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贪婪的人

☉李家同

我一直在台湾新竹宝山乡的德兰儿童中心做义工。每次和那些小孩子玩，我的情绪就会变得极好，他们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们。

有一年，快到圣诞节了，我去德兰儿童中心，那些孩子在画一张圣诞贺卡，他们说这是专门为我画的。有一个二年级的男孩子专门负责写字，他写了一些字以后，就叫周围的小朋友来签名。

我拿到这张圣诞贺卡，却忽然觉得很奇怪，因为贺卡上写着：“李老师，你是世界上最贪婪的人。”他们为什么这样写呢？那个小男孩一面给我卡片，一面还亲我一下，大家也仍然和我疯成一团。看起来，他们对我好得很，可是他们为什么说我是世界上最贪婪的人呢？

圣诞节以后一切也都照常，孩子们虽然都认为我贪婪无比，可是对我一直都非常亲热。有一天，我和负责照料他们的修女聊天，修女一面听小孩子背书，一面在记账。修女告诉我，他们这个月的伙食费是4714元。这个儿童中心有50多个人，怎么会只花掉这些钱？

修女告诉我，她完全靠别人帮衬。附近的肉贩会轮流送肉来，如此已有40年了，蔬菜、水果、鸡蛋也都有人送，米、奶粉，她更是从来没有买过。

当天我在厨房里看到一个年轻人送来3只又大又肥的烤鸡，他和修女聊了一阵子就离开了。我问修女这些烤鸡多少钱，修女忽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说她们常在这家烤鸡店订烤鸡，老板从来不肯收她们的钱，所以她们也就忘了问价钱。

事实上，也不只是有人送钱和东西。儿童中心里教计算机的年轻人来自台湾工业技术研究院的电子通信研究所，他平时会花很多时间维护儿童中心的电脑，也教小朋友们玩一些电脑里的软件。孩子们如果需要补习，便会有很多大学生来做义工。有一天，我发现好几位年轻人在搬书，这些做力气活儿的男孩子全都是资讯工程学系的博士生。

我终于弄懂那是怎么一回事了。那位说我贪婪的小朋友最近开始看报，报上常常说台湾是“贪婪之岛”，而他并不懂“贪婪”的意思。对他来说，台湾是一个爱心之岛，因为他所接触的人都充满爱心，修女和老师都充满爱心，来看望他们的人也个个是好人，所以他误以为“贪婪”就是“有爱心”。他们说我贪婪，其实是指我有爱心。

德兰儿童中心的孩子是有福气的，因为他们不知道“贪婪”的真正意思。

我将这个故事告诉了我的学生，他们都觉得很有趣。有一次，一位学生找到了薪水很高的工作，他写信告诉我这个消息，然后又加了一句：“老师，我可以表现一下我的贪婪了。”我当然懂他，他的意思是说他以后可以捐钱给有需要的人，表达他的爱心。

今天我又收到一张我的学生寄来的圣诞贺卡，圣诞贺卡上写着：“老师，您可以放心，我越来越贪婪了。”

（米 粒摘自上海人民出版社《陌生人》一书，韩 磊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