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王

黄政芳

你知道兔子王是谁吗？

在闵家场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说他是人物，是因为他经营的“王记百货”享誉黔东整条水运航线。他的祖上从闵家场开场就来到街上，从小商小贩起步，一直发展到在闵家场设有总号，在铜仁、常德、汉口设有分号。他从外面运来花纱布匹和日用品，又把桐油、五倍子、吴芋、皮张等用船运销到铜仁甚至湖南、湖北。他的店里从名贵药材、各种土特产到时兴商品，应有尽有。但他的吝啬却让人们嗤之以鼻，甚至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谈。据说他家的钱柜只有他一人能打开，就连柴米油盐他都要亲自掌管，每次做饭前，他按照人頭取出所需，然后立马锁上。

在闵家场他有三个老友，学堂的杨先生、搞船运的张舵手，加上牛行的李三哥。他经常去他们三家蹭吃蹭喝，却从不主动请客吃饭。某天，三个老友相邀去他家下象棋，直到中午仍杀得难解难分，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没办法，他只好咬牙出门买回来三条差不多半斤重已经死去很久被降价处理的角角鱼，然后让下人煮了一大钵鱼汤，又擂了一大碗糊辣子。吃饭时，他自己先用筷子夹起一条鱼，从左嘴角往里一送，从右嘴角出来时已是一条光骨架。接着又夹起一条鱼，一边夹一边喊：“大家快吃，好鲜的角角鱼！”然后又一条鱼的光骨架从嘴角溜出。三个好友看着钵子里剩下的那条鱼，异口同声地喊：“你太‘ tù了嘛！”在闵家场，对吝啬的人不喊吝啬，而是叫“tù”，兔子的兔也读“tù”，加上他姓王，三个老友便喊他兔子王，慢慢地整个闵家场的人都喊他兔子王了，真名王二贵倒被人遗忘了。

这天，王记百货来了个衣着鲜艳、打扮得体的年轻女子，让兔子王取来两瓶新到的雪花膏，女子一摸衣兜，喊出声来：“拐了，光洋不知道在哪儿掉了！”她取下戴在手上的玉手镯，对兔子王说：“老板，可否把镯子抵在这里，我下场再来付钱？”兔子王眯着狡黠的双眼，讥笑道：“没钱，还买什么雪花膏！”女子脸一红，扭头跑了。

当天夜里，兔子王的老婆被人一棒子打晕，用麻布口袋装着抬走了。第二天，一封从尖峰山来的信送到了兔子王手中，只见信上写道：“要想你老婆活命，三天之内把五百大洋送到尖峰山来，否则就撕票！张大麻子。”

兔子王心想：“拐了，老婆被土匪张大麻子绑去了！”他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他，莫非那个买雪花膏的女子是……他一惊，慌了，这个杀人如麻的匪头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可是，要他拿出五百块大洋，那可是刮他心尖尖上的肉啊！他打起了小算盘，五百大洋够娶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了。

第一天，过去了。

第二天，又过去了。

第三天，兔子王依然没动静。

“好，看谁更歹毒！”张大麻子知道兔子王是不想要他的老婆了。

当晚，兔子王的老婆被人蒙着眼送了回来，而他自己则被人一棒子打晕，用麻布口袋装着扛到了尖峰山。

张大麻子让人解开兔子王身上绑着的绳子，取下塞在他嘴里的臭袜子，对他说：“马上写信给你家里，两天之内送一千块大洋到尖峰山来，否则就让人来给你收尸！”

兔子王耷拉着脑袋，什么也不说。

张大麻子生气了，来呀，给兔子王抠抠痒。

张大麻子手下剥光了兔子王的衣服，用刚从山上割来的豁麻草使劲地抽打兔子王，兔子王“哎呀”“妈呀”惨叫不停，但就是不答应。喽啰们打得更猛，直到被打得浑身布满血梗子血疙瘩，兔子王依然不开口。

“来呀，给这个死猪洗洗澡！”张大麻子发怒了。

几个喽啰支起一口大锅，倒上满满一锅桐油，烧起大火。

锅里的油翻滚起来，几个人提起兔子王就要把他往里面放。“我写！”兔子王终于喊出声来。他明白再不舍得破财，命真的要完了。可那是一千块大洋呀，他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用五百块大洋赎回老婆。

兔子王的老婆回到家后，直骂那个没良心的兔子王，心想这下老娘也懒得去救你！可想归想说归说，还得立马拿钱救人，如果当家的没了，这个家也就完了。

家里用一千块大洋赎回了兔子王，他在家里养了半年才恢复过来。好友来看他，说你受苦了！兔子王伤心地大哭道：“受点苦不要紧，只是可惜了我那一千块大洋，白花花的大洋啊！”

时间到了民国三十六年，闵家场发生了火灾。大火烧到隔壁的时候，正在睡觉的兔子王猛然惊醒，他拢起裤衩，打开钱柜取出一个金丝楠木做的木箱，放进旁边的花背篼，背起便飞身下楼。

大火烧到兔子王家来了，他放下花背篼，跑过来跑过去地大喊：“大家快来救火呀！救火呀！”

到处都在燃烧，哪里有人来救，又哪里救得了呢！

兔子王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浑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等回过神来，他用眼睛扫过自家还在噼噼啪啪燃烧的房屋，又往放花背篼的地方看去，那里竟空空如也，他瞪大眼睛飞奔过去。

天啊！天啊……一声声凄惨的哭喊声响彻在闵家场这个灯火通明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