就已出现。最近40年的传播学研究基本上是在不同语境下反复证实或证伪经典理论,因此学科的创新性受到较大的限制。在此基础上衍生出的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自然也无法回避类似的问题,这也是2010年之后大批国际体育传播学者疾呼开放学科交融的重要原因。从近10年来考察,学科开放与交融,多渠道、多方法的研究正是国际体育传播研究的五大转向之一[62]。
学科交融与互鉴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今天我们对于许多体育重大事件的探讨,并非源于体育事件本身,而是体育事件与政治干预、媒介报道、社交媒体传播、学术反思等相互博弈后的结果。这种结果的“再现”,与事件本身和事件的一次呈现,可能已经存在距离。这是体育事件初度媒介化或再度媒介化的结果,也是当代体育产业与传媒产业联动的结果。所有这些内容,如果不从跨学科的视角和跨时空的维度来综合思考,都难以得出令人信服的结果和结论。
4.2 体育国际传播研究将成为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热点
郭晴指出,体育健康传播和体育国际传播是现阶段中国体育新闻传播学的两大亮点。两者分别服务于“健康中国”战略和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63]。体育健康传播不仅与运动员等体育人的健康直接相关,也与公众健康、社会对体育的认知密切相关[64]。与体育健康传播相比,体育传播学领域的体育国际传播研究底子更薄,研究的空间更广阔。国际传播/跨文化传播/全球传播(简称“国际传播”)与经典传播学有较大的差异,前者是以传播为途径,与政治学、国际关系学、政治经济学有不少交融。由于国际传播在今天承担着服务国家战略的重要作用,而且其学科发展脉络与经典传播学差异较大,虽然共享一些研究方法,但国内有关国际传播脱离新闻传播学的论证正在展开。由于当下正处于全球百年未见之大变局,类似新冠肺炎疫情和俄乌冲突这样的“黑天鹅”与“灰犀牛”事件的频发加剧了变局的不确定性。在这种大环境下,体育新闻传播学与国际传播的结合—体育国际传播研究就不得不提上议事日程,体育国际传播能力的发展更是当下体育国际传播研究的核心内容[65]。
体育国际传播研究对于跨学科和跨文化能力的要求更高。例如,“跨文化传播”(communicationbetween-cultures)一个中文词就对应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CCC)、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ICC)、Transcultural Communication(TCC)3个 英 文词,有传播学者将这3个词分别译为“跨文化传播”“文化间传播”“转文化传播”,3种“跨文化传播”的方式和过程、主客体以及语用学环境都有不容小觑的差异,其间涉及文化研究、媒介文化研究、后殖民主义理论、后现代主义等多重理论体系,但经常被体育学者混用。尼日利亚裔美国学者楚卡·昂乌梅奇利(Chuka Onwumechili)的著作《体育传播:国际路径》(Sport Communication: An International Approach)[66]虽有来自第三世界国家的体育国际传播视角,但在美国职业体育运动的国际传播论述中还是带有显著的文化帝国主义论调,因此还不能隶属于史安斌[67]所谓的“转文化传播”研究视角。
近年来,体育国际传播研究呈现出的一个重要特性是跨国跨文化研究日渐增多。许多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学者组成“国际纵队”,从共时性的态度来研究同一项体育重大事件在不同语境中的传播差异。由于历史原因,中国学术界在体育国际传播研究领域长期处于“失位”和“失语”状态。例如,在冷战时期,国际学术界不得不开始关注两届被抵制的奥运会对于世界和平与发展的影响问题。1982年7月7日—10日,以促进体育与国际合作和理解为主题的大会在芬兰赫尔辛基举行。会议出版了论文集[68],这是学术界首次就体育理解与跨文化传播展开的国际合作,遗憾的是无论会议还是论文集里都没有任何中国元素。1985年,以迈克尔·里尔为首的近20位各国学者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名义把对莫斯科和洛杉矶两届被“政治抵制”的奥运会的研究集结成册,并以《全球仪式:奥林匹克媒介报道与国际解读》[69]为题出版。这也是体育传播研究领域较早的跨国跨文化研究之一,其中有关中国的部分是美国学者威廉·梅(William May)和日本学者铃木茂树(Mamoru Suzuki)以中国媒体《人民日报》、日本媒体《朝日新闻》和韩国媒体《东亚日报》对1984年萨拉热窝冬奥会和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报道对比研究的形式呈现[70],由于站位、视角和叙事方式等原因,最终的研究结果可想而知。直到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的跨国跨文化研究才结束了中国学者失位的遗憾。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的电视转播被巴塞罗那自治大学奥林匹克研究中心以英文著作《奥运中的电视》[71]出版,其中中国部分由复旦大学李良荣教授和天津体育学院孔祥安教授研究并撰写。近年来,体育跨国跨文化传播的趋势有增无减。由于中国在国际体育舞台上的地位越发重要,因此几乎在每一次体育重大事件展开时,这类研究都会有中国语境的观照。
不得不注意的是,这种跨国跨文化研究往往聚焦国际传播中的全球化、民族主义和性别主义等议题。这类研究存在着潜在的风险,尤其是在东西方文明和价值观差异重新被“强化”后,由体制与商品化带来的体育运动本身的差异和体育赛事再现的差异被直接无视。例如,美国受众“目睹”的奥运会是拥有与BOB平权的NBC自己采集制作的图像信号和体育解说员呈现,我国受众眼中的奥运会经历了4个阶段。第1个阶段是从亚洲太平洋广播联盟(以下简称“亚广联”)购买统一信号,在中国香港对着画面解说比赛;第2个阶段是从亚广联购买信号,直接到比赛地解说比赛;第3个阶段是单独购买信号,使用的是BOB提供的画面;第4个阶段是单独购买信号,但添加了大量自采信号。在这4个不同阶段,中国受众眼中的奥运会是截然不同的。例如,在2020年东京奥运会男子4×100 m接力跑比赛转播中,中国观众可以目睹专属于中国队的机位,机位从中国运动员第一棒到最后一棒,这更加有利于观众的“沉浸式”收视体验,对于爱国主义的弘扬应当是有正面意义的。如果直接与其他国家的比赛转播展开图像和解说对比研究,在内容和话语呈现上都缺少直接可比的点。
与体育国际传播和体育跨文化传播不同的是,全球体育传播遵循的是另一种研究逻辑和路径。全球体育传播是在20世纪90年代勃兴的全球化浪潮下全球体育媒介化、商品化的特殊形式。笔者将其分为奥林匹克运动模式和职业体育模式,又将职业体育模式划分为美国中心化模式、欧洲中心化模式和其他模式。进入新冠肺炎疫情流行时期以后,全球体育传播开始呈现去全球化、去商品化和半媒介化等全新特征[72]。如果不对这些体育文化传播现象展开深入研究,学术界对于全球体育传播的认知只能是平面化和单向度的。
5 结束语
笔者认为,未来的体育新闻传播学研究需要明确:①研究隶属于体育新闻学、体育传播学还是体育与媒介研究,这决定了研究在3个子学科中的定位问题;②研究属于体制、商业还是学理逻辑,是宏观、中观还是微观研究,这决定了研究在子学科中的类别问题;③研究是理论还是应用研究或兼而有之;④研究还需要在质性研究、量化研究、批判研究和综合研究之中确定自身的方法论类别;⑤较之于以往的论述,研究对体育新闻传播学作出了哪些贡献,贡献是诉诸选题、材料、方法还是兼而有之。以上定位一旦明确,研究的原创性及其对于学科的贡献便一目了然。对于当下中国体育新闻传播学学科发展而言,学科属性辨析、方法论研究、子学科的开拓性研究、新媒介和媒介融合背景下诸元素新关系的理论研究等仍是最亟待深耕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