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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见过“日光”,就别说漂亮

2023-03-10楼学

看世界 2023年3期
关键词:神社江户日光

楼学

东照宫

日光之美,在日本早已深入人心。在本国谚语中,就有一句“日光を見ずして結構と言うなかれ”,大意是说,“没有见过日光,就不要说漂亮”。

在以素朴淡雅为重要审美趣味的日本,日光的建筑群以繁复精美见长,显然是令人瞩目的异类。

庇佑江户的日光

坐落在东京以北约两小时车程处的日光,一直是最受欢迎的短途目的地之一。这里是德川幕府的重要纪念地,江户时代的开创者德川家康长眠于此。鉴于其在日本历史上特殊的重要地位,东京的许多中小学修学旅行也会安排在这里。

出日光站向西步行不远,就到了湍急的大谷川。河流上飞跨一座红色的长桥,微微拱出的幅度显得平缓而优雅。这座“神桥”将市井街区与日光的神社寺院分隔开来,也成为通向这片历史区域的入口。相传历史上只有那些武将、修士才能经由神桥渡河,而普通人只能经由下游附近的日光桥过河。

神桥后的参道指向日光的“两社一寺”,即轮王寺、二荒山神社和东照宫。这三处建筑群的历史都与德川幕府紧密相关。1616年,德川家康在静冈的骏府城逝世,这位戎马倥偬的征夷大将军曾对自己的幕僚留下遗言:“遗体存放在久能山,葬礼在增上寺举行,牌位立在三河的大树寺,一周忌(也有说一年)过后,在日光山建小堂迎接。”

作为江户时代的开创者,德川家康结束了日本持续百余年的混战割据时代,开创了统一、和平、稳定的历史局面,因而在日本历史上享有盛誉。德川家康所选的这几个地方,对他而言意义非凡:久能山位于静冈城东,靠近他晚年的居所;增上寺位于江户(今东京),是日本幕府时代实际意义上的统治中心;三河是德川家族的故土。而日光却是唯一一个其生前并未抵达过的地方,与其余几处寺院相比,这里位于关东最北之处,以便其在身后仍然是“守护关八州的镇守”。

于是,日光作为德川家康最重要的纪念地,成为江户时代初期最高等级建筑的所在地。家康死后被尊为江户幕府的守护神“东照大权现”,纪念他的神社即被称为“东照宫”。“权现”一词本身带有鲜明的佛教色彩,本意是指佛以日本化的神明形象出现,德川家康生前敬奉佛教,死后也被神格化为“权现”。纪念他的东照宫,其核心建筑本殿与拜殿之间,以低廊的“石之间”相连,形成一种平面“工”字型的布局,这种特殊的建筑形式也被称为“权现造”。

在日光秀美的山林、瀑布、温泉中,金碧辉煌的“权现造”东照宫已经巍然屹立近400年。

日本美学的两面

我们今天所见的东照宫,其实并非德川家康去世后修建的初代版本。在家康死后十余年,德川幕府的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对东照宫进行了一次声势浩大的重建,据记载耗费金56.8万两、银百贯、米千石,或许花掉了家康留下的一半军备资金,来打造这座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的“装饰博物馆”。

东照宫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当属阳明门,这座通往本殿与拜殿的门,虽不及京都、奈良的寺院大门那么高大雄伟,但在一个怡人的尺度上极尽工匠之能事,几乎无处不装饰。其周身布满数以百计精致绚烂的花鸟、人物、瑞兽雕刻,仿佛充满了无穷的生命力。而在大门上却又有一根故意颠倒安置的“驱魔逆柱”,建筑建成之后终会倒塌,以一根颠倒的逆柱来象征坍圮,在驱魔辟邪的同时,也弥散着一种日本文化特有的哀伤之美。

日光的稻荷社

东照宫阳明门

日光作为德川家康最重要的纪念地,成为江户时代初期最高等级建筑的所在地。

在我抵达日光前不久,阳明门刚刚经历了为期四年的大修而重新开放。整修后的阳明门更加焕发光彩,很难想象有人会不爱日光。但在历史上,这种夸张的装饰主义风格,确曾引起许多爭议。1933年,德国建筑家布鲁诺·陶特受到纳粹排挤而来到日本,并在此居住多年。对一名现代主义建筑师而言,崇尚简约、素雅的日本建筑曾带给他强烈的震撼与共鸣。陶特醉心于日本独特的审美趣味与建筑风格,但面对东照宫这样的异类,他不惜大加挞伐,毫不留情地评价其“粗野”“令人感到不快”。

陶特大为推崇的日本建筑,是京都的桂离宫那样简朴、纯粹又十足严谨的日式建筑园林—有趣的是,桂离宫几乎是与东照宫同期落成的建筑,在同样的时代中,日本竟能诞生出如此截然相反的两种审美趣味,实在是令人感叹。“桂与日光”,也成为日本建筑界津津乐道的话题。人们常以这两处的建筑对比,作为日本美学的两面镜子。

建筑风格是社会观念发展的反映。陶特认为的这恶俗、浮华的装饰主义,脱离了日本美学中那份追求素雅的高级感。但日光对中国装饰风格的模仿与消化,最终沉淀到关东一带的乡村,使那里涌现出不少“满舰饰”(像挂满信号旗的军舰)的神社和寺院。

在日本学者眼中,这份易懂的、直白的精美,也象征着精神上的健康:“从某种意义上说,统治者、民众共通的精神追求是近世初期社会的写照。”

中国的影子

尽管东照宫的介绍中,言必提来自中国的影响,但我们很难在中国找到相似的建筑蓝本,毕竟这已是一座日本化的建筑。不过,东照宫内的许多雕刻,确实显现出鲜明的中国传统。

导游们带领着来自世界各国的旅行团,在穿过表门之后必会在神厩的马房下停留。我站在拥挤的人群中,听见游人的笑声与赞叹,就知道不同的语言一定都在提醒人们注意那三只猿猴的可爱姿势:一只捂住眼睛、一只捂住嘴巴、一只捂住耳朵。

德川家光时期的重建工程,被普遍认为是接受了来自中国的强烈影响。

“三不猿”一直是東照宫最为人熟知的雕刻明星。自带文化背景的中国旅行者,总能第一时间联想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的《论语》经典。就连马房上为什么要雕刻如此多猴子,也引起我对于“弼马温”的联想。马房上一共有八组猿猴雕刻,实际上譬喻了人的一生。“三不猿”所处的位置,恰是人的童年时期—雕刻以此来告诫孩童,或者毋宁说是告诫大人们,别让年幼的孩子看见、听见不好的事,不要口出恶言。

精细的雕刻无处不在。神库上有“想象之象”,由一位从未见过大象的艺术家制作而成;通往奥宫的入口处刻有一只“眠猫”,被引申为德川家康开辟了一个“连猫都可以睡着的和平时代”;“唐门”上雕刻的更是“许由洗耳”“竹林七贤”之类的中国典故—尽管从风格上与中国的雕刻颇有不同,但德川家光时期的重建工程,被普遍认为是接受了来自中国的强烈影响。17世纪,日人从中国的皇家建筑中吸取了装饰艺术的特点,更以日本的工艺传统将其消化、发扬,使这座宫殿成为日本建筑史上一个极为独特的案例。

东照宫的“ 眠猫”

东照宫神厩上的“三不猿”

分隔市井街区与神社寺院的“神桥”

另一个重要的影响来自宗教。德川家康一直是佛教的狂热信徒,他颇为信任的智囊天海便是一位天台宗僧人。正是天海将德川家康移灵至日光,这其中除了完成家康生前的遗愿,殊为重要的是,在数百年前,日光的轮王寺已是天台宗的重要道场。

在历史上,天海是一位面目有些模糊的人物,作为家康最信任的智囊之一,他的身世乃至真实身份都笼罩着迷雾。不过,这似乎不妨碍后人为天海立像。一尊青铜造像被立在大谷川的岸边,与红色的神桥遥遥相望,他的面目看起来苍老而又坚定,仿佛通向东照宫与轮王寺道路上的一尊守护神。

来自中国的天台宗,后来变成了一种“诅咒”—江户时代的东照宫与轮王寺难分彼此,但在明治维新“神佛分离令”的风暴中,东照宫一度有被拆毁的风险。由于这是幕府旧势力最看重的圣地,为避免拆毁带来政治动荡,这片神社寺院才得以幸运保存。

谁会想到呢,想要在死后继续镇守关八州的德川家康,竟然连自己的日光也差点失去。

特约编辑姜雯 jw@nfcma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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