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㶏水娘亲

2023-02-20赵敏

牡丹 2023年9期
关键词:水河河畔继母

赵敏

有关我家的故事,发生在㶏水河南岸,距今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㶏水河岸边是我父亲的第二故乡,我在这里出生和成长,我是名副其实的㶏水河畔的女儿。虽然我在㶏水河畔的日子只是生命中飘忽一瞬的时光,可㶏河水滋养我学会了这方热土上的乡音土话,我的户口簿上永远不能改变的出生地是那六个字:漯河市郾城县。

我父亲出生在离北京城最近的地方,那里的大山一重又一重,河道一弯又一弯,却阻隔不断乡音在他的喉咙里低吟。他16 岁就参加了革命,经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1948 年大部队南下,他从河北老家保定城跟随部队过黄河来到河南,在㶏水河边参加了一场剿匪战斗。就在那次不见史书记载的小仗中,父亲却受了重伤,被部队留在了河南,留在了㶏水河的南岸。

伤情痊愈后,父亲当了邓襄镇(当时叫邓襄公社)的镇党委书记兼镇长,再后来他做了郾城县的副县长、县长。有天,父亲到乡中学去做报告,给学生讲战争年代的革命故事,讲台上的他讲得激情振奋,台下的同学们听得热泪盈眶。我继母就在那几百名同学当中,她比我父亲要小12 岁。她来我家的时候,我母亲刚刚去世两个月,我父亲一个大男人尽管手忙脚乱,也照顾不好我这个吃奶娃娃。

因此,在领导的撮合下,我继母来了,她母亲也来了,我喊她姥姥。姥姥命苦,29岁就死了丈夫。但姥姥非常开明,刚解放,就把唯一的女儿送到了速成班里学文化。我母亲是我父亲的第三任妻子,我继母是第四任。

父亲虽然生在乡野山村,却喜欢静思,非常有头脑。战争年代,他在部队转战的间歇里,从不放过在忙碌中得到的少许时间,刻苦勤奋地读书学习。我继母嫁给我父亲的第二年年尾,我大弟就出生了。

父亲在市委大院里工作时,我还很小,不太记事儿,但也隐隐约约想起一点什么,比如春天来临的时候,打开父亲办公室的后门,就会看见像花园一样的小径和万紫千红的花木,长长的柳条垂在小径蓝色的砖沿上,有鸟儿的鸣叫,近处还有水声。花园里不止一条小径,好像条条都能通到父亲的办公室,通到市委大院的每一个角落,我不知道小径旁都是什么花儿,但开得非常热烈,一簇簇,一丛丛,红白相间的,黄的、紫的、蓝的……

长大后常常驻足只想一个事儿:如果当年父亲不是干部,是个普通百姓,任我无忧无虑长大,该有多好啊。父亲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放着一张躺椅,父亲怜惜我从小没了亲妈,恨不能天天把我带在身边。几十年后,姥姥告诉我说,我父亲刚和继母结婚那阵儿,我爸不信任她们,怕后母亏待我。我父亲只要一下班,第一件事就是抱起我,左看右看。见我在凉席上躺着玩儿,咿咿呀呀地学说话,他拿起我的小脚看了又看,然后嘱咐她说:看紧点儿,小心凉席上有刺儿,扎坏了闺女的脚板儿。姥姥当时心里不舒服,眼一瞪,嘴一撇说:说什么呢,不会有人害了你闺女。

其实,姥姥虽然不是我亲姥姥,却最亲我。我从小没有吃过母乳,肠胃不好,拉肚子、上火发烧是经常的事儿。姥姥经常背着我翻过㶏水河寨墙,给我挖黄花苗熬水喝,让我败火消炎;还背着我从邓襄寨一直走到她的老家马湾村,指挥着家里的大舅二舅给我煮鸡蛋吃。懂事后我才知道,大舅二舅也不是姥姥的儿子,而是她婆家侄子。说来奇怪,我大舅二舅不听他们娘的话,却非常听我姥姥的话。

姥姥是个小脚儿老婆,一对小脚是真正的三寸金莲。真的不知道,她那样一双小脚,是怎样背着我,抱着我,还能够走那么远的路。姥姥时时呵护着我,我能平安健康长大,绝对与姥姥长年累月的抚育分不开的。姥姥心善,善的就像㶏水河里的清水一样,软软溜溜的。她对人总是眉眼先笑,再开口说话。

姥姥非常通情达理,因此她和继母督促我父亲,把河北老家我大妈妈的两个女儿都接来了河南。我姥姥说,我大妈妈是我奶奶给我父亲包办的婚姻,我父亲那时候才14 岁,还是个半大孩子,什么事儿都不知道。但人家既然到了我家,就是我父亲的妻子,我奶奶的儿媳妇。后来,妈妈生了两个女儿,再后来因病去世了。但那时候,人死了就死了,也没办法。姥姥说得淡然,我也听得淡然,因为我当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大妈妈。

大姐二姐来了以后,姥姥给她俩做衣服、纳鞋底做鞋子。再后来,大姐二姐有了工作,又都走了。我继母只比大姐大了不到十岁,可大姐终生都叫继母“妈妈”。在我眼里,我姥姥和顺善良,不知怎的,她却和我继母不对缘法。俩人看似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却不咋说话。我那时候太小,不知道究竟船在哪儿歪着。我和弟妹们都知道这事儿,可谁也解决不了,就算父亲也解决不了她们母女二人的嫌隙。

邓襄寨的寨门很多,算是历史遗留,但好像只能开着,不能关。我姥姥背着我,爱坐在寨门旁边的石墩子上沉默不语。姥姥心里的忧伤,我是无法知道的。渐渐长大的我,慢慢记事懂事了,也从姥姥口中得知了一些往事。

姥姥没儿子,丈夫去世得早,夫家不让年轻的她再嫁。她婆婆不止一次给她叩头,让她把孙女儿养大,还说会把姥姥当烈女供奉。婆婆跪地哭泣的样子,让她又惊又怕又难过,她心一横,干脆拿把剪刀剪下头发,立誓说,这辈子不走家了!她婆婆这才肯罢休。她苦心孤诣养育着唯一的女儿,希望她能有个好的归宿,然而,长大后的女儿执意嫁给了一个大她12岁的男人。在姥姥心里,这些都是不可磨灭的伤痛——这可能是她忧伤和与我继母不和睦的根源吧。

㶏水河无声流淌,姥姥悲苦的人生也如河流缓缓流逝。㶏水河畔,又有多少这样的故事,这样的女子的命运,与这块土地不可分割呢?

1995 年浅秋,姥姥去世了。那一年,她89 岁,我带着10 岁的儿子又回到了㶏水河畔。看着姥姥的遗容,我百感交集,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个劲儿地流。去世前的一个月里,我继母一直守在榻前。在姥姥短暂的清醒时间,大舅将她接回了老家。姥姥去世了,继母哭着说:娘啊,你咋一直都不理我,我嫁给她爸,不是心疼那个小闺女儿没有娘吗?你不是也疼她爱她了那么多年,这都半辈子过去了,你咋还记恨我呀……

其实,我15 岁时就明白了继母的心思。听见此话,我一下哭晕在了继母的怀里。是她,给了我母爱。是她的母亲,给我了温暖。她们母女给予我的爱,超越了血缘,超越了年龄。后来,我不止一次带着儿子回到㶏水河南岸,可变化太大了,我已找不到姥姥背着我在邓襄寨门前的石礅子上坐着的痕迹,也找不到姥姥翻越寨墙去给我洗尿布的地方。如今的郾城县,又被国务院赋予了新的名字——郾城区。但我知道,世事的变迁,也阻挡不了我与姥姥灵魂的相通。无论旧时的㶏水河畔,还是现在的㶏水河畔,都遗留着姥姥的音容笑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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