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往事

王娟

我家住在小興安岭中的一个小镇，对于生活在山里的人们来说，冬季是一个忙碌的季节，也是以林业生产换取收益的季节，其中“倒套子”则是一个热闹非凡的景象。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到了冬季，山里人就要到当地的林场去开一张采伐证。有了这张证就可以到山里去采伐一些够标准的树木，运到林场换钱。这一冬天的收入，能保障明年一年的生活开销，所以“倒套子”这项工作是山里的老百姓最热衷的。一进入到农历十一月，浩浩荡荡的“倒套子”大军就进山了，而我的父亲就是这其中的一员。

父亲会提前采购一些进山的生活用品，要买做饭的大铁锅，储存粮食和肉类的大缸，还有被褥和生活的必需品，因为一进山就是三四个月不能回家。一般出行都会是三五友邻结伴，赶着各自家的牛车，牵着猎犬，拉着所有的生活用品，在亲人的叮嘱下进山了。

因为赶牛车走路本身就慢，再加上上山的路又不好走，所以从家赶着牛车到要工作的地点，大概需要走一天的时间。到了目的地，大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搭起一个晚上休息的窝棚，人们往往会就地取材，采伐一些直径七八公分的木头，用这些木头搭成一个够三五人住宿、做饭的简易窝棚。这个窝棚虽说是简易的，但也非常的牢固，留好门和窗的位置，再用塑料布把整个窝棚包裹一层就做好了。在屋里再搭一个灶台，支起大锅就可以做饭了。人们睡觉的地方也是用木头搭的床，属于大通铺的那种，晚上挤在一起睡会比较暖和，这些做完，进山第一天的工作就完成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是要先烧一大锅温水，供大伙洗漱用，但最主要是要饮牛，因为“倒套子”的主力是老牛，所以一定要把老牛饲养好了，一会儿干活的时候，老牛才有力气。

每年冬天爸爸都会和陈叔搭伴出去“倒套子” ，说起陈叔，他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陈叔原来是城里人，据他说，他曾经在大城市开过饭店，由于一些变故，事业被毁，家庭破碎。他厌倦了大城市的生活，就到我们山里定居，养点家畜，平平淡淡地过起了小日子。他和我家做了邻居，觉得我父亲的性格比较豪爽，还愿意帮助人，所以和我家走得比较近，出去“倒套子”，他俩也成了最好的伙伴。

一切准备就绪，就要开始一天的工作了，要采伐的树木离住的窝棚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大家要赶着牛车，过半个多小时才能到工作地点。到了地方，陈叔负责清理场地，用来堆放木材，而父亲的任务则比较重要，他要负责找到符合规格的木头采伐。这是一项技术活，必须要有丰富的经验，不然在采伐过程中会有危险的。我曾经和父亲在山里住过一段时间，亲眼看见过他们工作的全过程。首先，父亲要找到符合规格的树木，看好树生长的方向，然后用锯顺着一方开始伐木，木屑顺着锯的前后推送被带了出来，看着锯齿一点点深入到大树的底部，在要倒的一刹那，你会听见大树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这时父亲就会喊出“顺山倒喽！”的号子，这是每一个伐木人放倒大树必喊的号子。这号子有两重意思，第一层意思是感谢大自然对人类的馈赠，顺利地放倒了一棵树；第二层意思就是告诉附近的其他的伐木人，有树要倒了，注意避让，以免发生危险。树放倒以后他们会把大树截成几米长的数段，以方便牛车拉到林场划定的堆木场，而这个运送木材的过程就叫“倒套子”了。

记得有一次，陈叔在运送木材的过程中还出了危险。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父亲放倒树之后把大树截成所需木材的尺寸，同陈叔一起把木材装到了牛车上，用绳子固定好。每次都是两个人一起往林场运的，可这次陈叔说他自己就可以去运木材，让父亲继续放树，这样不耽误工夫。父亲还再三询问，他自己行不行，陈叔拍着胸脯说没问题。陈叔唱着“号子歌”就走了，爸爸还笑他童心未泯。

每一次运送木材往返的时间也就差不多两个小时，但这次都快天黑了，陈叔还没回来。爸爸着急了，也不放树了，收拾好工具就沿路去找，边走边喊陈叔的名字。走出去约有三四十分钟的时间，爸爸听见了老牛哞哞的叫声，赶紧跑到跟前一看，牛车连木材一起翻到了沟里，而陈叔被木材砸在了下面。爸爸怎么喊都没有回应，可把他吓坏了，边喊边卸牛车，把木材往出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木材清完，把陈叔扶起来，大声喊他的名字，掐他的人中，好不容易才把他弄醒了。扶他站起来走几步，胳膊腿还没问题，没有受伤，感觉奇怪，没受伤，咋还晕了呢？一摸后脑勺起个大包，好在没出大问题，真是谢天谢地。父亲顾不得这一车木材了，把牛车套上拉着陈叔就回窝棚了。

“倒套子”的生活虽然单调，但也有一些好玩的事情发生。爸爸说有一次他和陈叔吃完晚饭在窝棚里下象棋，随行的狗狗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声音，还一个劲儿朝门口叫，爸爸他们都是有经验的人，知道外面应该有野兽出没，而且还是大动物。如果是小动物，狗狗早就冲出去了，只有是大野兽，狗会畏惧，所以它只叫不往外冲。爸爸和陈叔拿了镰刀和羊叉，先使劲敲屋里的木头，弄出响动，意图把外面的动物吓跑，打着手电，壮着胆开门出去看。手电一照，看见一个庞大的身影，正在扒拉大缸翻找吃的，爸爸仔细一看，我的天呐，原来是一只黑熊。黑熊抬头看了看他们，一点儿也不害怕，跑的意思都没有，还在缸里翻找吃的，看样子真的是饿极了。要说黑熊也是聪明的，他把缸里的冻馒头都翻在了地上不吃，只捡冻豆包吃，因为冻豆包里有馅还甜。父亲和陈叔看见这么个庞然大物，也不敢贸然上去，只能用手电晃它，用工具敲木头，弄出响动吓唬它，希望它吃饱了，尽快走。黑熊边吃还边抬头看着爸爸和陈叔，那种眼神好像在挑衅。爸爸和陈叔也无可奈何，等他吃饱自己就走了。山里也有黑熊伤人的先例，所以人类要是遇到黑熊，尽量不要去招惹它。收拾完黑熊弄的一片狼藉的食材，馒头捡起来还能吃，不完整的豆包都扔了。而且还得远一点扔，不然还会招来其他野兽，这些都是在山里生活的一些常识，不懂的就会给自己招来麻烦和危险。

山里人冬季“倒套子”的生活，虽然谈不上多姿多彩，但也乐趣多多，现在想起来，还是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