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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与乡村双重空间视域中的自然与女性
——从沈从文小说的生态女性主义批评谈起

2023-03-06赵丽丽黔南民族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基教系贵州黔南551300

名作欣赏 2023年5期
关键词:田园城市湘西沈从文

⊙赵丽丽[黔南民族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基教系,贵州 黔南 551300]

生态女性主义是环境保护运动与女性运动结合的产物。1974 年“生态女性主义”这一术语由法国女学者弗朗索瓦·德·奥波尼正式提出;20 世纪90 年代这一理论在文学领域得到渗透,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应运而生。①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通过重新挖掘经典文本中自然与女性的联系,揭示二者背后隐含的人类中心以及男性中心思维模式,具有很强的批判色彩。

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于20 世纪90 年代中期在我国开始,21 世纪初进一步发展。作为一种新兴的批评方法,这一理论显示出蓬勃的生命力,近年来在不少文本批评中得到应用。其中,乡土文学代表作家沈从文的作品,因营造了湘西世界里和谐的自然之境,并塑造了一系列美好的女性形象,为这一批评路径提供了阐释的可能。在沈从文所营造的湘西世界中,自然美与人性美是其高扬的主题,女性与自然一样纯粹与美好,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正因如此,沈从文对造成女性命运悲剧的男权制度和宗法制度给予了批判。目前学界对沈从文文本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也主要是从这一路径进行的,如刘文良的文章《沈从文女性叙事的生态内蕴》②,佘爱华的《女性:生态的表征——沈从文创作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③,等等。此外,韩立群的文章《论沈从文作品中的自然女性》则直接将自然理解为一种原始的自然天性,对沈从文笔下女性的自然人性作出了解读。④上述几篇文章的研究将自然与女性结合并切入文本分析中,打开了沈从文小说的生态女性主义研究维度。同时,这一维度的研究目前还有可进一步阐释的空间。

实际上,“自然”既可指一个客观存在的世界,也代表着一种天性纯然的属性,对“自然”概念作不同理解,可以产生生态女性主义的不同批评角度。从目前国内对沈从文小说的生态女性主义批评来看,更多集中在将女性与自然原始、天然的属性联系起来思考,而对女性地位与作为客观存在对象的自然的地位这一联系性较少关注,即在沈从文的湘西世界中,当女性处于被动的地位时,自然的处境如何?生态女性主义从女性与自然相似的受压迫地位出发,呼吁将自然与女性联合起来,共同反抗男性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但是,当我们直面沈从文作品中自然和女性的地位为何这一问题时,会发现如果将二者地位简单地等同起来,会有强制阐释的嫌疑。

本文基于上述研究前提,对沈从文小说展开生态女性主义分析,同时认为我们需要将研究视角的空间维度拓宽,即在研究湘西世界的自然与女性时,还需结合城市世界的自然与女性来考察,双重的空间维度能够为上述研究困境打开新思路。

一、湘西世界与城市世界

沈从文在小说中营造了一个人与自然和谐共在的湘西世界,正如他的创作意图之一是为逃避异化的城市文明而寻求的一种避难之所,他笔下的湘西世界也就顺理成章地因与城市世界的不同而突显了自身存在的审美价值。可以说,要探讨沈从文的湘西世界,城市空间是未挑明却不可或缺的对立存在,是一个隐性的在场。

我们发现,自然与女性的处境恰恰在上述两个空间中呈现出了截然相反的境遇。如果说在湘西世界中,自然尚能获得与人和谐共在的对待,那么对女性而言,在这个自然与人和谐共在的世界中,却是一种被动的、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缺乏主体意识的存在;相反,在城市空间中,假如说城市技术带来的是对自然的征服与打压,对女性而言,却恰恰得益于整个人类意识觉醒的浪潮,逐渐唤醒了女性超脱于过去传统的某种主体意识。自然与女性在乡村与城市的二维空间中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命运。由此我们会发现,如果说生态女性主义的主要用意是将自然和女性联合起来,共同反抗男权制的压迫,那么仅从沈从文笔下的其中一个空间进行整体观照,二者并不能成为“同盟者”。

沈从文在湘西世界中塑造了许多典型的女性形象,如《边城》中的翠翠、《三三》中的三三、《萧萧》中的萧萧、《丈夫》中的妻子……这些女性身上,充满了沈从文对人性理想的赞美与悲剧命运的同情。就女性自身而言,我们从这些湘西世界的女性身上可以发现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作为主体的女性意识的缺失——即便是寄托着最美好人性理想的翠翠与三三,在爱情与命运的选择面前,实际上也是完全被动的。另一方面,与湘西世界中的女性相对的是沈从文笔下的城市世界中的女性,小说《如蕤》中的如蕤是女性意识较强的代表,在爱情面前,如蕤毅然选择了一条她自己所要追求的道路。《都市—妇人》中的妇人,虽不乏文明异化下的异常之举,但亦是其个人主体意识的另类呈现。沈从文笔下的女性形象中,城市中的女性显然具有更强的主体意识。沈从文所赞赏的固然是湘西世界中体现纯粹与美好的女性形象,但就女性作为主体的个人而言,即便城市世界充满了对人性异化的可能,但它所带来的文明启蒙无疑对尚缺乏主体意识的女性而言更有进步意义。可以看到,自然与女性在同一维度下面对的是不同的处境,因而生态女性主义批评在寻察自然与女性的联系时,如果不加分析地一味捆绑,将会导致某种混乱。

这个问题再进一步说,使我们看到了自然与文明存在一种不共时在场的关系。在这里,“自然”指的是一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存环境,“文明”指的是在近代以来伴随着工业发展形成的城市意识形态。原始性的自然环境和谐可亲,但处于人类的愚昧与野蛮的阶段,我们不能否认人类在步入文明阶段后较之于过去所得到的进步,然而随着技术与科学的发展,人类对自然的干预手段越来越先进,人类中心主义抬头,自然逐渐处于被压迫地位,又导致生态问题日益严重,自然与文明无法达到平衡。

二、关于理想生存空间的思考

一方面是蒙昧未开化的自然生存环境,在和谐自在的表面下却因为它毕竟处于初级阶段而隐藏着诸多的不足;另一方面是文明开化的时代曙光,却因异化的走向而使人类陷入新的困境。本文认为,乡土(湘西)世界与城市世界都很难称得上最理想的生存空间。

中国文人不乏对理想生存空间的设想。道家“天人合一”的观念可以说描绘了最为理想的境界,并一直为后人所追求,这个理想之境指向了一种人与自然和谐共在的关系。后来的文人不吝笔墨对这一类的审美理想进行描绘,归隐山林、采菊东篱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美好图景,沈从文所营造的湘西世界,亦是对这样一种理想生存环境的回归。不难发现,人们似乎总在乐此不疲地借助过去的生存模式来构想理想中的社会蓝图。确实,过去那种未被工业文明侵染的天然环境,对现代人而言,总有一种抑制不住的“返乡”诱惑。于是,如同沈从文一样,无法适应现代文明的人们,开始想要逃离眼前的世界,试图通过对过去生存模式的幻想获得些许安慰。文人开始大量书写过去的生活,描摹一种原初的、未被所谓文明侵染的淳朴生活样态。读者们随着作家一起,从这类怀旧的虚拟文本中获得精神的滋养与慰藉。

但这种带有缅怀式想象的精神理想之地却存在着问题。本文认为,这种仅假借于对过去的想象所预设出来的生存环境,并非理想之选。黑格尔曾对概念的发展过程有过“正”“反”“合”三个阶段的描述,他认为否定之否定是一切从低级到高级的螺旋式上升发展的普遍规律。⑤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看待,或许可以从这里得到启发。如果说过去人与自然的和谐状态是“正”,那么今日人们所追求的理想生境,最起码应该是经历了否定之否定后的“合”,是虽类似于过去,但又有别于过去的更高级的和谐状态,而不应是对过去的简单复归。

在本文看来,要想寻求理想的生存环境模式,首先就必须对长久以来执着于回到过去的观念做一个肃清。过去的人与自然之和谐虽然也是一种和谐,但那毕竟仍处于初级阶段,在人与自然和谐共在的表象之下,人却是未完成的人。对于这一点,德国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对“农妇的鞋”的阐释⑥,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形象的说明。当我们从画作中对农妇与世界融为一体的关系获得一种自由和谐的观感时,那位真正身处于大地上劳作的农妇,却未必能体验到我们所谓的自由之感,对农妇而言,这种劳作也许更多的只是一种在世的操劳而已。这给我们的启示是,对人与自然关系是否和谐的界定,不能仅以人身处于自然环境当中来判定,因为这很容易忽略了真正身处其中的这个人的主体意识,而只有当这个人作为真正主体性的人存在时,人在与自然的关系中才有可能真正获得自由,这个时候的生存环境,才称得上是一种理想的状态。因此从生态女性主义的角度来看,在沈从文的湘西世界中那些表面上表现出美好人性的女性,在作为人应有的主体性上,并未达到真正理想的程度,湘西世界中的这种和谐,不能称为理想的和谐。

三、田园城市作为一种理想

如果乡土世界与城市世界都无法提供最理想的生存空间,这迫使我们不得不去思考,到底怎样的生存空间才是理想的?或许指向未来的“田园城市”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选择。“田园城市”的理想早在19 世纪末就由英国著名城市学家埃比尼泽·霍华德在其专著《明日的田园城市》中提出。正如作者在书的序言中的描述:“事实并不像通常所说的那样只有两种选择——城市生活和乡村生活,而有第三种选择。可以把一切最生动活泼的城市生活的优点和美丽、愉快的乡村和谐地组合在一起……城市和乡村都各有其主要优点和相应缺点,而城市——乡村则避免了二者的缺点……人类社会和自然美景本应兼而有之……城市和乡村必须成婚,这种愉快的结合将迸发出新的希望、新的生活、新的文明。”⑦霍德华对未来的一种理想生存环境提出了自己的设想,其“田园城市”的概念给我们提供了诸多启发。由这个概念展开,“田园城市”不仅仅是一种城市的规划或是绿化的建设,它指向的更是一种生存方式的改变。这种生活方式并不要求我们完全寄托于并回到过去最原初的生存模式中,却为我们提供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在最切实的可能。它依循着现代文明的发展,预设的是第三种可能:人在一个拥有高度自由与和谐的生存环境中,与自然一道重新获得应有的尊重。“田园城市”作为一种指向未来的理想模式,既对人的主体性高度认可,又囊括了过去人与自然在原初关系中的和谐模式,作为一种社会理想而言,无疑具有更大的优越性。

就人类为逃避当前异化文明而寻找新出路的愿望而言,我们要做的应该是面向未来,而不是一味地返回过去,这个思路同样适用于对自然与女性生存处境的思考。生态女性主义的本义是要将女性与自然联合起来,对男性中心主义及人类中心主义作出反抗,生态女性主义批评作为其文学上的分支,尝试发掘文学作品中的自然与女性,探寻二者的联系。但在进行具体文本分析的过程中,除了对女性身上美好的自然属性作出赞美,同时需要关注女性主体意识的状况,否则这种对女性的简单赞美很容易与女性主义的走向背离,再次陷入男性中心主义的怪圈。在我们审视女性与自然的联系时,不妨在不同的空间维度中作一番比较,这对文本批评是有益处的。

在探讨沈从文小说的生态女性主义批评时,本文避开对男权制的批判这一理论路径,通过对自然与女性在同一生存空间下生存状态的审视与比较,发现并非在任何空间中,自然与女性的生存处境都是同一的,在进行生态女性主义批评时,不能不加分析就将二者进行简单捆绑。就沈从文小说中的自然与女性而言,湘西世界的女性看似淳朴美好与自然同一,实则缺乏主体意识,是男性审视下的产物,城市世界中虽然自然遭到异化文明的压迫,但女性却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主体意识的启蒙。如果看不到这点,进行生态女性主义批评时很有可能会背离这个理论的初心,与女性主义的诉求相背离。

①谢鹏:《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及其在中国的接受》,湘潭大学2005年硕士学位论文。

② 刘文良:《沈从文女性叙事的生态内蕴》,《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2期。

③佘爱春:《女性:生态的表征——沈从文创作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教书育人:高教论坛》2007年第24期。

④ 韩立群:《论沈从文作品中的自然女性》,《山东社会科学》1990年第5期。

⑤ 冯契:《外国哲学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8年版,第61页。

⑥ 〔德〕海德格尔:《林中路》,孙周兴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16—18页。

⑦ 〔英〕埃比尼泽·霍华德:《明日的田园城市》,金经元译,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 6—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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