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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象(短篇小说)

2023-03-06罗淑欣

作品 2023年1期
关键词:母象羊驼乌龙茶

罗淑欣

看见徐非凡的时候,她心里的确凉了,但并非凉得彻底,不至于凉飕飕、“凉了半截”。再看看吧,赵颖硬给自己塞了颗定心丸。况且,徐非凡早就瞧见她。在真真切切将她侧脸逐一看过后,徐非凡才发了消息。

“我看见你了。”附带两眼无辜脸蛋发红的圆脸表情(某种程度上代表对她印象尚可)。

“你在哪啊……”

“麦当劳门口。”还是脸红的小脸(其实他们打字都不带标点符号)。

她这才把目光聚焦到徐非凡身上。玻璃窗外模糊的影,孤零零的,一个男人在看她。眯着眼,她确定徐非凡眯着眼向她走来。除了赵颖之外,旁人猜不出男子正向谁走去,脚步游移不定,喜剧片里营造偶遇的蹩脚演法(他明明知道她就是赵颖,她就是Z)。没关系,赵颖总爱说“没关系”。她不在意自己方才在出口四处张望的样子窘,只觉得二人之间扯得好好的绳子突然拧巴起来了。

徐非凡和照片上的Fei并没有太大差别,下垂的单眼皮,短发平眉,穿着得体休闲服。她最欣赏的是徐非凡的运动鞋,流行且不花哨,商场里鲜少打折的牌子。她提醒自己得多把视线往下移,可徐非凡脑勺后的麦当劳大M字却黄得刺眼。他就是Fei吧,照片上在海滩扯鬼脸的Fei(海风把他的短裤吹出褶皱),谈及《海边的曼彻斯特》沉默了一晚的Fei。他也肯定是徐非凡,背Jansport双肩包走路不敢正视她的徐非凡,抱怨高铁班次延迟的徐非凡,对,没错,是他。赵颖厌恶起了麦当劳。

“辛苦了。”她努力调整出一种介于郁闷与友善之间的语气。

“不会啊,就怪高铁。车上那味哎……本来我预计十一点半就能到的。”赵颖记得十一点半。那时她收到徐非凡对高铁延误的第三次抱怨,以及关于车里人多汗味重的描述。看完后,她去便利商店买来三个叉烧包(这天叉烧包买二送一),填满此前专门腾空的胃。

“我们要去哪?”徐非凡以一种准备好重新开始的语气努力吐出五个字。

“你想去哪?”尽管他懂得主动打破沉默,赵颖仍旧为麦当劳以及叉烧包愤愤不平。

“我都可以。你有没有……想带我去的地方?”

六月初,她认识徐非凡,或者应该说,Z遇见了Fei。在看照片互相划爱心的交友软件上,Fei是最先找她讲话的那个,也是两礼拜不停弹信息的聊天界面里垫底的对话者。赵颖,也就是Z,或者说大部分的Z们很难不将更多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包括且不限于常跑日本看艺术展览的同龄男学生、怀里抱阿拉斯加犬坐木地板的家居男和撒娇时可以用打字来表现拖长尾音的西班牙小胡子……)。Fei的海滩鬼脸(五官拉扯得看不出原状)只能随着对话框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两礼拜后,赵颖开始掌握网络交友的聊天模式:如何配合对方开场、如何坦白自己的无趣、如何在进一步接触前直白且不尴尬地拒绝……过程有了模式,尽管模式未尝不是一门乐趣,她也不再热衷于参与这场自称为Z的游戏。手机将大同小异的对话和自拍处理成可一键删除的字符数据,那些拖长的尾音和无后文的隐秘便从赵颖的夏天消失,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Fei赶在她疲倦前便以结交朋友的古典说辞加了赵颖微信。他们在成为微信好友的第一天便互诉真名。于是Fei成为了徐非凡,Z也终于变成赵颖。徐非凡从不提出什么要求,隔几天会不刻意地倾吐些假期琐事,偶尔聊到深夜——她最喜欢的一次对话是关于《海边的曼彻斯特》,尽管这不如一个礼拜前交友软件里的男生照片惊艳(她必须承认那位在楼顶边缘劈叉的短裤男要更难忘些)。该死的曼彻斯特,该死的一脸丧气的卡西·阿弗莱克,以及寂寞——这一无法直说的莫名其妙的缘由,赵颖在那夜的不平静中冒出了和徐非凡见面的想法。

这是一个礼拜三(和礼拜四大致相同,地铁和火车站还没挤得上不去人)。赵颖没有计划行程。不计划是出于浪漫,或者愚蠢。看到徐非凡操着游移不决的步伐似是而非地观望人群后,赵颖想起朋友给这次见面推荐的牛油拌饭餐厅,想起本以为会一起去小店喝的鲜榨鳄梨汁,她才明白自己把徐非凡提前拐进了文艺片——这可能要怪曼彻斯特。

“要不进地铁站看看,我也没有特定计划。”她刻意忽视了徐非凡理所应当的饥饿。“还有这水给你,新买的,”赵颖咕噜喝了几口,“两瓶有优惠。”她几乎要把一整瓶喝光了,凉快,苦涩,微甘,什么都好,赵颖想拼命洗刷掉内心的什么感觉(也许只是吃叉烧包吃撑了)。

徐非凡瞥了几眼成分含量表。“谢谢。”他仍看着。

“喝不惯乌龙茶吗?”赵颖出门爱买乌龙茶当水喝。

“没有啊。乌龙茶,挺好的。”徐非凡没打开饮料盖,将对他身体而言略显袖珍的双肩包甩到身前(看上去便更迷你了)。乌龙茶踉跄滑进背囊,像赵颖八岁那年春游时没开封的柠檬味夹心饼干。

乌龙茶流进锁骨,流进微微出汗的腋下以及摸不着的胃,再往下,再往下只有一点虚无、一点空落落和一点被乌龙茶激发出的无所谓。果真被冲走了,她想,内心的某种感觉。在通往地铁的扶手电梯上,赵颖拥有了与徐非凡并肩出游的决心,她不过是Z,他不过是Fei。她不再想象站在身后的徐非凡脸上挂着什么表情,是否直勾勾盯着手机荧幕,垂下来的单眼皮。

灰白交错的地铁站冷色调里,只有新开业餐厅的优惠广告能引起行人注意。这天赵颖穿了墨绿色流苏吊带衫和浅灰短裤,脚下踩白。徐非凡近乎一身黑,裤子掺了些深灰色——在正午最热的太阳下才看得出来。他和她当然是并肩走,他稍高,她稍白,赵颖的挎包耷在腰下,走起路来便跟着轻晃,除此之外,没有谁想再靠近或疏远谁。当他们终于稳当停下来,面对的却是城市平庸的地铁路线图。红橙两条路线是游客最依赖的,赵颖凭借在这座城市读书的几年确定好左上角被游客抠烂的橙色站点。或许是出于贴心,或许是一以贯之的羞怯,徐非凡将目光落在无人问津的站内设施分布图:消防栓四个、无障碍残疾人牵引梯两座、自动售卖机置于闸口外、洗手间在D出口……赵颖像刚刚抵达这座城市的数不清的观光客们一样,食指指向橙色小点,自言自语一般说:“去这,好吗?”徐非凡一副大梦初醒状,似乎跑进了不属于他的片场:“啊?啊……好啊,好。”

在车厢度过的五个站的空隙里,赵颖努力回避一些不合时宜的话题。比如Fei待过的美国和西班牙(会让其他乘客引起不必要的兴趣或者厌恶),比如他们见面前的点滴(包括如何认识、如何聊天、为何会想见面,这些对赵颖来说过于私隐),比如她的大学生活(从不做笔记的专业课、乏善可陈的饭堂、来了又去的社交)。聊天最后定格在徐非凡故乡与童年生活这一安全领域。谁没有故乡呢?谁不在小时候干些糗事?

扶手电梯快抵达地面的时候,他们看见行人扎堆躲进玻璃顶下。背双肩包的女学生收起长柄伞,溅出的雨水打湿周围上班族的衬衫。没带伞的人们脚步零散匆忙,雨水散开,雨水聚拢,雨水飘回天空,雨水渗入街道。赵颖又一次对自己说“没关系”时,徐非凡挤去一对花衬衫情侣旁,向外伸出手。雨水毫无意外地落在他的指间,也毫无意外地让他喊出“下雨了”。奇怪的是,他一回头竟直冲冲对上赵颖的眼。徐非凡笑脸盈盈,像为第一次见到这座城市的雨而庆祝。

理所当然,他带她买伞,理性一点说,是他走在她前头自作主张且顺理成章地买伞。每走一长节,他便告诫道“小心滑”“慢些”一类的话语。她似乎真听了进去,碰见楼梯也扶好栏杆往下走,心胆儿颤着。赵颖最怕悠长的楼梯,更别提雨天,她记不清是否曾和Fei提及。徐非凡走进她总去买乌龙茶的便利商店,扎入买咖喱鱼蛋的避雨的叽叽呱呱的人群里。一点也见不着了,他的影,是人太多还是他不够起眼?赵颖这时发现天空云团一大块一大块地聚拢,可也没能裹住正午的光——不过是城市突如其来的一场雨。徐非凡开始从人堆往外挤,头往下垂,双手抱着什么,嘴抿得紧。他抱着一把橙白条纹长柄伞,是一把。她由此想起车站门口亮橙色的麦当劳。

“雨天,动物园还开吗?”撑开伞后,徐非凡问。

“要我是动物园园长,我指定开。”

“那要是你想去,我们就去。”在同一把伞下遮雨就算是“我们”吗,她想。

“应该会开,至少能看室内。但我提前跟你说好,这间动物园不算大,却很老。”赵颖喜欢有时间累积的地方。

“没事,随意看看。是你喜欢的地方就好。”他们听见雨变小了,光变刺眼了,滴答,滴答。

赵颖第三次来到这间动物园,第一次是一个人(逛了半个园子后被好友拉去吃饭),第二次来做志愿者负责检票(她原以为会和动物相处一天,没想到还是人)。她没有告诉徐非凡一起来动物园的原因,而且是一所学校春游也不会选择的老旧动物园。

园里不算安静,他们话不多。总是赵颖跑得前一些,给徐非凡指自己熟悉且能够头头是道的动物。雨天的动物羞怯得可爱。他们好像被这股羞怯感染,而人们被羞怯感染时往往变得更为张扬,用一个老派的词语来说,是奔放。赵颖发现徐非凡属于精壮的类型,而她鲜少这样打量约会对象的身体。甚至在他们远远观看火烈鸟的时候,她注意到徐非凡的后脑勺有种年轻、整齐、一丝不苟的美感,如果要更粗暴地说,或许是性感以及性欲。

“放我这就好,我包里东西不多。”赵颖准备给刚出屋的大象拍照时,徐非凡再次把背包甩到胸前。

“我水瓶有点重……”赵颖为自己出门带保温杯的习惯感到抱歉。这是一个酒红色略为矮胖的不锈钢水壶,夏天装冰块,冬天装开水。徐非凡把它塞进双肩包时,赵颖看见里面还有件卷起来的短袖T恤。

“你快拍,她儿子也出来了。”

赵颖迷恋大象,尤其是母的那头——往往最先出现,往往沉默。动物园给母象建了座漂亮的石房子,棕斑与墨线交错,粗壮且无序,墙显得苍老。房子似乎有两层,二层有五扇窗。她出来了。

仍旧往左靠,她几乎是蹭着左门框出来的。四只脚着地,往后弯曲半截,向前踏,再着地。皱纹由脚掌蔓延至浑厚美丽的腰身,终止在向下垂的眼。下垂的浑浊的眼,却一点也不肮脏。赵颖用手机对准她的脸,又放大看她的耳朵、她垂直的象鼻,母象也不四处走动,给看客这样放大、那样对准。在赵颖拍到一张颇为满意的母象照片时,她发觉徐非凡站在自己的侧后方,一种要为她挡开别人的姿势。他不知道自己的后脑勺有多好看,赵颖想。

母象开始走动,甩动的耳朵像阳台上吹着风的小裙子。地上的沙砾被象鼻卷起又撒落,如信号一般,其余的象也纷纷出门见人了。

“小只的那个是她儿子吗?”徐非凡在她耳后小声说,小声得再没有其他人听见。

“母象怀孕需要22个月。”对话里有便利商店买来的乌龙茶的味道。

赵颖记得自己来象园的第一次。秋天,失恋,一个人,很渴,母象也是这样走出来。她被她的眨眼迷住了,伴随她身上数不清的褶皱。她觉得她是她,她觉得她在她眼里。动物园布告栏里写着大象的姓名、性别、品种,没有爱好、自拍和个性签名。“爸爸你看,它们的鼻子卷在一起了。”旁边的小孩说。赵颖把手机收进包里,离开了象园。

也许是常年待在国外的原因,徐非凡执意要去看熊猫,动物园里人最多的地方。

“累吗?不如我来撑伞。”下过雨的午后,南方城市惯有的暴晒和闷热,赵颖感觉自己和动物们一样混沌脆弱。

“再走会儿就到了。很快。”伞上的雨水逐渐消弭。

像地铁刚开闸门,他抓紧伞和她撞进人堆。赵颖记不住蹭了几个人的衣领,划过几趟侧脸的汗,才如梦似幻摸到了玻璃窗。窗里是熊猫,窗外是人。熊猫在睡觉,人在撞。

“那还有一只好小的。”徐非凡扶着她的肩,生怕又有谁撞进来。

再次漫无目的步行在动物园的路上,赵颖开始思考自己选择这里的原因(大部分时候,她相信直觉,事后才反省直觉的源头。为此,她常常后悔,但这次不算太差)。第一次见面的男女可以去哪呢?咖啡店太尴尬,没话说的时候只能等冰慢慢融化,还伴随那些一眼就能看穿他们的店员。看电影呢?刚见面就看电影一定是放弃和对方交往吧,才会不想和他讲话,才会用两小时的电影作为这一天剩下的谈资。所以会是动物园,赵颖信服自己的选择。

“你出了很多汗呢。”徐非凡打破方才沉默的半分钟,是一种值得赞美的沉默。

“啊……我是爱出汗的人。”赵颖从包里抽出纸巾(是带柠檬香气和印花的一种)擦干鼻尖新冒出来的汗。

“你后面……”

“怎么了?”她扭头只能看见自己穿着吊带衫的肩膀,于是又睁大眼看他。

“有根头发……”徐非凡没有笑也并不恼,一副认真乖巧的模样走到她身后。“呐,拿掉了。”他展示给她看,像生物学家遇见命中注定的昆虫。赵颖才察觉自己背后满是汗,墨绿色吊带衫,遮不住的颈背,渗着雨中的汗、熊猫馆的汗以及动物园石板路上的汗。

赵颖努力让自己不要露出相近于害羞的神色。可她无法抑制想象这根头发的掉落——他的手指,应该是大拇指和食指,慢慢靠近她的后背,对准这根不算长也不算短的被汗粘得紧紧的头发,半边被风吹起来、半边粘紧皮肤的发,扎起头来会翘上去的那根。她和他走在道上,喝乌龙茶解渴,下起了雨。

动物园闭园前,赵颖和徐非凡在不用打伞的细雨里看了羊驼。他为她买了十元一捆的干草,能隔着木栅栏喂进羊驼的大嘴巴。

他说他学校附近常有羊驼找人玩。

羊驼的门牙像两块砖。

它们顶着大门牙,口水丰满,在齿间凝成丝。木栅栏内因为伸来的草形成数个羊驼堆,赵颖像是中间那堆的头儿,她看见三只落单者,被挤出去的、不愿加入抢食的三只挤在稻草窝里。

“小心!”

徐非凡抓住她握着干草的手,连着人往自己怀里靠,用力度来描述,应该是撞。赵颖能感受到的是自己的尖叫(音量超过她所能接受的程度)、羊驼的门牙、他的手、她扭曲的吊带衫、他的下巴、一片黑。

“刚刚就突然这样撞过来,以后不碰羊驼了。”她把吊带衫扯好,用一种佯装冷静的声音说话。这时候不能沉默,不能由对方来主动,赵颖想。

“是这样啦。”他笑,暧昧的笑。

傍晚闷热异常,赵颖把头发扎了起来,她分不清还有没有在下雨,或者这一整天的雨都像在捉迷藏,在故意恼人。

这一晚的六点三十二分,天色还不够深沉,最多是忧郁。赵颖听见了呼吸声,她想这才是动物园里应该听见的声音。呼吸声,一个人的,两个人的。她和徐非凡之间是两根手指的距离——他帮她摘掉背后那根头发丝的两根手指。园里传来一些窸窸窣窣,时不时的,动物的,人的。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洗手间里交融的潮湿水汽和动物残羹气味。

“晚上这里有什么好看的?”他问。

“不知道。”她开始思索这一次直觉性的选择算不算愚蠢。

“被抓住的话……”

“道歉。”赵颖觉得自己能承担最坏的结果。

“这是你计划的吗?”

“它在播‘亲爱的游客,请尽快出园’的时候我打算的。要不我们现在出去,大不了就被骂一顿。”她开始觉得他啰唆,像他刚出车站时脚步的游移不决。

“没关系。再等等。”

“说我拉肚子就好了,拉肚子急不来。”

“没事,我也没见过呢,夜晚的动物园。”

女洗手间最靠里的一扇门里,他们都蹲累了,也不敢动。一个人动了,另一个人也得挪。她的腿开始颤,徐非凡看见了。可他没有说些什么,或许是在亲近她的冒险精神。昨晚的聊天里赵颖谈到了曼彻斯特,可徐非凡再想不起来为什么会扯到这,他看着眼前的赵颖,没有一点躲闪,不算纯粹的美丽或可爱,好像什么形容词她都能蹭上一点。他没想到会来动物园。

“他们走了吧。”

“谁?”

“保安、饲养员之类的。”

“那我们呢?”

“我们可以变成动物。”

再没有光打进洗手间,徐非凡看不见赵颖的脸。她无瑕疵的后背愈发闪烁。徐非凡已经不在乎将要去哪和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在这陌生城市的夜晚。他好像打从见到赵颖开始便有一种羞于言说的沉默。

“饿了吧?辛苦你了。”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赵颖无法抑制地展现内心的柔软。徐非凡也才发现自己饿得很,在这之前,胆儿一直吊着胃。他从马桶盖上跳下来,赵颖转头朝他“嘘”了一声。

“他们不是走了吗?”他用气声说话,一边撑着洗手间的瓷砖墙,把赵颖买给他的乌龙茶喝光。

“你听。”她用气声回答了他,像在自言自语。

象在嘶吼,和身体一样厚重的鼻音。徐非凡猜是下午头一个出来的母象,赵颖最痴迷的那只,尾巴总摇得漫不经心。他趁叫吼把空气刺破的时候凑近赵颖,不知道怎么的,总想离她再近一些。徐非凡闻见赵颖散开的发里混着草木香,西班牙的草木,寄宿家庭大妈的碎番茄面包。他觉得那些事物很远了,可是离赵颖也不见得会很近,这一刻他迫切希望有个能紧紧攥在手里的东西。

雨好像不会再下了,赵颖想。头发可以干净地披着,可以被一点点的风吹起来。他们穿着平底运动鞋,在洗手间和羊驼圈之间几百米的坡上一小段一小段地散步,快要牵手的距离。徐非凡就着没有人的小坡跟赵颖提起数月前他看的爱情片,看的时候天很冷,大家不愿出门。电影呢?电影很浪漫,还有古典,徐非凡终于找到第二个较为贴切的词汇,他姑且相信这算是诚恳的笨拙,依旧没把现下想拉起赵颖跳舞的愿望说出口。

“你真没喜欢过人?”徐非凡开始明白聊爱情片是某种委婉且有效的拉近人距离的捷径。

“没有,我高中就出去了。外国女生太魁梧,喜欢不起来。”

“她们五官很漂亮不是吗?”赵颖不太相信。

“五官很大,讲话方式我也不习惯。不喜欢。”

“很难想象呢,没喜欢过人。”

“Esperar.”

“Esperer?”

“Esperar.”

“好啦,什么意思?”

“现在的心情。”

“绝望又快乐吗?”

“充满希望的期待。”

“你看,鸵鸟在大便耶。”

赵颖抬起头看天,徐非凡也由此望见月亮,还有一些像星星又像夜班飞机的光点。过去七年度过的夏天在徐非凡面前闪现,独身往返的傍晚林荫,白的人黑的人黄的人,听腻味的异国口音,想象会有黑枪的下一个路口。赵颖大概把异国色彩想得很美,而他只讲了个Esperar,蠢极了。

“我开车去学校的路上,老遇到各种动物。”

“那边的马路上就有很多野生小动物吗?”

“也不只是小动物。有一次,我差点撞到一只鹿。”

“那最后怎么样?”

“我下车确认了几遍。没见到尸体,但也没看见它跑开。”

“嗯,是夜晚吗?”

“对啊,跟现在一样,一个夏天的夜晚。”

母象再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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