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的影视化改编分析——以《英雄联盟：双城之战》为例

刘啸天

（作者单位：江苏师范大学传媒与影视学院）

《英雄联盟》作为全球玩家较多、人气较高的多人在线战术竞技游戏（Multiplayer Online Battle Arena,MOBA），不仅陪伴了众多玩家的青春岁月，更见证了电竞行业的发展历程。2021年《英雄联盟》游戏开发方拳头公司正式推出《英雄联盟：双城之战》动画剧集，这也是该游戏发行12年来唯一一部官方衍生影视作品。围绕着两个互相对立、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城市，一系列互为镜像的英雄角色，《英雄联盟：双城之战》（以下简称《双城之战》）描绘出自由与反抗的画卷。

1 改编策略

游戏与影视互相借鉴、交流共进的“影游融合”模式是当今影视创作发展的新趋势，具有强大的艺术表现力与产业价值。游戏作品与影视作品也有着天然的亲近性，晚近出现的“互动叙事”“互动电影”等概念也证明了影像“叙事性”与游戏“游玩性”之间的相互渗透与依赖[1]。两者的主要差异集中于对于用户的引导形式，游戏玩家的游玩体验更像是策马奔腾在广袤的草原，于有限的引导逻辑中找寻到无限的主观体验；视觉影像则是通过镜头剪辑与叙事主角制造出不间断的客观经验。当玩家从游戏作品过渡到视觉影像，从自由的主观体验过渡到客观经验，自然会产生约束感。如何化解玩家的约束感成为游戏影视化改编面临的第一问题。同时《英雄联盟》作为一款MOBA游戏，以个人玩家的即时战略与团队配合为主要卖点，并不具备传统角色扮演游戏（Role-playing game,RPG）或冒险游戏（Adventure Game, AVG）的丰富多彩的剧情，其竞技性与公平性远大于其故事性，因此将一部MOBA游戏进行影视化改编更为不易。这对创作者来说既是挑战又是机遇，游戏影视化改编中视角的转变使得创作者在对接游戏玩家的同时拥有更为庞大的用户群体，而《英雄联盟》仅有文本故事不具备系统性和成熟度的视觉影像为创作者提供了广阔的创作空间。

《双城之战》在制作时并未将众多角色与庞大复杂的世界观设定全盘托出，而是聚焦于皮尔特沃夫与祖安两个城邦之间，这也是游戏文本背景中极具戏剧冲突与悲剧情结的一章。同时《双城之战》的制作团队放弃了常见的游戏改编电影的做法，而是选择剧集形式来更加平稳地展现丰富的角色与剧情。借助游戏中的一对人气姐妹金克斯与蔚，将观众从普通人物的悲欢离合带入浩瀚缥缈的瓦洛兰大陆。

在叙事结构上，《双城之战》采取传统美剧制作中常见的多线叙事手法，以金克斯与蔚潜入皮尔特沃夫引起爆炸为标记点，引出杰斯、维克托、凯瑟琳等一众角色，在多线交织中通过极致的平行叙事将剧情推向高潮。同时套用悉德·菲尔德所提出的“三幕剧结构”创作模式，以三集为单位划分出故事的开端，即金克斯和蔚的童年生活及两人的分道扬镳、杰斯和维克托的科技起源；人物的对抗，即金克斯和蔚再次相遇、杰斯和维克托的内在矛盾；故事的结局，即四人的最终命运[2]。对于游戏庞大背景的巧妙选取使得《双城之战》保持了故事的相对独立性，有效解决了玩家与非玩家观众信息不对等的问题，为玩家提供实现想象服务的同时也为非玩家观众提供了探索未知的可能。多线叙事与“三幕剧结构”的应用使叙事中心和主要矛盾始终保持在线的同时令所有观众都能沉浸其中。

2 双城设定

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在研究神话文本时提出，在无穷无尽的神话文本中隐藏着某些普遍结构，在叙事学中被称为“深层结构”，其中的变项是一些普遍的永恒对立（如生存与毁灭，感性与理性），二元对立原则成为电视剧创作中极为重要的叙事手段[3]。《双城之战》中极为主要、基本的二元对立就是代表文明与进步的皮尔特沃夫和代表野蛮与落后的祖安两座城市的对立。优越的地理位置使得皮尔特沃夫累积了大量的财富，干净明朗的建筑与街道，安居乐业的市民，现代化的制度，鼓励科技与发明的社会氛围，高度秩序化的文明成就了上城皮尔特沃夫的发展与繁荣。而作为皮尔特沃夫反面的下城——祖安，有着肮脏狭窄的街道，破旧没落的建筑，遍布着废墟与污秽，黑市成为祖安最热闹的场所，弱肉强食成为生存于此的法则。随着剧情的展开，创作者将皮尔特沃夫与祖安的二元对立进行解构，双城在表面的剑拔弩张背后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曾经的祖安是瓦洛兰大陆最为发达的城市，开通运河时意外发生的爆炸使得祖安沉入海底，留在海平面之上的部分被改建成为皮尔特沃夫，昔日的文明与秩序得到延续。同时皮尔特沃夫的贫民和罪犯逃逸到爆炸后的祖安，罪恶与自由、污秽与恐惧在此滋生。皮尔特沃夫与祖安的多样性被创作者拆分成不同的区位和方面，这种分裂并非简单的正邪对立或善恶之别，源源不断的污染从皮尔特沃夫排入祖安，又靠着不时的资助维持着祖安的稳定，而活在祖安黑暗中的科学家为皮尔特沃夫的繁荣提供了科技帮助。皮城的秩序之下隐藏着腐败与守旧，祖安的破败表象背后蕴含着善良与新生。

3 角色建构

拉康认为，人通过自我投射于镜中的“他者”认识自我、建构自我[4]。在《双城之战》中，除了两座城市之外，剧集中的主要角色也被设定为对立互文关系，以一种“镜像”形态进一步强化“双城之战”的宿命预言。金克斯和蔚作为《双城之战》的主角，是《英雄联盟》中颇受玩家喜爱的角色。金克斯在游戏中被设定为一个热爱破坏和爆炸的“疯子”，正如她的英文名字Jinx，意为“厄运”“扫把星”。而蔚在游戏中是皮尔特沃夫的执法官，与金克斯的疯狂截然相反，蔚代表着秩序与正义。《双城之战》在第一集交代出二人的隐秘身世，金克斯与蔚原是一对父母双亡的姐妹，自幼被祖安领袖范德尔所收养。为了保护妹妹金克斯，蔚在一次次战斗中磨炼自己，希望带给金克斯更美好的童年。金克斯不会因自身弱小而寻求庇护，而是一次次地想要证明自己，在伙伴陷入危险后，她义无反顾走上救赎之路。在通过“他者”认识“自我”的过程中，“自我”有可能将“他者”视为潜在的对手，两者自然会陷入一场不可避免的争斗。金克斯与蔚即是如此，自制炸弹炸死同伴的意外发生后，金克斯与蔚分道扬镳，并被祖安的反派希尔科收养，在一次次犯罪中加剧了祖安与皮尔特沃夫的裂隙，祖安也并未因她获得进一步的团结与解放，而是陷入更为剧烈的混乱与恐慌。心怀正义的蔚来到皮尔特沃夫成为一名执法官，一面试图借助法律的力量弥合皮城与祖安的裂隙，一面试图将误入歧途的金克斯拉回正途。

相比较于剧集中对于金克斯和蔚的角色建构，杰斯和维克托的人物设定则是用“反英雄”的方式解构玩家对于“英雄”的认知，从而产生“陌生化”的审美体验。杰斯在游戏中的设定为来自皮尔特沃夫的年轻发明家，因英俊的外形与优良的作战属性受到玩家青睐，游戏中杰斯与维克托并无交集。在剧集中，维克托被设定为杰斯的挚友，维克托与杰斯一样对科学满心热忱，凭借自身天赋被皮尔特沃夫学院破格录取，却因祖安出身无法得到公平的对待。维克托与杰斯有着同样的天赋，却在不同的出身下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维克托投身科学发明目的是让祖安的贫民能够享受到自由平等的生活。杰斯优越的出身与背景则让他本质上无法与祖安人民共情，对待其他阶层人民的生命他选择无动于衷。

维克托认为真正的幸福是要赋予祖安人民自由的力量和实现自由的可能性，尽管目前的祖安人民渺小无力，备受压迫，但是魔法和科技能够帮助他们实现自由的梦想。维克托的理想无疑动摇了杰斯所代表的上层社会的利益，以杰斯为代表的上层认为赋予祖安人民更好的生活方式就是让他们不知疲倦地工作，获取更多的报酬。两人的出身与阶层决定了这段友谊必然破裂的结局，维克托继续着被排挤的命运，而杰斯通过拉帮结派和幕后交易跻身于议会，进入皮尔特沃夫的权力中心。懦弱善良的维克托与邪恶疯狂的杰斯彻底颠覆了玩家的既往认知，剧集又通过过往经历的完整呈现刻画出人物细节，维克托与杰斯都只是在特殊情境下作出最优选择，观众站在全知视角陷入两难的道德困境——量变引起质变，观众眼看偶然事件的累积导致必然悲剧的发生，却又很难对同处困境中的两人作出指摘。

剧集中的范德尔与希尔科同样遵循“双生”的角色设定，两人是亲兄弟更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曾一起参与反抗皮尔特沃夫的革命。革命失败后，两人踏上了不同的道路，范德尔主和，以维护祖安稳定为己任；希尔科主战，以复仇皮尔特沃夫为目的。

正邪难辨又互相对照的角色设定使得他们在面对各自的复杂困境时，无法找到简单的解决方式或出路，因为无论他们作出什么决定，都会牵扯到对照角色的命运，故事文本由此冲撞出更加紧张刺激的商业元素和悲天悯人的人文关怀，开拓出更有层次的代入角度与反思空间。

《双城之战》的改编并非是一部邪不压正的古典主义神话，而是通过一系列互为映衬的角色来搭建故事，通过故事来解构皮尔特沃夫与祖安两个阵营的对立。对于权力的渴望、对于弱小的无视、对于科技的痴迷、对于生命的漠然，这些内部结构上的相似造就了对立互文的双城。祖安的悲剧并不是皮尔特沃夫的压迫所造成，皮尔特沃夫的崩坏也不只源于祖安的抗争，而是环环相扣，一次次不分阶级的剥削与压榨，最终导致道德的崩坏和城市的衰亡。毫无疑问，相较于其他游戏改编影视作品的案例，《双城之战》的故事改编能够更加精准地把握“礼崩乐坏”的文化症候。

4 视觉传达

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并不能成就一部伟大的作品，尤其是对于动画作品而言，视觉效果更是影响作品质量的关键因素。拳头公司与来自法国巴黎的一家工作室成为合作伙伴，该工作室此前曾为《英雄联盟》制作的宣传片《登峰造极境》等皆为累计播放量过亿的经典作品。在《双城之战》的制作上，该工作室更是精益求精，花费6年时间完成9集（每集40分钟）的体量。首先是剧集中双城截然不同的视觉效果，繁荣富庶、整洁干净的皮尔特沃夫整体色调为蓝白色，同时有大量的金色作为点缀；贫穷肮脏、破败不堪的祖安整体色调为青褐色，辅以整体上五彩斑斓却萧条冰冷的色调，脆弱的和平表象下一触即发的危险局面通过整体色调传达出来。这种对比鲜明的色调设计增加了故事上的矛盾性：在金碧辉煌、华丽高贵的皮尔特沃夫，会有冠冕堂皇的罪恶发生；在看似低贱浑浊的底城，不甘灭亡的反抗之花正在成长。其次动画工作室采用独有的“三渲二”技术带给观众未曾体验过的画风，3D渲染与传统手绘结合，在保证立体感的同时，最大限度还原传统手绘动画的细节与美感[5]。在体现美式动画娱乐风格的同时融入浓郁的法式文艺气息。将这种核心技术安置在动作场景多的题材中，不仅可以最大限度保留《英雄联盟》的画风与神韵，更使得主要角色的微表情更加生动流畅，将角色的情绪感染力上升到全新的高度。再次，《双城之战》对于光影与构图的运用同样令人印象深刻，以杰斯加入议会为例，杰斯从完全光明的环境一步步走入议会，最终他的面部被黑暗遮蔽，暗示其从一个单纯朴素的环境走向腐败与阴谋遍布之地，而加入议会也最终导致杰斯的迷惘与转变。随着杰斯向议会走去，阴影落在围观的平民身上，将他们与杰斯区隔开，在一闪而过的群像画面之中，一束光线给到人群之中的维克托身上，杰斯与维克托此时并不认识，编剧通过纯粹的画面道出两人的内在联系。被光线照耀的两人相较于普通人有着非凡的才能，杰斯为维护自身利益加入堕落的议会，光明在他的身上将不复存在。维克托则坚定地选择和人民站在一起。仍需提及的是第一集开头与结尾镜头的对比，曾经的孩子们面对的是一个充满希望与生机的城市，色调明亮，天空蔚蓝；结尾处，同样的站位，他们面对的却是无法预知的厄运与灾难，色调晦暗，大雾弥天。

5 在地化传播与生态联合

在地化是相对于全球化而产生的另一种趋势和潮流，与追求一致的全球化不同，在地化更加重视不同地区的差异性，强调立足本地和突出个性。在地化传播理论被广泛应用于产品或服务的市场推广方面，该理论强调任何一种经济或商品流动都必须适应当地需求，才有可能被某一特定文化或语言地区所接受。首先，《双城之战》在进入中国市场时于腾讯视频平台播出，腾讯视频的母公司腾讯也是《英雄联盟》游戏的中国代理商。腾讯视频选择深耕动漫配音领域的729声工场为《双城之战》进行配音，将整个故事带入中国观众熟悉的语境中，同时启发性地将英语翻译成极富本土特色的汉语。其次，腾讯邀请擅长用声音讲故事的歌手陈奕迅演唱片尾曲《孤勇者》，歌曲以背后英雄、平凡英雄为创作角度，极富戏剧性和张力的歌词与陈奕迅具有穿透力的嗓音相得益彰。《孤勇者》音乐短片于2021年11月8日上线哔哩哔哩平台，截至2022年11月8日已获得4 092万播放量。以《孤勇者》为背景音乐的二次创作的视频在多个视频平台同样具有超高播放量，在抖音短视频平台，以“孤勇者”为题的单个话题下，播放量高达45.7亿。除盘踞多个音乐平台的年终榜单之外，《人民日报》和央视更是点名表扬了《孤勇者》，称其为一首不可多得的励志歌曲，新华社、央视等官方媒体也多次使用该歌曲作为背景音乐制作短视频。《孤勇者》的“出圈”背后，体现出不同属性的优质内容所结合后产生的叠加效应，游戏、剧集、音乐三者成功融合，借助“英雄联盟”这一庞大品牌实现了泛年龄层的覆盖。观众在腾讯视频观看《双城之战》的过程中，可以参与《英雄联盟》的联动任务，获得游戏中的积分与道具。通过《双城之战》，腾讯视频、腾讯游戏、拳头公司立足现有素材，将视频生态和游戏生态进一步结合，完成了更多维度、更具成效的影游联动。

6 结语

《双城之战》剧集显示出制作方的诚意与决心，除了努力还原出游戏玩家心中的游戏世界之外，更借助各种手段为非游戏玩家提供丰富多彩的选择。在“影游融合”不断发展的今天，《双城之战》在世界观建构、人物形象塑造、高新技术应用等方面为原本单薄的游戏影视化改编提供了新策略，更是在品类创新和生态联合方面作出了有益尝试，为市场上沉寂一时的“影游联动”提供了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