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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饮雅集与中国古代文士微醺一聚

2023-03-05

凤凰生活 2023年3期
关键词:文化

《兰亭修禊图》(局部)

酒是人类最早的物质文明之一,在华夏土地落地生根后,成为几千年来华人社交、艺术以至文化发展之重要载体。从酿造到饮酌,无处不体现古人的智慧,古人可涌文思造藝事,远非今人胡吃海喝可比拟。本期,我们穿越至清初,一赴水绘园与王士禛的文士朋友圈宴饮,倾听悠扬的乐音,再至红桥游赏山光水色、亭榭园林……关于中国饮酌文化与艺术,拍卖行邦瀚斯中国古董艺术部董事唐冶带领我们古往今来,共同延续更多微醺“话题”。

除了畅游江南的名山古剎,和文士故交的宴饮雅集也是王士禛闲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康熙三四年的红桥修禊和水绘园修禊,更成为王士禛五年仕宦生涯中值得特别铭志的重大事件。修禊之所以不同于一般经常举行的文人聚会,不仅因为它是偶一为之的盛事,同时也因为它营造出一种情境,让酬酢、宴饮和其他的艺文活动,能以一种更精粹而密集的方式,纷然并陈。参与者或是因为活动的规模,或是因为活动的强度,好像真的经历了一次洗礼,留下毕生难忘的经验。而透过文字的记叙、传颂和后人的追忆、渲染,这些文人雅集的意义,又从个人生活中的高峰扩展成清初文化史上的盛事。

水绘园是冒辟疆在扬州府如皋县长期经营的祖传园林,地富水竹,入其中者如游深林大壑。在王士禛的记叙中,美酒、佳肴,共丝竹管弦、山光水色,让这一次告别江南的盛宴荡漾无限狂欢的色彩。虽然这八首诗像是一句一典的奥义之书,将所有不谙符码规则或经典传统的外邦人摒除在门墙之外,但透过像惠栋这样渊博的考据学者的导引,我们却仍然能够穿越华丽、炫耀的文字迷宫,进入清初士大夫极度雅致的文化世界之堂奥。重重屏障的符码一旦破解,三百多年前的欢愉立刻毫无窒碍地跃涌而出。在对诗作的时空背景作了简单的交代后(“今来三月青春深,浯溪窈窕桃花林”),王士禛毫不遮掩地引用明儒杨慎酒后“胡粉傅面,作双丫髻插花”,“诸妓捧觞,游行城市”的典故,为暮春三月的这场狂欢定了基调。而这种痛饮狂歌的少年之游,必定会在众人各奔前程之后,留下鲜明的记忆:“春衣明岁杜陵游,忆汝狂歌拓金戟。”

水绘园中虽然吃不到洛阳的羊肉、奶酪,却有南方初春的时鲜菜蔬:“未传洛下羊酪法,且醉淮南樱笋厨”,更重要的,有着新造的醇酒佳酿:

暮春三月为水嬉,棠梨叶大山禽啼。

田家社酒压缸面,雪白橙香玉练槌。

夜听醡头滴春雨,晓报提壶如泼乳。

醉乡大户百分空,起唤花奴自挝鼓。

《兰亭修禊图》(局部)

对王士禛来说,至此而不醉,那简直辜负了满园的春光。而宾主展卷静观之际,千年前王羲之兰亭修禊的场景,仿佛在水绘园中再度展演:

烟际鸬鹚一只飞,吴歌水调欲沾衣。

风光如此不成醉,帽影鞭丝何处归。

回溪绿净不可唾,碧萝荫中棹船过。

落花游丝春昼闲,独许先生此高卧。

剧怜风物共披襟,萧然丝竹皆清音。

永和三日今千载,坐使清风满竹林。

(时出文衡山《兰亭卷》同观。)

从诗后的自注中,我们知道主客一行在园中观赏了以兰亭修禊为主题的画作。收藏这幅作品的冒辟疆在《水绘庵修禊记》中,则有更进一步的描述:“枕烟亭几上有文待诏《兰亭修禊图记》一卷,卷素朱黮碧隐,茂林修竹,羃娟,展玩如与王、庾诸子弟捉尘面谈。”

茂林修竹、山水清音和宽广的园庭,为士大夫的雅致文化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时空氛围。不过在雅静的艺术鉴赏和萧然丝竹外,悠扬的乐音——不论是吴歌水调或银筝、琵琶伴奏的戏曲演出——同样是水绘园雅集的要素。冒辟疆对水上泛舟时的清吹数部和在园内寒碧堂中的戏曲演出,都有详细的记叙:

登舟,泛洗钵池。明窗尽开,水云一色。一小蜻蛉载清吹数部尾其后,歌丝为水声所咽,缭绕久之。时日已将暝,乃开寒碧堂,爰命歌儿演《紫王钗》《牡丹亭》数剧,差复谐畅。漏下二鼓,以红碧琉璃数十枚,或置山颠,或置水涯,高下低昂,晶莹闪烁,与人影相凌乱。横吹声与管弦拉杂,忽从山上起,栖鸦簌簌不定。阮亭曰:“此何异罗星斗而听缑笙也?”

在这样一个管弦拉杂的狂欢之夜,难怪王士禛要发出痛饮十石的豪语。相较于水绘园修禊更具士大夫精英色彩的雅致、考究,以扬州为背景的红桥修禊,则除了旖旎的春光,还多了一份对城市生活的描绘。红桥修禊先后举办过两次。康熙元年,王士禛和陈其年等人修禊红桥,并将酬唱诗文编成《红桥唱和集》。康熙四年,再次举行同样的聚会,王士禛并赋成《冶春诗》二十首。在这些诗作中,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将三月的春光点缀得无限柔媚的桃花和垂杨:

今年东风太狡狯,弄晴作雨遣春来。

江梅一夜落红雪,便有夭桃无数开。

野外桃花红近人,秾华簇簇照青春。

一枝低亚隋皇墓,且可当杯酒入唇。

三月韶光画不成,寻春步屧可怜生。

青芜不见隋宫殿,一种垂杨万古情。

同样是隋宫和帝冢,在郑板桥的诗作中呈现的是荒芜衰败的景象;在王士禛的笔下,却用来为千古名城不变的春光,做了文化和历史的装点。在青春似火的桃红外,如锦绣般盛开的海棠,更让他不可自抑地在花前痛饮:

海棠一树淡胭脂,开时不让锦城姿。

花前痛饮情难尽,归卧屏山看折枝。

明《程氏墨苑·修禊图》,参见明文震亨著,海军、田君注释:《长物志图说》,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第103页

春秋 青銅龍紋鋪首波曲紋壺 拍賣行:Bonhams邦瀚斯

戰國至西漢早期 漆繪雙龍鳥紋耳杯 拍卖行:Bonhams邦瀚斯

李孝悌《恋恋红尘:明清江南的城市、欲望和生活》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2年10月

《兰亭修禊图》(局部)

此卷为明代画家钱榖绘。画作题材取自东晋王羲之《兰亭序》,描绘东晋永和九年,王羲之、谢安等人在浙江山阴的兰亭溪上修禊,作曲水流觞之会的故事,卷前有王榖祥题“蘭亭修禊”,卷后有钱榖书《兰亭序》及集诗。此卷现藏于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在与世隔绝的水绘园中,王士禛和遗老、名士把玩名画,撩拨管弦,一幅晚明士大夫的颓废景象。《冶春诗》则在韶光春色中勾勒出红男绿女的身影,让我们据以想象清初扬州的城市风情:

红桥飞跨水当中,一字阑干九曲红。

日午画船桥下过,衣香人影太匆匆。

扬州少年臂支红,桃花马上柘枝弓。

风前雉雊雕翎响,走马春郊如卷蓬。

而市井中小贩叫卖蜜糖的景象,也一定会像江城花事一样,长留在回忆中:“东风花事到江城,早有人家唤卖饧。他日相思忘不得,平山堂下五清明。”红桥富于山光水色、亭榭园林,原本就是一般游客必定造访的胜景:“游人登平山堂,率至法海寺舍舟而陆,径必出红桥下。”王士禛也几度登临,哀喜莫名:“予数往来北郭,必过红桥,顾而乐之。登桥四望,忽复徘徊感叹。当哀乐之交乘于中,往往不能自喻其故。”而经过两次红桥修禊和文士唱和,不但红桥声誉鹊起,成为象征扬州的名胜景观,王士禛个人的姿容、才情,更被渲染成足以踵武前贤的传奇。

《年谱》中对康熙元年第一次红桥修禊后造成的轰动有如下的记叙:“山人作《浣溪沙》三阕,所谓‘绿杨城郭是扬州’是也。和者自茶村而下数君,江南北颇流传之。或有绘为图画者,于是过扬州者多问红桥矣。”

王士禛的哥哥王士禄在第二次红桥修禊后所作的评论,不仅对王士禛传奇的出现有着动人的描述,事实上也是形塑这项传奇的一环:

西樵先生云:“贻上蚤负夙惠,神姿清彻,如琼林玉树,朗然照人。为扬州法曹日,集诸名士于蜀冈、红桥间,击钵赋诗。香清茶熟,绢素横飞,故阳羡陈其年有‘两行小吏艳神仙,争羡君侯断肠句’之咏。至今过广陵者,道其遗事,仿佛欧、苏,不徒忆樊川之梦也。”

王士禛在扬州推官任内的政绩,固然为日后近四十年亨通的仕途奠下重要的基石,但在陈其年的回忆中,王为人艳羡不已的声名,其实是在繁花盛开,充满了颓废气息的诗酒流连中建立起来的:

官舫银镫赋冶春,廉夫才调更无伦。

玉山筵上颓唐甚,意气公然笼罩人。

酒是人类最早的物质文明之一,在华夏土地落地生根后,成为几千年来华人社交、艺术以至文化发展之重要载体,演化成异彩纷陈的精神面貌。据说,酒很有可能出自偶然:粮食被水打湿或浸泡一段时间后,发酵出酒精,先民食用后酩酊陶醉,状态有如神启,打通人神边界,故此最初大量饮酒的群体应当是巫觋阶层,其次便是贵族,再延展至士族乃至庶民。器以载道,酒器亦随时代推崇之理念及功用而变,从狰狞肃穆的祭祀礼器,演变成金堆玉砌的上流之物,进而因文人雅士,又成重意趣而轻材质的各式珍玩。

香港邦瀚斯此前举行“将进酒—中国饮酌文化与艺术”拍卖,带来逾40件与酒文化相关之古董器物,跨越商、春秋、战国、西汉、唐、宋、元、明至清代洋洋三千多年历史,让藏家以至大众以器知礼,管窥酒艺在华夏文化之长足发展。

商人嗜酒,从大量巨大而华美的青铜酒器可见一斑。周人克殷后,认为酒是商朝亡国祸首,周公发布《酒诰》劝戒后世,《诗经》也多有商人因酒丧国之句。然而,周人并无禁酒,而是将饮酒规范起来,写进礼制,是以后世儒释道乃至民间信仰,都将酒纳入仪式,用以与天地神明和祖先沟通。同时,青铜礼器中酒器变少,装饰亦日趋朴素。周礼消亡之时,酒便走上世俗化之路,不但种类变多,产量增加,饮酒的阶层亦从顶层贵族延展到士族乃至庶民,酒器从礼器变成生活用具,更加多元,材质不局限于青铜牙角,器型也不止于尊、爵、角、觯之属。汉代以降,金玉漆便是高级酒器的首选材料。

世俗化后,酒更能激发文学创作,尤以曹魏至东晋为爆发期,其时文学作品乃至活动,均与之密不可分:曹操“对酒当歌”,竹林七贤“天生刘伶,以酒为名”,王羲之兰亭修禊“一觞一咏,畅叙幽情”;及至唐宋,则有李白斗酒诗百篇,苏轼「料峭春风吹酒醒」等。唐诗宋词中,酒的存在可谓汗牛充栋,而这些文学典故,后来又成为明、清艺术之创作题材,“兰亭雅集”、“太白醉酒”等屡见不鲜。中国酿酒历史悠久,产地亦多元。元代引入蒸馏酒,令先前的酿造酒几乎都成为了文学词汇,如“绿蚁”,“金波”,“黄封”等,当中唯绍兴黄酒独当至今,明清宫廷亦主要饮用黄酒,而后来茅台青云直上,已是上世纪五十年代。至于饮酒成为一种职场活动,还要等到近几十年之事。

古人饮酌,可通神明,可涌文思,可造艺事,

远非今人胡吃海喝可比拟。

商晚期 青銅獸面紋角 拍卖行:Bonhams邦瀚斯

北宋 耀州窑青釉刻花执壺 拍卖行:Bonhams邦瀚斯

策划一场专题是一个团队的合作,并非我一人可为。邦瀚斯的团队小而精,每个人有不同的长处,在讨论新主题时每个人各抒己见,往往有意想不到的火花。至于我个人需要做的功课主要是从过往展览和专题研究中找靈感。

文人相关的主题拍卖其实很多其他拍卖行已经做过,但是过往的专拍往往是注重器物本身而非背后的文化,所以我们在做专场拍卖的时候,征集物件主要考虑的是每件东西背后的文化线索。因此除了寻找灵感,具体还需要找出一个专题拍卖的文化线索。比如文房在古美术中占了很大一部分,数量如此之多,交织的文化线索也十分复杂,选取一个既有特殊的文化意义又有足够的商业价值并不容易。

我们第一次做“八音克谐:中国音乐艺术片羽录”的时候,最早收到三张古琴,如果只是把三张琴和一些文房放在一起做一个所谓文人生活的拍卖,那便同乎流俗了。后来在翻看文献资料和过往展览拍卖时留意到,香港乃至中国大陆在过往都没有一个展览系统介绍中国音乐,反倒是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很多年前做过一次,那么我们才有了以上这个专场,是香港公私博物馆乃至拍卖行都未曾涉猎的领域。

我们这行十分看缘分,从来不敢说有任何东西操控于手中。对于过去的梳理总结是一个技术问题,中国古董的未来则充满了未知和挑战。对过去的梳理包括对过往拍卖的梳理以及对文化的梳理。我想所有拍卖行专家都需要对过往的拍卖有一定的了解和研究,这是我们定价和定位主要的参考。对文化的梳理便不是所有专家和拍卖行都愿意花时间去做的了,毕竟现在每年拍卖林林总总应接不暇,流转太快,而且这也需要一定的学术背景,这是邦瀚斯团队的强项。至于未来如何,除了整体市场走向之外,也取决于我们能够给观众和参与者提供什么。

前面的问题里我已经提到过我们这行很看缘分,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之间,物与物之间,即是藏家之间,藏家与藏品之间,藏品与藏品之间的关系都是很看缘分的。缘分虽然重要,但是能动性也很重要。《史记》记载邹阳对梁孝王说“‘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何则?知与不知也”。一个藏家收藏一个门类,如果他天天等着东西上门,或者自己不深入了解这个门类,好东西再有缘分也会失之交臂。艺术世界是流动的,比如前面提到的春秋青铜器和清代仿青铜玉器是一种审美的流动,他们现在换了主人是归宿的流动,拍卖热点的转换是市场的流动。缘分便是一种流动的连接,接不接的上还得看自己有没有足够的眼力、魄力和财力。

亚非学院顾名思义是研究亚洲与非洲的院校,成立之初便以研究亚洲非洲的政治经济文化历史为强项。以第三者眼光来看待本国的艺术,并且能够平等看待中国周边文化相因相成的历史事实,是我研究生时期获得的最宝贵的思考方式。中国的文化艺术从诞生之初便与周边地区,乃至欧亚大陆更远的一端便有互动,这些互动在我们传世的艺术品中常有体现。商周冶炼技术或许也得益于欧陆草原地区冶金技术的东传;唐代艺术则是五胡乱华以来各民族文化艺术交融的结晶;清代黑漆描金器皿则反师日本。这些纵向及横向的思维可以将我们的专题拍卖组合得更加有趣,也将我们的拍品阐述得更加立体。

古人之梦皇帝也会做:乾隆皇帝曾命宫廷画师作一幅画,亲题曰“是一是二,不即不离”,画面中乾隆身着汉袍,坐于鼎彝清翫之间。这幅画以宋人绘人物图为本,原本人物坐于琴棋书画陈设之中,乾隆的《是一是二图》便是他遐想的古人生活吧。我自己并无古代之梦,但是嚮往古人的性情。古代中国三十年一治三十年一乱,承平年代并不长久,哪怕在极其动乱的魏晋南北朝,先民任然创造出如此璀璨的物质和非物质的文明,而且今天我们仍然能够触碰,说明古人的确有一种精神,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默默耕耘用双手创造,乐观而知天命,这是浮躁的当下缺失的。

其实我们在准备每一场主题拍卖的时候,征集每一件拍品都很难。古董从数量上来讲其实不少,可以拿来拍的也很多,但是要集合一批符合主题又有市场的就不容易。比如拍品118清代乾隆的白玉仿古龙凤呈祥觥已经不是酒器,在清代宫廷肯定是一个陈列物,如何跟拍品105春秋时期青铜龙纹铺首波曲纹壶联系起来呢?这件玉觥是乾隆时期以青铜器为范本制作的仿古作品,为什么要以先秦青铜器为范本呢?世人嘲笑乾隆帝的农家乐审美,然而我们观察这件作品,同时查阅文献,发现乾隆帝本人应该更喜欢高古肃穆的风格,他本人对花里胡哨的东西也是很反感的,所以他曾下令禁止—特别是在玉器上—进行过分的雕琢,并且强调与古为徒。

这就是我们把这两件东西放到一起的初衷,也让观众了解中国的艺术品在几千年的时间里都是可以相互对话的。拍卖市场每年有特别的项目会比较出色,像三代青铜器和明清玉器这两个门类属于传统稳定的项目,这两件作品成交的结果在我们专业判断之内,而其文化价值却是我们无法用价格去估量的。

P:《将进酒—中国饮酌文化与艺术》的策划,是否也吸引了哪些新的收藏家群体?

邦瀚斯开始推出专题拍卖以来,我们发现越来越多较为年轻的群体开始参与,并且很多来自不同的收藏领域。

喜欢。喝酒吃饭都很能看出一个人修养。听山东朋友说,当地有一习俗,男女相好,女方家人初次見面常把男方灌醉以察酒品,酒品不好,人品固然会有问题。至于能不能饮出文化修养,那就不苛求现代人了,固然饮酒和诗的传统大多已失传,现在只要不灌酒,不酒后乱性便是好修养。

目前知道的古代饮酒活动在最早时候,比如商周,是有浓厚的宗教和礼制意味的。那时候酒自然是最高级的饮品,只有巫觋及高等级贵族才能享用。汉代士族文学兴起之后,酒与文学便联系紧密起来,此时饮酒自带汉魏风骨。文人活动和饮酒也差不多是这个时期开始有了大量记载,最著名者便是东晋永和九年的兰亭雅集:一群高官、高知在青山绿水间席地而坐,杯盏溪前流过,饮者留诗,在今日是个敏感群体的饮酒聚会,因为文学和书法的成果,成就一座高山,最高级莫过于此。

以前做过的主题专场因为反响很好,或许会从中选择一二做第二场,可以更深入、丰富地探讨某些主题。拍卖行是个古老的行业,如今市场瞬息万变,挑战天天有,新的尝试难能可贵。我认为尝试不同的形式与内容在今天非常必要。拍卖行面对的客户群体在互联网时代更加多元,我觉得这是机遇也是挑战,我个人对此十分乐见。目前世界上的知名老牌拍卖行都是在十八世纪拍书起家的,如今我们涉猎的范围之广阔在两百年前无法想象。正是两百多年不断尝试、应对挑战,才有今日所见。

我的灵感主要来自于书籍和展览。这两个媒介都需要一个很清楚的主线才能把诸多材料合理地串联起来,带给观众新的认知。另外和团队讨论也是灵感的重要来源。最近在看李硕所著《翦商:殷周之变与华夏新生》,这本书叙述引人入胜,将很多史实用通俗语言讲述出来,虽然学界对个中观点或许有不同意见,但不失心裁。

"我们这行十分看缘分,从来不敢说有任何东西操控于手中。对于过去的梳理总结是一个技术问题,中国古董的未来则充满了未知和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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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之梦皇帝也会做:乾隆皇帝曾命宫廷画师作一幅画,亲题曰“是一是二,不即不离”,画面中乾隆身着汉袍,坐于鼎彝清翫之间。这幅画以宋人绘人物图为本,原本人物坐于琴棋书画陈设之中,乾隆的《是一是二图》便是他遐想的古人生活吧。我自己并无古代之梦,但是嚮往古人的性情。古代中国三十年一治三十年一乱,承平年代并不长久,哪怕在极其动乱的魏晋南北朝,先民任然创造出如此璀璨的物质和非物质的文明,而且今天我们仍然能够触碰,说明古人的确有一种精神,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默默耕耘用双手创造,乐观而知天命,这是浮躁的当下缺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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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知道的古代饮酒活动在最早时候,比如商周,是有浓厚的宗教和礼制意味的。那时候酒自然是最高级的饮品,只有巫觋及高等级贵族才能享用。汉代士族文学兴起之后,酒与文学便联系紧密起来,此时饮酒自带汉魏风骨。文人活动和饮酒也差不多是这个时期开始有了大量记载,最著名者便是东晋永和九年的兰亭雅集:一群高官、高知在青山绿水间席地而坐,杯盏溪前流过,饮者留诗,在今日是个敏感群体的饮酒聚会,因为文学和书法的成果,成就一座高山,最高级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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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行十分看缘分,从来不敢说有任何东西操控于手中。对于过去的梳理总结是一个技术问题,中国古董的未来则充满了未知和挑战。对过去的梳理包括对过往拍卖的梳理以及对文化的梳理。我想所有拍卖行专家都需要对过往的拍卖有一定的了解和研究,这是我们定价和定位主要的参考。对文化的梳理便不是所有专家和拍卖行都愿意花时间去做的了,毕竟现在每年拍卖林林总总应接不暇,流转太快,而且这也需要一定的学术背景,这是邦瀚斯团队的强项。至于未来如何,除了整体市场走向之外,也取决于我们能够给观众和参与者提供什么。

前面的问题里我已经提到过我们这行很看缘分,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之间,物与物之间,即是藏家之间,藏家与藏品之间,藏品与藏品之间的关系都是很看缘分的。缘分虽然重要,但是能动性也很重要。《史记》记载邹阳对梁孝王说“‘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何则?知与不知也”。一个藏家收藏一个门类,如果他天天等着东西上门,或者自己不深入了解这个门类,好东西再有缘分也会失之交臂。艺术世界是流动的,比如前面提到的春秋青铜器和清代仿青铜玉器是一种审美的流动,他们现在换了主人是归宿的流动,拍卖热点的转换是市场的流动。缘分便是一种流动的连接,接不接的上还得看自己有没有足够的眼力、魄力和财力。

亚非学院顾名思义是研究亚洲与非洲的院校,成立之初便以研究亚洲非洲的政治经济文化历史为强项。以第三者眼光来看待本国的艺术,并且能够平等看待中国周边文化相因相成的历史事实,是我研究生时期获得的最宝贵的思考方式。中国的文化艺术从诞生之初便与周边地区,乃至欧亚大陆更远的一端便有互动,这些互动在我们传世的艺术品中常有体现。商周冶炼技术或许也得益于欧陆草原地区冶金技术的东传;唐代艺术则是五胡乱华以来各民族文化艺术交融的结晶;清代黑漆描金器皿则反师日本。这些纵向及横向的思维可以将我们的专题拍卖组合得更加有趣,也将我们的拍品阐述得更加立体。

古人之梦皇帝也会做:乾隆皇帝曾命宫廷画师作一幅画,亲题曰“是一是二,不即不离”,画面中乾隆身着汉袍,坐于鼎彝清翫之间。这幅画以宋人绘人物图为本,原本人物坐于琴棋书画陈设之中,乾隆的《是一是二图》便是他遐想的古人生活吧。我自己并无古代之梦,但是嚮往古人的性情。古代中国三十年一治三十年一乱,承平年代并不长久,哪怕在极其动乱的魏晋南北朝,先民任然创造出如此璀璨的物质和非物质的文明,而且今天我们仍然能够触碰,说明古人的确有一种精神,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默默耕耘用双手创造,乐观而知天命,这是浮躁的当下缺失的。

其实我们在准备每一场主题拍卖的时候,征集每一件拍品都很难。古董从数量上来讲其实不少,可以拿来拍的也很多,但是要集合一批符合主题又有市场的就不容易。比如拍品118清代乾隆的白玉仿古龙凤呈祥觥已经不是酒器,在清代宫廷肯定是一个陈列物,如何跟拍品105春秋时期青铜龙纹铺首波曲纹壶联系起来呢?这件玉觥是乾隆时期以青铜器为范本制作的仿古作品,为什么要以先秦青铜器为范本呢?世人嘲笑乾隆帝的农家乐审美,然而我们观察这件作品,同时查阅文献,发现乾隆帝本人应该更喜欢高古肃穆的风格,他本人对花里胡哨的东西也是很反感的,所以他曾下令禁止—特别是在玉器上—进行过分的雕琢,并且强调与古为徒。

这就是我们把这两件东西放到一起的初衷,也让观众了解中国的艺术品在几千年的时间里都是可以相互对话的。拍卖市场每年有特别的项目会比较出色,像三代青铜器和明清玉器这两个门类属于传统稳定的项目,这两件作品成交的结果在我们专业判断之内,而其文化价值却是我们无法用价格去估量的。

邦瀚斯开始推出专题拍卖以来,我们发现越来越多较为年轻的群体开始参与,并且很多来自不同的收藏领域。

P:你也喜欢品酒吗?饮酒是否也能透露出一个人的修养?比如酒桌礼仪、饮酒量、分寸感,比清醒时更需“自控力”,所以能把酒饮出“文化修养”,似乎更难。

喜欢。喝酒吃饭都很能看出一个人修养。听山东朋友说,当地有一习俗,男女相好,女方家人初次见面常把男方灌醉以察酒品,酒品不好,人品固然会有问题。至于能不能饮出文化修养,那就不苛求现代人了,固然饮酒和诗的传统大多已失传,现在只要不灌酒,不酒后乱性便是好修养。

目前知道的古代饮酒活动在最早时候,比如商周,是有浓厚的宗教和礼制意味的。那时候酒自然是最高级的饮品,只有巫觋及高等级贵族才能享用。汉代士族文学兴起之后,酒与文学便联系紧密起来,此时饮酒自带汉魏风骨。文人活动和饮酒也差不多是这个时期开始有了大量记载,最著名者便是东晋永和九年的兰亭雅集:一群高官、高知在青山绿水间席地而坐,杯盏溪前流过,饮者留诗,在今日是个敏感群体的饮酒聚会,因为文学和书法的成果,成就一座高山,最高级莫过于此。

拍卖行:Bonhams邦瀚斯

以前做过的主题专场因为反响很好,或许會从中选择一二做第二场,可以更深入、丰富地探讨某些主题。拍卖行是个古老的行业,如今市场瞬息万变,挑战天天有,新的尝试难能可贵。我认为尝试不同的形式与内容在今天非常必要。拍卖行面对的客户群体在互联网时代更加多元,我觉得这是机遇也是挑战,我个人对此十分乐见。目前世界上的知名老牌拍卖行都是在十八世纪拍书起家的,如今我们涉猎的范围之广阔在两百年前无法想象。正是两百多年不断尝试、应对挑战,才有今日所见。

我的灵感主要来自于书籍和展览。这两个媒介都需要一个很清楚的主线才能把诸多材料合理地串联起来,带给观众新的认知。另外和团队讨论也是灵感的重要来源。最近在看李硕所著《翦商:殷周之变与华夏新生》,这本书叙述引人入胜,将很多史实用通俗语言讲述出来,虽然学界对个中观点或许有不同意见,但不失心裁。

2018年加盟伦敦邦瀚斯,次年调职中国香港,并且带领香港团队于本年五月春拍取得历史性佳绩。唐先生主责深耕大中华地区重要客户及古董商关系,专长中国古代青铜器及古琴艺术,旁及漆器及文人雅翫,是邦瀚斯近年主题拍卖之主要策划人。唐冶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崇基学院,并于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取得考古学及艺术史硕士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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