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岩画的工艺形式特征
2023-03-01隋立民
□ 隋立民
阿勒泰地区哈巴河县解特布拉克洞穴彩绘岩画
岩画反映着原始社会的生活形态及文化面貌,特定的社会背景使得岩画艺术在图式与内涵上具有原始的、本能的、自发的属性,这一属性的核心就是“一切服务于生存”。从岩画的形式与内容上可窥见早期人类的思维模式与行为方式,其根源都与人类的生存意识密切关联,体现出强烈的实用性与目的性。人为了获取生存利益,本能地、自觉地把神圣感神秘化,以及对自我生存的关照投入到岩画中,并运用各种形式和手段对自然物象进行主观的改造和加工,使岩画成为充满生命力的、可视觉感知的情感承载物。
岩画作为一种人工产品,是人类在原始生产方式下经过长期实践、创作而成的。岩画的艺术特征体现在表现形式上,形式由创作目的支配,实现创作目的必定要运用一定的物质材料和物质手段,岩画的艺术性由质料(手段)、形式、目的和结果共同体现。岩画“巫绘合一”,其创作目的确定了岩画艺术本身在形式与内涵上具有原始的、功利的、本能的属性,从而真实再现出原始艺术的核心精神内容,即强烈的生存意识。朱狄先生在《艺术起源》中指出:“工具的制造培养了人的一种新的心理能力,即预先在心里形成加工对象形式的模式,由此指导加工的方向,使自然物发生形式的变化……岩画作为最早的造型艺术,这种综合绘画与雕刻为一体的艺术形式与这种心理能力的形式有着极大的关联……正是历经岁月积累起来的技巧,才使得某些艺术,特别是造型艺术及其形式风格的产生成为可能”①。
新疆岩画分布在天山南北的山地草场之中,刻绘岩画大多刻绘在高山崖壁、山石岩面,或山谷河滩的大石上,而彩绘岩画则多涂绘在岩棚洞穴的岩壁上。岩画制作一般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用颜料进行涂绘,另一种是用工具进行刻绘。无论哪种方法都是以坚硬、粗糙的岩面为载体,使用原始工具进行涂绘或凿、刻、磨等,留下斑斑驳驳的画迹或密密匝匝的凿点,这些绘画迹象也是造就岩画艺术形式特殊性的重要因素。
一、岩画中的涂绘工艺与形式
新疆彩绘岩画大多属于旧石器时代晚期的作品。彩绘岩画以涂抹、涂绘方法制作。新疆目前已发现的彩绘岩画多数分布在阿勒泰地区与伊犁地区,帕米尔高原及昆仑山北麓等地也有类似彩绘岩画,但数量较少。
(一)涂绘的材料
新疆彩绘岩画多绘制在岩棚洞窟中,颜色以红色为主,也有白色和黑色,这一特点在国内外彩绘岩画中十分普遍。研究表明,原始绘画采用的红色显色材料多数为赤铁矿赭石,其主要成分为氧化铁。赭石是在自然环境中随处可见的氧化物类矿物,获取十分容易。赭石呈红棕色,比较松软,质地多为土状,经过碾磨可制作成粉末,与水调和后即可使用。人类使用赭石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代,在荷兰马斯特里赫特贝尔维德雷早期尼安德特人遗址中,就发现有距今约25 万年前人类使用赭石的遗迹。在更多早期人类遗址研究中发现,使用赭石绘画极其广泛。原始人喜欢使用赭石作画的原因有很多,多数研究认为赭石产生的红色与血液的颜色相同,特别是与女性经血的深红色更为接近,是生命的象征,许多原始文化都把红色与生育联系在一起。其次,红色具有鲜艳、夺目、刺激的特点,十分引人注目,特别是在光线昏暗的洞穴环境中更容易辨析。此外,赭石在自然环境中极易采集,易染色且保持时间长,还具有驱虫、药用等功能,原始人常将赭石色涂抹在身体上作为防护或装饰。
将赭石加工成颜料的过程较为简易,可随时随地进行。赭石质地相对松软,使用石头或石具将矿料敲凿、碾磨即可变成粉末,然后,将赭石粉末与水、唾液、血液或动植物胶等液体混合,制成颜料。新疆阿勒泰地区的墩德布拉克彩绘岩画,从彩绘材料以及岩画周边出土的石器情况推断,岩画的绘制时间约为旧石器时代晚期,经过验证,墩德布拉克岩洞彩绘岩画的主要显色材料正是赭石。矿物质的红色色泽独特且保存时间久,正因如此,远古时代的彩绘岩画才能被完整地保留下来。从墩德布拉克彩绘岩画的现场观察,岩画的色彩涂绘均匀细腻,具有一定的遮盖力且粘附力强,据此推断,颜料不是简单用水调和制成的,应该是加入了胶类和其他物质进行配比调和,才保证了颜料的附着力和覆盖力。原始人利用矿物料、动物血液、油脂或胶混合制作颜料,这一技术在众多相关研究中已得到证实。制作矿物质颜料的过程为碾磨与调和两个步骤,第一步,将采集来的赭石敲击砸碎,再进行碾磨。研磨方法决定着颜料的细腻程度,在工具不发达的旧石器时代人们通常使用石器进行碾磨。一般以一大一小两块石器作为工具,小块石头或石杵做磨石,大块石头或石窝做磨盘。从墩德布拉克彩绘岩画的细腻程度推测,碾磨的方法可能有三种,一是直接选用赭石作为磨石,在较为平整的磨盘上进行研磨,这种方法费时费力,并且采集到的色粉分量较少;二是将磨石和磨盘都用赭石代替,两者不断研磨,采集矿物材料;三是赭石砸碎,再选用硬度较强的磨盘和磨石进行研磨,这种方法最为便捷,颜料产出量也较高。第二步,在碾磨好的粉状物中加入动物血液、蛋白液、胶质和水等材料进行配比调和。单纯用水调和,颜料附着力差,且无法持久保留。为增加颜料的覆盖力、粘附力以及流畅性,原始先民利用血液、蛋白液或胶液等材料增强颜料的黏性,再调入适量的水,使颜料达到浓稠适宜的程度。用这种特制的颜料进行绘画时,线条流畅、色彩鲜艳,通过描绘、涂抹就会产生出丰富的画面效果。
阿勒泰地区富蕴县唐巴勒塔斯彩绘岩画
在原始彩绘岩画中目前还没有发现使用画笔的遗迹,但原始人类会利用身边垂手可得的材料作为绘画工具。据早期人类的生存环境及生产生活方式推测,可用作画笔的材料最直接的就是人的双手,还有动物的骨管、皮毛或羽毛,以及植物的枝杆、叶茎等等。在彩绘岩画中,不同的“画笔”所呈现的画面效果也大为不同,以羽毛、枝叶或毛皮作为画笔,出现的笔触面积较大且松散,适合大面积涂抹和块面填充。植物的枝杆或在枝杆上捆扎少许毛皮,可绘出较细致、流畅的笔触,适用勾勒线条。人的双手作为重要的绘画工具,用手进行涂绘、描摹、拓印,或利用骨管、植物杆进行喷绘制作出手掌印等形象。
(二)涂绘的方式
彩绘岩画绘制方式基本分为三类:涂绘、描绘、喷绘。大面积的色彩绘制和填充多采用涂绘的方式进行,小面积的细节或形象的勾勒则使用描绘方式进行细致描画,彩绘岩画中还有许多以喷涂方式制作出的手印形象。原始人类在岩画绘制时,会根据描绘形象的需要,综合运用各种表现方式,画面呈现出形式各异的形象印记,凸显出彩绘岩画独特的艺术表现力。
1.涂抹法
涂抹方式通常是用毛皮、枝叶或手指、手掌等代笔,进行反复涂绘、抹擦等,所绘的效果多为平涂状。阿勒泰市墩德布拉克洞穴中的彩绘岩画,从画面人物和动物的描绘手法与描绘迹象可以看出,绘制者先采用单线勾勒轮廓,再以涂绘方式进行内部填充。形象轮廓线条流畅、细致,内部涂绘也较为均匀、平整,推测应该是使用特制的枝干或动物皮毛制作的画笔勾勒出外轮廓,再以手指或动物皮毛进行内部色彩填充,色彩厚薄均匀、适度且工整。富蕴县唐巴勒塔斯洞窟彩绘岩画中的一组女阴符号,图形绘制于洞穴底部的岩面上,其中一个同心椭圆形用红色颜料画在涂有白底色的岩面上,另一个同心椭圆形则使用红色颜料直接涂绘于岩石表面。图像的绘画印记较为粗放,线条有断续且边沿松散、粗糙,特别是大面积的白底色涂绘,颜色分布不均匀且随性,这些迹象表明此幅岩画是绘制者借助特制工具或手指、手掌蘸取颜料直接涂绘而成。岩画绘制过程本身就是巫术施法的操作过程,以手代笔可理解为最直接的接触巫术的实施方式。
阿勒泰哈巴河县解特布拉克洞穴彩绘岩画的画面中有骆驼、狼、野猪等动物,还有骑马人、直立人和许多点状纹饰,形象造型大多以剪影式表现,个别细微的形象则以线条式塑造。剪影式形象以涂绘方式绘制,线条式形象则以勾描手法表现。画面中左右两侧的人物和动物群呈相向而行的状态,似乎是双方正在进行争斗。图中众多点状纹均匀分布在画面右上方和左侧中间位置,点的重复多有数量增值或密集的意义。岩画中动物形象十分生动,如狼的形体较为扁长,脖颈、腿以及卷曲上扬的尾部描绘得较为纤细,形象的突出了狼剽悍的特点。而野猪的形体较为宽厚,嘴呈分叉样式,四肢短小,但身体躯干十分强壮。骆驼的形象尤为突出,以剪影式手法将骆驼双峰、体大、健硕的特征凸显出来。人物形象较为丰富,手持武器,骑马奔驰,线条变化明显。从岩画描绘的痕迹可以看出,岩画色彩较为鲜艳且均匀,外轮廓较平整规则,多采用平涂的方式表现,画面中综合运用了涂绘、勾描及点绘等方式,产生了点、线、面错综交替的效果,画面灵动,充满活力。
2.描绘法
描绘法大多都是以勾线的形式描绘事物形象的外轮廓,然后再对内部进行填充。从岩画形象的线条分析,描绘使用的工具可能是手指、植物枝干,或是枝干上捆扎皮毛制成的原始画具。阿勒泰市阿克塔斯洞穴中羊的彩绘岩画,羊的形象以红色描绘,因年代久远色彩较为浅淡。羊的造型简约生动,运用勾线式表现方法概括出动物的侧面轮廓。从描绘迹象可以看出,线条粗细均匀,变化顺畅,笔势果断、干脆,少有反复修改的痕迹,说明岩画作者有着娴熟的绘画技巧。从色彩的均匀度和线条的流畅性推测,可能是用了特制的绘画工具。
阿勒泰地区阿勒泰市阿克塔斯彩绘岩画
阿勒泰富蕴县唐巴勒塔斯洞穴彩绘岩画中一幅类似符号状的抽象岩画,图像由圆圈、半弧线以及不同倾斜程度的直线构成。这种特殊性符号可能是某个游牧部落的族群标记,也可能是巫术中的象征符号。从岩面上线条的描绘印记看,线条较为随性且有粗细变化,线条边沿不工整,笔势变化上不仅充满力度且有急缓转折的变化,这种绘画迹象只有使用起来灵活自如的工具才能表现出来,由此判断这个符号图像可能是远古先民以手代笔进行描绘的。利用手指进行描绘是最为便利的绘制方式,绘制者可控制线条的粗细、虚实,使线条变化多样,灵活生动。
阿勒泰市墩德布拉克洞穴中的表现滑雪狩猎主题的岩画,画面中有生殖符号,野牛和野马动物群像,排列整齐的滑雪捕猎人、持弓射箭人、跳舞人以及手掌样的图案等等。画面中动物、滑雪人物以描绘法勾勒出形象轮廓,再以平涂方式进行填充,而生殖图形、象征符号、射箭和舞蹈人物则采用均匀的线条式进行描绘。画面形象都以红色颜料描绘,由于时间久远,有的颜色呈现深赭色,有的已经浅淡至模糊不清。人物的动态形象共三种,分别是持弓射箭的人、双臂弯曲做跳舞状态的人、滑雪狩猎的人。其中持弓射箭和跳舞的人以点、线概括,形象简约。滑雪人物以侧影表现,人物面朝右,手持滑雪棍,双腿弯曲,整体形象体现出以静制动的形态特点。动物作为岩画中的主体形象,均采用侧影来概括其典型特征,动物都呈奔跑状,似乎在狂奔逃跑,造型生动。从岩面的绘画迹象上看,滑雪人物整体色彩均匀,推测可能是原始先民利用同一工具以及同一浓度颜料,先以线确定形体,再向内部填充颜色。而动物群体的形象外轮廓与内部颜色明显深浅不一,轮廓颜色较深,且线条浑厚有力,而内部颜色明显较浅,推测是先用较浓重的红色颜料描绘出外轮廓,再以稀释后的颜料将内部细致填充,因而呈现出轮廓鲜明,内部平涂均匀的效果。
阿勒泰地区阿勒泰市墩德布拉克彩绘岩画
3.喷绘法
喷绘法表现方式常用来表现手印形象,喷绘时先将手放置在岩壁上,再把颜料喷洒在上面,待喷涂完毕后将手移开,岩面就会留下剪影式的手印形象。阿勒泰福海县长而阿赫特一号洞窟中的手掌印,手印在原始先民意识中代表着控制力和占有力。原始先民通过喷绘的方式将手掌印印记在岩壁上,以此实现对猎物的掌控与获取,或者达成与神秘力量的互渗、交融等等。新疆彩绘岩画中有许多手印形象,这些形象基本都使用了同样的喷绘方法。手印形象多出现在由动物形象、生殖形象以及各种符号组合的画面中,这类岩画表达着狩猎丰产、生殖崇拜等象征意义,手印在画面中表示占有、获得、掌控的意义,手掌印数量的多少,表示控制力的大小,也代表着氏族群体力量的强弱。原始先民认为岩画中手印与动物、生殖符号组合在一起,就能实现对猎物和生殖力的控制,这是巫术崇拜的施法行为。
二、岩画中的凿刻技艺与形式
岩画刻绘技艺是人类生存实践经验的智慧结晶,也是原始审美意志的物质体现。使用不同刻绘工具与材料制作出来的岩画,会产生出不同的凿刻质感与刻绘迹象,形成形式各异的视觉效果与审美特征。当坚硬的石头被原始人类打制成生产工具时,人们就开始使用这些硬质工具进行岩画制作,凿刻出的岩画不惧风吹日晒雨淋,比彩绘岩画保留得更加持久,因而原始先民更加热衷于岩画的刻绘创作。旧石器时代原始人类通过以石击石的方法制作出简单的打制石器工具,用于狩猎和采集等生产活动,此时的石器工具简易、粗陋,无法从事精细的刻绘。进入新石器时代,石器制作方法和石器类型日益增多,这使得工具的效用提高,劳动分工也更加明确。早期刻绘岩画多使用硬度较高的石具,以砸、敲、凿、磨等方式,在岩面上留下凹凸不平的点状痕迹,以点连接成线或密集成面的方式塑造出形象,敲凿出的岩画基本都较为简单、稚拙、粗放。随着人类生存实践经验的逐步积累,人们尝试对工具进行改造。在不断的改造实践中,人们认识并开始利用金属矿石,制作出更为坚硬的金属工具,金属工具的使用使人类社会生产力发展实现了质的飞跃。由此,岩画的制作技术也得到了极大提升,人们可以利用锋利的金属工具或金石结合的方式在岩面上凿刻出清晰鲜明、细致工整的形象,岩画的表现形式也更加丰富多样。从旧石器时代到新石器时代,再从金石并用时代过渡到金属时代,逐步改进的工具成为人类社会发展的重大推动力。同时,岩画的艺术形式与审美特征也随着工具的改进发生着变化,成为人类生产劳动进步和社会变迁发展的有力佐证。
阿勒泰地区福海县长而阿赫特彩绘岩画中手印形象
阿勒泰地区哈巴河县解特布拉克彩绘岩画中手印形象
(一)凿刻工具的演进
石器时代打制与磨制的石器是原始先民的主要劳动工具,他们通过石头间的相互敲凿打制,制作出可投掷、敲击、砍削的工具进行狩猎和防卫;以磨制方式将石器打磨成锋利的石刃,用来切割动物皮肉和作为打猎的箭䃚。石质工具多样化的形制与用途,提高了原始人类的生产效率。岩画凿刻使用的石器工具,一般选用硬度较大,较为尖锐的石头,然后在岩壁上进行敲砸。用石质工具敲凿出的凿痕较浅,凿点大小不一且松散,连续的凿点形成线或以密集的凿点构成面,以此塑造出各种岩画图像。因石质工具的硬度和形制的局限性,岩画形象较为粗拙、简约,表现形式也以写实性为主。随着劳动经验的积累与生产工具的改进,金属工具的使用极大提升了岩画制作技术。金属工具可以刻绘出粗细各异且流畅的线条,以及均匀密集的凿点和工整的平面,从而使得岩画形象更加精致、清晰。特别是金石结合的岩刻方式,使岩画既有金属雕琢的细致,又有石质打磨后的光洁,画面呈现平整、细致,富有装饰意味的效果。在反复的岩画刻绘实践中,人们的雕琢技术不断提高,表现技巧也不断丰富起来,甚至出现了类似浅浮雕的岩画形式。
阿勒泰地区福海县江格孜塔勒岩画
1.石质工具
阿尔泰山的山体岩石40%为花岗岩,石质较为坚硬,长期岩晒使岩面呈深褐色。用同质地的石器进行敲打,岩面可留下较浅的凹痕,但凿点却很明显。石器工具一般都不尖锐,敲凿痕迹多为圆钝状,且大小、深浅不一。福海县江格孜塔勒岩画中的北山羊形象主要以粗线条概括出整体特征。从岩画刻绘的凿点可以看出,这是使用硬质石器敲凿而成,由于石器形制的特殊性,无法进行精细刻画,线条边缘较为粗糙,有溢出的松散凿点,形象古朴、稚拙,充满原始的野性美感。布尔津县阿克巴斯套岩画中的牛和羊的形象,制作方式也是利用石器凿刻而成。牛形象以线条勾勒轮廓的方式造型,体现出牛壮硕体大的特征,羊以剪影式塑造。岩画中的线条是由连续的凿点形成,但线条粗细不一,且不流畅。从线条边缘溢出的凿点和崩裂的痕迹判断,这是敲砸出的印迹。斑斑驳驳的凿点为动物形象增添了粗重的质感,也显示出原始先民造型表现力的拙稚。
阿勒泰地区布尔津县阿克巴斯套岩画
原始先民使用石质工具砸凿出不同的印迹,运用凿点形成点、线、面,塑造出各种形象。他们还利用石器摩擦出的印迹,对岩面进行打磨,由此产生不同的效果。伊犁地区巩留县布库尔萨依岩画的大小两只羊均以剪影式塑造,大羊夸张的羊角,丰硕的身躯,以及凸显的生殖器,说明这是一只健壮的雄羊,小羊较为写实。从岩面的刻绘痕迹可以看出,刻绘者应当是先用石器敲凿出羊的轮廓,再通过打磨对形象进行填充。轮廓边缘有明显的深浅凿点,而中间部分较为平整光滑,磨、刻结合使形象更加饱满。大小两只山羊、夸张的羊角和生殖器,这些明确的生殖语意元素组合在一起,是典型的丰产巫术崇拜岩画。巴州地区和静县金矿沟岩画中的山羊形象,为剪影式,以线、面结合的方式表现,夸张的弧线体现出羊角的俊美、挺拔,身躯丰硕。此幅岩画描绘在较为平整的岩面上,岩画表面无明显凿点,应该是先用石器在岩面上划出轮廓,再用石器反复摩擦进行填充,经过打磨的形象表面光洁、顺滑,填充饱满。这种用磨制方式制作的岩画,常常出现在表面平整光滑的岩石上。
伊犁地区巩留县布库尔萨依岩画
巴州地区和静县金矿沟岩画
2.金属工具
金属工具的出现,使岩画制作变得更加省力和便捷,坚硬、锐利的金属工具在任何质地的岩面上都可以进行刻绘。使用金属工具能够凿刻出细密均匀的点和纤细流畅的线条,塑造出的形象更为细致、工整。工具的改进使岩画的表现力更加丰富,审美性也得到提升。
阿勒泰地区富蕴县徐永恰勒岩画中的鹿与羊的形象均以线条式塑造。岩画中的线条粗细均匀且流畅,特别是细节表现得十分工整、清晰。岩画中鹿角呈对称的“V”形结构,鹿角两侧刻绘出细密的梳齿状短线,使鹿角产生了对称、均衡的美感,盘羊与岩羊的角部细节刻画也使形象具有了装饰意味。使用金属工具刻绘出的工整线条,增加了岩画的形式感,使刻绘形象更为精致美观。阿勒泰地区吉木乃县塔特克什阔拉斯岩画中的牛形象刻绘在较为坚硬的花岗岩的岩面上,形象以线面结合方式塑造。刻绘者先凿刻出牛的轮廓,再以凿刻方式填充。从凿刻的轮廓边缘可以看出,刻痕较深且平整、流畅,特别是牛角的线条刻绘得极为细致。填充部分的刻痕有冲、铲、凿的迹象,刻痕果断、硬挺,显示出金属工具特有的刚硬质感。岩画给人以浑厚、坚实的形式美感,这一形式感满足了游牧先民祈望猎物丰硕、体壮的意愿诉求。岩画的形式服务于原始崇仰意识,工具的改进促使岩画形式趋向理想化,形象也更加符合原始先民的精神夙愿。
阿勒泰地区富蕴县徐永恰勒岩画
阿勒泰地区吉木乃县塔特克什阔拉斯岩画
金属工具的运用使原始先民的刻绘技艺日臻成熟,岩画的表现力也更加丰富。坚硬的金属工具可以在岩面上凿刻出较深的刻痕,从而产生出立体的、有层次的视觉效果。刻绘者将这种刻绘技巧运用到岩画中,刻绘出具有浅浮雕效果的画面。浅浮雕式的岩画通常以线和面结合的方式,形成图与底的对比,使画面呈现出立体的、层次化的空间效果。
昌吉地区玛纳斯县苏鲁萨依岩画中的山羊形象由点线凿刻配合磨刻技术构成剪影式效果。刻绘采用了阴刻的方式,刻痕较深,边沿部分呈现厚度质感,浅浮雕刻绘法使岩画具有了层次感和立体感,丰富了画面的视觉空间,在光线下还会形成一定的光影变化,为岩画增添了神秘之感。岩画刻绘在砂岩上,砂岩质地较硬实,需要坚硬的工具进行刻绘,从光滑工整的雕刻痕迹可以看出,刻绘使用了金属工具。
昌吉地区玛纳斯县苏鲁萨依岩画
(二)凿刻的工艺技巧
不同的工具在刻绘岩画时,凿刻的工艺技巧和呈现的肌理效果均不相同。以石质工具进行刻绘时,人们会选用硬度较大且尖锐的石块,石器敲凿出的凿点痕迹粗大,边缘较凌乱。金属工具的使用使岩画工艺有了很大进步,刻绘工艺多为凿刻与磨制相结合的方式,画面效果更加细致,轮廓边缘工整、流畅,内部填充也较为平整。随着时代的发展,金属刻绘工具逐渐完善,出现了浅浮雕、阴刻、阳刻等形式的雕刻岩画。
1.凿刻法
凿刻法是指用坚硬的石器或金属工具,通过砸、敲、凿、划、刻等手段,在岩面留下凹凸不平的凿点或凿痕进行刻绘的方法。不同的工具在岩面留下不同的凿痕,从而使画面产生形式各异的质感。阿克苏地区库车县克孜利亚岩画射猎图中的射箭人物和羊的形象以线条式造型,采用凿刻法绘制,以密集连续的敲凿点形成粗细不一的线条,凿刻痕迹有深浅变化,且凿点为钝圆形。阿勒泰地区富蕴县阿热可拜岩画中的山羊形象线条式造型,线条细致、流畅,曲线的运用使形象富有律动感。画面中的线条粗细均匀流畅,边沿整齐平滑,说明岩画刻绘使用了金属工具。一般敲凿出的形象给人以古拙、质朴的感觉,而刻绘出的形象则精细、工整,更具装饰性。
阿克苏地区库车县克孜利亚岩画(自绘)
阿勒泰地区富蕴县阿热可拜岩画
巴州地区和静县夏格提岩画牧放图的画面中有1 个骑马人、2 匹马和1 只 羊,轮廓特征都是以纤细、工整的线条勾勒。骑马人物形象刻绘得尤为精细,特别是人物面部,表现出骑马人物回眸一望的神情。马形象的线条流畅、匀称,马头部和腿部都有细节的刻画。从线条刻绘的深度与细致度可判断,岩画是用尖锐的金属工具刻绘而成。
巴州地区和静县夏格提岩画
2.磨刻法
磨刻法是指刻绘与磨制相结合的岩画制作方法,一般先以刻绘方式凿刻勾勒出形象轮廓,再以石质工具对轮廓内部进行打磨填充。磨刻法制作的岩画,轮廓刻痕清晰,内部填充均匀、平整,形象呈平面剪影式。
伊犁地区特克斯县铁热克提萨依岩画中的两只造型相似的盘羊,一大一小刻绘于岩面,形象以剪影式造型,大小羊的组合寓意着生殖丰产,是巫术崇拜中最为常见的图像形式。体型较大的盘羊壮硕、丰满,夸张的螺旋形羊角使羊的形象充满了神性意味。岩画刻绘过程也是巫术施法和力量互渗的过程,原始先民认为羊角是动物最有力量的部位,也是神秘力量聚集的地方,主观地夸张角部特征可实现效力的增值。盘羊的形象采用磨刻法制作,先以浅显的刻绘线条勾勒出整体轮廓,再通过打磨进行填充,打磨面光滑、平整,深浅均匀,形象边沿工整、流畅。盘羊壮硕、丰满的形象满足了游牧先民渴望家畜丰产的精神意愿。阿勒泰地区富蕴县布拉特岩画的两只野牛同样采用剪影式的表现手法,形体以面概括,牛角、牛腿、牛尾及生殖器以线条表现,形象躯干所占面积较大,突出了野牛体大强壮的特点,反映出原始先民在渴望物质丰产的生存诉求下,衍生出的“大即美”的审美意识。画面主体轮廓的刻痕清晰,内部磨制得十分平滑,形象生动写实,制作工艺平整细腻。
伊犁地区特克斯县铁热克提萨依岩画
阿勒泰地区富蕴县布拉特岩画
3.浅浮雕法
浅浮雕法是指使用坚硬的工具在岩面上刻绘出有深度、有层次的形象,一般以阴刻方式凿出凹陷的形象,或以减底阳刻让形象凸显,使画面呈现出一定的起伏感和层次感,新疆岩画中的浅浮雕工艺大多为阴刻形式。下图为阿克苏地区温宿县小库孜巴依岩画中的羊形象。岩画刻绘在一块浅灰色的石英岩的岩面上,石质坚硬。羊形象以阴刻线条表现,刻痕较深,线条光顺平整,推断是用金属工具刻绘而成。整幅岩面刻有数只羊,还有人的形象,均采用阴刻法绘制,画面深凹的痕迹与底对比形成高低起伏感,在光影作用下,形象呈现出浅显的立体效果。
阿克苏地区温宿县小库孜巴依岩画
昌吉地区呼图壁县的康家石门子岩画是运用浅浮雕法刻绘的典型代表,岩画采用阴刻与阳刻结合的方式,刻绘出大型生殖崇拜仪式的场景。岩画刻绘在粉砂岩壁上,岩壁质地虽硬实坚固,但使用金属工具就很易于凿刻。岩画采用浅浮雕形式进行表现,运用线、面结合的方式塑造出形态各异的形象。岩画主要以阴刻的方式刻绘出不同的线和面,并以此表现出人物的四肢与躯体。特别是人物面部,刻绘者通过减底阳刻的方式将人物五官凸显出来,表现出塞种人的高鼻、深目、窄脸的特征。康家石门子岩画为史前青铜时代的作品,从刻绘形式可以看出,此时人们的岩画制作技巧已经十分娴熟。岩画中有数百个大小不等的人物形象,大的人物高达两米之多,小的人物仅数厘米高,所有形象都刻绘得精细工整、生动鲜活。正是由于金属工具的使用,人们才能够制作出如此规模浩大的作品。特别是在光线照射下,气势恢宏的浅浮雕画面形成层次丰富的光影变化,产生出立体的空间质感,人物呼之欲出,浅浮雕的效果为岩画增添了炫目的神秘色彩。
工具的使用极大地提高了人们的创造能力。就岩画而言,原始先民使用工具创造出这种用于交流沟通、表情达意的图画式语言,反映着原始生产方式下人类的社会生活,并成为记载原始文明的重要资料。岩画并非今天所理解的纯粹的绘画艺术,岩画不追求对所见之物的精确再现,也不按照绘画规则进行创作。但岩画作为一种原始艺术形式,它具有大多数艺术形式的共性特征,即表现形式的自律性和独立性,岩画以石质材料为载体,通过点、线、面等造型元素随物赋形,运用对称、均衡、重复等形式构建出图式的秩序与规律。岩画的制作技艺与表现形式使其实现实用性与艺术性的紧密融合,岩画的形式不仅强化了内容的实用意义,还赋予其审美特征,使岩画成为指征性与指意性统一的审美对象。
昌吉地区呼图壁县康家石门子岩画
岩画艺术的出现深受原始崇仰观念与巫术意识的影响,人类将自身的生存意志与诉愿,以刻绘的方式外化为岩画图像,通过刻绘物象实现对原型的控制与占有,或以此获得神秘力量的互渗。原始社会时期岩画创作是一种祈求手段,“巫绘合一”的创作过程就是实现巫术效应的过程。人们反复摹绘自然物象,为了达到与原型的相似性,或是理想化的相似性,人在不断实践中,掌握了各种造型技巧与表现形式,这些技术作为实施与强化巫术效应的方式,刻下的每一笔实际都是巫术施法的行为结果。因此,岩画创作的初衷并不是以审美为目的,各种造型的形式与原则都服务于实用功能。在崇仰观念与巫术意识的支配下,人们特定的心理情绪与刻绘行为,都影响着物象造型的构建方式,如点、线、面的组合关系,刻痕的深浅,线条的粗细长短,以及形象的大小、夸张、秩序等等,这些形式都是为了满足原始崇仰意志的实用性目的。岩画创作不仅是一项原始巫术活动,也是人类的生存实践活动。由此可见,岩画制作者在绘制岩画时都在全身心地表达着对自然万物的崇仰之情和对生命力的渴望之意。早期人类运用“泛生命意识”解释着自然万物与人的关系,建立起较为明确的“生命意识”认知规则,岩画即是原始先民对生命意识的理解与认知的产物,与此同时,它也成为原始游牧社会群体文化中的重要内容。
注释:
①朱狄:《艺术的起源》,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 年,第187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