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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籍的玄学思想及其《咏怀诗》的思想内蕴

2023-03-06龚家铭温州大学教育学院浙江温州325035

名作欣赏 2023年5期
关键词:司马氏玄学阮籍

⊙龚家铭[温州大学教育学院,浙江 温州 325035]

一、阮籍、竹林七贤及其所处的历史时代

《晋书》卷四十九《阮籍传》载:“阮籍字嗣宗,陈留尉氏人也。父瑀,魏丞相掾,知名于世。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或闭户视书,累月不出;或登临山水,经日忘归。博览群籍,尤好《老》《庄》。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时人多谓之痴,惟族兄文业每叹服之,以为胜己,由是咸共称异。”由此可知,阮籍是一位形貌魁伟、才艺相兼、博览群书、喜好老庄和山水自然的名士,但时人多以为阮籍放浪形骸。《晋书》本传又载:“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可知阮籍本有济世之志,无奈生于魏晋之交这个中国历史上最复杂的时期,名士们多因卷入政治斗争而丢了性命。阮籍深感无力改变时局,只好全身避祸,将心中郁积倾注于酒中。

《晋书·阮籍传》虽然对阮籍的生平及时代有所揭示,但受史传文体的限制,记叙很少带感情色彩,至于阮籍的政治理想及文学成就也言之甚少,只有“籍能属文,初不留思。作《咏怀诗》八十余篇,为世所重。著《达庄论》,叙无为之贵,文多不录”,区区数笔。因此我们并不能从此传记中完全了解阮籍,这就需要我们参看他的作品,也就是最有代表性的八十二首五言《咏怀诗》,然后结合作品中的时、地、人、事来分析体会。

魏晋易代之际,是一个政治集团斗争极其惨烈的历史时期,也是中国文学发展史上的重要创变时期。全面理解阮籍及其作品的时代、所具的思想,对深化文学史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世说新语·任诞》称:“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亚之。预此契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称‘竹林七贤’。”竹林七贤大约活动在魏齐王芳嘉平(249—254)至魏元帝曹奂景元(260—264)年间,当时司马氏集团操控政局,对曹氏集团进行残酷打击。在阮籍死后的第三年(即265 年),在历经废曹芳,杀曹髦,废曹奂后,司马炎代魏自立,建立西晋王朝。阮籍生于公元210 年,魏明帝曹叡登基时他已十八岁。可见阮籍成长于曹魏主政时期,他内心认可自己是魏之臣民,对曹魏始终抱有深切的同情。

“竹林七贤”并不是一个有组织的学术团体,只是七人意气相投,因特定的时代机缘而交游,七贤的思想倾向并不一致。其中,阮籍和嵇康二人政治上倾向或同情曹魏集团,思想上追求精神的自由和人格的独立,而其他五人则相形见绌。其中,山涛和王戎依附于司马氏,向秀在经历政治风波后心生恐惧转而投靠司马氏,刘伶和阮咸只能做些不守礼法、放浪形骸的事。只有阮籍这位性格最矛盾、内心最复杂的文人,由于找不到出路,终生愁苦,“是以情促词绝,不自知其叹息之深也”(〔元〕刘履:《风雅翼》卷三《咏怀诗》十三首),只好借助诗文创作传达自己深沉的忧思,这正是其八十二首《咏怀诗》的成因。

二、阮籍的玄学思想

据《晋书·阮籍传》可知,阮籍最重要的作品是《咏怀诗》和《达庄论》。《咏怀诗》是本文探讨的重点,拟置于后文讨论。《达庄论》和另一篇《大人先生传》反映了阮籍的哲学思想,是魏晋玄学思想史上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

“故至道之极,混一不分,同为一体,乃失无闻。伏羲氏结绳,神农教耕,逆之者死,顺之者生。又安知贪洿之为罚,而贞白之为名乎?使至德之要,无外而已。大均淳固,不贰其纪;清净寂寞,空豁以俟。善恶莫之分,是非无所争,故万物反其所而得其情也。”此出自《达庄论》,论述的是自然之世、人的自然之性和自然境界。从《通老论》及《大人先生传》也可看出,老庄之道是阮籍玄学思想的根源。

(一)阮籍玄学思想的产生背景

玄学是道家思想长期发展的结果,我们现在谈及玄学时大都认为是由王弼、何晏首次正式提出的。但王弼、何晏的玄学思想与嵇康、阮籍等竹林名士的玄学思想有很大不同,这正是由当时的社会局势造成的。

魏齐王芳正始年间(240—249),政权控制在曹爽等人手中,司马氏集团暂处于蛰伏状态,曹魏政治相对稳定。正始之音是儒道兼综,主要奉行的仍是王弼、何晏所倡导的“以‘无’为本”的本体论玄学。但在嘉平至景元年间,司马氏集团的势力日愈强大,待高贵乡公曹髦被杀后,政权彻底落入司马氏手中。这种政治形势给当时的名士造成了巨大的压力,直接关系到个人的生存,正如《晋书·阮籍传》所述:“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如何晏、夏侯玄、李丰、王广等名士均因卷入政治斗争而丢了性命;王弼等虽未被杀戮,也因为终日生活在惊恐中而过早离世。政治斗争的结果是,忠于曹魏者大多惨遭杀戮,趋附于司马氏者则平步青云。此外,正始时期的很多名士都是老一辈名士的后代,如阮籍便是“建安七子”中阮瑀之子,他们从小受到儒家正统“名教”的影响,秉持传统的礼法规范,认为司马氏的篡夺行为不仅违背了“名教”,更是打着“名教”的幌子来行篡夺之实。司马氏集团的虚伪导致用来规范人们礼义的“名教”已经失去了意义,名士们的思想行为因此失去了准则,他们陷入了彷徨、苦闷的境地,只能在老、庄尤其是庄子的思想中寻找慰藉和解脱,这也造成了王弼、何晏等“贵无派”的“正始玄学”与“贵自然”的“竹林玄学”的区别。

(二)阮籍玄学思想的主体内涵

上文已经论及阮籍玄学思想产生的历史背景,在复杂的社会背景下,以阮籍、嵇康为代表的竹林玄学所构建的“自然”本体论既要抛开名教的束缚,又不得不将名教吸纳进来。表现在行为上,阮籍放浪形骸,不守礼法,同时又“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世说新语·德行》),谨小慎微地按名教礼法行事。可见嵇康、阮籍的竹林玄学与老、庄那种纯任逍遥的学说不同,他们没有走上道家毁弃名教、纯任自然的自由之路,也没有走上“大人先生”之类隐士的遗世独立的道路。魏晋之交的玄学思想,是饱含着对社会的忧患意识并试图寻求解决的自然本体论,这种玄学思想必定是一个充满矛盾和分裂的玄学理论。它既要抛开名教又不能彻底置之不顾,既要贵“自然”又不能任“自然”。这种“名教”与“自然”的紧张和对峙直接导致了阮籍、嵇康在思想理论上无法做到一以贯之,这种现象造成了他们心灵的极度不安与苦恼,从而激起了他们对生命的痛彻感悟:既有对现实存在的放弃,又有对永恒价值的追寻。正是这种矛盾,成就了“竹林玄学”独特的玄学韵味和审美意境,也成就了阮籍、嵇康兼具哲学家和文学家的个性品质,继而他们更创作了与其个性品质一脉相承的文学作品。

(三)阮籍玄学思想与饮酒的关系

鲁迅先生《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一文中提到阮籍的饮酒,《世说新语》中对阮籍事迹的记叙也大多关乎酒。因此在谈及阮籍时,酒是一个不能避开的话题。阮籍在《大人先生传》里说:“天地解兮六合开,星辰陨兮日月颓,我腾而上将何怀?”意思是天地神仙,都是无意义的,什么都不重要。他觉得世上的道理不必争,神仙也不足信,既然一切都是虚无,不如沉湎于酒。然而,阮籍的饮酒不独由于他的思想,多半是因为环境。当时正值司马氏谋划篡魏的关键时期,而阮籍作为大名士是司马氏重点提防的对象,他的言行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因此只好多饮酒少说话,这样即使言行稍有不慎,也可以借酒醉获得原谅。最著名的例子便是司马懿欲与阮籍结亲,阮籍不敢推辞也不敢拒绝,于是一醉就是整整两个月,提亲的人便只好放弃。

其实饮酒咏怀的诗人不是只有阮籍一个,与他同时代的竹林名士,再后来的东晋田园诗人陶潜、盛唐诗人李白都是好酒之人,即便是醉心功业的魏武帝曹操也有“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沉吟。可与其他人不同的是,阮籍在思想上寄情于酒,政治上借酒避祸,生活上借酒消愁,可以说酒即是阮籍玄学思想表现的外在符号。

三、阮籍《咏怀诗》的思想内涵

阮籍的《咏怀诗》向来被认为隐晦难解,钟嵘《诗品》称其《咏怀诗》“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会于风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远大。颇多感慨之词,厥旨渊放,归趣难求”(梁钟嵘:《诗品》卷一)。这就是说阮籍的诗可以让读者有一种性灵上的陶冶,引发读者的共鸣。阮籍《咏怀诗》之所以称为“咏怀”,是因为他的诗写的都是内心的感慨,但碍于险恶的政局不能直言,因此“厥旨渊放,归趣难求”,很少有人能理解其深远的情怀、旨意。唐李善在对《昭明文选》所选阮籍《咏怀诗》作注时说:“嗣宗身仕乱朝,常恐罹谤遇祸,因兹发咏,故每有忧生之嗟。虽志在刺讥,而文多隐晦,百代之下,难以情测。”(〔唐〕李善:《文选注》卷二十三《咏怀诗十七首》)笔者以为李善对阮籍的注解有所偏失,因为阮籍也曾登临叹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可知他的诗都是发愤所作,绝不仅仅是“忧生之嗟”。其诗思旨幽深、情感充沛,绝非无病呻吟或是故作高深,

阮籍《咏怀诗》共八十二首,常常是反复咏叹,给人“反复零乱,兴寄无端”(〔清〕沈德潜:《古诗源》卷六)之感。诗中大量的比兴、寄托也常使人不知其因何而起,找不出明晰的头绪来。他内心越是交集各种复杂的情感,外在的表现越是平和宁静。而这种调和内外矛盾冲突所带来的宁静,增添了其诗旷远幽深的意味。阮籍的五言《咏怀诗》可称得上诗坛一朵瑰丽的奇葩。

(一)《夜中不能寐》赏析

阮籍《咏怀诗》八十二首并非作于同一时间、地点,所咏也非同一事物,给人零乱、错综之感,但《夜中不能寐》向来被认为是八十二首诗中的第一首。这不是根据内容来判定的,而是根据诗中所抒发的情感由来判定的,并且此诗的末句“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可视为阮籍八十二首《咏怀诗》的总领与概括。解读此诗对分析组诗有着重要的意义,故单列详析。

第一、二句“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谓时至中夜,诗人依然无法入睡。“不能”二字传递了作者想睡而不得的忧苦。他不是不想寐,而是不能寐,“不为者”与“不能者”有着明显差别。《诗经》“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蒹葭》),“耿耿不寐,如有隐忧”(《柏舟》)说的也是这情况。既然“不能寐”,那么就起来坐吧。如果你能联想到李煜《乌夜啼》词“起坐不能平”一句,那么就能理解阮诗中“起坐”这二字传递的无限忧伤、烦乱和悲慨。但诗人并无一语言及感伤悲愤,而是用看似平淡的口吻叙述自己“起坐弹鸣琴”。至于为什么要弹鸣琴,所弹之曲为何,是喜是悲,全然不提。其实每个人都有软弱的一面,当阮籍陷入悲伤、痛苦时就要寻求一个寄托,寻找一个容他发泄、给他安慰的对象,如果这个对象是自己的亲朋好友,当然再好不过,但对于生长于乱世、处境艰危、“口不臧否人物”的阮籍来说,他是没有可倾诉的对象的。他只好寄情于酒,或借弹琴托寄忧思。

接下来两句“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月光透过薄薄的帘帷照入孤室,清风吹拂着诗人单薄的衣襟。空旷、寂寥、孤陋的居室中,诗人茕茕孑立,顾影徬徨。

紧接下来的一组对句“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便是作者在中夜起坐后所感知的事物,正确分析此句意象对理解此诗至关重要。向来都说阮籍诗难解之因在于:一是没有结合具体的时、事、人、地,二是没有考虑作者的经历。因为诗作是人写的,而且是“咏怀”,所以诗中所言必定是作者所见所感。可见一部作品不管看似多么艰涩隐晦,只要牢牢抓住这两点便一定有突破口。“鸿”,即有志向的大鸟;“孤鸿”,就是失群之鸿鸟。联想到当时的社会局势和作者的经历,可以推断“孤鸿”意指像阮籍这类清操自守的名士。他们被司马氏排斥弃用,只能孤独地哀号于野外。与“孤鸿”相对的是趋势逐利的“翔鸟”们,因为依附司马氏集团而得志,发出欢快、得意的鸣叫。

最后两句“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近似于直白咏叹。在这黑暗、险恶的浊世中,诗人作为一个精神上的孤独者,深感救世的无力和无能,也没有同道可以诉说,只能独自徘徊,用诗歌来抒发内心的孤独寂寞与感愤哀伤。

(二)《咏怀诗》的几大主题

阮籍《咏怀诗》八十二首全部创作于司马氏谋篡之时,因此作为同情曹魏的文人,此组诗堪称是在黑暗政治的压迫下诗人以血泪铸成的人生悲歌。组诗中作者“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经典篇目颇多。如第十九《西方有佳人》是一首文字极美的诗,全诗带着幻想的色彩,而结尾处又归于现实,表面看起来是写佳人,实则蕴含着作者对美好、高远境界的憧憬、追寻和向往。又如第十七《独坐空堂上》,此诗构写了一个孤独空寂之境,以表达诗人的虚无之感,笔法夸张,充满张力,结尾“晤言用自写”一句,将读者带进了阮籍当年孤独之极、无可与言之极、痛苦之极的情境。

以上二首之外,《咏怀诗》其余篇目也甚有意境,但限于篇什,不能一一述及。若从诗歌主题及情感着眼,它们可以分为以下几大类别:

1.借自然景物的繁华衰歇喻时光飞逝、世事无常。阮籍《咏怀诗》中描写自然景物的诗句极多,几乎篇篇都有。如:“嘉树下成蹊,东园桃与李。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繁华有憔悴,堂上胜荆杞。”(其三)“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其十二)“视彼桃李花,谁能久荧荧?”(其十八)“荧荧桃李花,成蹊将夭伤。”(其四十四)其中,嘉树、桃李乃阮籍心中美好的事物,但无奈终不能长久。再如:“悬车在西南,羲和将欲倾。流光耀四海,忽忽至夕冥。”(其十八)“朝阳不再盛,白日忽西幽。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其三十二)极言自然万物无不朝发夕逝,以喻世事无常。

2.借鸟兽虫鱼的孤弱哀叹自身命运的无奈。像“鸟”这个形象就多次在《咏怀诗》中出现,如:“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其一)“孤鸟西北飞,离兽东南下。”(其十七)“愿为云中鸟,千里一哀鸣。”(其二十四)“鸿鹄相随飞,飞飞适荒裔。”(其四十三)“高鸟摩天飞,凌云共游嬉。”(其四十九)以鸟的无所栖居,喻处于险恶政治斗争中的名士的艰难处境。除鸟之外,作者还借蟋蟀、蟪蛄等春生秋死的昆虫咏叹士人的命运不受自己掌控的无奈与悲哀。如:“开秋兆凉气,蟋蟀鸣床帷。”(其十四)“蟋蟀在户牖,蟪蛄号中庭。”(其二十四)“蟋蟀吟户牖,蟪蛄鸣荆棘。”(其七十一)此外,诗中还有如走兽、离兽等意象,均是表达在动荡不安的时势中人人自危的悲哀处境。

3.托譬喻义、借古讽今的情感表达。阮籍诗之所以难懂,除了运用大量的比兴、象征手法,还有用典的缘故。阮籍用典极其隐晦,从不肯直言。笔者认为阮籍用典最成功的是《咏怀诗》(其二):“二妃游江滨,逍遥顺风翔。交甫怀环佩,婉娈有芬芳。”阮籍借用《列仙传》“江妃二女出游赠郑交甫环佩”的故事,暗指魏明帝对司马懿极其信赖,“忍死待君”将齐王芳托付于司马懿,即“初,司马昭以魏氏托任之重,亦自谓能尽忠于国”(〔元〕刘履:《风雅翼》卷三《咏怀诗》十三首)这个史实。接下来“猗靡情欢爱,千载不相忘”两句,言女子容貌姣好且与男子感情深厚,即使历千载之久也不相忘。值得注意的是,我国古代男尊女卑的观念根深蒂固,文人常以男女关系来指代君臣关系。由于复杂的政治环境和利益冲突,曹魏与司马氏最终由结盟走向了对立和决裂。诗人在此诗末句感叹道:“如何金石交,一旦更离伤!”据《史记》《汉书》记载,“金石交”原指君臣之交,指汉高祖刘邦与淮阴侯韩信当初的信赖关系。阮籍此处用典,实指高贵乡公曹髦与司马昭的决裂。高贵乡公说:“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西晋〕陈寿:《三国志·魏志》卷四《高贵乡公髦》引习凿齿《汉晋春秋》语)果不其然,司马昭最终杀害了高贵乡公。如此我们便能明白诗人是想借此故事以讽刺司马氏:男女欢爱尚能千载不忘,君臣之义又岂可轻易背弃?阮籍担心直言招祸,借神人相交之事作譬喻,又用“金石交”之典,既抒发了不平之怀,又免除了招祸之忧。阮籍用心之良苦、行事之谨慎从此诗便能窥其大端。

4.求仙、归隐、长生、逍遥的精神追求。上文已经谈到过阮籍的玄学思想,这一思想在《咏怀诗》中得以流露。阮籍诗中最能体现其玄学思想的便是赞仙人(王子乔、赤松子、安期、羡门等)、颂隐士(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二老,以及作者心中的“大人先生”)、求延年以及崇尚老庄之道(六十、六十一两首最为明显)。《咏怀诗》中的上述意象整体表达了作者对仙人、隐士的钦羡,渴望长寿、逍遥却又知其不可为的矛盾心态,可以结合起来体会。如:“自非王子晋,谁能常美好!”(其四)“焉见王子乔,乘云翔邓林。独有延年术,可以慰吾心。”(其十)“愿登太华山,上与松子游。渔父知世患,乘流泛轻舟。”(其三十二)“修龄适余愿,光宠非己威。安期步天路,松子与世违。焉得凌霄翼,飘飘登云湄。”(其四十)“都冶难为颜,修容是我常。兹年在松乔,恍惚诚未央。”(其七十六)以及本人认为最能体现此思想的第八十一首:“昔有神仙者,羡门及松乔。噏习九阳间,升遐叽云霄。人生乐长久,百年自言辽。白日陨隅谷,一夕不再朝。岂若遗世物,登明遂飘飖。”这首诗是以神人和凡人相对比做出结论。神人遗世独立、长乐永生,而凡人平安度过百年便已自觉幸运了,何况世上有几人能长命百岁呢?此诗属于阮籍后期作品,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此时的阮籍已经心灰意冷,决意弃凡躯而“化仙”。故此诗内容简单明了,不似此前的曲折隐晦,也没有过多的忧思。

要之,魏晋之交,名士凋残。阮籍身处末世,“忧时悯乱,兴寄无端,而骏放之致,沉挚之词,诚足以睥睨八荒,牢笼万有”(黄节:《阮步兵咏怀诗注·诸宗元序》)。他所创作的《咏怀诗》,以独特的思想艺术留响诗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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