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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国产电影中地理空间的转换研究

2023-02-22李昱峤

大众文艺 2023年1期
关键词:小城镇建构空间

李昱峤

(中央戏剧学院,北京 100085)

空间作为电影重要的叙事元素和表意元素,是电影“视觉符码”的重要载体。海阔在《电影叙事的空间转向》中提及,“如果分析电影叙事的空间,需要从两个方面,一是电影叙事形式的空间建构,二是电影叙事内容的空间建构。”[1]其中“叙事形式的空间”,指创作者通过视听手段构建出的空间,而“叙事内容的空间”,则指电影剧本阶段建构起来的空间。由此,在电影创作的剧本阶段,空间建构就已经作为重要的叙事元素存在,但很多时候,创作者容易忽视空间的建构意义。

空间是电影理论中一个庞杂的课题,其中涉及的理论并非本文的篇幅能及,因此,本文拟从电影叙事内容的空间建构中,着重提取地理空间转换这个角度,重点分析近年来国产电影中出现的地理空间转换现象。此外,本文探讨的地理空间并非虚构和魔幻的地理空间,而是真实的地理空间;并非自然地理空间,而是人为地理空间,是创作者依据现实的地理空间建构的一个完整的、观众有认可和感知的地理空间。如电影《地久天长》中,北方小城镇地理空间的建构,叙事围绕着传统北方工业工厂、工厂筒子家属楼和北方水库等地展开;再如电影《江湖儿女》中,南方沿江城市地理空间的建构,叙事围绕着轮船、沿江码头和南方街道等地展开。

一、南方与北方地理空间的特性

对于国产电影中出现的地理空间构建,小城镇一直是很多导演倾向去探索和呈现的角落,有学者曾研究认为,小城镇空间是“介于发达城市和自然村落之间的一种空间类型”,即一种兼具“城市”和“乡村”特色、体现中国现代化发展进程特殊性的“夹层空间”。近年来,许多电影以北方小城镇空间为地理空间背景,如电影《钢的琴》(2011)、《山河故人》(2015)和《白日焰火》(2014)等。北方小城镇空间作为城市和乡村之间的土地,一方面“远离乡村”,一方面“渴望城市”,它是掺杂着城市文明和农业文明的交界地带。北方小城镇空间某种程度上代表着我国“现代化进程”的一种空间缩影,当下的中国正处在发展和变化之中,时代的焦虑和小城镇空间的表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相较于南方一些城镇的发展,北方小城镇的发展受到了很多方面的制约,传统工业难以转型、地理位置因素、人民思想局限等等,因此,北方小城镇空间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是一批导演针对时代变迁和社会发展的对话。以北方小城镇空间为叙事基调的影片也总能带给观众一种封闭和局限的观感,电影《江湖儿女》中,叙事的初始地理空间设定在一个以传统工业为经济支柱的北方小镇中,此时的这里正处于社会转型期,影片3分钟处出现的城市俯拍,右侧的低矮楼房和左侧的平房相呼应,灰蒙蒙的城市若隐若现,北方小城镇地理景观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一种压抑和局限的感受不诉自明,有效表达了城市化进程和社会变迁等时代背景。

相较于北方小城镇地理空间呈现出的封闭和局限质感,南方城镇的地理空间在国产电影中则倾向传递出一种疏离和漂泊的空间氛围。电影《地久天长》中,丽云和耀军夫妻从北方城镇移居至南方渔村,在南方地理空间中,杂乱的汽修店坐落在不知名的海域旁,居住场所和工作场所没有明确的划分,观众很难感知到这里的空间范围,人物在南方地理空间中的漂泊感被清晰的感受和辨识。电影《江湖儿女》中,巧巧从北方小城镇辗转来到南方城镇奉节(重庆城镇),在南方地理空间中,不明方位和空间范围的建构方式再次出现,巧巧漂泊在南方的码头边、街道中和群山里,陌生地理环境带来了人物对于所处环境的疏离感受。

此外,南方地理空间中的意向符码也同样增加了人物在南方地理环境生存的漂移感。如船只的呈现,丽云和巧巧都乘坐了船,让人物出现在漂泊感聚集的船只上,一方面辅助人物表意出他们的内心空间,另一方面也在叙述南方地理空间的空间特性;再如江与海的呈现,巧巧和丽云都曾注视着连绵无边的海水和江水,让人物面对着没有尽头的江水和海水,一方面显现出人物的渺小和无助,另一方面也在暗示人物在南方空间的生存现状。

二、“北方至南方”与“南方至北方”的地理空间转换路径

以上简要概述了近几年国产电影中,北方地理空间和南方地理空间呈现出的空间特性,由于国产影片中北方和南方地理空间呈现出的巨大差异,使得这两种地理空间之间的转换为叙事提供更多可能。电影《江湖儿女》中的地理空间转换路径为:北方小城镇(山西大同)-南方城镇(重庆奉节)-北方城镇(山西大同);电影《地久天长》中的地理空间转换路径为:北方城镇(内蒙古)-南方小渔村-北方城镇(内蒙古);电影《天注定》中的地理空间转换路径为:北方小城镇(山西-乌金山)-南方城镇(湖北宜昌)-南方城市(广州/东莞)-北方小城镇(山西-乌金山)。梳理近年来国产电影中出现的地理空间转换路径,大致可以分为“由北方至南方”和“由南方至北方”两种,这种地理空间转换并非偶然,而是在叙事内容初期就构思好的一种空间叙事策略,没有这种地理空间转换,叙事将不能成立,这种地理空间转换的建构是影片中不可或缺的叙事元素和表意元素。

在“北方至南方”的地理空间转换路径中,一种产生动机是“逃离”式的。北方小城镇封闭“无隐私”式的生活氛围,熟悉的空间和场景都在牵动着悲情的体验,人物在伤痛的过往中难以释怀,这让他们无法在故乡继续生活,他们想要告别过去、想要在新的空间场景中放逐和麻痹自我,并试图寻找到可以解脱和救赎的出口。例如丽云耀军夫妇(电影《地久天长》中的人物)和斌斌(电影《江湖儿女》中的人物)和,在这种动机之下的由“北方至南方”的空间转换,是人物想要告别过去而选择的一种“逃离”式的出走行为。另一种产生动机是“追寻”式的。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南方和北方发展不均衡,这让许多北方小城镇中的人们对于南方地理空间心存向往,无论是张晋生(《山河故人》中的人物)还是斌斌(《江湖儿女》中的人物),北方小镇地理空间中的人们对于南方地理空间的向往,是人物想要更广阔生活方式的一种“追寻”式的出走行为。

在“南方至北方”的地理空间转换中,人物从南方空间重回北方空间之中,这种“归来”式的地理空间转换,多由南方地理空间所呈现出的漂泊感引发,如前文南方地理空间特征中所提及,南方地理空间带给异乡人的漂移疏离感,会让“出走”的人们萌生“归来”的意图。斌斌(《江湖儿女》中的人物),他未能在南方城市完成自己的“宏图伟业”而“回归”故土;丽云耀军夫妇(《地久天长》中的人物),他们未能在南方颠沛的生活中释怀过往,也选择了“回归”故乡。当“逃离”者和“追寻”者真的来到了南方地理空间,实现了“由北至南”的空间跨越,空间变化与社会转型带给人们的焦虑,在前往区别于想象中的南方城市后,在疏离中拼搏与挣扎过后,人们开始怀念故土,对故土的思念和对漂泊的厌倦,让这些“出走”者们最终选择“归来”。

“由北至南”的“出走”和“由南至北”的“归来”,这两种地理空间转换的产生都伴随着时间的跨度。分析梳理《地久天长》《江湖儿女》和《天注定》等具有明显地理空间转换的影片便可知,这类影片都横跨了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光,且这类影片都在表述着相似的主题,即历史长河中的个体命运,也就是时代变迁之下的人们。龙迪勇在《空间叙事学》中提及:“所有的历史事件都必然发生在具体的空间里,因此,那些承载着各类历史事件、集体记忆、民族认同的空间或地点便成了特殊的景观,成了历史的场所。”[2]由此,当创作者倾向于表达历史中的事件时,就需要具体的空间来帮助其完成表达,电影《地久天长》中当丽云耀军夫妇再次回到故乡,经历了“改革开放”的北方小镇,经济的快速发展使得地理空间的加速生产渗透到了各个角落,高楼林立的新城景观成为新的地理空间表征,工厂和筒子楼作为“历史事件”和“集体记忆”被留在了过去,繁华的新城成了下一个新的“历史的场所”。同样,在电影《江湖儿女》中,“回归”故乡的斌斌坐在新修好的高铁站里,他看着那些新建的高楼,此时的彬彬和他熟悉的故乡都被留在了过去,新空间所带来的情绪记忆正在蔓延。

地理空间的转换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时间和空间这两个电影叙事的重要元素,在创作者构思之初便相互辅助、相互链接。时空变化共同完成了历史的诉说,表达着创作者对于历史和时代的看法,成为他们表意时代变迁的必然选择。

三、地理空间转换作为空间叙事的有效途径

20世纪后期以来,西方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者们开始逐渐“把以前给予时间、历史和社会关系的社会青睐,逐步转移到空间上来。”[3]这种“空间转向”思潮也直接影响了电影领域,电影创作者和理论研究学者纷纷把注意力转移到空间领域,而地理空间作为空间叙事的重要组成,也更多地被提及。海阔在《电影叙事空间文化研究范式》中所指“无论是自然的,还是社会的,地理空间成为人物存在以及情节发展的依据。”[4]地理空间和人物及情节的息息相关,也意味着地理空间转换对人物形象塑造和叙事主题表意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影响。

(一)地理空间转换与人物塑造

地理空间作为承载着人物生存发展的大环境,其变化影响着人物内心空间的同时也在塑造着人物,很多时候,当代人的生存困境,呈现为空间化的戏剧困境被展示出来。电影《地久天长》中,丽云和耀军夫妇在经历丧子之痛后,对二人最有效地塑造来自他们决定离开故乡前往南方,他们在南方渔村过着丽云口中“时间静止等待变老”的生活,南方小渔村的孤岛空间间接表达了人物内心的绝望和悲痛,也辅助塑造出丽云这个绝望且坚毅的平凡女人。

地理空间转换为人物塑造构建了不同的环境和场景,让人物在其中充分的成长和变化。电影《天注定》中,生活在北方小镇中的大海,连一封举报信都寄不出去,闭塞的地理环境带给他无处发泄的愤怒,从而致使他选择走向“灭亡”的方式如此的血腥;生活在南方村落中的三儿,做一名杀手的原因是待在乡村里没意思,这种极度无聊且无望的地理环境,构建出这个人物的犯罪动机和内心空间;生活在广州大城市的小辉,过着蝼蚁般没有尊严的生活,大城市的辗转漂泊让他对生活失去了信心,而选择纵身一跃。以上这些人物的塑造都与具体的地理空间转换路径相联结,地理空间变化作为人物重要的行动轨迹变化,辅助创作者塑造人物形象的同时,也表意着人物的心理状态。

电影《江湖儿女》中的人物巧巧,她孤身一人从北方空间前往南方空间寻找爱人斌斌,新的地理空间是她建构性别主体意识的外在刺激力。一方面,在南方地理空间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有效帮助巧巧建构了属于自己的“性别主体意识”,例如当她面对想要强暴她的摩托车司机时,巧巧机智脱身驾车离去的身影似乎在暗示着,此时的巧巧已不再是斌哥的“附属”,她是漂泊在新空间中的坚强个体。另一方面,南方地理空间使巧巧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刚刚出狱的巧巧漂泊在陌生的南方景观中,无依无靠的生活让她成长并激发出她的潜力,巧巧意识到任何人都是不可靠的,她需要自己找到自我的价值和位置。她用一支玫瑰花在陌生人的婚宴上吃饱;她装成小三的姐姐骗取负心汉的钱财;她放弃火车上遇到的男人独自回到故乡。是这段南方空间下的塑造,让巧巧这个人物成长、丰满、并拥有光彩。

(二)地理空间转换与主题叙述

电影的叙事策略和电影的主题表述,都需要合适的地理空间作为影片发生和发展背景,不同的叙事空间具有不同的表征意义。一部影片的主题建构和空间选择息息相关,地理空间作为空间叙事的重要组成和有效途径,即为影片叙事呈现背景和底色,又为影片主题表意提供叙述的可能。

分析《地久天长》《江湖儿女》和《天注定》等出现明显地理空间转换的影片,不难梳理出,地理空间转换的同时也带来了时间的流逝,这些电影似乎都叙述着一个相同的主题——大时代变迁之下,小人物的生存与挣扎。福柯在《不同空间的正文与下文》中指出,“我们的时代焦虑与空间有着根本的关系,比之时间的关系更甚。”[5]电影《地久天长》中横跨了30年的时光流转,丽云耀军夫妇经历了“公有制改革”“计划生育”“下岗潮”“城镇化建设”等一系列的历史事件,地理空间的转换让他们成了时代的见证者和参与者,当夫妻俩时隔数十年再次回到故乡,一侧是新建起来的高楼大厦,一侧是低矮的老式街区和破旧厂房,夹在其中的二人张望着“新”与“旧”的更迭,至此,影片主题得到了真切的表述,即历史与个体命运的交织,历史运动往往是造成人物命运的根源。

电影《江湖儿女》中,小人物巧巧和斌斌是时代转型中被过滤出去的边缘人,他们从国有工厂走向体制外,开始建立属于他们的“江湖”体系,却没想到被“城市化进程”中乡村来到县城的“新势力(年轻后生)”而击垮。心怀志向的斌斌来到新的地理空间,他试图再次找到自己的个人价值,可飞速发展中的社会早已容不下曾经的“大哥”,至此他沦丧在物欲和无序中。在时空变迁的跌宕中,人物在社会中寻求自我认知的过程,即是创作者想要呈现的主题表达——变革中的城镇以及城镇中的小人物,关注城镇的历史变化及人们的生存现状。

结语

电影作为图像艺术,需要空间的表意特征,作为叙事艺术,需要空间的叙事建构。地理空间是电影空间的重要组成部分,既是故事发生的背景,也是人物存在和情节展开的根据。在叙事内容层面,地理空间转换的建构,一方面帮助创作者完善叙事内容、为人物形象的塑造提供可能。另一方面,创作者将自身对时代变迁的体悟注入地理空间转换的建构之中,城镇景观的迭代与某个集体或个人的命运相联结,使观者体悟到个体命运在时代浪潮中的跌宕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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