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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乡情·客家魂·客文化
——长篇小说《彼岸岛》评析

2023-02-20赵晶晶

嘉应学院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南洋客家人情感

赵晶晶

(嘉应学院 文学院,广东 梅州 514015)

《彼岸岛》作为一部战争年代客家人拼搏发展的史诗,不仅让众人全面了解作为独立群体的客家人如何走过艰难岁月,还通过客家人日常生活的点滴,将少为大众了解的群体展现出来,并为他们身上生发而出的文化精神所动容。作者以悲天悯人的情怀表达对人物生存状态的感悟,并在文字点滴中处处体现浓郁的乡愁。同时身为客家人的创作者带着真情实感及内在血液流淌的冲击力,用有温度的文字构建一个有灵魂的故事,使《彼岸岛》不但成为个体情感抒发的表达,同时也是客家人精神寄托的安放地。

一、浓郁而飘荡的客乡情

纵观客家发展历史,这个汉民族稳定且较为特殊的族群最初为了躲避战乱,从黄河流域逐渐向南方迁移,从而分别定居在南方各个区域。“客家迁移的动机,或由于外患,或由于饥荒,或由于匪盗,或由于兵灾,或由于政府奖掖招募或安插,或由于外地经济的引诱……大抵基于外患或匪盗为迁移运动的动机者,其途间所受苦痛亦最多最切。”[1]65不可否认的是,在历次迁移历史中,客家每次南迁多是由于外界恶劣的生存环境所迫,为了寻求存活的出路不得已举家搬迁。所到之处的客家人,均以“客”的身份安居一隅般地生活于某处,从而形成了汉民族中独特的民系。无论对于哪个民族的群体来说,对于自己原发的出生总是充满了期待并坚定地延续下去,“‘人’究竟是什么东西?‘人’的起源是怎样的?”[2]尽管客家人在多次迁移的过程中,逐渐远离自己最初的家乡,但他们内心里从未遗失对乡土的惦念。“我初次出国时,我的奶妈偷偷地把一包用红纸裹着的东西,塞在我箱子底下。后来,她又避了人和我说,假如水土不服,老是想家时,可以把红纸包裹的东西煮一点汤吃。”[3]对于不同区域的人们来说,他们总有各种方式来表达对乡土的眷恋,而客家人也不例外。他们或者一生都走在漂泊路途上,或者带着家乡的印记开疆辟土般地创建一个属于自己族群的居住地,就此作为今后生存繁衍后代的土地。客家人不断用自己的方式记录族群迁移历史,更不忘在历史中留存一代代对生源地浓郁的情感。

无论客家人身在何处,他们对家乡的记挂与惦念并未随着数次迁移或外出而消散,在外漂泊时间越长,与乡土联系的情感之线越发牢固。梅店村和颍川村的村民们是靠在梅江边上定居生存的一群客家人,或许他们已经难以明确知晓祖宗具体从何处迁徙而来,但这里的客家人始终铭记自己身份与历史。无论是长期居住在梅江边上的客家“土著”嘉木,还是漂泊在南洋的客家异乡人嘉木,他对家乡以及家人的惦念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浓烈。嘉木“传奇”的一生源于父亲病倒后家庭失去主要经济来源的困境,以及母亲精心谋划的结果。因此,无论是出于母亲刻意的策划,还是嘉木主动站出来承担家庭重任,他草草结束自己的学生生涯,瞬间转换角色踏上下南洋的艰辛路途。嘉木带着家人的重托及自己对外界生活的期盼,前往印尼“捞金”,在路途上他总是幻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劳动换来不菲的经济收入,然后带回家乡赎回无价之宝的祖传“执壶”,同时在本质上改变家庭生活的困境。然而事与愿违,南洋的恶劣环境并未让嘉木如愿以偿,相比之下他的生活反而一直在水深火热之中。纵然处于如此艰难的条件下,嘉木依然心系故土及家庭,每每写家书时带着复杂的情绪:一方面他未能寄回家用解决家里的实际困难,他与家人不得已带着失望的心态面对现实;另一方面,嘉木将自己思乡之情化为朴实而简短的文字传送给亲人。尽管亲人未收到期盼已久的家用略感失望,但他们从一封封报平安的家书中,也宽慰了对嘉木的担忧及思念之情。

外出“捞金”的客家人中,有嘉木这样将成功停留在想象中的“小人物”,也有真正实现儿时梦想的成功人士杨板寸。“情感不仅代表了一种可行的生存策略,而且实际上,情感是低社会性的类人猿在非洲草原上幸存的唯一的生存策略。”[4]26从社会学角度来看,人类情感的存在是大众融入社会并且构建社会关系网重要的因素。对于个体来说,情感的生发也能促进个人生存于社会,并将此作为维系社会关系的基础。客家人在不断迁移过程中,能长久并持续保持族群完整,甚至未丢弃祖先遗传下来的精神与文化。他们用情感维系个体与族群之间的联系,即便是异在他乡,情感的存在不仅成为客家人精神上的寄托,也是“思乡怀人”的直接表达。杨板寸在印尼经营米店,成为当地米业批发大亨,几乎垄断了整个米业市场。他不但是当地华人的骄傲,更是客家人的翘楚。无论杨板寸生意做得有多大,手握重金的他依然心系远在海峡对岸的家乡与亲人。当战事吃紧时,他内心依然记挂母亲年关将至的生日,借着给老母亲做寿之事,他顺带回乡探亲一解思乡浓情。

“这种制度给我们的孩子们上的第一课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社会责任,相互调整的必要,自制、谦恭,明确的义务感,对父母感恩图报和对师长谦逊尊敬。这种制度几乎取代了宗教的地位,给人一种社会生存于家庭延续的感觉,从而满足人们永生不灭的愿望。”[5]或者是出于情感的投入,也或许是中国家庭制度的规约,当侵略者把控了印尼当地米业经营,杨板寸所持生意难以经营下去,他依然兑现曾经许下在颍川村建围龙屋的诺言。不但完成了儿时许下的愿望,建围龙屋给母亲听戏。更多的是作为一个常年身处异乡客家人对家乡深厚情感的表达,同时也为家乡父老做点实事,让大家能从中受益。杨板寸带着浓郁的思乡之情去实现家庭制度,将浓郁而飘荡的客乡情从南洋寄送到生于斯长于斯的围龙屋中。同时,这份厚重的情感不仅维系了像杨板寸这样远在异乡客家人与家乡之间的联系,更是稳固了漂泊在外的客家人思乡之情,无处释放的情感终究找到寄托。

如果说杨板寸这样成功的南洋客家商人回乡建设家园,是将社会责任、家庭制度及个人情感凝结在一起的成果,他们的作为建立在一定的经济背景与成功事业基础上。那么说像嘉木这样的劳苦大众,更多情感体现在个体的思乡表达上。在情感结构上来说,无论是杨板寸般的成功商人,还是嘉木这样默默无闻的平民大众,他们的情感表现较为单一。成功客商的家国情怀让他们站在更高的位置表达各自意愿,个体复杂情感的表达无形让渡给整体划一的家国情怀,以至于杨板寸们担负了更多的社会责任。而成功的南洋客商实际上还是占少数,更多的是类似于嘉木这样下南洋做劳工的贫苦大众。从嘉木岳父到嘉木,再到嘉木工友李应贤、黄湛青等人,他们带着“小富即安”的生活目标下南洋赚钱,目标单纯且实在,情感单一又浓郁。下南洋的嘉木们将责任更多集中在各自的家庭上,或许他们并没有太多远大的志向。他们或者是带着给妻子“买金耳环金戒指金手镯”的诺言奔赴南洋捞金,或者是为父母儿女挣下更好的生活条件只身前往异乡,或者是身负祖传手艺下南洋为家族创下一个经久流传的基业。

嘉木及工友在一次次的构想中成就了不同的事业宏图,但是矿洞的非人生活逼迫他们走入绝境,为了能生存下去,他们无奈之下打伤工头逃离矿洞。随后经历一系列变故,嘉木三人在巴城暂时安定下来。此时侵略战争的爆发,让身居在南洋客商们抱团群起一致对外,群策群力为国家献上各自力量。嘉木三人也不例外的加入到抗击外寇的队伍中,在黄皮的授意下,嘉木充当起情报员的角色。将开米店作为幌子,实则是随时观察对面布行汉奸的动向,为抗日军团提供有效的线索。自嘉木承担起这个神圣而危险的任务起,他不止一次以水客身份为家乡抗日军团送回重要物资。他在完成这些任务的同时,将个体情感抛之脑后,为国报效的情怀占据了情感结构的主体。“这种崇先报本意识的升华就是客家人的爱国爱家乡的精神,因为中国古代是家、国同构的社会,‘家’的放大就是‘国’。”[6]2在参加抗日活动的过程中,嘉木的情感结构从个体的思乡之情转换为报国的精忠之义。他的情感表达已经超越了个人层面的宣泄,逐渐与杨板寸这样的客商站在一个高度维护国家利益。

无论是作为一个中国人,还是身处异乡的客家人,嘉木将家国存亡视为民族与个体大义而去完成组织交代的每项任务。在水客身份的掩盖下,嘉木带着沉重的物资返回家乡支援抗日工作,同时他还顺带帮同乡人带侨批给家中亲眷。嘉木多年身在南洋,但真正寄回侨批的数量寥寥数几,一方面他愧对家人,另一方面深知侨批对亲人的重要性。侨批不但给家庭提供必要的经济改善,更多的是给家人带去生活的希望与对未来的憧憬。因此,嘉木每次带回侨批都亲自送达到收件人手上,甚至不惜自己垫付钱物也将侨批按时送到。此时的嘉木将个体复杂的经历投放到每位寄送侨批的同乡人身上,将每一份侨批都视为一个家庭不同阶段的曙光。他的情感从最初单一的思乡之情到大一统的爱国情怀,再到此时复杂的悲天悯人之感。嘉木不辞辛苦将“沉批”一趟趟送往生活在家乡中最艰难的家庭中,不仅是出于对这些家乡人的同情,更多是自己从一路走来的经历及他人的遭遇中产生了对生命的感悟。

生活的困境时常会将人逼向一个走投无路的境遇,而在此过程中,内心坚定与性格坚韧的客家人,在艰难的路途上一次次突出困难的重围。在数次迁移的道路上,他们不但找到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而且还将自身流淌的血液延续下去。生活的艰辛让客家人不断反思生命的本质与最初的本意,他们始终并未丢失对生活的期待。嘉木带着这种对生活的坚持,一次次带回充满希望的侨批。这些侨批里有个体思乡之情,也有家国同构情怀,更有对生命的憧憬。对于像嘉木这样身处异乡的客家大众来说,在特殊的战争年代,他们飘荡的身躯寄予了浓郁而丰富的情感,并且建构了客家人充满情义的情感结构。

二、坚韧而平实的客家魂

无论走到哪里,客家都能以鲜明的族群特性彰显与众不同的精神气质,并以此作为代代相传的内蕴品格无限传承下去。林多贤在《客家文化特质与客家精神研究》一书的序言中,从客家内在精神层面对其归纳:“崇先报本、爱国爱乡精神;崇文重教、耕读传家传统;艰苦奋斗、锐意进取精神;穷则思变、勇于革命精神;和衷共济、海纳百川精神等。”[6]2-5不难发现客家人带着独特的特性,在漫长的历史中总能以坚韧的身躯与精气神走过一个个时光隧道。《彼岸岛》中塑造的客家人无论是在南洋讨生活的陌生环境里,还是在家经受贫苦的困境中,他们在性格深处从未委曲求全让自己退缩。在家无法满足温饱生活,就想尽各种方式为自己开辟新的生活通道。在外遭遇变故陷入绝境,客家人骨子里流淌的“冒险与进取”血液,促使他们一次次站起来反抗为自己寻求生机。以嘉木为代表的客家人,在艰难生存的战乱时期并未向生活低头,甚至在生存环境极度恶劣的异乡矿洞,嘉木及工友遭遇了各种非人待遇及凌辱。客家人坚韧的性格让嘉木坚守内在本真,不向恶势力屈服,走向属于自己的那条人生道路。父亲舢板的失踪直接丢失了整个家庭的生计,父亲也从此一病不起,本就贫穷的家庭陷入更大的困境中。本就顽劣的嘉石提出辍学下南洋谋生计为家里减轻负担,而母亲本意是让懂事能干的嘉木外出挣钱。在她看来,嘉木长相端正且有些才华,这样的人下南洋有发财的可能性。而嘉石的自身条件外出顶多是做劳工,或许一辈子都难以翻身。在母亲的推波助澜下,嘉木不得已放弃读书成才的道路,挑起家庭重任走上南洋务工的道路。

无论是出于母亲的担忧还是愧疚,或者是旧时习俗的影响,嘉木在下南洋之前娶亲成为家里要去落实的重要事件。“我们发现在人类的品质中,有一种非常默契的一致性,或称为相合性。这种一致性或相合性使得同一种族的人使用同一语言,信奉同一宗教,遵守同一习俗,以及在艺术和知识上处于同一总水平。”[7]冲喜在客家人这里也是不可逾越的习俗,母亲在习俗的外衣下给嘉木系好了一根无法断裂的线,让在异国他乡的嘉木时刻能记挂家里。娶亲与外出的花销逼迫母亲不得不将装有外祖父灵魂的珍贵执壶拿去当铺抵押,这十头牛的钱财是拿外祖父的灵魂交换得来的。基于此,母亲郑重跟嘉木交代当期只有三年,让嘉木在三年内务必将执壶赎回。母亲利用执壶告诉嘉木不能忘本,尽管在危难之际将执壶换取钱财渡过难关,但不能将维系家族的精神丢失,并且要代代相传,以此作为家族的灵魂汇聚所有成员。“因为能力都是存在于灵魂中的,它们的各种活动来源于这些能力的统一协调,但是要理解灵魂的统一性。”[8]对于嘉木的家族来说,他们日后所有活动都来自执壶所换来的钱财,尽管外祖父已不在世,但他依然通过另一种方式来帮助后代。在嘉木整个家族看来,这是祖先凝结的灵魂起作用,因此即便典当执壶时也要设定赎当的日期。当家族走过艰难的时日之后,被视为赋予灵魂的物件还是要回归家族,成为精神力量的支撑。

如果说某个物件是家族精魂寄托的存在,在人类生活历史进程中,总有一些古老的传说负载在这些物品上,成为不同家族的“传家宝”。这些珍贵物品不但是家族历史的象征,还是凝结家族成员的精神力量。那么对于一个族群来说,标志性的建筑或意象的存在,很容易被这个族群视为灵魂的集结。正如元魁塔的存在,也是颍川村人视为家乡甚至是客家的精神代表。无论客家人走到哪里,内心总是树立着一座塔,这座塔不仅是指引他们归途的照明塔,对他们的家族甚至族群来说更是一种精神寄托。当嘉木新婚之夜向妻子月容坦白即将下南洋挣钱的事实之后,月容理所当然的大发雷霆,甚至要立马结束这场谋划已久的婚事。在母亲的劝说下,月容冷静地接受了事实。但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是,嘉木夫妻前往客家人心中神圣的元魁塔度过新婚之夜。月容带着嘉木到塔上,两人将嘉木前往印尼务工的事情说明白。更重要的是,月容让嘉木在神圣的元魁塔上向她做出承诺,外出务工心系家乡,时刻不忘家中亲人。同时在嘉木与月容看来,元魁塔是完成新婚仪式的最佳之地,既是告别年少无知的时期,又是开启新生活的发源地。甚至在嘉木离开故乡的那个早上,月容选择在元魁塔上与他告别,她用独特的方式提醒嘉木牢记他们之间的诺言。

“崇高是建立在个体与社会、人与自然、主观情思与客观事物的对立与冲突之上的,是人在狂暴强悍的自然面前战胜恐惧克服痛感之后所产生的一种强烈的快感,它常常在巨大的冲突和深刻的痛苦中显示出人的精神力量。”[9]对于嘉木这些客家人来说,元魁塔是崇高的存在,神圣而不可侵犯,它无形中是客家人内心的那个精魂。嘉木与月容用一种浪漫的方式将内心的痛苦化为精神力量,一方面帮助嘉木转换身份步入未知的前景,另一方面支撑月容接受嘉木远离家乡的事实,并且扛起照顾家庭的重任。尽管骨感的现实让人望而却步,但客家人坚韧的个性与坚强的内心,让他们不曾想过逃离困难,而是迎难而上将生活过下去。嘉木与月容用千纸鹤串联起相互之间的情感,并在充满崇高力量的元魁塔上完成一个个仪式,实质上是将个体的情感寄托在灵魂凝聚的象征体上。这种浪漫情怀的彰显,将看似刚硬的客家精神气质做诗化的处理,实质上赋予了客家精神以更强大的力量。“人应该把自己的灵性彰显出来,使其广被世界,让整个生活世界罩上一个虔敬的、富有柔情的、充满韵味的光环。”[10]31身处现实生活的艰苦与性情的刚强并存局面,客家人一直都是以顽强拼搏的一面呈现在大众眼前,并以此在历史的进程中一步步向前撰写客家的发展史。而在此过程中,客家人的性情逐渐生发出人特有的灵性,而并未在社会发展中完全迷失自我,或者成为异化的对象。

人存在于此世是人生活的首要条件,而不同类别的人以各自方式进行人生谋划。无论是在原生态的“桃花源”境地,还是在充满现代性的社会空间里,《彼岸岛》中的客家人身上总是或多或少沾染了生活的另一面浪漫气息,他们在客家精魂的指引下,坚守人类独有的特性及情感,成为诸多异化对象中本真的存在。在犹如魔窟的异国矿洞中,矿工们每日被无限压榨做工,连基本的生命权都无法持有,非人的待遇让许多矿工将宝贵的生命丢失在异国他乡,更可悲的是国内亲人甚至对这些矿工的生死都未知。嘉木三人也是这些悲惨矿工中的一员,他们在矿洞中经历了一次次惊险而生死未卜的事件,每当嘉木难以坚持下去的时候,他都会想起家乡的元魁塔,甚至还想在岛上造塔,将心中精神寄托转变为现实。或者说将客家的灵魂带到异国他乡,留下客家的印记。如果说嘉木将客家精神崇尚的元魁塔,作为坚守在异国他乡的支柱,而且在元魁塔上进行一系列的人生仪式,这是他展现诗性浪漫的一种方式。那么说,嘉木工友黄湛青每当遇到人生困境,或者是周边人陷入焦灼时,他总是适时端起长笛吹奏一曲。或者在大家呈现不同情绪时,黄湛青总能用笛声影响众人的情感起伏。看似不能用在实处的笛声,但这笛声跟随客家人一路奔赴到异国,并且在不同时景下润物细无声的渗透进人们的心灵中。诗意的存在,让人们回望各自内心看透精神与情感的真实状态,而这种精神的表达实则是真我的体现。作品以诗化的手法,使不同时期困境中的客家人释放出本性,并构建了一个属于客家精魂寄放的空间。

“我们不能以这个世界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界,而应从另一个世界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界;我们不能站在这个世界中来看这个世界,而应站在另一个更高的世界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10]33实际上,作品通过黄湛青的笛声,以浪漫化的超验方式去衡量客家人的世界。尽管客家人一直行走在寻找安居地的路途上,但是无论任何时候都未曾忘怀客家的那份精魂。如杨板寸时时记挂回乡修建围龙屋,母亲始终不忘赎回装有外祖父灵魂的执壶,嘉木从南洋带回跟随岳父终身的玉鹌鹑等。无论这些是客家人儿时的梦想,还是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对于他们来说是“诗意的栖居地”,繁衍子孙及传承客家精神的内核。看似作品的世界充满了贫苦、无奈与伤害,但是在超验的世界中,客家人一次次将自己的灵魂通过诗意的方式释放出来,成为族群永恒的存在。

三、深厚而世俗的客家文化

客家文化的根基源于中国传统文化,其中儒家文化占据主体地位,因此形成了客家人“崇祖先、重教育、保守与变革”等特性。不难发现客家家族长辈的地位之高及影响力之大,他们对长辈的尊崇源自儒家文化中的“孝悌思想”,故此客家家族观念强烈地从中体现出来。嘉木父亲作为家庭支柱,不但给家庭提供重要的经济来源,而且也是这个家的精神领袖。随着舢板丢失,全家失去了赚钱工具,父亲一病不起让家庭陷入困境。即便作为典型客家女性能干的母亲,她性格刚毅、胸有城府,管理起一个家庭在能力上是没有问题的。但母亲深知一个家庭需要一个掌舵者,这个人不但能保证家庭正常运作,更重要的是能将家族香火及精神绵延下去。母亲再能干也无法承担起这个重任,因此她谋划嘉木下南洋。这里不仅是出于更好地为家庭挣钱的考虑,更多是希望嘉木作为长子能挑起家族发展的重担。虽然嘉木及妻子对母亲的安排很不满,但出于对长辈的尊崇及现实生活的无奈,嘉木依然遵从母亲的意愿下南洋务工。在随后家庭中的各项事宜中,尽管月容一直操持大小家务,但实质上还是母亲做主。每次嘉木返家时,未能凑齐钱财去赎回执壶,而母亲利用各种方式提醒嘉木不要忘记自己肩上的重任。即便在当期即将截止时,嘉木想到用岳父的玉鹌鹑去换回执壶,也要完成母亲最大的心愿。

如果说嘉木想尽各种方式去将执壶赎回,是对自己母亲尽孝的一种体现,或者说是为了将家族精神气息传承下去。那么说,他费尽心思甚至是倾其所有将岳父的骸骨从印尼运回家乡安葬,这不但兑现了对妻子月容的承诺,下南洋找到岳父并要将其带回国,更重要的是,客家人对祖先的崇敬之情不仅体现在平日的祭拜上,他们将已故之人的事项视为在世人那般重要,仿佛已故的祖先一直未曾离开家族,并且永远伴随后代子孙一般。“考客人向南迁徙,每负祖骸俱行,当其初达比较安适地方的时候,感怀世运,祈福心长,相度宇基实至切要。”[1]143-144即便安迪祖父在印尼去世多年,他也未曾将祖父藏于异国他乡。安迪一直将祖父骸骨放置在矿洞的亚答屋中,他想迟早有一天要将祖父送回家乡并入土为安。在多方努力下,安迪祖父与嘉木岳父以客家人归乡的方式魂归故里,或许此生他们带着美好期望下南洋寻求“小富即安”的生活,而最后又饱含人生种种失落走到尽头。可他们的后辈并未忘怀客家的传统风俗,或许他们并不能完全了解儒家传统文化对客家文化根深蒂固的影响,但客家文化一直以来的传承让客家人将“崇祖先”作为家训去完成。

《菜根谭》的出现,决定了嘉木兄妹三人的姓名,同时也影响了外公一生做人的准则。当人生的轮回转到嘉木这里时,嘉木活到父亲这个年龄,也从《菜根谭》中获取为人处世的法则。这本儒家经典著作向世人展现出的精神内涵,符合客家人一直以来的处事规约,既传统又世俗的儒家文化引导客家文化发展方向。在客家文化领域中,《菜根谭》的存在成为文化符号的象征,从外公到嘉木再到后代,这种符号的存在一次次加深客家文化的影响及扩大影响面。外公偶得《菜根谭》,自他读完这本通俗的儒家经典,他深受其中为人处世之道所影响,并将其运用到日常生活中,对后代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嘉木将此书继承下来,结合自己的学识及在外的经历,融合客家人的特性,形成了一套自我的处事原则。与其说嘉木从外公那里承袭《菜根谭》,不如说是从父辈那里将客家文化以通俗的方式继承下来。

嘉木为人正直、有情有义、善良大度的特性,给他创造了诸多有利条件,下南洋期间他结交了一群朋友,甚至还引来福建姑娘潘香玉对他的青睐。在异国他乡的艰辛与危险生活中,潘香玉多次向嘉木伸出援手,并适时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善解人意的潘香玉出现在嘉木身边,不但让嘉木找到了家的感觉,还给嘉木带来了情感上的抚慰,“情感表达能够唤醒他人同样的或对应的情绪反应,这将促进社会关系。”[14]25在友情及爱情之间徘徊,嘉木与潘香玉并未超越男女之情,但又逐渐走进对方的生活,促使两人感情越发深切。嘉木一直未曾对潘香玉做出僭越之事,不但出自对家庭的责任感,还源自儒家文化“发乎情,止乎礼”的影响。因此,嘉木一直将这份情感放置在内心中,作为自己终身的情感寄托。

客家人骨子里重情守义的特性,在杨板寸、黄皮、嘉木、李应贤、黄湛青等人身上都体现出来了。他们身处异国他乡,相互帮扶、抱团渡难、手足情深。当嘉木三人从矿洞逃出来无处可去之时,黄皮毫无怨言的收留他们,并给他们提供住处及维持生计的营生。而当米业受到冲击、黄皮在经济上难以周转之时,嘉木三人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情感,都不收取黄皮的工资,以他们的方式帮助黄皮渡过难关。嘉木提出要将岳父及安迪祖父骸骨运送回国,尽管要大费周折并且困难重重,同样是客家人出生的杨板寸伸出援手,帮助他们一起完成祖先的遗愿。因此,当杨板寸提出要回乡建围龙屋时,嘉木及外婆提供大力帮助,不但将自己的土地卖予杨板寸,还协助建筑围龙屋的工作。“交友须带三分侠气,作人要存一点素心。”[11]《菜根谭》将儒家经典为人处世之道以通俗的方式传递给世人,而客家人将此运用到日常生活中,因此看似高深而晦涩的儒家文化被客家人充分吸收并深入骨髓地领会。嘉木及在南洋结交的这些客家人,秉持“世俗”的儒家文化行走“江湖”,即便遇到再艰难的困境,他们总是结伴而行共渡难关,成就各自的心愿或目标。

尽管客家文化的形成建立在传统儒家文化基础上,但客家的频繁迁徙导致客家文化随环境变化而转变。客家文化在历史的变迁中,一次次调整形态以适应时代发展,成就了文化多重性的特质。“促成客家人在数百年间不断向海外迁移的原因:其一,客家传统聚居地人口与土地的矛盾。其二,政治原因。”[12]在外界多重原因的促发下,客家人不得不向海外迁移,或是下南洋谋生活,迁移文化再一次体现在他们身上。“客家人在迁移的过程中,或者定居中,碰到的都是陌生的地理环境,陌生的人际关系,遇到的很多都是先人们没有遇到的问题,这种环境使得他们不满现状,敢于打破常规,养成善于学习,穷通达变,开拓进取,敢闯敢干乃至冒险犯难的性格。”[13]72-79客家人这种敢于斗争的特性最初源自开拓新的生活环境,而身处特殊的战乱时期,他们敢于奋勇抵制外寇,站在民族立场上保卫家园。如果说嘉木身上体现客家人更多的是传统儒家文化的延续,弟弟嘉石则将客家人身上的斗争特性表现得淋漓尽致。

嘉石从外貌上来说与嘉木天壤之别,在性情上更是如此,从小就顽劣的嘉石一直不招家人及周边人喜欢。当父亲病倒家里难以维持生计的时候,嘉石成为理所当然辍学下南洋务工的最佳人选。但在母亲看来嘉石的外出难以给家族带来本质的变化,更可能将生命丢在异乡。而嘉石并非是温顺且安于现状的性情,当李得财将父亲舢板放走让家庭陷入困境时,嘉石并未像家中其他人那般无奈忍气吞声,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去报复李得财,至少让李得财不敢再随意欺辱自家人。同时梁上有失信于父亲,并未赠送三斤蜂蜜,嘉石用“以暴制暴”的方式对付梁上有,让他乖乖兑现自己的承诺。直到李得财与梁上有之间的事情东窗事发,并将这把火烧到父亲这里的时候,在打闹中父亲因此丧命,嘉石的“刚愎与自用”特性促使他冲动之下将梁上有的手给砍了。无奈之下,嘉石只能远走他乡躲避风头,直到中途回来时,嘉石用朴实的语言与嘉木分析国家当前形势,家人这时才觉察出嘉石的变化。与其说是嘉石的变化,不如说是客家文化在特殊战时环境中产生转变。此时客家文化倡导众人遮蔽个体锋芒,以国家利益为先,驱逐外寇成为民族与个体共同的目标。因此,传统文化对新文化的吸收成为此时客家文化发展的新方向。

嘉石将客家人“勇而喜争”“好武尚斗”的斗争精神演绎得活灵活现,众多客家人从嘉石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另外一面,因此当嘉石一次次去报仇,大众将这种行事方式当作理所应当的表达。而看上去斯文不多言的梁致通为了给父亲报仇,一人独闯戏园枪杀仇人,并随后安顿好母亲再逃往印尼。嘉木及工友为了保命,将工头打伤逃出矿洞。嘉石从最初的“刚愎自用”,随性行事泄愤,到后来的理智谋划,一切行动听指挥,一次次完成组织布置下来的任务。“革命文化并非只是对客家文化简单的沿袭,而是赋予了新内涵的更新与再造。”[13]72-79嘉石身上自带的客家文化在战争年代,一次次被革命文化改造,或者说客家文化融于革命文化,将异乡的客家人凝聚一起抵制外寇,形成一股强大的民族力量。就连嘉木参与到抗日行动中,连同工友一起将日本人运送侵华物资的船只给捣毁。正如《铁道游击队》中小分队一次次摧毁日本铁路运输线一般,小分队的队员们在革命文化的感召下,将个体的侠义精神化为家国情怀的体现。当这些游击队员们成为真正的战士后,将身上“勇猛”“好斗”的特性转化为战斗力,成为抗日战争中不可或缺的力量。客家人的爱族爱乡表现,在革命文化的影响下形成客家文化新的核心精神。因此,嘉木这些异乡客家人不计生命危险,每次都无怨无悔加入到抗日战争中,形成了一股强大的革命力量,为国家利益顽强奋斗。

《彼岸岛》讲述了一位平凡而典型的客家人传奇的一生,而这看似传奇又引人瞩目的故事,饱含了客家人的心酸血泪。他们受生活所迫一次次迁徙寻找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又遭遇不同历史时期的政治变革,不得不将步伐迈向异国他乡。作者并未刻意选择一位具有成功典范的客家人形象作为小说主角塑造,而是将视角散落在一些寻常人物身上,更为突出地展现穷苦大众的生活状态,以现实主义表现手法描写客家人的故事。小说中并未赋予嘉木一个大众期望的圆满结局,而是将嘉木定格在水客的职业上,他成为客家与外界联系的摆渡人,也是客家与其他民系互通往来的联结者。通过嘉木,世人回顾了战争年代客家的过往,也真正了解客家人在异国打拼的情景。作者试图赋予小说人物既有家国同构的情怀,又带有浓烈的客家情思,甚至还充满个体感悟。但小说人物仿佛在面对人生抉择时,在人性复杂的层面上表现力还略显不够,使得人物容易陷入一个二元对立的窠臼中。而作者真正想表现的人物是真实的人的存在,并在这些人物身上或多或少投射客家人的部分特性。因此多元的人性不但能丰富人物形象,更能多维度展现客家人的性情。这部史诗级的客家传奇作品,从客乡情的抒发到客家魂的升华,再到客家文化的构建,将客家人内心的那股乡愁从思想层面拉到现实生活中,并将这种带有温度的乡愁世代延续下去,形成客家人永远的精神栖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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