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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曼卿的身份特征与其在西藏的社会活动
——以《康藏轺征》为中心

2023-03-05

西藏民族大学学报 2023年3期
关键词:西藏身份

曾 谦

(西藏民族大学民族研究院 陕西咸阳 712082)

刘曼卿是民国时期中央政府派遣到西藏的一位女性官员。她以不屈不挠的精神进入西藏,顺利完成使命,引起巨大轰动,被称为是“女中翘楚”“巾帼之雄”。目前,学界对她的研究主要在她入藏史实基础上,从心态、身份与意义、社会地位和作用等方面进行研究。①人的行为与身份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研究刘曼卿在藏期间的活动,必须对她的身份特点进行深入了解。有鉴于此,本文以《康藏轺征》为基础文献,分析刘曼卿身份特征和1930 年在藏活动之间的关系。

一、汉藏后裔与刘曼卿在西藏的身份意识

刘曼卿出生于拉萨,是一位具有汉藏双重身份的女性。她的母亲是今四川康定的一位藏族妇女,父亲“原为汉籍,清中叶随某使者入藏,遂家拉萨。”[1](P25)刘曼卿幼年是在拉萨度过的。12岁时,刘曼卿全家迁居到北京,她“尽毁旧时裳,学汉语”[1](P25),开始系统接受内地文化教育。由于母亲是藏族,父亲长期在西藏工作,自己童年生活又是在西藏度过的,所以她很早就表现出强烈的西藏意识。刘曼卿早年在北京接受的是师范教育,然而“学既成,入道济医院学护士,盖以卫生为西藏所急需也”[1](P25)。

1928 年,刘曼卿充任五台山藏传佛教堪布罗桑巴桑的翻译之后,其翻译能力得到肯定,被任命为国民政府行政院文官处一等书记官。刘曼卿意识到自己的藏族身份和汉藏双语能力可以在中央政府和西藏地方关系方面发挥更大作用,便开始有意识地积极从事这方面的活动,以求能发挥特长。1929 年,刘曼卿针对当时“国内军事尚未大定,而政府又无从明了康藏现状,盖两地隔膜既久,因种种关系不许内地汉人入藏”[2](P31)的现状,毅然向文官处文官长古应芬提出:“数月以来,虽兢兢工作,终因才疏学浅,不克尽职。私心甚为歉仄,故特呈请志愿前赴康藏调查,其动机纯粹出于两点:一蒙政府知遇之德,当图有以报效;二职既为西藏之一份子,不无桑梓观念”[3](P103)。请求前往西藏进行调查,并指出自己这样既能实现报效政府的目的,也能实现作为西藏一分子,服务桑梓的目的。

但刘曼卿的亲友对她只身前往西藏调查很不赞同。“一时亲友诧怪,咸来敦劝,视此为出生入死之途,泣涕相规”[4](P1)。于是,为了减少阻力,刘曼卿不得不向亲友们多方进行解释。在向自己的父亲解释时,刘曼卿说“政府有意扶绥康藏,他人辞老不敢往,我等藏族,宁容推卸,故政府授命,儿顿忘其愚鲁也。”[4](P12)指出,在政府意欲扶绥西藏的时候,自己及各位藏族人士有责任担负这项任务。正如她行至四川时向时任第二十四军军长的刘文辉进行解释时所说,“人各有能不能,某生长边地,越蛮荒,入四裔,此其能;若屈处内地,舍所能用不能,误公复误私矣,故行志特坚耳。”[7](P12)

刘曼卿十分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藏族身份的重要性,因此,进藏途中十分注意凸显自己的这个身份特点,为西藏之行创造有利条件。如,刘曼卿在行至莽里遇到藏族士兵时,“乃操藏语呼老兵问之。渠闻予出辞纯为拉萨音,乃坦然相就,问欲何之”[4](P48),主动用藏语和藏军士兵进行交流。在拉萨和十三世达赖相见时,“(达赖)先问能说西藏话否,须翻译否。予告以勿须。嗣问途中受辛苦否,随即受其抚顶。达佛原不以手触女人,此为创例,故全藏士庶闻之,均为予荣。复问通藏文否,答以对于文法殊欠研究,随嘱手写数字呈视,当写祝佛爷身体康健一语以进,见已微笑。”[4](P91)不仅用藏语和十三世达赖谈话,而且还写藏文让他观看。

不过,刘曼卿虽然有藏族血统,并自认为是西藏一员,但她思想意识却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在进藏途中,船到宜宾,刘曼卿“闻距宜不远有三游洞,系苏氏弟兄及高足黄山谷氏之游踪,故名,想念古人雅兴,仰慕曷极”;路过巴峡时,她触景生情,吟咏“唐人‘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之句,不禁在舱外徘徊久之”[4](P5);路过白帝城时,念及白帝城“为当年汉昭烈帝托孤之处,而吴子玉败走西川所寄寓也。多少英雄泪,洒此一抔土,念下黯然”[4](P6);在江卡停留时,听说翻越雪山困难重重,遂感叹“持节出塞北,予今知苏武氏之辛劳矣”[4](P55)。总之,所到之处,目光所及,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典故刘曼卿都能信手拈来。在西藏期间和其他人交往时,刘曼卿也常常以自己的汉文化气质自豪。在昌都停留期间,刘曼卿和其他人一起吃饭,被邀请唱歌“被强过甚,为之歌‘坐宫’一阙,辞竟掌声雷动,谓与留音机毕肖,惊为多能,不知吾久蛰北平,童騃之年,偶拾得牙慧少许耳。”[4](P66)言语之余,颇为自己会演唱京剧而自得。在巴安停留时,回忆起当年“闲时即捉格君小妹与理短发,着汉装。伊固小鸟依人,随意拨弄之,了未见其嗔怒,而双环低垂,罗裳乍被时,又娇柔若不自支。”[4](P44)所以汉文化对刘曼卿而言,不仅是自己身份的标识,而且也是自己美好生活的一种回忆和寄托。

在藏期间,刘曼卿有意凸显自己藏族身份的同时,也特别注意凸显自己的“汉人”身份。如,在江卡时,“营官请予赴会,予径着汉装往”[4](P53)。坚持穿汉装参加聚会。进入拉萨后,“予因服汉装,出外时常惹行人驻足围观,至以为苦,故为避嫌远人计,出行多卜以夜。虽云乔装减从徒步而行,省却许多人之追随,然而因面庞异色,头饰及步法不同,终引起他人之注意,而发生若干之麻烦。此种昼伏夜行,有如鼠子窃食,思之自恨复自笑也”[4](P78)。因为穿着汉装,且言行举止受内地影响较深,刘曼卿备受众人围观追随之苦,但即便如此,她宁愿昼伏夜行也要保持自己的“汉人”形象。

对西藏留存的汉文化,刘曼卿有种发自内心的崇尚和欣赏。如,在昌都停留时,“为一戚属走访其妹,偕孔先生及侍从排长以俱,入门见室内布置精雅,有汉人风,心神为之一畅”[4](P65)。因为欣赏、喜爱汉文化,所以见到汉文化风格的物什,会不自觉地心神为之一畅。对居住在西藏的“汉人”,刘曼卿也不自觉地给予了较多关注。如,在昌都,刘曼卿注意到“当地有汉人数十家,招待员以予久习于汉俗,命汉人出其椅凳菜蔬以为给。向例汉人在藏不出差徭,今我从汉地来,汉人亦乐于应接”[4](P61)。进入拉萨后,刘曼卿“行至清真寺一带,汉人回教徒多以四川土话相告,嗄刘家姑娘呀,予回头觇之,又避入人丛中”[4](P77),注意到在拉萨东郊清真寺附近有不少来自四川的回族群众,能讲四川方言。

在深受内地文化浸染后,刘曼卿开始对西藏社会中一些落后的社会文化现象进行批评。如,在昌都时,刘曼卿参加宴会“早点既献,主人前致辞,谓女士离藏久,藏礼或有遗忘,主劝饮客不能辞,会食不醉以为不尽欢。予素苦藏人之强制啖饭,今事前以为言,未知将何以要予,故入席后点滴不入口以示坚决,因之合座寡欢”[4](P66)。入席后,刘曼卿以滴酒不沾的方式,明确表示出对这种陋习的不满。藏族群众信仰藏传佛教,喇嘛在社会中的地位很高,但刘曼卿却不以为然,认为“所有喇嘛都无恒产,亦少自动营生,概赖旅客资给,康人出外及所经地均须请人为之祝福消灾,而酬以供养,喇嘛即恃此为生,恐将来行旅对于默求神祜之浓度减杀,或更加以不信任,则此大批僧侣吃饭问题实可忧虑”[4](P23)。

二、政府官员与刘曼卿在西藏的政治角色

对于刘曼卿是以何种身份前往西藏的,学界一直存在争论。主流意见认为刘曼卿是以半官方的身份进入西藏的。如,曾任国民政府驻泰国大使的李铁铮在其博士论文中就曾指出刘曼卿“以半官方身份到拉萨”[5](P154)。张皓先生对这个问题持有不同意见,认为“刘曼卿并非半官方身份,而是完全代表中央政府的”[6](P80)。从各方面的材料来看,刘曼卿确实具有政府官员身份,拥有政府颁发的委任状。如,在昌都时,为了证明自己政府官员和送信使者身份,刘曼卿曾专门向昌都总管萨旺晴布出示“文官处委状及政府致达赖函相示”[4](P61)。

但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在刘曼卿前往西藏一事上,中央政府的很多部门对此并不知情。如,主管蒙藏事务的蒙藏委员会曾为此专门致函文官处称“惟该员籍隶康藏,藏文原名译音若何,是否取道印度前往。并请将曾否请领护照及所持护照系何处发给,经何处英领签证,请一并查示,以便办理”[3](P317)。国民政府外交部也不知道刘曼卿入藏事宜。刘曼卿在到西藏后,取道印度返回内地,需要办理相关外交手续时,外交部曾专门向文官处函询“该员籍隶康藏,藏文原名译音若何,是否取道印度前往。并请将曾否请领护照及所持护照系何处发给,经何处英领签证,请一并查示,以便办理”[3](P308)。

各种材料表明,刘曼卿入藏这一事件,可能主要是由国民政府文官处文官长古应芬推动的。首先,刘曼卿入藏申请是向古应芬提出的,“遂奉书古香芹文官长,言有边行之志”[4](P1)。申请提出之后,古应芬“壮予之志,特转恳政府,准以书记名义輶轩西使”[4](P2)。其次,在前往西藏的路上,刘曼卿也主要是向古应芬汇报自己旅途中情况的。如,1929年9月8日,她和孔党江村致电古应芬称“职等奉命立即首途,到渝失红卧病念余日。于支日(即9 月4日)抵蓉。虞日(即9月7日)晋谒川主席(即刘文辉)。承以藏康近况见告,并多方指示康地近为廿四军派兵驻守,现平靖如旧”[7](P394);抵达拉萨后,刘曼卿在擦绒家里遇到贡觉仲尼。贡觉仲尼告诉刘曼卿说“临行时,曾遇古文长官嘱为照拂”[4](P94)。最后,当刘曼卿从西藏返回南京后,“念七日晋京,先谒见古文官长呈达赖复函及礼物毕,详述经过,蒙大嘉奖”[4](P126)。因此,从整个入藏过程来看,刘曼卿受古应芬派遣入藏的可能性最大。

刘曼卿最早是以西藏调查员身份被派遣入藏的。“前往康藏调查现状,记集成册供政府参考”[3](P104),是刘曼卿西藏之行主要目的。刘曼卿在进入西藏之前,一直试图通过乔装打扮的方式秘密进入西藏。但在巴塘,刘曼卿改变了自己原来的想法。“是晚住头人顶忍家,试探前途情况,因予此时犹存矫装入藏之意。顶忍密语予,公等之来,兰敦藏军已悉知之,伪饰恐愈增危险,一因无沿途保护与招待;再则藏方认公等为班禅奸细,则有口莫辩。况达赖亦无明白反中央表示,中央使臣来绝无屏之门外之理。予甚然其言,乃方言明日将持节入藏,使四众闻之”[4](P47)。至此之后,刘曼卿开始公开以中央政府官员的身份进入西藏。如,在兰敦,刘曼卿告诉藏军军官说“今直告汝,吾奉命中央政府,抚慰西藏而来也”[4](P48);在江卡停留时,除了详细对藏军营长解释自己的使命之外,“又告以我等乃为通知西藏派员出席首都西藏会议而来”[4](P52)。

在西藏期间,刘曼卿积极以中央政府官员的名义,宣讲中央政府的对藏政策,劝说西藏地方官员加强和中央之间的友好往来。在拜见十三世达赖时,刘曼卿说道:“自蒋主席以下,各院部长官,莫不痛惜与中国之分崩离析,姑无论西藏之诚否受英人挟制,要不能让其久立于整个中国团体之外,甚愿得一机会使大家互相了解,仍和好为兄弟如初,倾之此来,出万死一生,亦思以汉藏之两重资格,从中为之引线贯穿,尚望佛爷顾念大局,体惜愚忱,赐以明白之答复。”[4](P91-92)劝十三世达赖以大局为重,推动中央和西藏地方和好。

刘曼卿“善辞令,能文章”。在宣讲时,非常善于运用各种灵活方法对官员们进行政策宣传。在昌都时,昌都总管萨旺晴布在刘曼卿入藏事宜上推脱,她晓以民族大义,称“内地与西藏,为姊妹为兄弟,断不能离散,以前姊妹兄弟相失,各号泣走觅,今既有相见相亲之机会,彼此何可狐疑……君为西藏望人,智识超于侪辈,即达赖不允,君且应力争之,安可从中阻挠,苟因此汉藏亲善失败,子能辞其咎否”[4](P62),以内地和西藏之间为兄弟姊妹关系为喻,劝说萨旺晴布为内地和西藏的友好尽力。在和龙夏交谈时,刘曼卿“痛论我国不主一教,故宗教不渗入政治,政治于适可条件下不干预宗教,故法律有信教自由之明文,执政者兼各教而有之,并无因教排揎之事”[4](P98),通过介绍中央政府的宗教政策,消除龙夏的疑虑。

鉴于藏传佛教在西藏政治生活中具有十分重要地位,刘曼卿还深入到寺院进行政策宣讲,使僧人们也能了解到中央的对藏政策,以取得他们对中央政府的理解和支持。如,在哲蚌寺,刘曼卿对各位僧众说“中央对藏之态度,取不歧视、不压迫之态度,其办法让藏人自决自治,而由中央资助指导之;其目的欲得藏民之康乐,求五族真共和之实现,故宣言不用兵、不用狡计,一味感之以恩、示之以诚,吾来即达此意”[4](P100)。

西藏普通民众地位低下,在政治生活中没有发言权,但刘曼卿也积极在各种场合对他们进行宣讲。如,在前往昌都途中,刘曼卿对遇到的藏民称“官之为官,并非有何了不得,纯系一替民众办事者,如一家之中主人幼弱,则雇壮仆为之理治相同,故内地民国以来,官僚有公仆之称”[4](P57)。以浅显易懂的比喻描述官民之间关系,在西藏民众中传播内地的近代政治新观念。

在西藏期间,刘曼卿虽然一直对外宣称自己是中央派遣到西藏的使者,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调查员的角色,积极利用各种机会对西藏的情况进行了深入调查。如,在经济方面,刘曼卿了解到西藏“第一流巨贾多非藏人,康北人实居之,占全数四分之三,如阿主昌、觉洒昌、甲本昌、阿堵昌、夺永昌、邦达昌等。藏语所谓昌,略如内地之号,即阿主号、觉洒号也。内中尤以邦达昌为最负盛名”[4](P104);在宗教方面,刘曼卿了解到“三寺(哲蚌寺、色拉寺、甘丹寺)性质亦各不同,哲蚌寺讲繁华,内中僧侣多出而操政教权。色拉团结最坚,实力特强,前此藏政府驱汉军,此寺与有力焉,故目前色拉仍处于监视官厅之地位,要不可侮。甘丹则主修苦行,不问世事”[4](P101)。这些调查准确全面,是内地了解西藏时情十分重要的第一手资料。

在社会调查中,刘曼卿十分注意从她接触的西藏官员那里了解信息。以虾素为例,虾素是西藏地方政府指定接待刘曼卿的官员。刘曼卿“欲明了藏政府组织,日就虾素探问。彼初含糊不以实告,谓政府有禁令,宣泄机密将有不利。语以外人对此已侦察甚详,秘密亦无用,不如明白相告,予反可纠正彼等之错误,且组织统系与机密不同,一属外形的,一属内容的,后乃渐渐吐露”[4](P80)。西藏地方官员对政府组织方面的信息颇为隐讳,刘曼卿花费周章才探知事实原委真相。除了询问西藏地方政府组织的情况之外,刘曼卿还向虾素询问“藏中究有英人若干,彼诧云,内地恒以为藏地英人充满乎,实则全藏殊少英人踪迹,不惟政府机关无英籍职员,即工厂兵械工厂亦无英国技师”[4](P79)。通过向虾素询问,刘曼卿澄清了之前内地对于西藏的一些错误认识。

为了深入了解西藏社会状况,刘曼卿还积极向基层百姓询问相关情况。在江卡时,刘曼卿“闲跻月色寺,问庙中人以民间疾苦”[4](P53);在从江卡前往昌都的路上,藏军士兵“阳为护送,阴实监视,故如有乡民来见,彼必怒目视之,务使噤口不作一语。予深知此中奥蕴,往往秘密探问小民有何疾苦”[4](P57)。看到普通百姓遭受压迫时,刘曼卿尽可能提供帮助,为之解困纾难。如,在宜牙休息住宿时,看到送行藏兵“正以巨杖击厨役,因其炙羊不熟,认为玩忽职守。予喝止之,斥其以后不能有此虐待劳工之举动”[4](P56)。正因为如此,所以西藏的百姓十分乐意向刘曼卿介绍西藏的社会现状。

1931 年回到南京后,在欢迎她的国际联欢社宴会上,刘曼卿说道:“曼卿此行目的,实欲使藏民明了中央情况及国民革命与三民主义之意义及其价值,俾对中原有相当了解,而促其内……抵藏后,予乃竭力宣慰中央德意,及告以垂念边陲之殷”[4](P29)。从刘曼卿抵藏后的种种表现来看,她确实在宣传中央内地等方面起到了十分积极的作用。

三、青年女性与刘曼卿在藏期间的社会交往

黄警顽在《探险家刘曼卿女士小传》对刘曼卿性格有比较形象的描述,称她“生长西陲,沉毅勇决,富革命性,平日喜冒险游历,意态豪爽,有古女侠遗风”[1](P28)。西藏路途遥远,高峻艰险,被视为畏途。在刘曼卿前往西藏之前,“中央前曾决议派遣蒙藏考察团,拟定分批出发,迄今日久,往者寥寥,大都以行路难之苦,不愿此劳苦工作。独国府书记官特派西藏专员刘曼卿女士,不畏艰险,毅然启行”[9](P236)。在翻越丹达山时,“冻死人畜数具半没雪中,而大风过耳,如虎啸龙吟,雪花击面不啻针刺刀剖,开路者皆反向,哀恳俟明日雪霁,愿多出人力扫雪辟路,劝令暂回”。刘曼卿不畏困难“悬重赏,尽倾宿物予众”[4](P71),毅然决然地向前而行,表现出雄豪果决、不畏艰险的气概。

刘曼卿“天性好动”[8](P28),活泼年轻。她在1930年前往西藏时,仅有23 岁。她虽然以政府官员的身份前往西藏,但却并没有因为这个身份而沉稳持重,依然表现得像一个调皮的小姑娘。如,在加本太太邀请刘曼卿入寺礼佛时,“伊初入庙门,即合掌低头,状甚诚虔。予则左右顾,玩壁上龛中奇异神像,如村女初入城市,目不暇给。彼偶见状,小语云,如此探索,将作贼耶;对神不敬,必受谴谪。予强应之,而忍俊不禁,几度失声,又轻抚曰,莫顽皮莫顽皮,渠竟以孩子视我矣。”[4](P63)。刘曼卿入寺后左顾右盼,加本太太不得不一再劝她“莫顽皮莫顽皮”。刘曼卿不仅在礼佛时表现得十分顽皮,甚至在拜见达赖时,也表现得非常可爱。“虾素等数日教练,谓必行五体投地礼,至此终不善作,且予在习礼总失笑,恐再蹈覆辙,故仅屈胫俯首而已。膝既触地,始觉茶杯无放处,悄置身旁,礼毕复持之,如小儿不舍玩具然”[4](P90)。在达赖面前,刘曼卿表现得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孩一般。

刘曼卿在藏期间利用自己女性身份的便利,和女性人士进行了较多交往。刚进入西藏,就在邦达家和一个女性进行过比较多的交流,“盖谈者中有一人以前曾一度断发为尼姑,出辞亦有所激而云然欤……餐既,策马即走,未允留宿,后伊曾两度追来送藏鞋,时已隔宵行数十里,若人真所谓不知劳瘁者也。末次强要予索像及手电筒,均一一与之,又出内地各地风景一巨册饷阅,伊不知者则略为解释之,翻检至数小时,乃绝尘而去”[4](P50)。此后,在前往拉萨途中,刘曼卿又陆续和其他一些官员的女眷进行谈话和交流。如在江卡停留期间,“无事时即与各官眷服以相笑乐。一日伊竟至官舍来访,见予所携什物觉其件件新奇可爱,遂摩挲询问不忍释手”[4](P52)。这些女性和刘曼卿之间毫无隔讳,看到她所携带的内地物什竟然爱不释手地也想拥有。

进入到拉萨之后,刘曼卿和西藏地方官员的女眷开始有了更多交往。在“第一次见达赖后,又逾四五十日仍不得藏方复示,遣虾素四出探问,终无确切消息,只闻有人放风,谓将系予,予以为既入瓮中,只好听其处置。惟虾素恐予心中不安,故屡邀予至其家,与妻共弄扑克解闷。此君忠厚士,贤内助亦雅有良人风范”[4](P108-109)。在刘曼卿困顿之时,虾素夫人和她一起游戏解闷,颇让刘曼卿感动。藏历新年时,虾素夫人又请她一起共乐新春[4](P83)。

刘曼卿和龙厦的妻子也进行了多次交往。刘曼卿第一次去龙厦家里拜访时,龙二太太“已候于庭,握手言欢,倾盖如故”“俄顷大太太趋至,对予甚客气”[4](P96)。不过,随后场面一度比较尴尬。当时“侍婢等见予身躯短小,阴唆使龙妻问我,予发髻曲如欧人,手纤细不盈握,高不逾四尺,面及肤色俱莹洁可爱,问尔妙年几许,要欲学君美容术”,刘曼卿“闻言颇懊恼”[4](P97)。但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刘曼卿和龙厦妻子来往。之后,贵族学校毕业举行赛马,刘曼卿“先至龙虾(龙厦)次妻寓,乃与之偕行”[4](P107)。而后在刘曼卿参观兵工厂时,又“与龙夫人偕十仆先往,移时龙虾(龙厦)等蹑踪从而至,在柳林小憩,饮茶毕复前进,约共十五六华里乃达”[4](P109)。

刘曼卿与擦绒夫人、夏扎夫人也有一面之缘。文中写到擦绒夫人“淡抹浓妆,实是贵族风范,而身上更时时发出异香,想使用头等香料不少”[4](P94)。刘曼卿和夏扎夫人则是在贵族学校毕业举行的赛马会上有过交流,“将散场之顷,各家眷属皆来与予相见,所问者俱为起居琐事。独前噶伦夏扎太太询内地女权状况,并言渠闻内地女子将发剪短以示决心,服短衣以便举措,有事则呼啸而集,群趋政府请愿,官府无不畏其威势”[4](P108)。虽然夏扎夫人所言的内地女权状况颇为夸张,但却给刘曼卿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除了和上层女性进行交往之外,刘曼卿和西藏的底层女性也进行过交流。在去拉萨的路上,刘曼卿曾遇到过一位女性信使。当时她“徒步山中,默识予等,昵就与语”,听说刘曼卿来自内地后,“顿欣然色喜,谓如某可居之否,我若为公服役,公能携我去否”。刘曼卿详细询问后才知,该女孩“父母早谢世,遗予祖孙二人,祖母年八十,身弱多病,且家无恒产,而地方政府抽派差税无已时,我去祖母不惟无以谋生,而徭役之催逼,亦足可致其死命”[4](P73)。由于刘曼卿对西藏女性情况了解较多,所以她在所著的《康藏轺征》书中曾专门辟出“女性”一节,对西藏女性进行介绍,指出“(西藏)女子自由,在平民则最显见。贵族内眷亦甚拘束,因待人接物不能失其彬彬之礼,就坐起立亦有定制,席间非有长辈及丈夫之命不敢唱舞;但不能唱者,奉命后亦得强为之”[4](P111)。

刘曼卿“活泼英发之状,更非内地女子可及”[8](P28)。在藏期间,刘曼卿与西藏各界广泛交往,成为大家非常欢迎的女性人士。以十三世达赖为例,刘曼卿第一次面见达赖时,达赖亲自为刘曼卿抚顶,并赐予点心。“回寓时戚属为上糍粑,并插纸花于上以示庆祝,请予急食之,戚属分食达赖所赐糖果,欢声震室,举杯庆汉藏和好成功”[4](P92)。刘曼卿第二次见达赖时,达赖“复锡以哈达,并红丝络一联,亲为置肩上,予俯首退出,时已入夜,计谈至四五小时之久”[4](P114)。不仅如此,在刘曼卿临返回内地时,“(达赖)敬赠金佛一尊即药末一包,为佛亲持咒者,由此乘舟车可免危险”[4](P115),对她表示出极大的关切和爱护。

结 语

刘曼卿能写善言,具有汉藏双重身份。在西藏期间,刘曼卿“女士宣达中央意思,向之与政府十余年不通问之达赖,今已有代表驻京,中藏接近,咸称女士说合之功”[10](P55)。国民政府褒奖刘曼卿说“前往西藏调查,往复一年,驰驱万里,克宣党国怀柔之意义,无愧轺车专对之才”[7](P450)。刘曼卿以“西藏调查员”身份而始,以“宣慰西藏”活动而成。她的“半官方身份”属性,一方面使她需要承担一定的政府使命,另一方面也给她在西藏的活动提供了一个可以自由发挥的空间。所以相较于民国时期入藏的其他中央政府官员而言,刘曼卿在藏期间的活动个性特征更加明显、个人色彩更加浓厚。刘曼卿在西藏活动的这个特点既是时代因缘际会的结果,也和她本身特殊身份有关。

[注 释]

①康欣平、王娜娜:《在国家和桑梓之间:刘曼卿进藏期间的心态分析》,《北方民族大学学报》2009 年第4 期;刘永、杨怡、罗逸珍、胡明珠:《身份与视阈——传媒视角中的刘曼卿》,《中国藏学》2019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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