悃愊者
2023-02-24◎庞娟
◎庞 娟
恒 常
依旧, 清晨。
坐在窗台上的苍蝇, 看着外面。
隔壁有干咳声, 或许苍蝇也有, 或许窗外高楼里亮着灯的那户人家也有。
一声, 一声, 被路灯记录着。
黑暗, 像挂在树上的黄叶子, 还没有落下来。
每片树叶都闭着眼睛, 任夜雨乱来。
好久没有人走过的草丛废墟, 耷拉着脑袋, 眼神如生锈的钥匙, 打不开紧闭眼睛的白昼。
一阵强势的风挤进房间, 苍蝇晃动一下身体。
黑暗逐渐从树枝上落下来。 苍蝇向周围看看想离开, 去哪里?
楼下小区里走出一个人, 捂着耳朵, 行动迟缓, 不时回头看看后面, 他看什么? 他要去哪里?
他, 苍蝇, 还有隔壁的干咳声, 都消失了。
眼神使劲打开了沉重的白昼。
这般清晨, 如此恒常。
悃愊者
早上六点, 管子在指定位置。
窗外朦胧, 路上空荡, 愉悦又恐慌。
转身时, 听到水敲窗户的声音——晨雾中升起的一句诗。
晨雾。 晨雾在升起。
桌上两个本子。 一个记录思想, 一个记录行动。 密密麻麻的行动, 不久后必须遗忘, 丰富的思想也必须删除。
秋天已过, 冬辉冷漠。 很多人会遗忘了一群悃愊者开辟的春天, 没有人关注他们在哪里。
蜷缩在黑暗中, 读着诗。 肚子里咕咕噜噜。
电视机顶盒上的微弱彩色光, 令人生厌。 发僵的声音, 歌唱着变形的清晨。 忧郁, 如沼泽里的脚印, 时深时浅。
我坐在什么位置, 已全部遗忘。 终于听到走廊门响的声音。
管子放在指定位置。 接着, 水敲窗户的声音。
这里一只蚂蚁, 还有另外一群蚂蚁。 一起放管子, 一起听水敲窗户。 一起继续入睡。 一起遗忘。
醒来又是一场戏。
太深了
像终于寻到了面包的蚂蚁, 弯着腰, 径直向洞穴深处奔赴,身披铠甲, 一个接着一个。
初冬的舞台太阔绰了, 从经线到纬线。 胖瘦不一的白, 从十月到十一月, 终于别有洞天。
黑塞早将十月看透了, 他捂着耳朵听——收割机咋咋呼呼,喊着标语, 把四面八方全景式的秋天, 装进自己腰包。
建筑门口, 泼洒了很多脚印。
就在这个午间, 一个人将住单间人的灵魂翻了个遍。
藏得太深了, 被一根棍子捅出来的早上, 太阳出来了, 像高原上争奇斗艳的雪, 刺眼。
蚂蚁被分成了两截, 努力想是什么躲在太阳的背后, 竟忍心刺伤如此俊美的时光。
回到容身之所
去黄河看一场秋声, 心事又瘦一圈。
很多人——敬拜一尊高大的雕塑, 紫色空气把领悟的表情吹得四处飞扬。 小径清幽, 树阴葳蕤, 烟火绕着树顶讲经, 我也抓住了一朵阒然云烟, 于是, 闭上眼, 让黑暗带回已签协议的田园。
岁月, 是虚弱的鸟鸣, 皱纹被落叶铺满, 笔尖已被埋在前年玩弄的沙堆里, 谁敢撕开喉咙喊破那座坚固的篱笆?
石头堆砌, 完成了一次又一次防御, 内心闸门牢不可破, 着迷于黄河之水, 腾出一片心事, 酌杯日色, 一饮而尽。
多么危险的季节, 鸟鸣滑落, 树林凋敝, 草木被践踏成尘,我那么多无用的逻辑——那些被涂满颜料的人误解、 背叛, 这河水的颜色。
不得不租借一架阳光, 静寂, 幻想, 把悲悯抛出去, 万亩森林和黄河一样辽阔, 膏泽大地影子。
再一次, 降低朝拜高度, 唯恐辜负这片寂静, 哦, 我说的是别质疑内心浩然, 宽宥春天树叶回到它们容身之地。
因这宽宥竟想起雪花飘落的声音, 它们有时让整个黄河安静。
也该回到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树林千顷, 河水无涯。
今天的茉莉花
树枝睡醒了。
农夫田间锄禾。 哨兵岗位守卫。 教师负责为禾苗浇水修剪。
第二天, 总让人们惊喜。
春风在街上行走。 一个头戴茉莉花的女人, 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女人, 正赶往城外。
湖水流淌, 穿越古城, 看到喧嚣正大摇大摆走在天空。
看到穿着儒雅的狗在公园跳舞, 看到汽车猛吸一口烟雾吐出的圆圈, 看到被践踏的草坪在包扎伤口。
看到一瓶茉莉花在释放着干净。
今天的茉莉花。
而不是明天的。
更不是昨天的。
农夫在田间锄禾, 对你们的拯救刚刚开始, 想到了你们。
有谁能头戴茉莉花, 走进田野?
我, 没有勇气。
领 略
小提琴就是我的春天。 于弦上跳跃, 她将声音洒在大地, 填在木质纹理。
桃枝上的花苞, 一夜之间开了。 河水在解读粉红的秘密, 我们的清晨亮闪闪的——花的气味环绕着我们, 安静, 善良。
小区的天空是罕见的纯蓝。
坐在池塘边, 将情绪梳长。
水面上的阳光泛着镜子的光, 学走路的幼儿笑眯眯吮着指头——最洁净的手。
鱼露出头来换气, 就如我, 也是出来刷新心情。
传来吉他声音, 我们不过是琴弦上的音符。 有春花, 有冬雪。有聚, 有散。 我喜欢它吗? 春天要是白色的, 我会孤独。 而琴声唤醒了水的温度, 周围逐渐繁茂, 我读着一首诗, 领略春天、 琴弦、 水面的光。
领略弯着腰的古都之美。
什么也不需要
匍匐于大地的, 并非草。
身子上根须越加繁茂, 这是我们的遐想和隐喻。
城市上空依然是初夏模样, 风不屑于安静, 树木不屑于年轻。夕阳暮色, 钓出天空一颗星时, 不喜不悲, 你淡然, 我淡然, 星也淡然。
一首诗, 从没有哗众取宠过。
坐在东京大道的桥上, 汽笛声填满我体内的漏洞, 被困束的头发, 找不到解救的双手。
以木为阶——造物主, 慈悲鸟的声音, 包容蜩沸粉尘, 渡欲念荒诞。
车来车去, 一颗心被刷上不同颜色。
我, 也只是路过的。
湖边树木是主人, 它与天空互相劝慰。
走出大道, 隐藏于秘林, 学草匍匐大地, 我的头发飞在身后,看到——玉簪花, 悄然无声关闭它的墙体。
我什么也不需要, 空, 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