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统”二把手
2023-02-22
据“中统”人员回忆,“张冲任调查科总干事期间,表现积极,确曾竭尽全力,出谋划策,搞特务活动,使革命遭到重大损失”。顾顺章案、牛兰案都是他的手笔,还策划了让周恩来一生蒙冤的“伍豪事件”。
在调查科烧了三把旺火,自此他被称为“智多星”
张冲,浙江省乐清市人。少而聪慧,自言“平生最信仰范仲淹”,常常高声朗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谒岳王坟,他吟诵道:“兵王坟上草离离,松柏南枝亦一奇。草木有情知向背,佞臣底事不思危。”可见其志。
1919年,张冲考入设于温州的浙江省立第十中学,受“五四”风暴鼓舞,发起组织“醒华学会”,常率领同学到各轮船码头检查、抵制日货,积极参与爱国活动。1920年底,张冲奉父母之命回家与订有“娃娃亲”的高志骧结婚,次年生子张炎,一年后又生女张雪梅。
1923年,张冲考上了上海的圣约翰大学。圣约翰大学是很有名的教会学校,学费昂贵。因家境贫困,是年夏张冲考入官费的北京交通大学俄语专修班,不久加入国民党。1925年,张冲以官费生转入哈尔滨中俄工业大学,次年又考入哈尔滨政法大学。在这里,张冲认识了他的第二个妻子苏联人娜达。这期间,张冲多次秘密进行反奉系军阀张作霖的活动。1927年3月,军警以“赤嫌”罪名将其逮捕,幸赖哈尔滨政法大学校长雷殷庇护,张冲才免于一死。
张冲的同学郑异(后改名郑亦同)当时在蒋介石和陈果夫手下做事,于是求助于蒋介石、陈果夫。东北易帜后,经蒋介石下令,张冲于1929年初获释出狱。返回南京后,张冲由郑异等同学引荐,始受知于陈果夫、陈立夫兄弟,先后担任国民党哈尔滨党部特派员、天津市党部委员、南京特别市党部书记长等职。因才华出众,熟谙俄语,又通晓苏联事务和党务,张冲深得陈氏兄弟器重。
20世纪30年代初,张冲升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中统”前身)总干事,主管情报事务。张冲就任后,果然不负“二陈”(陈果夫、陈立夫)的期待。他素有智谋,处事深谋远虑,且善于协调,办事慎重认真。新官上任三把火,张冲在调查科也烧了三把旺火,使得上上下下都对他刮目相看,从此被人称为“智多星”。
张冲的第一把火,是组织培训特工人员。当时调查科从事情报活动的干事大多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张冲向陈立夫建议,开办特务训练班,对全科人员进行特工训练。张冲在系统研究苏联特工组织“契卡”经验的基础上,结合调查科的工作实际,编写了一套特工培训教材。经过这样的专业培训,调查科的整体业务水准上升了一个档次。
张冲的第二把火,是扩大组织,建立网络。调查科成立之初,还不曾在全国各地设立下属机构。张冲建议,要扩大调查科的活动范围,建立特派员制度,对一些具有战略意义的中心城市派出常驻人员,以加强对中共地下组织的侦破活动。这个建议也为陈立夫和调查科主任徐恩曾所采纳。
张冲的第三把火,是推行反省自新,扩大自首潮流。对于逮捕的共产党人,国民党原先是“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走一人”。张冲不主张滥杀拘捕,建议对捕获的共产党人设立专门的反省院,让政治犯反省自新后“为党国效力”,借此吸引更多的人自首。他的建议也为陈立夫所赞同。张冲的下属张国栋曾回忆:
张冲任调查科总干事期间,表现积极,确曾竭尽全力,出谋划策,搞特务活动,使革命遭到重大损失。也正是在这一段时间,他有机会看到从各地方搜集来的情报,根据事实,他逐渐认识到共产党并非如许多人所说的那样——“杀人放火,洪水猛兽”。鉴于这一情况,陈立夫、徐恩曾、张冲等几次密议,决定改变办法,采取更进一步的手段,制定了所谓“自首自新办法”,采取“重用叛徒,扩大自首潮流,以毒攻毒”的政策,并首先在南京和江苏、浙江、湖南、湖北、安徽等长江流域几省设立“反省院”,相互配合,对于被捕的关押者着重进行劝叛诱降活动。调查科的这些做法,受到蒋介石的赏识。从此“中统”特务组织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调查科的灵魂和发动机”
关于张冲在调查科,有关记述“中统”的著作,或者“中统”人员的回忆录,都一致认为,他是一个能力极强的干将,为“中统”的建设作出了重要贡献。张国栋回忆:
张冲生活比较简朴,衣着饮食一般,从不考究,张之工资收入无多,但乐于助人,其友人和部属有所需求辄解囊相助无吝啬。张胸襟豁达,有时与人发生争执,甚至遭到诽谤,亦决不耿耿于怀,常说人人都有所长和所短,不应求全责备。张沖对人和蔼可亲,他已离开调查科多年,甚至当上国民党中央委员以后,对于老同事们还是如兄如弟,有说有笑。他最后几年尽管公务繁忙,有时仍与老友们聊聊中外古今之类不伤脑筋的话,有时又逗逗小孩玩,甚至一同拍皮球。
国民党中央调查科驻沪调查员黄凯对张冲的回忆更涉及思想深处的政治见解:
我和张冲愈来愈接近了,他的政治主张对我不隐讳,他拥护孙总理的三大政策,主张联共抗日,他私下对我说:“中国四万万人联合起来抗日,尚未必有把握,岂能再有内战。最好让出几省给中共试行土地政策和政治改革,我们与他们做政治比赛。经国回来,可能谈得通的。”他又一再叮咛,不许和别人谈起。
作家杨者圣在他的《特工老板徐恩曾》一书中,对张冲的工作成果评价甚高,认为张冲是调查科的“灵魂和发动机”。他说:
徐恩曾能坐稳“中统”王座,初期完全是靠了调查科两大高手的贡献,一位高手是张冲,另一位高手就是钱壮飞(中共隐蔽战线“龙潭三杰”之一,时为徐恩曾机要秘书)了。
其实,在早期运用苏共“契卡”的经验,建设国民党特工的过程中,真正的特工大师不是陈立夫,也不是徐恩曾,而是张冲。在(20世纪)30年代初的几年中,调查科的活动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而调查科的所有创造性成果,都可以说是来自张冲的贡献。完全可以说,张冲是调查科的灵魂和发动机,正是他的杰出贡献,才真正把党务调查科的情报工作水准,一下子提高到日俄现代化特工的水平。
参与顾顺章案、牛兰案,策划让周恩来一生蒙冤的“伍豪事件”
张冲派出三个特派员后,调查科的触角迅速伸向上海、汉口、开封等地,开始编织起以南京为中心、布向全国的情报网。不到一年时间,张冲推行的多项举措,就迅速见到了明显效果。
1931年4月25日,中共中央特科负责人顾顺章被国民党中央调查科驻汉口特派员蔡孟坚的手下捕获。顾顺章叛变,成为中共史上“最危险叛徒”。由于他的出卖,蔡和森、恽代英等我党重要领导人及上百名我党隐蔽战线的同志都遭遇不测,周恩来和陈赓也差点暴露。一连串事件相继发生,使革命遭受重大损失。
轰动世界的牛兰案是顾顺章叛变事件的延续。“牛兰”是共产国际派驻中国的一位重要人物的化名音译。1931年6月,他和妻子在上海英租界被捕,被捕后拒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牛兰夫妇被捕在当时成为一个国际政治事件。由于特殊身份,牛兰掌握着共产国际远东局和中国共产党大量的“红色机密”,甚至关系到远东局和中共中央的生死存亡。以宋庆龄为代表的一大批民主人士、文化界知名人士往来奔走,要求国民党当局释放牛兰夫妇,鲁迅、蔡元培、林语堂、郁达夫等都参与其中;爱因斯坦、罗曼·罗兰、萧伯纳这样蜚声全球的名人也纷纷为之发声。
牛兰案的牵连甚广:蒋经国被苏联当成交换牛兰的筹码,竟然被蒋介石拒绝;二战史上最具传奇性的“红色谍王”佐尔格暗中组织营救,因此招致身份暴露的危险;造成中国工农红军巨大损失的共产国际军事顾问李德,其实是因为牛兰案来到中国的……直到1937年8月27日,趁中日战争混乱之际,牛兰夫妇才得以逃出监狱前往上海,1939年返回苏联。
顾顺章的叛变,供出了中共中央机关的地址,还供出了周恩来等中共领导人的活动方式和经常藏身的地方。当时,张冲奉命立即赶往上海搜捕,准备把共产党中央一网打尽。周恩来得知这一紧急情况后,立即与陈云商讨对策,并在聂荣臻、陈赓、李克农、李强等人协助下,神速、果断地处置了一切。
组织上消灭不了,就设法在舆论上搞臭。张冲又生一计,1932年2月,他和黄凯合谋,炮制了一个所谓“伍豪(周恩来化名)等243人脱离共党启事”,在上海《时报》《新闻报》《申报》《时事新报》等报纸相继刊出,企图用这个谣言制造“多米诺骨牌效应”,诱使意志不坚定的共产党员叛变。
周恩来早在两个多月前就已机敏地摆脱敌人追捕,到了江西苏区。中共上海地下党立即识破了阴谋,及时给予反击,在《申报》上迅速作出辟谣举措,张冲的阴谋没能得逞。中共中央在当年2月下旬,还以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主席毛泽东的名义发布公告,揭露此事“纯系国民党的谣言”,为周恩来作出公开澄清。但这一事件后来在“文革”中成为江青一伙诬陷周恩来的“重磅炮弹”。
张冲在调查科不断显露身手,让调查科特务头子徐恩曾心里很不是滋味。
1932年,中统特工总部成立,徐恩曾推举张冲出任设计委员会主任委员,明里奉为尊者,实质架空张冲。对于徐恩曾的用意,张冲心知肚明。所以,此后他对于特工总部的事概不过问。其实,张冲对从事特务工作,已无多少留恋,尤其是九一八事变和一·二八事变后,国难当头,他心中矛盾重重,正想另谋他途。
联苏联共的秘密专使
这位国民党最年轻的中央执委,成为代表国民党、蒋介石同延安及莫斯科秘密联络的专使。周恩来谓其“在国,国内合作成,出国,国际强援树……先生虽非决最后大计者,然其任事之勇,奔走之劳,已匪异人任了”。
为参与对苏外交事务,“奉旨”离婚
南京国民政府和苏联的关系,破裂于1927年。是年12月11日,中共举行广州暴动时,苏联外交官直接参与其间。镇压暴动后,南京国民政府于14日宣布与苏联绝交。1929年中东路事件爆发,两国全面断绝了外交关系。九一八事变后,情况发生了变化。苏联方面极为担心日本占领东北后,危及自己的安全,因而希望联华御日。而中国方面,在国民政府向国联多次提出申诉,要求制裁日本却无法实现,淞沪抗战又遭失败后,蒋介石也开始想到了联苏制日的策略。
1932年12月,中苏复交。这只是国民政府联苏抗日战略的第一步,下一步目标是希望建立军事同盟。因此,复交之后进一步的谈判还在继续进行之中。张冲参与中苏复交事务究竟做了哪些工作?未见有相关文献公布。但从他此时的一些经历,仍可了解大概。
1932年下半年,张冲为参与对苏外交事务而“奉旨”离婚。张冲的女儿张雪梅曾回忆道:“是蒋介石不放心这个苏联女子,他对父亲说:‘你在我身边工作,难保不泄露机密。’蒋介石给了张冲一笔钱,让他跟苏联妻子离婚。张冲把錢都给了娜达,让她回苏联去了。”
由于国民党上层对苏联的了解并不多,加强对苏联的研究,成了一件十分紧迫的事情。张冲承担了这方面的重要任务。他所做的工作,主要有两项:一是筹备成立苏俄研究机构;三是筹办对苏俄的研究刊物。
此后不久,在“二陈”关照下,张冲调出特工总部,脱离了“中统”,调入同为CC系(以陈果夫、陈立夫兄弟为首的在国民党内的一股势力)所控制的中央宣传系统,担任国民党中央主管电影事业的负责人,成为民国电影走向世界的开拓者。他抵制外来电影的侵入,尤其是禁止那些侮辱中国人形象的电影在国内播放,积极扶持民族电影。1935年,中国电影《渔光曲》第一次在国际上获得荣誉。
成为代表国民党、蒋介石同延安及莫斯科秘密联络的专使
1935年11月,张冲的人生命运又发生了一次重大转变。他政治上跻身国民党中央委员会的行列,成为当时最年轻的中央执行委员;工作上被蒋介石赋予一项联苏联共的绝密任务,成为蒋介石的秘密特使。
同年底,陈立夫和张冲在上海悄悄地登上德国朴资丹号邮轮,踏上了前往欧洲的旅途,途中却得知计划被意外泄密。
正当蒋介石对陈立夫和张冲下一步行动举棋不定的时候,1936年3月12日,苏联政府与外蒙古在库伦(今乌兰巴托)秘密订立了军事互助协定。早在1924年5月,中苏就签有协定,苏联承认外蒙古是中国的一部分。苏联政府公然与外蒙古签订互助条约,显然严重侵犯了中国的主权。中苏关系再次恶化,合作的前景蒙上了阴影。
4月11日,蒋介石下达指令,召陈立夫和张冲回国。中国外交史上的这桩“秘事”,就此夭折。
蒋介石虽然急于与苏联订立军事互助协定,但他更关注苏联对中共的态度。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杨奎松认为,在蒋介石看来,“只要苏联仍有可能暗中支持中共,就绝不能轻易与苏联缔结军事互助协定”,而“利用红军目前的困境和颓势,直接在国内找中共中央谈判政治解决方案,也许还会更容易些”。“为了能够放心地与苏联缔结军事互助协定,他不得不下决心尽快找到与中共中央沟通的办法,以便能够通过谈判来根本解决共产党问题。”
早在张冲和陈立夫赴欧之前,蒋介石就另有布局,先后派出三路密使,三管齊下,在国内找共产党接洽。
陈立夫和张冲回到南京后,正好接上了已经开启前奏的国共谈判。张冲接受蒋介石指派,开始投入与中共的秘密谈判。
1936年4月的一天,上海《申报》忽然醒目地刊出一则寻找“伍豪”的启事,要求被寻者见报后务必于6月6日去上海北口川路新亚酒店某号房间,与落款者一晤,谓有要事相商,这则“寻人启事”仍然出自张冲之手,但不是故伎重演,而是出于民族大义,为国共合作计,与当年的“伍豪事件”不可同日而语。
张冲受命放出这只“试探气球”不是没有缘由的。1935年8月1日,中共中央为团结抗日发表了《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即著名的《八一宣言》),首次提出了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当晚,张冲即将收听到的该电文抄送蒋介石和其他国民政府要员。
此后,由于国内外政治气候的变化,也由于中共和国民党内有识之士的努力,国共两党关系有所松动,秘密交往有所增多。《八一宣言》对张冲触动很大,使他对蒋介石“攘外须先安内”的政策产生了怀疑。他曾对部下说:“当前日寇侵略日亟,共产党也是有爱国心的,为什么不可以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呢?”
《申报》的启事登出后,张冲派员昼夜守候在酒店的房间里。鉴于几年前的教训,中共中央经慎重考察,几经曲折,终于由潘汉年出面与张冲取得联系。
此后,潘汉年与张冲等在上海、南京多次接触,商谈有关国共合作事宜,双方达成了一定的谅解。随后,潘汉年于8月8日秘密回到陕北,向中共中央汇报了此次会晤的有关情况。三天后,中共中央召开政治局会议,根据形势变化,毛泽东建议将共产党“抗日反蒋”的总方针及时改为“逼蒋抗日”。
就在国共代表初步开始往来以及中共调整对国民党的方针之际,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爆发。张冲等作为蒋介石的随行人员亦被扣押,失去了自由,国共双方一时失去了联络。不久,事变在周恩来等中共代表的斡旋下得以和平解决,国共合作有了新的转机。在西安,蒋介石亲口向周恩来许下了联共抗日的承诺,并以“领袖人格”相担保。但他又要避日本人和“亲日派”的耳目,所以国共间的往来还是采取秘密方式进行的,此时的张冲则日益受到蒋介石的重视。
“中国不会亡,民族大有希望,人民大有希望,这是我去陕北后亲自领略到的”
1937年2月初,潘汉年带着作为南京政府谈判代表之一的张冲重返西安,介绍他与周恩来等中共代表见面,商谈西安事变的善后问题。这次引荐为两党举行西安谈判铺平了道路。
2月9日,国共在西安举行第一次正式会谈,中共代表是周恩来、叶剑英等,国民党代表为顾祝同、张冲、贺衷寒等。会谈历时1个月,其间,作为国民党方面的主谈者,张冲与周恩来朝夕相处,接触频繁。国民党内有人放出口风:“淮南过于冒险,这样的事干好了千好万好,如果做得不好就会成为千古罪人。”张冲听闻十分坦然,说:“时至今日,我深切认识到国共合则兴,不合则亡。”
会谈最初较为顺利,达成了一些协议。张冲还向周恩来建议,中共应通过在苏联的蒋经国来做蒋介石的工作,周恩来当即电告中央。
这年4月中旬,蒋经国从莫斯科抵达上海,毛泽东、周恩来即派李克农同张冲到上海会见蒋经国,希望蒋经国以民主思想影响蒋介石。而西安会谈最终虽因顽固派推翻已达成的协议未取得理想结果。
但正如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在《西行漫记》中所描述的那样:“总司令派赴西安的使者张冲将军和共方在西安的代表周恩来谈判的结果,在四、五、六月里发生了一些重要变化。经济封锁取消了,红军和外界建立了贸易关系。更重要的是,双方悄悄地恢复了交通联系。在边界上,红星旗和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象征性地交叉挂在一起。”
由于西安会谈收获不大,中共认为有必要与蒋介石直接谈判。于是,双方商定在杭州再次举行会谈。
1937年3月下旬,周恩来由西安飞抵上海,在潘汉年陪同下从沪抵杭,同正在西湖休养的蒋介石直接会谈。会谈前一天,周恩来在上海已先同宋美龄、宋子文等会晤,并通过宋美龄将中共意见转交给蒋介石。
会谈开始,周恩来单刀直入,提出中共的建议,表示了与国民党合作的诚意;蒋介石也显得很爽快,同意国共两党重新合作。但紧接着,蒋介石话锋一转,提出中共不必说与国民党合作,而是与他个人合作,称只要这个问题解决了,其他具体问题都是枝节,容易解决。很显然,蒋介石的目的在于取消中共的独立性,把中共合并于国民党。
周恩来早已洞悉蒋介石的用心。他据理反驳,力陈我党的主张。双方你来我住,进行了为期一周的艰苦谈判。最终,蒋介石同意周恩来提出的搞个共同纲领规范两党行动的建议,并商定由周恩来回陕北起草这个纲领。
中共中央对首次国共最高级正式会谈所取得的结果表示满意,认为“结果尚好”。而此次西湖会谈,张冲做了许多工作,起了积极的作用,同时也加深了他与中共的谅解与友谊。周恩来为表谢意,特地与张冲在下榻的别墅前单独合影。
从1937年2月到1937年9月,国共双方共举行了6次正式谈判,历时7个月,其中周恩来与张冲进行过几十次会晤磋商与正式会谈,扫除了重重障碍,终致第二次国共合作实现。作为自始至终参加这场历史性谈判的国民党代表张冲,正如时任国民党甘肃省政府主席贺耀祖(新中国成立后曾担任中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全国政协委员等职)所评价的:“他洞然于民族的危机,抗战的需要应取得之途径。在辅助总裁从事内部团结工作,在南京、陕北间曾多次作善意的努力。”
在这段谈判时期里,有一件事对张冲的思想影响很大。那是1937年6月下旬,由张冲出面与中共牵线搭桥而组成的国民党考察团访问延安。张冲随考察团参观考察了延安的机关、学校、工厂;毛泽东也在一周内四次会见考察团成员,阐述中共的方针政策。延安军民在艰难困苦的生存条件下所表现的朝气蓬勃的精神面貌,满腔热忱的敬业态度,勤奋踏实的工作作风和亲密融洽的人际关系,都与国统区形成鲜明对照,使得久居都市、沉浮宦海的张冲耳目一新。特别是毛泽东、周恩来与他的几次单独长谈,气氛友好,关系融洽。中共领袖情真意切,光明磊落,使张冲深受教益,切身体验到中国共产党为国为民的殷殷诚意;而周恩来豁达大度,不咎既往,不记个人怨仇的博大胸怀,更使张冲十分感佩。事后,他悄悄告诉好友:“中国不会亡,民族大有希望,人民大有希望,这是我去陕北后亲自领略到的。”张冲此次延安之行,还与中共建立了秘密的电台联系。此前西湖会谈时,蒋介石就已将一部密电码交与周恩来带回陕北,以供两党联络之需。
张冲回到南京向蒋介石汇报后,亲自布置“中统”香铺营电台与延安定时联络,沟通信息。凡有陕北来电,张冲必守着译电员译好,随即拿去面交蒋介石。蒋介石有什么答复,口授要点后,他当即拟成电文,待蒋介石点头认可,立刻赶到香铺营电台,守着译电员译码,等到报务员发完后才放心离开。
一天夜里,张冲将蒋介石给毛泽东、周恩来的回电交给译电员后,因身体不适离去。谁知电报只发了一半,译电员就去睡觉了。次日清晨,张冲赶到电台一看,大惊失色,狠狠地训斥道:“你们知不知道这电报关系着抗日救国的大事?关系着民族存亡的大事!如果不给我即刻发出去,我要找你们算账!”电讯人员看到平时和颜悦色的张冲如此声色俱厉,感到问题严重,马上用多部发报机一齐呼叫陕北,但一直得不到回应。张冲下了死命令,叫不应也要把电文发出去。一小时、两小时、半天、一天……直到第三天早晨,延安才突然答应呼叫:“你们发的‘盲电’都收到了,当即送给了毛主席和周副主席。昨天因我们的发报机发生故障,只能收报,不能发报,所以无法答应你们的呼叫。”至此,双方的电讯联络又恢复了。张冲这才如释重负,向电讯人员拱手道:“你们辛苦了!”
周恩来与博古一起写了介绍语:“张冲先生奔走国共合作工作,卓著功勋,请以同志关系接待”
1937年8月初,鉴于抗战全面爆发的紧急形势,为寻求国际援助,张冲奉蒋介石之命,接受了与苏联进行军援谈判的任务;与中共谈判的后续事务,转由康泽接管。康泽是复兴社(国民党内成立的带有特务性质的派系组织)有名的“十三太保”之一,对中共怀有敌意,在谈判中经常为难找茬,与张冲形成鲜明对比。所以,周恩来感慨地说:“国内团结少先生参加者却近半年,接替之人竟至一翻成议,肇成以后纠纷不解之局。”周恩来对此感触至深,“引为憾事”,更觉得张冲“一身关系之重”。
张冲赴莫斯科谈判之前,曾与叶剑英商量,希望中共派人同行,后来因故未成,又请叶剑英代为联络,安排他在西安与周恩来见面,请周恩来介绍他与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王明见面。
张冲到西安后,得到周恩来的帮助。周恩来给了张冲一张名片,并与博古一起在上面写了一句介绍语:“张冲先生奔走国共合作工作,卓著功勋,请以同志关系接待。”
张冲凭着这张名片,后来在莫斯科与王明会见,为实现与斯大林的直接会谈,起了促进作用。
11月,张冲作为赴苏“实业考察团”(实为军事代表团)副团长,奉命直接与斯大林会谈,议定苏联援华办法。深居简出、很少与外人接触的斯大林单独约见张冲达6小时之久。
这次出访,争取到了大批军援,如后来保卫大武汉时唯一的一支国际空军部队,就是由苏联空军组成的。
回国后,张冲即被蒋介石遴选为军事委员会顾问处中将处长,专司对苏事务,成为国民党内主张联苏的中坚分子。他与冯玉洋、贺耀祖、邵力子、张治中等“亲苏派”时相往来,与驻苏大使邵力子以及被称为“国共夫妻”的蒋介石侍从室主任贺耀祖、倪斐君夫妇的关系更非一般(张冲逝世后,丧仪及生平事略均由贺耀祖主持和撰写)。
张冲内引外联,广揽人才,积极开拓,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深得苏联专家青睐,为争取外援作出了贡献。为此,苏联总顾问回国述职返回重庆时,还带来了斯大林送给张冲的一件高级西装大衣,以示问候。张冲则以顾问处名义向斯大林回赠了一件珍贵的水獭皮大衣。
周恩来称张冲“在国,国内合作成,出国,国际强援树,去国事顿,回国势转,先生虽非决最后大计者,然其任事之勇,奔走之劳,已匪异人任了”。
共产党的“挚友良朋”
当张冲阐明国民党应继续与共产党合作的观点时,与会的一个死硬派反共人物竟破口大骂,猛然将茶杯向张冲掷去。张冲对周恩来说:“一朝之中总有秦桧、岳飞。我们是忠,他们是奸;我们要顾大局,他们是不顾大局的。”
张冲与周恩来:“由公谊而增友谊”
张冲与周恩来频繁接触的五年多(1936年至1941年)时间里,虽然各自代表所属党的立场和观点,但正如周恩来在《悼张淮南先生》中所言:“我与淮南先生初无私交,且隶两党,所往来者亦悉属公事,然由公谊而增友谊,彼此之间辄能推诚相见,绝未以一时恶化,疏其关系,更未以勤于往还,丧及党格。这种两党间相忍相重的精神,淮南先生是保持到最后一口气的……”
张冲也十分钦佩长他几岁的周恩来的为人和才干,他曾说:“周恩来先生是当代出色的政治家,如果共产党取得政权,担任外交部部长的一定是周恩来先生。”
当然,他们之间的接触交往不都是一团和气、一帆风顺的,但每当遇到问题发生争执时,双方都能以“敌人所欲为者我不为,敌人所不欲者我为之”的准则互相勉励,互相提醒,进而增进了信任,加深了友谊,为合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张冲尽心尽力地从事国共的联络工作,做出了不懈的努力。他置顽固派的攻擊陷害于不顾,多次真诚地给周恩来的工作以帮助。在重庆,凡周恩来对蒋介石提出要求和见蒋介石,或蒋介石要见周恩来,都由张冲代为转达和安排,并居中周旋,从大局处努力。在顾问处常可听到周恩来打来的电话,张冲接电话时总是用这样的话开始:“喂,我是淮南,你是恩来吗?”关系之融洽由此可见一斑。
周恩来在重庆曾家岩的住处处在特务的重重监视之下,张冲不顾个人安危,尽力保证周恩来顺利进出,开展工作。有时实在没办法,就将他们的会晤地点放在重庆枣子岚垭张冲的寓所“乐庐”。一次,重庆都邮街发生了所谓“民众”捣毁苏联驻华使馆事件,张冲即于大风大雨中陪伴周恩来在现场勘查,以保护中共代表的安全。
当时,国共关系经过短暂的蜜月期,由于国民党背信弃义,矛盾冲突越来越多,周恩来在重庆就国共在华北等地的军事摩擦事件,几次与蒋介石交涉无果,准备返回延安与中央研究解决办法。1939年6月18日早上,周恩来准备乘飞机去西安。当他在邓颖超、叶剑英、童小鹏等人陪同下,来到重庆珊瑚坝机场时,却受到阻拦。检查人员一定要周恩来出示离境证明才予放行。
正在争执时,恰巧张冲送一位客人来到机场,得知情况后,张冲请周恩来等人稍候,由他去想办法解决。张冲立即驱车赶到蒋介石官邸,经他说明情况,终于拿到准予放行的手令。再回机场时,周恩来和邓颖超、叶剑英等十分高兴,连连道谢。在场的童小鹏恰好带着相机,为他们拍摄了几张合影。当天的飞机延至中午才起飞。张冲一直把周恩来送上飞机才离开。
周恩来回延安后不久,因坠马折臂,在延安治疗效果不佳,中共中央决定送他去苏联医治。为解决出延安的交通困难,叶剑英等人在重庆找张冲接洽,希望国民党方面能派飞机把周恩来从延安接到兰州,然后搭苏机赴莫斯科。张冲联络安排,帮助解决了这件事。
在这之前,周恩来在1939年2月上旬碰到一个难题,也因张冲的协助而解决。当时,新四军军长叶挺和副军长项英在工作上产生分歧和矛盾,叶挺要求辞职,回到了重庆。为妥善解决问题,中共中央决定由周恩来去皖南调解。然而,当身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的周恩来向蒋介石请假离重庆时,却未能获准。周恩来转而向张冲求助。张冲给他出主意,建议周恩来以回浙江绍兴老家祭祖为由,向注重孝道的蒋介石请假,然后顺道去皖南。此招果然有效,于是周恩来便有了1939年春天在抗日烽火中的东南之行。他在悼念张冲的文章中说:“民二十八年春,我有江南之行,是夏,复北返延安,均赖先生助其成。”
张冲对周恩来说,“一朝之中总有秦桧、岳飞。我们是忠,他们是奸”
1941年1月初,皖南事变爆发,张冲闻讯,痛心疾首地对部下说:“生死存亡之时,还做这等兄弟相煎之事,可耻!可悲!”他看了国民党《中央日报》关于事变的报道,对其歪曲事实、颠倒黑白的一派胡言非常不满,当众将报纸摔在地上,双手交于背后,在办公室踱来踱去,许久不发一言,气得饭也不吃。
当时,共产党在重庆的《新华日报》发表了周恩来的题词:“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以及有关社论报道,揭露事件真相,国民党顽固派指使特务没收报纸,殴打报童,去《新华日报》门市部捣乱。1月18日,《新华日报》营业部主任涂国林被特务拘捕,周恩来当即通过张冲迫使当局将人放回。
2月中旬的一天,《新華日报》发行部又遭破坏,张冲亲自陪同周恩来赶赴现场,于寒冷的黑夜里,在曾家岩十二小学的宪兵队门前盘桓交涉达两个多小时,最终迫使宪兵队退还被扣压的报纸。周恩来随即将报纸当场分发给围观的群众。当夜,共产党干部陈家康(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外交部副部长)送张冲上车回家时,张冲问陈家康对近日之事作何想法。陈家康说:“成功,是国家民族之福;不成功,坚持到死不变。”张冲听后喟然长叹:“我死必在君先!”
张冲出此悲言,不是没有道理的。从远处看,国共合作“五年来国内外风波频起,淮南先生尤首当其冲,而风波之险,谣诼之多,甚且侵及先生”(周恩来语);由眼前说,皖南事变后,国共两党之间的裂痕进一步加深。“一月事起,二月报事随之,三月为参政会期,四、五月有中条山战役,此中风浪之险,环境之恶,为五年来所创见。先生劳神焦思,力维大局,备极憔悴”(周恩来语)。张冲力保国共合作的如此作为,自然深遭顽固派之忌恨,意欲除之而后快。
在国民党的一次高级会议上,当张冲阐明国民党应继续与共产党合作的观点时,与会的一个死硬派反共人物竟破口大骂,猛然将茶杯向张冲掷去,幸而未中。张冲遭此侮辱,颇为灰心,加之对时局的担忧,自感回天无力,心情沉重,甚至准备必要时以自杀来证明自己的心态。张冲对周恩来说:“一朝之中总有秦桧、岳飞。我们是忠,他们是奸;我们要顾大局,他们是不顾大局的。”
这一时期,张冲的处境确实是很艰难的。他既不满于顽固派的倒行逆施,想极力弥合两党裂痕;又必须不折不扣地秉承蒋介石的旨意,与周恩来等中共代表周旋。己所不欲者而为之,矛盾而又痛苦的心情可想而知。因此,他在蒋介石和中共代表间频频穿梭往来,以期双方都能作些让步。但中共历来不拿原则做交易。一次,为中共参政员拒绝出席参政会一事,张冲又与周恩来连续谈了3个小时。他苦苦恳求中共参政员董必武、邓颖超等出席参政会,甚至说为了国家计,他跪下请求也可以。周恩来马上劝道:“这不是个人问题,政治压迫、军事进攻、人身伤害,我们确实无步可让。”后经过中共的坚决斗争和国际进步舆论的影响,蒋介石才有所妥协,又是召见周恩来,又是由宋美龄出面宴请周恩来,国共关系才趋向一定程度的缓和。
虽然蒋介石还要用张冲做挡箭牌,对他“慰勉有加”,并委任他为国民党中央组织部代副部长;虽然张冲仍置顽固派的攻击陷害于不顾,为国共继续合作而奔走呼号,但他已预感到国共关系将跌入低谷,自己也可能遭受顽固派的毒手,心情至为沉重。一天张冲叫来顾问处会计叶玉刚,郑重嘱咐:“顽固派对我在国共两党间的折中很有意见,近来我的行动已受到监视,说不定哪一天会被他们暗杀。”说完,取过信笺,给家属立下遗嘱,并交代道:“我一旦身遭不测,你必须把保险箱里我和周恩来先生历年往来的信件全部烧毁,不能留下一书半纸。”张冲逝世后,周恩来也嘱咐叶玉刚,将他与张冲的往来信件烧掉。迫于形势,大量珍贵的信件被毁,殊为可惜。
英年早逝,国共两党都为之痛惜
张冲虽未遭顽固派的毒手,却不幸于1941年6月染上恶性疟疾。他起初没有在意,仍力疾从公,为国共团结奔走操劳。周恩来多次前去探视,在病榻前轻声慰问,关切备至。张冲于病榻上仍不忘国共合作,询问两党关系近况。最后,他自知不起,嘱周恩来与自己的后继者(军令部二厅副厅长郑介民)保持联系,免使国共关系冷淡。当时,日军飞机日夜不停地对重庆进行“疲劳轰炸”,加之气候炎热,医护不周,政敌刁难,8月11日,张冲在重庆郊外云龙旅馆山洞内病逝,年仅37岁。
斯人已逝,国共两党都为之痛惜。两党主要领导人纷纷致电家属唁慰。中共中央还批准周恩来的提议,对张冲追悼会捐送了3万元,并委托周恩来、董必武拟送挽联。11月9日,张冲追悼会在重庆夫子池新运服务社大礼堂举行。蒋介石亲临祭奠,并撰送哀辞:“赴义至勇,秉节有方;斯人不永,干将沉光。”
在众多挽联中,中共领导人的几副特别引人注目。毛泽东、董必武、林伯渠、吴玉章、陈绍禹、秦邦宪、邓颖超联名致送的挽联是:“大计赖支持,内联共,外联苏,奔走不辞劳,七载辛勤如一日;斯人独憔悴,始病寒,继病疟,深沉竟莫起,数声哭泣已千秋。”周恩来的挽联是:“安危谁与共;风雨忆同舟。”朱德、彭德怀的挽联为:“国士无双斯人不再;九泉可作万里相招。”叶剑英、李克农的挽联曰:“豹虎尚纵横,大局岂堪重破坏;巴渝多雾瘴,忠魂何忍早游离。”
与张冲从对手到密友的周恩来,对张冲的过世尤感哀痛。他与董必武、邓颖超、钱之光、潘梓年等共产党人一起参加了追悼会,并在会上发表了20分钟的演讲,称颂张冲是中国共产党的“挚友良朋”。讲到后来,他情绪激动,语不成声,闻者无不动容。事后,徐恩曾感叹道:“周恩来真厉害,做宣传工作竟然做到我们家里来了。”
周恩来在当天《新华日报》头版发表亲自撰写的《悼张淮南先生》作为代社论,指出:“碧血丹心,精忠报国,都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而淮南先生正是其中杰出的一个。”以下为《悼张淮南先生》全文:
淮南先生逝世将三个月了。每念公谊,迄难忘怀,而且也永不能忘怀。
我认识淮南先生甚晚,西安事变后,始相往来,然自相识之日始,直到临终前四日。我与淮南先生往来何止二三百次,有时一日两三见,有时且于一地共起居,而所谈所为辄属于团结御侮。坚持国策,至死不移,淮南先生诚五年如一日。五年来国内外风波频起,淮南先生尤首当其冲,而风波之险,谣诼之多,甚且侵及先生,但淮南先生辄处之泰然,绝未以一时“行情”动其心志,变其神态。且困难愈甚,而先生之努力亦愈多,奔走亦愈勤。这种至死不息的卫道精神,淮南先生也是五年如一日。我与淮南先生初无私交,且隶两党,所往来者亦悉属公事,然由公谊而增友谊,彼此之间辄能推诚相见,绝未以一时恶化,疏其关系,更未以勤于往还,丧及党格。这种两党间相忍相重的精神,淮南先生是保持到最后一口气的。淮南先生为国民党的青年中委,但从未以此骄人,且曾任中央组织部调查科总干事,亦从未染近日“调查统计”工作的习气,在平日待人接物,尤极谦和,而青年英俊之气,亦未稍衰。这种动定成宜的守身立世之道,淮南先生也是守之至死不渝的。综合先生生平,蒋委员长挽之为“赴义至勇,秉节有方”,可谓深知其人。在我印象中的张淮南先生,尚可续上“临事有恒,持躬至谨”两语,以为之赞。
五年来,我与友党人士相识,无虑数百,唯因工作关系,始终安危与共的淮南先生实为其最。今逢开会追悼之日,怆痛之情,不能自抑我对于往事的回忆。
我识淮南先生,虽在西安事变之后,但淮南先生奔走两党团结,却早在西安事变之前,临潼变作,淮南先生亦被羁留近两旬,我于事后知之,以不及谋面为憾。事平,先生复入陕,遂得相见。为商两党团结事,几朝夕往还,达三四月。彼时,甚至以后,参与其事者固不仅先生一人,唯先生为能始终其事。先生与我,并非无党见者,唯站在民族利益之上的党见,非私见私利可比,故无事不可谈通,无问题不可解决。先生与我,各以此自信,亦以此互信。每当问题争执之际,我辄以“敌人所欲者我不为,敌人所不欲者我为之”之义陈诸先生,先生亦常以此义相督责,故问题终得解决。先生这种忠于民族国家利益的精神,直贯注到他临终前致某先生书及和我的谈话中,犹殷殷以两党团结为念,可见他在一开始奔走团结时所表现出的忠诚,并非偶然了。
其后,淮南先生伴我一登莫干,两至匡庐,凡所奔走,靡不与闻。因先生之力,两党得更接近,合作之局以成。“七七”变作,“八一三”继之,先生不仅忙于团结,且复奔走坛坫,未几,即出国赴苏,完成树立强援使命,而国内团结少先生参加者却近半年。接替之人竟至一翻成议,肇成以后纠纷不解之局。迨先生归来,虽一再图谋挽救,终因事态已成,难于根本改变,居常引为憾事。然亦正因先生归,武汉之局,得以开展。于此,亦可见先生一身关系之重,在国,国内合作成,出国,国际强援树,去国事顿,回国势转,先生虽非决最后大计者,然其任事之勇,奔走之劳,已匪异人任了。
由武汉而重庆,淮南先生更是辛劳备至,一方面既忙于国际团结,另一方面又忙于国内团结。其时,国内一部分人士已转移其眼光对内,而先生独持正义,力主以团结御侮为尚。民二十八年春,我有江南之行,是夏,復北返延安,均赖先生助其成。不幸,抵延后,我因折臂出国就医,不与先生共安危者几及一年。此一年中,国内风波迭起,赖先生斡旋其间,得使局势未臻恶化,而我则养伤国外,真觉愧对先生。
去岁夏初来渝,复与淮南先生往还,而团结之局,亦日入险境,但先生努力不稍懈。今岁一月事起,二月报事随之,三月为参政会期,四五月有中条山战役,此中风浪之险,环境之恶,为五年来所创见,先生劳神焦思,力维大局,备极憔悴。六月苏德战争起,方冀先生不得施展于国内者,将偿志于国际之活动,不意竟先一日而病例。病榻相慰,初尚以纳粹第五纵队作祟戏语先生,孰料一病缠绵,竟致不起。数次视先生病,辄蒙以两党关系为问,临末一面,犹殷殷嘱我与某先生保持联络。先生既逝,联络乃似中断。嗣每遇风波,辄增先生不在之思,而每念先生,更兴安危谁共之感。
然而,抗战还在坚持,团结更须加紧,再求一如淮南先生者出而继任巨艰,赓续前功,应早在国民党贤明当局的选择之中了。可是,淮南先生已不愧为国家民族之栋梁,已不负于蒋委员长特达之知,即在吾党,亦深痛丧此良朋,何况国民党失此忠贞,其损失何可计算?!但我们相信,国民党尽多英才,尤多关心团结致力御侮之人,淮南先生虽死,其至勇至谨有恒有方的精神,犹照后人,必有许多继起者补其岗位,替其职守,这是我们最所企祷,也是全中国人民最所热望的了。
目前形势正如吾党毛泽东同志所说:“全世界人类的任务,是团结起来反对法西斯,而全中国人民的任务,则是团结起来反对日本的进攻。现在这两种团结都有大大加强的必要。”而民族领袖蒋委员长更号召全世界反侵略各国联合奋斗,团结制敌。在这种国际团结的任务面前,我们国内团结,如不加紧,如再恶化,不仅无以兴奋世界反侵略各国的联合奋斗,抑且无以对前方将士被难同胞的流血牺牲,更无以继淮南先生五年来奔走团结戮力御侮的遗志。果如此,追悼又有何用?
但是,淮南先生的精神尚在,这是团结的象征。前线的血还在流,怎能分得出属于何党何派?碧血丹心,精忠报国,都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而淮南先生正是其中杰出的一个。
我们追悼淮南先生,我们便应踏着淮南先生的道路前进。淮南先生的道路,就是团结的道路!
张淮南先生精神不死!
国际与国内团结万岁!
(责编/黄梦怡 责校/张超、李希萌 来源/《<张冲传>的价值与意义》,陈晓旻/文,《宁波晚报》2012年9月2日;《解读<张冲传>——访<张冲传>作者马雨农》,张丰蘩/文,《中国民航报》2012年10月26日;《张冲传》,马雨农著,团结出版社2012年6月第1版;《周恩来与张冲的故事》,张玉兰/文,《重庆政协报》2021年7月16日;《周恩来与张冲化敌为友的传奇人生》,张雪梅、邱清华/文,人民网2020年6月22日;《周恩来与主管“中统”情报的张冲》,尚鸣/文,《百年潮》2003年第4期;《张冲女儿忆父亲》,傅通先/文,《文化交流》2007年第6期;《张冲——抗战中力维大局的国共“桥梁”》,慕安/文,《党史纵横》2012年第2期等)
张冲大事年表
1904年2月5日:生于浙江省温州乐清县琯头村。
1919年夏:考入温州浙江省立第十中学。
1923年:考入北京交通大学学习俄语,加入国民党。后考入哈尔滨中俄法政大学改学经济和法律,并到苏联游学。
1927年5月:因从事秘密党务活动被告发,被奉系军阀逮捕入狱。
1929年:当年1月底获释。3月回到南京后,受陈果夫、陈立夫派遣,出任国民党哈尔滨市党部特派员。
1930年初:进入“中统”任总干事,参与顾顺章案、牛兰案等,策划炮制了“伍豪事件”。淡出“中统”后,从事对苏外交事务和研究。
1934年秋:转任国民党中央宣传委员会电影股(后改为科)总干事(科长)兼中央电影摄影场场长、中国国际新闻摄影社社长。
1935年11月:当选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兼任中央宣传部电影事业处处长。
1936年7月:專事于联共、联苏的秘密谈判事务。西安事变后,受蒋介石委派,他与周恩来、叶剑英等进行秘密谈判,为促成国共合作、团结抗日作出了重要贡献。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受命赴苏联谈判,争取苏联政府对中国抗战的军事援助。回国后,出任军事委员会顾问事务处中将处长,负责战时苏联等外国军事顾问和军事援助的联络工作。
1941年4月:出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代理副部长。
1941年8月11日:因患伤寒和疟疾在重庆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