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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黄裳先生几封信有关的天津往事

2023-02-23张刃

工会博览 2023年2期
关键词:黄裳高峰天津

□张刃

近日翻检旧存,又一次读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黄裳先生给先父张高峰的来信,追忆前辈交往旧事,颇觉有趣。选择若干内容,略加注释,以飨读者。

黄裳先生是著名报人、散文家、藏书家、版本学家,与张高峰本不相识,但由于曾为新闻界同行,熟知彼此文章。八十年代初拨乱反正,他们陆续恢复工作,由另一位老报人谢蔚明先生“牵线”,建立了联系。

谢蔚明,1917 年生人。抗日战争中开始新闻生涯,先后在重庆、武汉、南京工作,1949 年秋任文汇报驻北京办事处记者,1957 年蒙难,发配北大荒19年。1979 年重回文汇报,主持编辑《文汇月刊》,与黄裳、张高峰都是朋友。

1981 年9 月17 日,黄裳信中,想请周叔弢老先生给写一张字,不知他还动笔否?我与周杲良(他的孩子,在美国)同班同学五年,去年他回国,还见过一次。周煦良也熟,弢老也知道我,我三十年前去访过他。你侧面打听一下,如还能写字,当寄纸去,并写一信奉求。

黄裳为什么请张高峰代求周叔老墨宝?因为张与天津工商界交往几十年,和其中许多领袖人物都是朋友,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起又搞天津工商史料的征集、编辑工作,有“近水楼台”之便。其实,黄裳自己与周叔老的几个孩子都熟悉,与周杲良还是南开中学同学,抗战中又一起由上海动身去了大后方,周杲良在成都入燕京大学,黄裳到重庆进了交通大学。或许是觉得张高峰与周叔老更熟,更直接,而黄裳见过周叔老已经是30 年前往事,所以才有此一“求”。

9 月27 日,黄裳再次来信说:“叔老处代求墨宝,不论什么,老人家高兴写什么就写什么,附一笺,请转呈。又附大旧纸一张,据说是乾隆高丽纸。他是有名的收藏鉴赏家,如此可表示郑重也。”张高峰受人之托,当然要忠人之事。不过,周叔老对于黄裳提供的旧纸可能另有评价,且没有马上动笔。张高峰据实以告,黄裳复信称:“他(周叔老)对旧纸的知识与判断是极丰富的,我辈当然不宜插嘴。不必太急,只要他什么时候高兴动笔就是了。”

1981 年11 月2 日,黄裳来信,高兴地说:“高峰兄:信及周叔老的字和信一封都收到了,甚感。老先生盛情使我不安。他本来不给人写字了,但这次写的又是藏书家的诗,又和他的收藏有关,太好了!可以算是镇库之宝。我想写封信去谢他,请告我他的地址,这样较为郑重。”此事圆满,也算一段佳话。三年以后,周叔老以93 岁高龄辞世。他给黄裳的题字也就愈加珍贵了。

据张高峰讲,他们曾征集到周叔老藏书的一段轶闻,即他坚持的“五好”标准:一是刻板好,等于一个人先天体格强健;二是纸张好,等于一个人后天营养得宜;三是题跋好,如同一个人富有才华;四是收藏印章好,宛如美人薄施脂粉;五是装潢好,象一个人衣冠整齐。他藏书用印十分慎重,唯恐印泥在书上渗油或变色,因此,数十年来一直坚持用年轻时在上海西泠印社买的印泥。周叔老对伪书深恶痛绝。1941年,天津曾出现一批据说出自敦煌草书帖的书籍,周叔老以高价购回十余种,经鉴定发现是赝品后,遂统统举火焚之,并说,这种东西不能留在世上误人子弟。文人交往,不免文事。张高峰也几次代天津日报向黄裳约稿,黄裳欣然应命,陆续写了多篇。他来信说,“最近我好像和天津又有了颇紧密的联系,都是由你这位热心人拉拢的,真是一种缘分。”关于天津,“还可以写一些,也有兴趣,惟杂事太多,不知何时能动手,好在不限时日,自可缓缓应命。”“我是想写出四十年前天津这个比上海还要更原始一些的半封建半殖民地城市的特色”。他还几次说到,有机会一定回天津看看。

1985 年1 月,黄裳终于再回第二故乡。第二天借了一部车子上街,走过了许多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还到了远郊新辟的住宅区去看望了朋友,这才使我懂得天津确是大大地改变了。在车上随时都会看到一些生疏或熟悉的地名,正想仔细看时一下子却又过去了。有些地名过去听说过,知道那是离市中心颇远的地方,但现在却已成了闹市。如佟楼,这是清初诗人佟蔗村的故居所在,他是出资为孔尚任刻过《桃花扇》的。这地方有他所造的艳雪楼,在浣花村旁,大概是很有特色的建筑吧,人们就都叫它“佟家楼”,又简化为“佟楼”。今天当然什么遗迹都没有了,只留下了一个名字,也是很有意思的。还有比佟楼年轻得多的北海楼,三十年代就已衰落了的一家商场,我去逛过,它的名字和荒凉冷落的面貌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次行经北马路,想打听一下,不料驾驶员同志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地方,我觉得好笑。这并不是值得感叹的题目,只是说明,自我离开这个地方以后,历史的大书又有许多篇页翻过去了。

奇迹的出现是在北大关上。这是我在天津读书时来往很熟悉的地方。四叔父的外家住在这里,每逢周末我都要回到这里来过夜,星期天下午又从河上摆渡到对岸,乘电车回东南城角去。那夕阳下唤渡时总要出现的惆怅迷惘心情,到今天也还回忆得清晰。现在渡口添了一座便桥,穿小胡同走进去,低矮陈旧的民居,五十年前的儿时巷陌竟自依然如昨,只是没有听到卖煮蚕豆(这是被称做“捂豆”的)的叫卖声而已。敲门进去,只见到外家的第三代,说起旧事来都还合榫。在谈天时才知道,八年前的大地震,这一片低矮民居却奇迹似的保存了下来,几乎没有什么伤损。

北大关前能开阖的吊桥早已变成了新桥,通向北门的那条马路也早已恢复当年的旧样了,桥堍巷底有名的正兴德茶叶店已经搬到街上。我走进过这家历史悠久的老字号,替外祖父买一两块钱一斤的香片,回去装在一只大茶叶罐子里,上面压上一只大红苹果,这样沏出的茶就不只有茉莉香还带了一股浓郁的苹果甜香。这样的茶我也是几十年没有尝过了。

文章字里行间,处处显示了黄裳对天津的旧时印象与深厚感情,大部分内容不用注解,读者都能够看明白。这里只说说令他魂牵梦绕的北大关。

天津地处九河下梢,老城北门外大街的北头就是运河,当年河边设有常关,(区别于海关)向往来船只征收厘税。天津人习惯称常关为大关,故俗称北大关。

北大关是天津最早的商业中心,它周围的街道差不多都冠以商品的名称,如针市街、竹竿巷、洋货街、茶店口、粮店街、缸店街、估衣街、锅店街等。这些街巷集中了经营同类商品以及棉纱棉布、呢绒绸缎、洋广杂货、服装鞋帽、钟表眼镜、干鲜果品、满汉糕点、鸡鸭鱼肉……的批发商和零售商;闻名中外的“狗不理”包子铺、闻名华北东北的正兴德茶莊、以及天盛号酱肉、耳朵眼(胡同)炸糕、信和斋香干等天津著名小吃,都发源于北大关。直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北大关一带还是从早到晚车水马龙,往来人群熙熙攘攘。

辛亥革命后,接二连三的直皖战争、直奉战争,天津都是必争之地,商业屡遭兵燹,纷纷向相对安全的租界迁移。1931 年“9·18”事变后,北大关一带的商业更是明显衰落,而地处法租界的劝业场一带逐渐繁荣起来,日益发展成为天津新的商业中心。

1989 年4 月,张高峰因病去世,他与黄裳的这段交往也就成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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