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教育的明亮那方
2023-03-07刘祥
刘 祥
2004年时,第一次接触到“教育在线”“朱永新成功保险公司”和“新教育实验”,突然发现此前十八年间对教育教学的所谓“理解”,完全建立在非理性的个体喜好层面,并无真正意义上的系统性思考与实践。于是开启了教育生涯中的第一次主动“清零”,让大脑腾出空间,接纳全新的理论和技能。
2007年时,有幸阅读到威廉姆·E·多尔的《后现代课程观》和王荣生的《语文科课程论基础》,对“课程”确立起应有的认知和探索,于是舍弃了已然轻车熟路的教学模式,开启了教育生涯的第二次主动“清零”,逐步建立起“丈量文本宽度,营造课堂温度,拓展思维深度”的“三度语文”教学主张,努力打造“知识在场,技能在场,生命在场”的语文课堂。
2014年时,收获了一堆的荣誉:优秀教育工作者、特级教师、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十佳教科室主任……出版了五部教育教学著作,发表了数十篇教育教学文章,还在多个省市开设了示范课或主题讲座。但我对教育教学依旧不敢说已然“豁然开朗”,只是感觉走近了教育本真之门,并透过半掩着的门的缝隙,发现了无尽的深邃与宽阔。
2018年,新一轮课程改革在高中阶段全面推进,学科大概念、学习情境、任务群教学、整本书阅读教学、跨学科学习等新概念、新主张、新技法异军突起,又在瞬间击碎了此前积攒的经验与主张,将我重新置入教学的“一穷二白”之地。面对此种“一夜返贫”,有过迷茫,有过困厄,有过不甘,更有过摸索与探求。在经历了教育生涯的第三次“清零”之后,我陆续出版了《经典文本解读与教学密码》《中学整本书阅读教学设计》《高中语文新课创意解读与教学设计》三部作品,发表了十余篇探究性文章,开设了数十场专题讲座,“更新”出尚且跟得上时代发展步伐的教育教学新思考和新方法。
现在,置身于全新的2023年,我不知道在有限的职业生涯中是否还会经历新一轮的“清零”。我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即便是工作上退了休,只要教育教学依旧在朝向完善处不断变革,我也就依旧有勇气继续完成“清零”与“重构”。因为,在我的前方,永远有一份教育的明亮之光在闪耀。
一、用持久的阅读为思想加油
我所经历的几次主动“清零”,都和专业阅读紧密相关。第一次“清零”是因为阅读了“教育在线”论坛上“新生代”语文名师们的众多文章和课例,对语文学科的人文价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第二次“清零”是因为对过度追求文本深度解读的课堂产生了疑问,用心“啃读”了两部课程论的理论著作;第三次“清零”是因为新一轮课程改革带来的认知混乱,在相关著作、期刊和网络上读到了太多似是而非的主张,而我偏偏喜欢穷根究底,总想把不明白的事情搞清楚。于我而言,阅读固然是为了解惑,更是为了印证甚至自我否定。我总想知道,我的探索与实践是否真正抵达了教育的内核。为了验证自身的思考与实践,只能求助于专业著作充当裁判。
我的专业阅读起步很晚。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自由阅读,至大学毕业,估计阅读过不少于三千本大部头作品。工作之后也从未放弃阅读,每年至少也要阅读十部以上的长篇小说,外加众多的报刊。只是,2004年之前我很少阅读教育教学著作,即便是主动阅读,也不过是研究一些名师教案或者课堂实录,很难静下心来“啃读”纯理论的学术专著。
2004年之后,受“新教育实验”团队中众多名家的影响,我开始了“自觉”的专业阅读。我所说的“自觉”,包含着“自我约束”“自我觉察”“自我觉解”的多重意义。一方面,我发现了自身的短板,需要用专业阅读及时修补;另一方面,我又需要用阅读中的收获,引导我的教学实践。我做这些事,没有人监督,更没有人逼迫。唯一的动力,是“好奇”。对未知的知识好奇,对他人的思想好奇,也对自身的能力好奇,对自身的坚持力好奇。我很想知道,我能将专业阅读坚持到何时、何种程度。
最初的专业阅读很纠结,很多东西看不明白,总想着放弃,但又不甘心,只能坚持着“啃读”。读得多了,才开始融会贯通,寻找并发现共性化的主张。借助于这样的专业阅读,我的课堂教学也出现了较大的变化,先是开发出数节颇具人文性的精品课案,陆续发表在《人民教育》《中学语文教学》《好课是这样炼成的》等期刊或著作中,后是催生出基于“课程”意识的若干教学设计和基于文体的系列化教学研究论文。这期间,我还先后出版了《语文教师的八节必修课》《追寻语文的“三度”》《中学语文经典文本解读》《有滋有味教语文》等教学专著。
专业阅读带来的更大变化,则在于对教育教学的深层次思考。借助于专业理论著作的引领,我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单纯应试思维对年轻生命的戕害,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努力开发学科教学中的文化养分,让我的课堂、我的文章均成为文化传承和思想开启的“实验田”。至于我自己,也在专业阅读中不断拓展文化视野,不断润泽教育情怀,始终未被单纯应试的洪水淹没。
二、用不懈的写作为事业筑基
写作是对思想的提纯。真正意义上的教育写作,绝不只是为了赚稿费,或者为了评职称,而是为了梳理大脑中的思考、固化已有的经验、探求认知的难点。
与专业阅读相同,我的教育写作的动力依旧是好奇。工作之初从未想过撰写教育教学论文。工作第六年,担任一所初级中学的教导主任,与县教研室有了经常性的接触,开始受邀写点儿教学文字,发表在内部教研资料上。工作第八年,考取华东师范大学成人教育学院,读本科函授。集中面授时结识了几位“高产”教育作者,总是听他们聊发表了什么文章,心中有了些微触动,也就拿起笔来写了一点儿所谓的论文,邮寄出去后均是石沉大海,便不再去写。
进入21世纪之后,网络的普及为教育写作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起初,我只要发现网络上有相关的征稿信息,便将自己的思考用电脑记录下来,再通过相应的电子信箱发送过去,然后静候录用通知。后来,我开始有意识地整理自身的教育教学经验,陆续撰写出一定量的反思性文章。再后来,随着专业阅读的持续深化,我对教学的探究也走向了体系化,开始依照特定的研究内容有步骤地撰写教学论文。
2007年春,我在网络上阅读到教育科学出版社的“新教师成长日记”征集令。研究相关细则后,我发现我能做好这件事。于是,从2007年7月4日高三暑期补课的第一天起,我依照要求每天用不少于一千字记录这一天中的发现与思考,直到2008年7月9日高考结束。三百七十天中,我写了五十余万字。后来,该日记以《走过高三》为名正式出版。
2008年,《河南教育》朱亚娟编辑邀请我主持“教学多棱镜”专栏。在此后的五年间,我策划了近三十期主题讨论,系统性探究了基础教育阶段多门学科从备课到评价的若干问题。每次讨论,我都撰写出一篇主题小论文,另外撰写导语和结语。我将这样的讨论与写作,视作对教学的体系化反思和总结。
2010年初,受一位出版人之约,写作一部以教师专业阅读指导为主题的书籍。那个寒假,除了除夕夜和大年初一,其余的日子中每天至少写作十二个小时。结果,寒假结束时,书稿也按时交付。
这些写作经历让我对自身的能力产生了更大的好奇,我想,我似乎还可以从教师专业发展研究和学校管理等方面对当下教育展开更广阔的研究,于是,我开始一边思考教师专业发展所需解决的各类问题,一边将相应的研究成果形成文字。2012年以来,陆续出版了《青年教师的心灵成长之旅》《重构教师思维》《改变,从写作开始》等专著。
我也没有放弃语文学科教学的研究。在继续撰写教学论文的同时,我先后出版了《语文教师的八节必修课》《追寻语文的“三度”》《中学语文经典文本解读》《有滋有味教语文》《经典文本解读与教学密码》《高中语文新课创意解读与教学设计》等语文教学专著。我将专业写作、专业阅读和专业实践相结合,读中思,思中行,行中写,写中读,不断拓展自身的研究范围。
时常有人告诫我,不要太劳累,要保重身体。他们并不知道,于我而言,写作不是一件劳心劳力的事,而是一种享受。当我为了考证课文中某一个注释的正误而查阅数十篇文章,翻阅数十部书籍时,那份“柳暗花明”的乐趣,远远大于最终收获的那个结论。
三、在呼朋引伴中相互成就
我之所以能够在专业上有所发展,获益于“教育在线”论坛和“新教育实验”团队。没有榜样的引领、同伴的激励,便没有不竭的成长动力。
当我取得了一定的成绩、获得了一定的荣誉后,我希望将更多的人带入我所亲历的这些优秀的专业发展共同体之中,让更多的人如我一样收获思想的丰腴和成长的幸福。
2013年,我和另外几位志同道合者依托“新教育基金会”组建起“新教育乡村行”公益支教团队,计划利用节假日时间行走各地的乡村中学,传递新理念,发现优秀乡村青年教师进行重点培养。2014年,我们将这个团队“升级”为“新教育星火教师”项目,义务为各省市培养优秀青年教师。发展至当下,团队在二十余省份开展了数十次公益送教活动,组织了七次大规模的暑期集中研修。目前,该项目已拥有一百多位优秀才俊,培养出了两位“马云乡村教师奖”获得者、两位博士、三位正高级教师和两位特级教师。我和我的导师伙伴们也在这个团队中被年轻才俊们倒逼着不断向前攀登。
我还利用网络资源组建起“三度语文”研究团队,吸纳了安徽、山东、陕西、河南、云南以及江苏省内多地的几十位骨干教师共读共研。我们定期编辑《“三度语文”通讯》,组织撰写年度成长叙事,共同探讨教学案例和热点理论。在这样的团队中,我可以为青年教师的教学设计出谋划策,青年教师们也可以对我的教学案例和相关作品“评头论足”。
2019年,有感于新一轮课程改革带来的认知冲击,我在网络上发出邀请函,寻找志趣相同者组建名师工作室成长联盟,很快便组建起由苏豫湘赣四省五家名师工作室领衔的“语行天下”名师工作联盟。2019年秋,我带领我的工作室参加了在河南焦作举行的中原名师工作室联盟活动。2020年,我联合安徽省滁州市陈乃云名师工作室开展“整本书阅读教学”专题教研活动。2022年,我又联合深圳市四家名师工作室联合开展主题教研活动。
我也没忘记身边的年轻同事们的成长。在市县两级均未成立名师工作室的2011年,我便利用学校教科室主任的身份,在校内各学科推进“123名师工程”,即由一位特级教师、两位骨干教师和三位青年教师组建成一个相对固定的专业发展共同体,由特级教师带动骨干教师和青年教师共同成长。2016年,我所在的县级市教育局开始组建名师工作室,我立刻竞聘领衔人,组建起中学语文名师工作室,挑选了近二十位骨干教师进行重点培养。2018年,我又申报了设区市级名师工作室,从全市五个区县选拔了近二十位优秀教师组建专业发展联盟。工作室运作的这几年间,我们系统性研究了整本书阅读教学、任务群阅读教学、作文教学、微专题教学等热点教学内容。工作室年年获评优秀。
我常和工作室中的骨干教师们说,工作室不是名利场,也不是养老院或者托儿所,而是实验室、是试验田、是手术台。工作室中的每一个人,都要耐得住寂寞,承受得住批评。只有如此,我们才能不断剥离庸常生活的各种无意义的附加,守护住思想的纯粹,努力成长为让自己满意的人。
四、给生命一个恒常的承诺
最近的十年间,我常受邀至各地开设示范课或者主题讲座。每至一地,主办方总是给我强行戴上“著名特级教师”的花环。活动间隙,与参加活动的同行们交流时,他们也习惯于将自己称作“普通的一线教师”,而将我定位为“专家”。我总要不厌其烦地纠正:“我就是一位普通的一线教师,和您一样,从未离开讲台。而且,我从乡村到县城,从初中到高中,一路摸爬滚打,摔过的跟头并不比您少。如果非要说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我永远没有放弃对理想的追逐。”
是的,我对最近几十年间的教育生态并不满意,但这不构成我放弃教育理想的条件。如我这般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的大学校园中走出来的人,骨子里或多或少总潜伏着一些被称作“理想主义”的东西。我遭逢过儿童和少年期的荒芜,也经历过青少年期的迷惘,在最美好的青春阶段有幸赶上了无限蓬勃的80年代,激活了全部的生命激情。也许从那个时代开始,我和我的同龄人就都为各自的生命作出了一个恒常的承诺。
2004年中秋节时,我为自己写过一首诗:“只为天生五尺躯,不惑始觉当远行。月朗中秋寻常事,雨润佳节等闲情。世事得失无穷已,人生聚散岂天定。我邀星辰舞长空,万里云天万里明。”那天,独在异乡的我在反复欣赏一首80年代的歌曲时,突然泪流满面,想到了四十年间走过的路,想到那些逝去的美好,情郁于衷,不能自已,便打开电脑,写下了近一万七千字的长文《生命如歌》。当我用“万里云天万里明”收拢全文时,突然觉得我需要为下一个四十年甚至六十年重新规划一个全新的蓝图。我的蓝图很简单,简单到只有十一个字:做中国最优秀的语文教师!
我不清楚“最优秀的语文教师”有啥具体的评价标准,也不清楚谁有权力颁发这样的证明。我只知道我可以确立这样的理想,可以为了这样的理想而不懈求索。当然,理想成为现实固然重要,就算无法实现,过程中的收获也足以自慰。
盘点2004年至今的过程性收获,我发现确实有一些可以自我宽慰的成绩:一是近二十年间依着性格做事,虽得罪了少量的人,却守住了生命的本真。做人能说真话,为文能抒真情,教学能传承真理。二是因为公益支教或外出讲座,结识了数百位的“尺码相同的人”,能在偶有闲暇时认认真真地开展一些活动,探讨一些问题,顺带着饱览大好河山。三是助推了一部分青年教师的专业成长,让他们在人间烟火之外多拥有一份诗和远方。四是出版了十多部作品,发表了数百篇教育教学文章,留下了对教育教学的真实思考和真情感悟。我并不在意这些成绩是否支撑得起“最优秀”的桂冠,只在意经历过每一个日子是否已被文字、思想和情怀打磨得闪闪发光。
王尔德说,人皆生活于阴沟之中,总有人抬起头来,仰望星辰。我很幸运,并未生活在充满污浊的阴沟,而是生活于坚实的大地之上。我既乐意于仰望灿烂的星空,也乐意于俯下身躯耕耘脚下的土地,播撒希望的种子,然后精心耘理,并满怀欣喜地收获最终的全部富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