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布包
2023-03-03李国明
李国明
三年前,我的肾脏出了点毛病,里面长了一块小石头,疼得我坐立不安。
在县城医院做完碎石后,大夫征求我的意见说,如果你确定不住院,回到镇上,也得输上几天液,消消炎症。于是,我返回尤镇卫生院,在输液室打点滴。
输液室里来来往往很多病号,坐在我对面的一对老夫妇主动与我说话,春风般嘘寒问暖。我也大爷大娘叫得亲切甜蜜。
大爷驼背,大娘也驼背,我问了他们的岁数,大爷八十一,大娘七十七,和我爹我娘一般大。后来,大爷谈到他儿子的名字,我恍然明白,他儿子,还是我农资超市的老客户,他承包了一百六十多亩农田,在村中央盖了两层楼。
两位老人输完液,相互搀扶着走出输液室。过了一会儿,我发现大娘座椅上落下一个蓝色布包。
他们忘了拿包!我说。
我见他俩上了一辆出租车。刚来的病号说。
他们发现忘了拿包,一定会回来的。另一位病号说。
我想也是。可我还是在手机上找到了他们儿子的手机号码,给他打了过去。我说,你爹你娘来输液,走的时候匆忙,将一个蓝色布包落在座椅上了。
对方说,谢谢了李大哥,我正在外地考察蔬菜大棚,你受累保管好那个布包,我通知他们打车回去,找你拿包。
两位老人再次推开输液室玻璃门时,已经是午饭时间了。大夫去了食堂,输液室里只剩下我一人。
我把包递给大娘,开玩笑说,大娘,检查检查你这包,看看里面钱少没少。
这话,我脱口而出,又觉得有些多余。因为自从拿到包,包上的拉链我都没碰一下。
大娘拉开拉链,拿出里面一沓崭新的百元钞票,用粗糙的手指笨拙地数着。
数完第一遍,她又开始数第二遍。她驼背的程度,看上去和我娘一模一样。那些年,我爹从集贸市场卖豆芽回到家,把布包里的钱一股脑儿倒在炕头上,我娘也是这样用粗糙的手指、拙笨的姿态数钱。不过,我娘数的钱,多是一元的,好多天也见不到一张百元大钞。
大娘,錢数对了吗?
我看到大娘要数第三遍了,耐心地问她。
咋少了两张呢?她一脸愁云地说。
大娘,您沉住气,慢慢数。我淡然地望着她说。她的头发花白如雪,我娘在世时,也是这样花白如雪的头发。娘得了脑梗后,跟随我和我哥一起生活,我们一个人半年,接来送往伺候着爹娘。
她数第四遍的时候,我指了指我刚刚悄悄丢在地上的两张百元钞票,说,大娘,您看,可能刚才您不小心掉地上了!
大娘慢慢弯下腰,她捡钱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努力了几次,也没能起来。我娘在老宅院子里翻晒玉米,坐在地上也起不来。春节时,邻居庆海媳妇对我说,那天,我听到你家有人哭,就跑过去,见喜奶奶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了,喜爷爷去拉她,也站不起来。我用力拽大娘的两只胳膊,她下半身如磨盘一样沉。
大爷两手插进大娘腰间,咬着牙,硬是把大娘提到了座椅上。
好多天以后,我的身体也痊愈了。卖农药化肥种子,跟着季节走,围着农民转,进货送货,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我手机上标注着种地大户A的微信上,突然出现两百元钱的转账消息。我诧异地望着,忽然想起来,这个种地大户A,不就是那天输液忘了拿包的两位老人的儿子吗?可老人不知道地上的钱是我丟的呀!我只好拨通了那个电话。
对方说,伙计,啥也别说啦,我不是人!
我说,这话从何说起呢?听说是你送你爹你娘去的医院,你是个孝子啊。
对方带着哭腔说,那天,我送我爹我娘去医院,半路上,他们拿出存折,说看病必须花他们的钱。我拉他们去了银行,帮他们取了五千块钱,半路上,我拐弯去了加油站,加完油,我娘从那个蓝布包里抽出来两百元递给了加油员。俺娘自从得了病,老爱忘事。
我挂上电话,像一截木头,视线模糊,半天缓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