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欧联盟内部的摩擦

陈冰

在俄乌冲突爆发近一周年之际，第59届慕尼黑安全会议于2月17日至19日召开，来自不少国家的政要齐聚慕尼黑，议题的焦点果然是俄乌。

在默克尔任德国总理期间担任她的外交政策顾问、后来又曾担任德国常驻联合国代表的克里斯托弗·霍伊斯根，如今担任慕尼黑安全会议主席。由他出面邀约各国参会，可俄罗斯却于1999年以来首次缺席慕安会。

霍伊斯根解释称，这是为了避免为俄罗斯总统普京及其政府“提供一个宣传平台”。

西方看似再一次团结起来支持乌克兰与俄罗斯作战。也正因此，在慕安会上，参与会议的北约国家大多将问题的关键设为如何进一步向乌克兰提供军援。既然由美国挑起，由德国生产“豹2”坦克为主的西方主战坦克将提供给乌克兰，那么，下一步，还会向乌克兰提供北约制式的战斗机、舰艇吗？有红线吗？如果有，红线是什么？

根据众多消息来源，2022年3月乌克兰和俄罗斯之间关于停火甚至和平协议的谈判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几乎就要谈判达成俄乌停火协议。但是由于北约特别是英国的持续反对，西方成功地破坏了战争的提前结束。他们告诉泽连斯基，普京并不像人们以前想象的那样强大，还有机会“给他施压”。

在俄乌战争已经持续了近一年、西方破坏俄乌停战协议之达成10个半月后，慕尼黑安全会议前主席伊申格尔抱怨说，对于因为北约主要成员国的坚持而没有结束的战争，北约内部没有统一的路线。“因此我认为有必要建立一个政治战略联络小组来明确西方的战争目标，以便我们都知道……往哪里走。”

当地时间2月3日，乌克兰军人在靠近乌克兰与白俄罗斯边境、切尔诺贝利附近的地区参加武装部队演习，坐在德制坦克顶部。

2月14日，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在布鲁塞尔举行的北约国防部长会议后宣布，俄乌冲突正进入“决定性时刻”。但值得一提的是，这次有50多个支持乌克兰的盟友参加的北约防长会议在“没作出任何重大承诺”的情况下结束。

德媒指出，这次会议主要重申了一些已宣布的援助计划，其中包括向基辅承诺的主战坦克。但对于向乌提供战机，会议没有达成任何实际成果。不仅如此，一些盟友援助坦克的计划甚至也发生了变化。例如，丹麦和荷兰防长声称将不参与向乌克兰交付“豹2”主战坦克。在此之前，这些欧洲国家联合美国一起向德国施压，要求德国向乌克兰提供主战坦克，德国最后不得不松口，不仅承诺向乌提供“豹2”主战坦克，更是同意他国也可以向乌援助该德国产坦克，现如今，这些国家却出尔反尔，又不向乌克兰交付“豹2”主战坦克。不难看出，在继续对乌军援一事上，欧洲内部分歧明显。

欧盟成员国中极度反俄的有波兰和波罗的海三国，老欧盟国家对俄罗斯的态度比较平衡，而东欧部分国家与俄罗斯则有着传统的宗教文化关系。即使在俄对乌克兰“特别军事行动”爆发以后，美英两国主张对俄罗斯采取强硬立场，以形成威慑态势；德国、法国和意大利却一再强调开展和谈对话的重要性；保加利亚、匈牙利和斯洛伐克等国则不想介入纠纷，更不愿派遣军队。

在2月17日的慕安会开幕时，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再次通过视频讲话，呼吁西方盟友加速给予乌克兰军事支援，并强调拖延只会“让俄罗斯得逞”。除了坦克，乌克兰还在波兰等国的支持下提出进一步获得战机的要求。

对于乌克兰提出的战机需求，德国此前表示反对；英国、法国则表态称“原则上不排除这一选项”。英国首相苏纳克在和德国总理朔尔茨举行的慕安会第一场双边会晤中，特别强调，英德两国有必要维持对乌克兰“创纪录水平的国际支持”，认为最近向乌克兰提供的主战坦克等设备将起“变革性作用”。

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在慕安会上讲话时则提议，应与欧盟内的国防工业系统保持合作，加快和扩大乌克兰战场所需要的弹药生产，并补充成员国国内的军事储备。

当地时间2月17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通过视频出席慕尼黑安全会议并发表讲话。

尽管法国总统马克龙对俄罗斯的态度越来越强硬，但他仍然坚持认定结束战争需要达成妥协。这让他在一众主张对俄强硬立场的西方国家领导人中“脱颖而出”。马克龙2月17日发表讲话时说，他期待看到俄乌“惊喜地”和谈的一幕，但也已经准备好迎接一场长期的冲突。

无疑，俄乌冲突既有复杂的历史经纬，也有大国博弈的现实因素。俄乌冲突爆发以后，就已经不再是俄乌之间的龃龉，而是俄罗斯与北约之间的实力较量，乌克兰则沦为二者之间的试验场。因此，乌克兰局势的走向，很难由乌克兰当局决定，北约的支持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青年研究员苟利武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称，对于美国来说，乌克兰作为牵制欧盟，拖垮俄罗斯，削弱中俄关系的重要一环，是美国巩固全球霸权地位的关键所在，这就意味着，只要美欧对乌克兰的援助还在继续，俄乌局势仍然会僵持数年。“最终的结果可能是，俄罗斯实际占领顿涅茨克、卢甘斯克、扎波罗热州以及赫尔松州，并以此作为军事分界线以便牵制乌克兰。”

转眼之间，俄乌冲突就迎来了一周年的“里程悲”。

从2022年到2023年，美国总统拜登两次近距离介入俄乌冲突的地点都选在了波兰，波兰俨然成为美国在欧洲的新桥头堡。实际上，在过去的一年里，波兰一直扮演着反俄“急先锋”的角色。

俄乌冲突事实上已经打破了欧盟内部原有的平衡，以波兰为代表的欧盟东部的综合影响力在显著提升，加剧了欧盟内部的分歧。

波兰总理莫拉维茨基2月9日接受意大利《晚邮报》专访时说，打败俄罗斯“既是波兰同时也是欧盟存在的意义”。这是他短时间内再次明确表达波兰的反俄立场。2月6日在第一届华沙会议——支持乌克兰常设工作审查会议上，莫拉维茨基表示，“波兰已经准备好承担责任，以建立一个没有俄罗斯的新的世界秩序”。

波兰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波兰政府厌俄情绪空前高涨，波兰总统杜达多次发表激进的反俄观点，并付诸实际行动，积极提议、出台一系列严厉的对俄制裁措施，哪怕硬顶国内的高通货膨胀，也要力求在能源、经济等领域“去俄罗斯化”。今年1月11日，波兰宣布将一个“豹2”式坦克连移交乌克兰，之后又联合芬兰、丹麦等国加入该计划，配合美国施压，最终迫使德国松口向乌克兰提供德制“豹2”式主战坦克，越过了北约不对乌提供进攻性武器的红线，拱火推动俄乌战事升级。

波兰抢当反俄急先锋，与历史原因导致的从政府到民间的普遍仇俄反俄民族情绪有关，也与波兰政府的地缘政治考量有关。波兰希望通过这些反俄举动争取美国的信赖与支持，以期成为欧洲的新一代领导者，在北约和欧盟获得更大的话语权和影响力。

“转轨后的波兰重新调整了国家的历史叙事，强化了对于历史上波兰、立陶宛之卢布林联盟的追溯和长达123年灭国历史的悲悯，以此明确自身国家定位，也因为俄格战争和乌克兰危机等事件加深了对本国地缘政治安全的担忧，并致力于通过对内提升综合国力，对外通过北约深化波美关系来防范俄罗斯。”苟利武说。

过去一年，波兰是欧洲援助乌克兰最坚决的国家，对乌克兰提供了大量的援助，其中包括38亿美元军事和人道主义支持、接纳了超过150万乌克兰难民，向乌克兰提供了约300辆坦克。

事实上，波兰很早就已成为美国介入乌克兰局势的军备仓库。早在2015年，美国就以克里米亚局势紧张为由，在波兰预存了250辆坦克装甲车辆、1750辆轮式战车，以及大量军备物资。美军在波兰的军事基地在2022年也进行了扩建，驻扎波兰的美军已达到约1.3万人。

随着俄乌冲突的持续和难民的持续涌入，波兰作为欧盟东部门户敞开接受难民，成为欧盟成员国中接收难民最多的国家。与此同时，随着美欧援助的到来，波兰成为西方武器装备进入乌克兰的过境枢纽，波兰借机拉近了与美国的联系，高层互访频繁，军事与经贸往来明显提升。

在俄乌冲突之前，波兰一直计划提高国防开支，从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2%增加到预期的2.5%。但在3月中旬，波兰通过了“国土防御法案”，将国防开支提高到GDP的3%。波兰提高国防预算扩充军备，还主动要求北约在本国部署更多军事力量，凡此种种都正合美国的心意，使波兰在欧盟的话语权大幅提升。

2月17日，波兰总统杜达（右）访英，与英国国王查尔斯三世会晤。

很显然，如今的波兰不再甘于做一个听命于德、法等大国的欧盟小国，对俄的激进言行，正是波兰提升国际影响力的重要手段。不过，由于波兰奉行的价值观与欧盟素来不合，波兰与欧盟也是“内讧”不断。

2月16日，欧盟委员会就又将波兰告上欧洲法院，理由是波兰将本国法律“凌驾于”欧盟法律之上。不论欧盟—波兰司法纠纷何时以何种方式宣告结束，都说明欧盟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嫌隙丛生。在欧盟内部，成员国之间对于俄乌冲突的态度已经出现明显分化的同时，俄乌冲突事實上已经打破了欧盟内部原有的平衡，以波兰为代表的欧盟东部的综合影响力在显著提升，加剧了欧盟内部的分歧。

俄乌冲突已经持续了一年时间，无论是对国际格局，还是全球经济、能源和粮食等方面都产生了长远而又深刻的影响，对于支持乌克兰的西方阵营也不例外。

俄罗斯发起“特别军事行动”以后，美欧都对乌克兰提供了近乎史无前例的军事、经济与人道主义援助，这种援助给人一种美欧关系得到提升的假象。事实上，特别军事行动并不能改善特朗普时期的美欧关系，就好比敌人的敌人，并不都是朋友，充其量就是个战友。因为，俄乌冲突期间，除了人员伤亡外，欧盟的损失不亚于乌克兰，相反，美国才是最大的赢家。

经济方面，随着欧洲局势的紧张，大量欧洲资本流向美国，世界迅速进入强势美元时代。而美国也走出了持续多年的宽松货币危险阶段，2022年从接近0利率迅速加息7次，利率达到4.5%，为15年来最高水平。这意味着，美国似乎已走出2008年金融危机后通过“放水”刺激经济的“救市”阶段，通货膨胀风险大大降低。政治方面，法德两国试图争夺欧洲事务领导权的努力遭到沉重打击，不仅西方世界紧密团结在美国周围，并且美国自特朗普时代以来迅速下滑的软实力出现止跌反弹迹象。

目前的欧洲局势，对美国极为有利。

俄乌冲突结束后，法德对欧洲的领导能力或将再次被大幅削弱。这不仅仅是因为两国在战争中首鼠两端带来的软实力削弱，还在于波乌一体化进程战后或许会大大加快，两国形成的共同体，人口高达8000万以上，与德国不相上下。虽然两国经济远远落后于德国，但两国经过战争淬炼的军事威慑力却会强于德国。再加上美国刻意扶持东欧力量以压制西欧，战后欧洲的权力重心可能东移。可以想见，随着美元走向强势，美国的经济将更有余力向波兰、乌克兰投资，未来两国的经济也可能出现高速发展。

澳大利亚政府更迭后，2022年7月1日，新任总理阿尔巴尼斯（右）访问法国，得到法国总统马克龙在爱丽舍宫接见。但两国关系之裂痕并未完全愈合。

苟利武认为，近年来，美法、美德关系也是摩擦不断。

美国撇开法国，与英国、澳大利亚成立新军事同盟“奥库斯”，还以承诺与澳大利亚分享核动力潜艇技术为条件让澳大利亚放弃5年前与法国海军集团签署的价值约合660亿美元的巨额订单。作为回应，法国召回了驻澳大利亚和美国的大使，并强调法国将重新评估自身立场，以捍卫自身利益。这是自1778年法美两国结成长期联盟以来，法国大使首次以这种方式被召回巴黎，成为法美关系史上的重要转折点。

苟利武认为，拜登上台以后，虽然撤销了特朗普的裁撤驻德军人计划，但在北溪管道上看来已原形毕露，变本加厉。北溪两条管道被炸，不仅损害了德俄之间的经贸关系，更加剧了欧盟的能源危机，还造成了波罗的海生态环境污染。5个月后，美国著名独立调查记者西摩·赫什证实爆炸是由美国策划并指使挪威所为。即便如此，德国还因为对俄罗斯制裁不力遭到美国指责。

尽管美国和欧洲目前在对俄罗斯的制裁和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方面保持着统一战线，但北约想把俄罗斯赶出乌克兰的如意算盘也许并不那么容易实现。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波乌共同体如果想要拉近与西欧国家的经济差距、保持与美国联系的生命线，那么，克里米亚作为黑海出海口保障基地，在他们的视野里就绝不容其落入俄罗斯之手。这样一来，俄罗斯的根本利益会受损害，俄罗斯与乌克兰就很难实现和平。双方难道真要到不死不休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