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暖儿
2023-03-10张延伟
□ 张延伟
2022年的冬天姗姗来迟,直到进入腊月,室外的温度才算彻底降了下来,让人感受到了渐浓的寒意。城市早已开始供暖,待在暖意融融的屋子里,我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童年,重新忆起乡村“无烟不暖”的冬日生活。
儿时,没有电脑、电视,也没有智能手机,烤火成为人们打发冬闲时光一种特有的方式。好在乡村里最不缺的就是柴火。于是,不分白天黑夜,不管是阳光晴好,还是雪花飘飞,场院里、大街上、墙旮旯儿旁,随处可见的火堆、缭绕升腾的烟雾和集聚的人群成为冬日乡村里一道独特的景致。
人们先用一堆易燃的细柴把火生起来,再把牛头般大小甚至石磙一样粗细的树根放在火堆上,即便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树疙瘩,也会被大火慢慢引燃,虽然蹿不起太大的火苗,却能不温不火地上一两天,寒冬里的那团烟火气随时能把人召唤在一起。
偶尔有风裹挟着烟气和火星子盘旋而过,站在“下风口”的孩子你挤我扛、争先恐后挪腾地方躲避。或蹲或坐在里层正聊得起劲儿的叔伯大爷们则波澜不惊,边笑骂道:“憋子,烟暖儿烟暖儿,躲啥哩?”边从怀里掏出烟布袋儿夹在两腿间,再从烟布袋儿抽出一张用废旧作业本裁成的一拃多长、二三指宽的纸条,折成凹槽状,捏出适量碎烟末儿均匀地摊在纸上,小心翼翼地卷成一头粗一头细的烟卷儿,然后用舌头舔一下,轻摁一下粘住,把两头儿的纸角拧严实,掐去多余的“尾巴”后叼在嘴上,麻利地从火堆里捏起一块儿炭火把烟点燃着,美美地吸上一口,又接续上刚才的话题。
记忆里,每年入冬前,奶奶都会亲手做一只“泥火盆”。奶奶做泥火盆时,会提前准备一只旧搪瓷盆做模具,然后从外面铲几抔黄土堆在院子里,掺入适量麦秸,加水搅拌均匀,再用木锤翻来覆去捶砸,直到黄泥变得细腻而又柔韧才停。接下来,选一片平整的地面,撒上一层筛过的炉灰粉,把厚的黄土泥作底儿,将破搪瓷盆放在上面,自下而上、从里到外分别糊满两指厚的黄土泥,把搪瓷盆严严实实地封在里面,最后,用手蘸些水,把盆子的内外壁抹平,使之成为一个整体,等它自然风干后,一个看似笨拙却又结实耐用的泥火盆儿就做成了。
那时,我跟奶奶睡在一间小屋里。寒冬来临时,泥火盆被奶奶搬进屋。每天晚上临睡前,奶奶都会用玉米芯或其他硬柴在泥火盆里点起火来“熏凉气”,我依偎在奶奶身边,一边烤火,一边听她讲村里的故事。等到我上下眼皮开始打架的时候,整个屋子已经被熏烤得热乎乎的,奶奶也不再向火盆里添柴火,而是起身把门、窗都给关上。此时满屋烟雾缭绕,几乎遮住了那只15瓦电灯泡发出的昏黄光线,我嫌烟气呛人,就想着再把门窗打开。奶奶则赶紧阻止:“要是打开门窗,外面的凉气进来,就会把好不容易圈起来的热气给撵跑了。烟暖儿烟暖儿,有烟才暖和。烟气都是往上走哩,你俯下身子就不怕了。”于是,当我盘在玉米皮编制的蒲团上、平躺到床上时,就觉得那烟雾不太刺鼻,也没那么呛眼了。
悬浮在屋里的烟气直到后半夜才完全散去,那时,我们早已在暖和的被窝里睡熟了,最为清冷难熬的前半夜被成功地躲了过去。有时候,奶奶还会在临睡前借着炭火在盆儿里埋上几根红薯,等第二天起床时,那些烤熟的红薯清香扑鼻,尚有余温,正好可以拿来吃。
无论是烤火还是靠烟气取暖,在当时来说,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之举。现在,随着空调、电暖扇、电热毯等取暖设备的普及,传统的取暖方式渐行渐远,成为了一种记忆。然而,我依然留恋小时候大街上烤火的那种温馨和惬意,更难忘记奶奶的泥火盆儿里升腾而起的烟气带来的浓浓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