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庄子“坐忘”“心斋”的美学意蕴
2023-03-04马圆圆
【摘要】“心斋”是通过“耳—心—气”逐渐从感官中感受气的流动,得到自然万物的生命力,再将审美之物放在其中进行审美体验,这个过程不是直接的,是人们脱离主体束缚,摆脱利害观念的精神境界,超越主客体的现实精神状态。“坐忘”则是忘怀一切,用精神自由的心灵悟道,再对审美之物进行审美体验。庄子关于“坐忘”和“心斋”的学说主要强调了要彻底排除功利性的目的,审美关照和审美创造的主体要达到“无己”“无功”“无名”的精神状态,才能达到审美心胸的真正发现。就像朱良志先生称,中国美学纯粹体验中的世界不是物质存在的对象,不是所谓感性,而是生命体验的真实,或者可以这样说,中国美学的重心就是超越“感性”,而寻求生命的感悟。不是在“经验的”世界认识美,而是在“超越的”世界中体会美[1]。本文将从“坐忘”说、“心斋”说出发探讨庄周审美理论中的美学意蕴。
【关键词】坐忘;心斋;审美;自由
【中图分类号】B22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35-0010-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3.35.003
庄子在继承老子的以“道”为中心的哲学体系上,又提出了“天道无为”的哲学思想,超越主体的关于“自由”和“审美”关系的讨论。庄子认为“道”是客观存在的、最高的、绝对的美。庄子在对实现“道”关照中,提出了“坐忘”“心斋”的审美范畴,想要达到“至美至乐”,就要无功利目的地保持“无己”“无功”“无名”的精神状态。庄子美学的核心内容主要是关于“自由”和“审美”的讨论,“坐忘”“心斋”是庄子通往精神自由的重要途径。“坐忘”说和“心斋”说最核心的思想就是要人们脱离主体束缚,摆脱利害观念的精神境界,超越主客体的现实精神状态,发挥主观能动性用审美心胸创造审美意象来获得审美愉悦,达到对人生自由的追求。
一、“坐忘”说
“坐忘”从字面意思看是“我坐着忘了一切”。单看“坐”不仅仅是一个动作,它应该是摒弃肉体的束缚,处于静坐的状态,达到坐于忘、沉于忘的境界,感知宇宙的生命状态。“忘”在这里的解释不是狭义的,不仅仅是不管坐在哪里都忘记自己的躯体,是要用身心去感知宇宙的一种生命状态,而与大道相通于一体。见于原文“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2]94所说,让精神脱离肉体,摆脱外在的物质,保持一种用身心求正道的实有的生命状态,去真正感知宇宙,与道大通。古代很多学者将“坐”理解为不同的坐的姿势,这就和庄子的与道相通、自由自在的美学思想背道而驰了。就像成玄英认为子綦所说“子游昔见坐忘”与庄子“坐忘”意思相似。但从成玄英的疏解看,南郭子綦“隐机而坐”的坐姿,显然不是“端坐”,而在“隐机而坐”的坐姿状态下,南郭子綦表现出“嗒焉似丧其耦”的状态,实质上是“吾丧我”的状态[6]。“吾丧我”的状态割裂了“我”与宇宙感知的联系,不同于庄子的“无己、无功、无名”想要达到的要游于自然中的高度自由的心灵境界。
我们从庄子“忘”的哲学体系里可以看到,“忘”不是突然忘掉,而是一个循序渐进地走向精神自由的过程,它主要由四个层次构成。首先是忘外在的物质、名利;其次是忘主观所获的是非、价值和道德意识;接着是忘知觉或感觉机体,也就是肉体与精神的脱离,忘记知识形式和认识活动;最后再是忘了自己而与天道合一,也就是忘己、无己、忘心、丧我。这四个层次从物质、知识、道德自我以此排列,从外在的物质到内在的追求逐步脱离和超越,抛弃俗世生活中的利益争夺和主观的知识获取,最后达到“忘适之适”,与道合一的至乐境界。庄子云,“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人就像鱼一样,真正得了道的人,会忘了自己有道。物己两忘,才可以忘却烦恼,顺应自然。在对审美对象的观照中,必须超脱利害得失的考慮,进行无功利性的审美活动,才能实现对“道”的观照,获得强烈的审美体验,庄子的自然美论也是由此形成。坐忘是高度自由的审美精神体验,想要真正的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就要保持“无己”“丧我”的状态而“游”于自然,再实现对“道”的关照,最终达到“至美至乐”的境界。用李泽厚先生的话说,“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智”指出了审美感知具有忘怀一切的特征,即所谓“用志不分,乃凝于神”[3]。庄子的“坐忘”说也对中国美学发展起到了重要影响,如在文学创作中对意境建构的影响;在宋元的山水画建构中起到了继承和发展作用等。
二、“心斋”
“心斋”从表面意思来看,“心”就是指人的精神,“斋”是斋戒,合起来就是人的精神需要斋戒,排除杂念的精神修养。也就是先“虚静纯一”,再“而明大道”。不仅要排除功利性的欲望,还要发挥主体在审美活动中获得审美修养的过程。其原文说“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者,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陈鼓应是这样解释的:“你心志专一,不用耳去听而用心去体会;不用心去体会而用气去感应。耳的作用止于聆听外物,心的作用止于感应现象。气乃是空明而能容纳外物的。只要你到达空明的心境道理自然与你相合。”[4]心斋就是虚空的境界,抛弃了感官,用虚无之心去对待万物,是一种超越功利的审美态度。庄子的“心斋”说一共经历了四个阶段:“一志—心听—气听—虚”。“一志”是庄子对审美心理活动的总要求,即保持意志专一,不受欲望和杂念影响。其次是“心听”,将五官感觉统一于心,无功利性地全身心去感受审美对象之物。做到“一志”和“心听”就已经处于一个摆脱世俗,到达空明的心境,这时则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气”。万物、人皆有气构成,感受感官世界就是气的流动的一种状态,气才能具有生命力。在这里“气”就是悟道的心灵,当知觉和心理统一于空明境界才能上升到“气”的最高体验境界。这种思维方式由外到内,从有到无,就可到达“虚”的境界,即实现“心斋”,以自然无为的方式去“体道”,将世俗的物转化为审美对象之物。庄子的“物物而不物于物”就是审美主体能动作用下在审美活动中的审美修养过程。庄子用“心斋”到达的摆脱利害观念的虚静境界,才能使心自由自在“游”于天下万物之间,我们要从自然生命中去把握宇宙无限的生机,在虚静状态里获得审美体验的愉悦。这种虚静状态是体悟“道”的最高观照,不仅在广泛的宇宙下感受生命的活力、人生的境界,也从超越功利目的观念的精神境界中获得审美主体活动的精神解放和审美愉悦。“心斋”说对古代审美理论有着重要启示。刘勰、白居易、郭若虚、况周颐等人都继承了庄子的“心斋”境界,用虚静的自由状态进行创造构思,以追求人生的自由和解放为目的的创造,引领艺术创造的自由境界。如最早引用心斋说的南朝刘勰就强调了艺术构思的前提条件就是要保持虚静的状态,所创造的艺术才是审美的。庄子的美学思想是从人的内心体验出发,将主体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去感受宇宙的生命,追求超越世俗,摆脱束缚的自然而为的生命意义。
庄子用“心斋”表达了排除一切外界干扰,消弭一切名利之念,达到“无名”“无己”。彻底改变“人为物役”的状况,把精神从名僵利索中解脱出来。像庄子所说,“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复终始,不知端倪,茫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道遥乎无为之业”[2]295。忘掉自身,超越尘世,一切是非烦恼全然消失,潇洒自在,其乐何极?从庄子的思想中可以看到,美不限于基本的审美,它是超脱物质、超脱杂念、超脱欲望的,将生命融入天地万物间,感受天地万物的生存道理,感受“我”与自然一体的生命的流动性,这才是美的精髓。庄子追求的是关于生命的东西,而不是得以失之乐的。
三、“坐忘”与“心斋”的关系
所谓“无己”“无功”“无名”,我们可以从庄子著名的《逍遥游》中去领悟这种忘却物我的境界,“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2]1-15。这段话庄子是先用了上两个部分打比方说明了不管是不善飞行的蜩与学鸠,还是能借风力翱翔的大鹏,抑或御风而行的列子,都是借助了外在的辅助才能“游”于天地,这不是真正的自由。引出最后关于有用和无用的论述而阐明“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观点。什么是真正的有用,是不能为物所滞,而是不受束缚,将无用转为有用,达到“无待”的精神境界,这才是获得解放的自由,到达“无名”“无己”“无功”的自由虚无的境界。庄子的“逍遥”是无关外在,这些外在的辅助都是“有所待”,所以这不是真正的“逍遥”。逍遥游更像是自己人生观的表达,这种绝对自由的“游”更重要的是精神的解放,不受到任何束缚,而是用心灵把握天地万物的灵气。庄子的“逍遥游”是“无所待而游无穷”的,是要将自己与万物相融而获得的如万物般自由,这是一种超脱外物、绝对自由的精神境界。如果想实现这种“逍遥游”的精神境界,就需要通过“坐忘”“心斋”的途径去获得这种天人合一和精神绝对自由的精神境界。
坐忘和心斋是通往“大道的唯一途径”。两者的不同在于“坐忘”是忘记主体,摆脱自己的现实存在,心理活动由内至外,在审美过程中逐渐忘记自我,让精神摆脱肉体的束缚,解放身心达到物我两忘,精神上绝对自由的精神境界。“心斋”是心理活动由外到内,从“一志”“心听”到“气”,从有到无到达虚静的审美状态。“坐忘”是摆脱主体拉近心灵与审美之物的距离,“心斋”则通过脱离利害关系感知自然境界。“坐忘”偏重静,静是宁静心神;“心斋”偏重虚。虚是清明澄澈。“坐忘”和“心斋”具有不同美学意蕴,但二者相辅相成,共同通向“大道”的审美精神境界。“心斋”包含在“坐忘”的心灵境界中,当忘怀一切利害观念,用身心求正道的生命状态再融入空虚的心境,借助感官的自由流动,才能实现对“道”的关照。“坐忘”和“心斋”共同构成了审美经验理论。
“坐忘”和“心斋”在庄子的审美范畴之中,最终目的都是得到“大道”,故也有不少的相通之处。二者在到达“至美至乐”境界中,一个是静坐,一个是虚静,都强调了排除利害观念的“静”,人要从生理欲望中解脱出来,不计较得失思虑,心灵获得清静,才能发现审美的自然,把握宇宙的无限生机和获得真正的审美愉悦。其次是对主观主体、一般感官的超越,使心灵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发挥主观能动性中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去获得审美体验中的美感。距离产生美,“心斋”通过“耳—心—气”逐渐从感官中感受气的流动,得到自然万物的生命力,再将审美之物放在其中进行审美体验,这个过程不是直接的,是有距离的以审美心胸发现的自然中创造出审美意象。“坐忘”则忘怀一切,用精神自由的心灵悟道,再对审美之物进行审美体验。庄子强调了审美观照和审美创造的主体必须摆脱功利性目的和外在物质,彻底排除了一切利害得失的考虑,才是审美心胸的真正发现。
庄子的“美”不是狭义的美丑观,而是主体“我”在其中的一个悠悠世界,感受天地间灵气,用生命看世界,一切都是新的,是人和自然融入其中的美感。通过“坐忘”“心斋”去在生命的流动中感受“造化”。何为造化?即本原性、创造性、流动性以及自然而然性。我心即造化,去思考生命之本的思想,思考人生的价值。如庄子云:“物物而不物与物”,由人的世界回到天的世界,以天合天来融入世界之中。就像“道是无情却有情”表达了我们对生命之思是抛开杂念的,用“妙悟”体会生命之感。美是具有生命感的,美是将心灵内在情感与万物相融,回归生命之本,强调精神的自由和对生命的探索。这才是庄子带给我们的美学意蕴。
四、结语
中国美学的“美”不同于西方感性学或感性学意义上的美学,是生命超越之学。万物的生命都在永恒的时间里流动,以不变应万变,人亦是如此。面对今天的快速发展,人的欲望和野心变得越来越膨胀,抓不住当下的迷茫和不安。我们可以试着放下焦躁、欲望、知识等理性判断,短暂地脱离主体的束缚,保持暂时的“坐忘”“心斋”的精神状态,换一种眼光,放空自己,放空心灵,获得心灵的解放,用更平和的心态积极面对生活。如周国平先生说,人生最好的境界是丰富的安静。当下社会的浮躁、自由主义的泛滥经常影响我们对人生境界、生命意义的认知、理解。我们需要时间和空间,放平心态,找到让自己淡定、恬然的事物,给自己一个丰富又安静的生活,保持事事顺其自然,事事坚韧不拔,就是我们对生活的态度。陶渊明说,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又说,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回到大自然,静观云卷云舒中明白人在万物下是渺小,在自我前也是伟大,找准自己的节奏,热爱生活、热爱自己。庄子讲“坐忘心斋”,希望我们在容易“焦虑”的现实生活中,构建自己的“乌托邦式”生活,美好的人生不止外在的拥有,保持暂时的“坐忘”“心斋”的精神状态,换一个眼光和眼界放空自己,放空心灵,获得心灵的解放,用更平和的心态积极面对生活。
而庄子所追求的“无己”“无功”“无名”的精神状态就是一种理想的自由人生状态,也是对人的生命方式的一种审美思考。人类在利用自然时,顺从自然时,摆脱肉体束缚,忘记物我差别,接受死的恐惧,体验自然带给人类的生活情趣。这种“乌托邦”式理想境界虽然不可能成为现实,但是庄子的“自由”启发了人们对精神的极大自由和解放,拓展了人们的审美视野,在审美的心胸中即可“游”于宇宙之间,体验审美愉悦。对于浮躁的现代人,我们可以从庄子审美理论中明白不必放弃现有的生活真的去隐居山水,而是将烦恼、郁闷、名利放在一边,在心灵上做减法,用心胸感知大自然的生命力,在观照的审美自然中获得精神自由、获得审美体验,这就懂得了庄子“坐忘”“心斋”的美学意蕴。
参考文献:
[1]朱良志.中国美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2]庄子[M].方勇,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20.
[3]李泽厚.中国美学史:第一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
[4]庄子.人间世[M]//郭庆藩.庄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82.
[5]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
[6]吴根友,黄燕强.《庄子》“坐忘”非“端坐而忘”[J].哲学研究,2017(06):38-45.
作者简介:
马圆圆,女,宁夏吴忠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