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人
2023-02-23李宜诺
◎李宜诺
温柔的浪, 漾一怀平静, 勾起一棵树明灭的回忆, 如岛上那盏灯, 忽明忽暗地眨眼, 像呵欠, 也像提醒。
黎明将至, 投一束最明亮的企盼, 抚摩他的脸。 谢绝鸟的采访, 推辞风邀同饮, 他抖落疲倦, 乘一片羽毛到门边。
次第涌上的星星急切地小声恳求, 生命仅能延续一晨的花却从容地等候。 云朵奉上轻松, 泥土献上沉重。 当云吻上泥, 便跳出一片乌云, 在洁白的同伴中羞惭地找了一片荷叶遮住一侧的脸, 暴露的一侧早已绯红。 他无奈地笑笑, 手指轻点, 乌云便雀跃地与同伴游戏。 他将右手按在锈迹斑斑的门上。 门低吼一声,让出一条隙缝, 而后是天空上一块残缺的角落。 他退到一侧, 欣赏着这群迫不及待的孩子将自己交还给人间。
目送最后一颗星星与自己鞠躬道别后, 门的这一侧, 便成为原野。 他闭眼呢喃, 门, 挣脱了框架的挽留, 踮起一边的脚, 跳着跟在他身后。
骑一朵慢慢走的云, 他猜测着人世的模样。 今天是他成为守门人的第一千天, 终于能到人生活的世界漫游了。 几缕调皮的风在他身旁跳着圆舞曲, 他忍俊不禁。 清脆的笑声, 快过任何鸟类的飞行, 在山谷中荡着, 逐渐融入空气中, 像一缕休止符嵌在悠扬的晨曦。
薄雾里的红屋顶, 像路标, 好奇驱使他喃喃自语, 让自己与门变得透明, 径直穿墙向光奔去。
一道江水从那人的嘴角倾泻而出, 在昏暗的灯下闪着莹莹的光。 红毯铺就的舞台, 被撕成片片的痛苦之花, 挤在一簇拘谨的花束里沉默着。 他心疼地拈起一片, 残存的露水, 划伤了他的手指。
那是花在用微弱的声音抗议。
他望向台下。 整齐划一的着装圈住了许多僵硬的躯体, 他觅不到躯体里沉睡的灵魂, 嘴的开合只为应和。 台上的演唱者与台下的欢呼声, 在压抑屏息的气氛里形成诡异的平衡。 头顶的风扇, 或凝滞着脚步, 或低沉着嗓音, 并无欢欣, 沉沉地转动。
他站上红毯, 指向讲台上的男人。 灰色的细线从喉口飞出,在他的手中缠成一团。 男人的嗓音由大到小, 只惊恐地张望着,一无所获。
他推开门, 投进那团线球。 门框微微鼓胀, 像刚咽下一团噩梦。 他坐回云边, 垂下双腿, 思量着下一趟飞行。
林立的高楼住着生活在其中的人。 灰黑的情绪贯穿楼宇的颜色, 无论是黄昏, 还是彩虹。 穿行其间, 不免迷路。 忽然, 他跌了一跤, 云, 急忙向窗户里移动, 同时绕紧他的脚踝。
他看见一个男人将视线移到铁门上, 屈膝, 猫腰, 不时泄露一丝窃笑。 他细听, 男声和女声高亢地协奏, 气焰如奔涌的怒浪, 偶尔掺杂餐具的碎裂, 在地上溅出碎片。 然而, 争斗愈激烈, 男人便愈激动。 他踏上地面, 指向窃听的男人。 橙色的细线从耳朵冒出, 探头探脑地飞向他的手掌。 男人闭上了眼, 似乎正享受情节高潮的时刻。
他向铁门挥手。 门, 吞下了这道礼物, 微微颤抖, 最终平静地摇摇头。 他又是一指, 间或滑向空中。
男人和两人面面相觑。
海风的味道构成新的吸引, 他抵达海边的港口附近。
渔人捞起满满一网鱼, 他找到了许多曾经的朋友。 每当划过一颗流星, 海里便会多一尾鱼。 渔人挑捡出三条鱼, 扔回海里,塞入一口箱子。 白色, 灰色, 黑色, 在阳光下闪着期待的颜色,徐徐沉下, 像一句抛进海底的谜题。 他透过箱子, 读出一种令人心碎的沉寂。 渔人嚷着, 没有视力, 活得便久了。 他趁渔人尚未撒网, 从他们的眼角引出数条浅蓝的线。 他不愿意让他们看不见万物, 忽略此鱼便可。
揉成一团后, 交给门, 他躺在云上, 随心漂流。
路灯将城市的傍晚染成昏黄和淡蓝的交界。 车与人匆匆而过,急着赶路, 忙于生活。 降落在两张病床附近, 他被云摇醒。
一个孩子的眼里盛着两汪汩汩的泉水, 竟看穿了他的隐藏,于是, 比出一串手势, 又意识到了什么, 歉意浮在微笑的嘴角,便抽出一支笔和一张纸条:
“你好。”
原来, 是个被百灵嫉妒的孩子。 他说, 自己能让他发出声音。
“不必。”
孩子的手指瘦长而纤细, 像能点燃黑夜的烛。 沿着手指的方向, 他望向另一张病床。 那个孩子鼻梁上挂着墨镜, 并无声音,独自躺在一场无尽的宁静里。
他掀开门, 三色线条钻进另一个孩子的眼睛、 耳朵和微微翕动的嘴唇。 他又将手指向自己。 没有挣扎, 也无颤抖, 细线握在他手中。 沉默的钟闭上了眼, 意图忽略他下面的行动。
一颗星星跃起, 在窗外投出一串试探的声音。
他与门莅临天边角落。 无数的繁华与落寞从门中徐徐穿过,组成寻常不过的夜空。 面对擦肩而过的友善, 他只笑着回送。
次日清晨, 一只孔雀替代了他的动作。 它用尾羽扫着门, 像在守着一条线索。
传说, 迷途的旅人会遇见一袭白衣的少年, 他携一支柳笛,奏出凄美却不哀婉的旋律。 你若前追, 他便离去, 徒留一丝若隐若现的香气, 被风吹散为晶莹的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