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边合作视角下的印法两国战略安全合作

刘红良

【内容提要】印太背景下，印法两国的安全互动显现出复边合作的战略动向。双边层次上，两国安全合作围绕民用核能、海洋及防务安全、防务产品销售与联合研发及太空领域展开。小多边层次上的合作成为两国链接更多印太盟友，有效维护战略安全收益的重要方式。全球及地区多边层次上，两国在一系列问题上相互支持、确认彼此身份和利益。复边视角下，印法战略安全合作的基础在于两国战略目标、原则及实现方式上的契合，同时在西印度洋区域的安全需求、防务产品研发上的相互适应及对中国崛起的共同关切进一步推动两国的安全合作。

近年来，印法两国战略安全合作愈发令人瞩目。2022年10月26日开始，印法两国空军举行长达两周的嘉鲁达(Garuda VII)联合军演。法国阵风战斗机和多用途加油运输机以及印度方面苏-30 MKI、阵风、LCA光辉等战机参加了演习，演习目标在于增强两国作战能力和互操作性。2023年1月5日，法国外交顾问埃马纽埃尔·博纳(Emmanuel Bonne)访问印度，出席第36次印法战略对话。博纳的新年首次访问旨在为印法两国战略伙伴关系的扩张铺平道路，并以此开启印法战略伙伴关系25周年纪念之旅。(1)“Emmanuel Bonne in India for 36th Indo-French Strategic Dialogue，”French Embassy in New Delhi，January 17，2023，https：//in.ambafrance.org/Emmanuel-Bonne-in-India-for-36th-Indo-French-Strategic-Dialogue，访问时间：2023年1月10日。

随着美国“印太战略”的推出及铺开，其议题设置产生的联动效应影响着相关国家、区域的发展及未来走向，在此背景下不仅印太区域国家推出“印太战略”，欧盟及欧洲大国的“印太战略”也渐趋成型，并持续推进。其中尤以法国的“印太战略”最为典型，实施路径、方式和特征较为鲜明。在此背景下，印度与法国的战略安全合作日渐紧密，合作动向渐趋频密，并呈现出复边合作的趋向：即两国战略安全合作不仅在双边层次日渐紧密、动作频仍，在小多边层次上也不断拓展，在全球多边及地区多边层次上，在诸多领域和议题上相互支持、确认彼此的身份与利益。印法战略合作的基础、动因若何？两国安全合作具体在哪些领域展开？这些问题无论从象征抑或实质意义上都值得密切关注，其合作趋向也值得进一步思考。

一、概念界定：复边合作

在国际秩序与地区动态面临更多不确定性的情势下，国家的策略选择与应对方式也日趋复杂化。国家之间的合作与竞争等多样化互动不仅在双边层面上展开，更在多边层面上以制度、倡议等形式得以展现，凝聚特定国家价值共识、利益汇聚的小多边机制渐趋活跃，并成为一些国家推动在多个议题领域合作的主要工具。在此背景下，国家的外交政策推行与战略实施，不再仅仅局限在双边层面，而是在多个层面上交叠演进，从而构成国家合作组合中的复边合作，复边合作进程主要凸显多元化叙事下的利益一致性和涉及特定目标的排他性。

与复边合作颇有关联而又略有差异的是国际治理领域中的复边主义，全球治理秩序的变动使得复边主义为主要表现的制度复杂性日益突出。在全球大多边框架下，由于多元治理主客体的存在、制度的适用，范围不同、约束程度和规范水平不一，加上制度间频繁互动，各类区域多边、小多边、双边与非国家治理机制一直处于复合共存的状态，从而形成治理过程中的复边主义。(2)任琳、孟思宇：《霸权护持、复边主义与全球治理秩序的危机》，《外交评论》2022年第5期，第55页。比较而言，复边合作强调合作涵盖的多层次性，凸显国家间战略目标的兼容性和利益一致性，而复边主义更强调治理领域的制度复合性与多元性。

二、双边层次：战略安全合作的现实推进

印度与法国的合作可追溯到二十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两国已开始在太空领域展开合作。1998年，法国成为首个与印度签署战略伙伴关系协议的国家之一，防务、太空及民用核能成为两国合作的重点领域。

(一)民用核合作

两国在民用核领域合作由来已久。法国多次在危机时刻向印度伸出援手，1984年美国因国内原因切断塔拉普尔(Tarapur)核供应后，法国成为印度的核燃料供应国。印度1998年核试验时，法国强调需要与印度加强战略对话，以纠正印度被排除在国际核秩序之外的做法，法国的立场引起印度强烈共鸣。(3)John Pollock，“India and France：From Strategic Partners to a Strategic Alliance，”South Asian Voices，October 19，2020，https：//southasianvoices.org/india-and-france-from-strategic-partners-to-a-strategic-alliance，访问时间：2022年12月17日。2008年9月两国签署了民用核合作协议，法国成为第一个在印度获得核供应国集团豁免后与其签署民用核协议的国家。根据协议，法国将在印度建造六座加压反应堆，并以加速方式实施9900兆瓦的焦特普尔(Jaitapur)核电项目。该协议还使印度有机会成为国际热核实验反应堆(ITER)的成员。法国为印度与国际原子能机构的谈判营造积极的环境。(4)Ulkit Mohan，Pallav Agarwal，“India’s Civil Nuclear Agreements：A New Dimension in India’s Global Diplomacy，”ORF Issue Brief，No.32，October，2019，p.6.2010年10月，萨科齐总统访问印度，双方签订了包括总体框架、早期工作协议、和平利用核能的部门间科技合作协议等多项核协议。(5)“Bilateral Civilian Nuclear Cooperation，”French Embassy in New Delhi，January 22，2020，https：//in.ambafrance.org/Bilateral-Civilian-Nuclear，访问时间：2022年12月18日。但由于遭遇地方抵制、部门审批等多种阻滞因素，双方民用核能合作除了在学术研究上有所进展，在电力项目上成效有限。(6)“Indo-French Nuclear Deal：10 Years after Its Signing，Power Project Yield Little Success，”The Indian Express，September 30，2018，https：//indianexpress.com/article/india/indo-french-nuclear-deal-10-years-after-its-signing-power-project-yield-little-success-5380153/，访问时间：2022年12月18日。

(二)海洋及防务安全合作

随着印法两国探索海洋安全合作的意愿加强，2016年两国建立了双边海洋对话并逐渐常态化。在首次举办的海洋对话中，双方表示对中国在印度洋区域日益增长的存在感到担忧。2017年第二次海上合作对话期间两国签署了白色航运协议，允许各国交换商业航运信息并创建海洋活动的共享图景。之后，两国国防部长10月在新德里会晤后，双方就“需要提高海域感知”达成一致，并决定“进一步扩大信息共享安排”。(7)“India and France to Strengthen Bilateral Defence Cooperation as a Key Pillar of Their Strategic Partnership，”Press Release，Government of India.http：//pib.nic.in/newsite/PrintRelease.aspx？relid=172001，访问时间：2022年12月18日。在高层访问中，印度洋一直是讨论的关键领域，包括国家领导人互访、印度海军参谋长2017年访问巴黎、法国国防部长访问新德里以及2018年的外长互访。2018年3月，法国总统对新德里进行国事访问期间，两国就《印法印度洋地区合作联合战略愿景》达成一致。该愿景文件强调，印法两国对印度洋地区新出现的挑战有共同的关切，包括：面对恐怖主义和海盗威胁的海上交通安全，特别是在非洲之角；各国对国际法的尊重，打击贩运和非法捕鱼等有组织犯罪；气候变化、环境和自然资源保护。双方重申致力于加强印度洋地区合作，并表示愿与其他志同道合的国家开展三方对话。(8)Pragya Pandey，“India-France Maritime Cooperation in the Indian Ocean：Enhancing the Strategic Partnership，”Indian Council of World Affairs，Issue Briefs，September 24，2019，p.4.最近一次的海洋对话于2021年10月11日在巴黎举行，会议为发展和加强法印两国在海上安全和安全领域的合作项目提供了机会，包括通过定期交流和深化两国海军间关系，重申两国在印太地区的共同承诺。(9)“France-India：Fifth Maritime Cooperation Dialogue，”October 11，2021，France Diplomacy，https：//www. diplomatie.gouv.fr/en/country-files/india/news/article/france-india-fifth-maritime-cooperation-dialogue-11-october-2021，访问时间：2022年12月18日。

目前，两国海洋及防务合作主要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的特性。第一，联合军演频度、规模及复杂程度逐渐提升。印法两国从2001年开始年度“瓦鲁那”(Varuna)演习。2002年印巴两国危机期间，印度和法国航母编队的联合行动成为瓦鲁那海军演习的一部分。2006年以来，“戴高乐”号航空母舰开始定期参与，成为印度洋常客，表明法国海军参与程度的进一步加深。2018年的“瓦鲁那”演习分为三个阶段：分别在阿拉伯海的果阿、北印度洋的金奈以及西南印度洋的留尼汪岛(La Réunion)举行。(10)David Scott，“France’s ‘Indo-Pacific’Strategy：Regional Power Projection，”Journal of Military and Strategic Studies，Vol.19，Issue 4，2019，p.93.2019年5月，两国在果阿和吉布提海域举行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瓦鲁那演习后，宣布法国海军舰艇将与印度的飞机、舰艇一起在印度洋进行联合安全巡逻。2020年3月，两国海军进行了第一次巡逻，印度P-8I反潜机参与其中。两国的协同巡逻(CORPAT)标志着印法军事合作的显著深化，以及印度与法国在印度洋军事合作的强烈意愿。(11)John Pollock，“India and France：From Strategic Partners to a Strategic Alliance，”South Asian Voices，October 19，2020，https：//southasianvoices.org/india-and-france-from-strategic-partners-to-a-strategic-alliance，访问时间：2022年12月17日。2021年，印度首次参加了法国旗舰海军演习“拉佩鲁斯”(Lapeyrouse)，四方安全对话机制国家澳大利亚、日本和美国也一起加入了这一行列，引发了对“四方+法国”的猜测。(12)Sayantan Haldar，“India and France in the Indian Ocean：The Making of a New Strategic Partnership，”Raisina Debates，May 21，2022，https：//www.orfonline.org/expert-speak/india-and-france-in-the-indian-ocean/，访问时间：2022年12月18日。两国联合军演还包括：陆军沙克蒂演习(Shakti)，始于2011年，2021年10月两国的第6次联合军演在法国举行；空军联合演习始于2004年。2022年3月，瓦尤—沙克蒂(Vayu Shakti)联合演习在印度博克兰(Pokhran)进行。2022年10月在印度焦特普尔举行嘉鲁达演习。2021年1月在焦特布尔举行空军沙漠骑士演习(Desert Knight)。演习有力地提升了军种间集成、两国军队的互操作性和两国防务上的信任水平。

第二，防务上的互操作性凸显两国防务政策的趋同。2018年3月，马克龙访问印度期间，两国签署了“机密或受保护信息交流和互惠保护”协议。同时签署的还有《武装部队相互提供后勤支持协议》。根据这两项协议，双方船只可以进入彼此海军基地。印军由此获准进入法国位于留尼汪岛和吉布提的空军基地，可以使用法国舰队位于阿布扎比和科摩罗群岛的军事基地。(13)Huma Siddiqui，“India-France Operationalize Their Logistics Support Agreement，”The Financial Express，January 25，2019.协议的具体落实上，法国海军卡萨尔级驱逐舰于2019年1月停靠在孟买，并成为两国海军联合行动的经常性操作。2020年3月，印度海军一架P-8I飞机访问留尼汪岛，与法国军队进行联合海上巡逻。2021年8月，法国空军特遣队降落印度苏鲁尔(Sulur)空军基地，加油后飞往印太地区执行代号为“飞马22”(Pegase 22)的重大远程任务。(14)“Three French Rafale Jets Stop over in India during Indo-Pacific Deployment，”The Economic Times，August 11，2022.2021年11月，两国同意通过加强情报和信息共享、加强相互能力、扩大军事演习以及在海洋、太空和网络领域采取新举措，扩大双边防务安全伙伴关系。(15)“India，France to Expand Defence，Security Partnership，”India Today，November 7，2021.2022年5月，两国海军在西南印度洋进行了第二次联合海上巡逻。印度海军P-8I飞机在留尼汪岛部署，与法国海军进行联合监视和巡逻行动。两艘法国监视护卫舰参与了部署，重点是打击走私。(16)“India，France Carry out Second Joint Patrol in Southern Indian Ocean，”The Hindu，May 16，2022.值得一提的是，法国是唯一一个与印度进行联合巡逻的非邻国，表明印对法国的信任程度。(17)Sonia Phalnikar，“France Banks on India as Key Indo-Pacific Partner，”February 22，2022，https：//www.dw. com/en/france-banks-on-india-as-key-indo-pacific-partner/a-60854716，访问时间：2022年12月21日。在此之前，印度拒绝了美高级军官联合巡逻的提议。

第三，海域感知领域成为两国海洋安全合作的偏好与焦点。为更好管理面积广泛的专属经济区、确保海上航线的开放与安全，法国致力于发展在印太海域的海上监视能力，这也成为印度海洋安全战略的重点建设领域。2017 年10月印法两国国防部长新德里会晤后，双方就“需要提高海域感知”达成一致，并决定“进一步扩大信息共享安排”。(18)“India and France to Strengthen Bilateral Defence Cooperation as a Key Pillar of Their Strategic Partnership，”Press Release，Government of India，http：//pib.nic.in/newsite/PrintRelease.aspx？relid=172001，访问时间：2022年12月21日。2018年3月，印度空间研究组织(ISRO)与法国空间研究中(CNES )签署了一项旨在共同开发以印度洋区域为重点的海上监视卫星系统的谅解备忘录。2019年8月，两国正式达成“联合海域感知任务”协议，用来识别和应对海上威胁。为提高识别精确度，两国准备开发和建造一个运载电信卫星、雷达和光学遥感仪器的卫星星座，这些卫星将由法国和印度联合操作，以监测印度洋上的船只。(19)“France-India Space Cooperation-focus on Climate and Space Exploration，”CNES，September 30，2020.2020年，法国向印度的印度洋信息融合中心(IFC-IOR)派遣了一名联络官，该中心旨在“提高地区海域感知，为处理参与国收集的雷达和传感器数据创建一个共同的操作程序，并将这些数据传播给合作伙伴和环印度洋联盟成员”。(20)“France-India Space Cooperation-focus on Climate and Space Exploration，”CNES，September 30，2020.同年9月，印法澳三国的副部长级战略对话中，进一步谋划签署海域感知及后勤补给协议。在2022年5月印法两国海军的第二次联合海上巡逻中，海上监测亦成为任务重点，包括走私行动及外来军事势力的活动。印度尤其对法、美、印、澳四国间的设施连接及共享信息与图片生成寄予厚望，四国海域感知能力的集成及共享将使中国海军的实力在冲突中变得异常脆弱。(21)David Brewster，Samuel Bashfield，“Building a New Maritime Surveillance Network across the Indian Ocean，”The Strategist，August 4，2021，https：//www.aspistrategist.org.au/building-a-new-maritime-surveillance-network-across-the-indian-ocean/，访问时间：2022年12月21日。在印度学者看来，美、法、澳在印度洋已经拥有的关键岛屿和军事设施，能提供战略通道和覆盖重要海洋区域，可以共同应对印度洋新出现的威胁和挑战。(22)Darshana M.Baruah，“What Is Happening in the Indian Ocean？”Carnegie，March 3，2021，https：//carnegieendowment.org/2021/03/03/what-is-happening-in-indian-ocean-pub-83948，访问时间：2022年12月22日。

(三)防务产品销售及联合研发

两国早有武器供应和高科技方面合作经历。2016年9月23日，印法在新德里签署了购买36架阵风战机的政府间协议。2020年7月，第一批5架阵风战斗机运抵印度。2022年5月4日，莫迪与马克龙会晤，马克龙表示积极支持印度在国防领域的“自力更生”，印度期待法国制造赛峰飞机发动机，并利用孟买海军造船厂现有的生产线制造空气独立推进潜艇。(23)Abhishek Gupta，“PM Modi’s Visit：Defence Remains Cornerstone of India-France Relations，”May 5，2022，https：//newsfieindia.com/2022/05/pm-modis-visit-defence-remains-cornerstone-of-india-france-relations/，访问时间：2022年12月22日。同时，法国将进一步向印度转让技术，在马扎冈船坞有限公司(Mazagon Dock Limited)建造六艘鱿鱼级(Scorpene)潜艇。法国愿意全力支持在印度开展广泛先进能力的防务产业化、联合研究和技术开发。尤其是在美、英、奥库斯(AUKUS)联盟启动之后，法国决心扩大与印度的战略合作。(24)“India，France to Expand Defence，Security Partnership，”The Economic Times，July 14，2022.

对于印度急欲推进的防务产品本土化，法国一直给予大力支持。虽然印美两国在国防贸易及技术倡议下，开展了多个联合生产项目，但防务合作的共同生产和共同开发设想进展不大，多集中于部件及低端技术。由于印度在2016年购买了阵风多用途战斗机，重振了推迟的 Project-75项目以进行鱿鱼级潜艇的技术转让，导致两国防务采购激增。因美国严格限制潜艇出口，印度格外需要潜艇方面的合作商与技术提供。Project-75项目因而成为法国与旨在推动潜艇建造国地位的莫迪政府的重大合作项目。(25)Kashish Parpiani，“Will India’s Partnership with France Eclipse Its Ties with the US？”Raisina Debates，December 19，https：//www.orfonline.org/expert-speak/india-partnership-france-eclipse-ties-us，访问时间：2022年12月24日。2021年底，印度与法国赛峰集团达成联合开发高级中程战斗机发动机的协议，推进印度的发动机本土化生产，为印度制造的远程和中程战斗机提供动力。(26)Dinakar Peri，“France Has Agreed to Jointly Build Aircraft Engine：Rajnath，”The Hindu，December 18，2021.

(四)太空领域的合作

20世纪60年代开始，印法两国开始在空间领域展开合作。在法国技术援助下，印度建立了斯里赫里戈达(Sriharikota)发射台。印度空间研究组织和法国航天局一直在进行各种联合研究计划，并在卫星发射和用于气候科学的联合卫星编组方面进行合作。(27)Sidhant Sibal，“India，France to Launch Space Security Dialogue to Protect Space Asset，”Wion，August 8，2021.自1998年《战略协定》签署以来，印度和法国一直致力于太空气象、气候变化和海洋学的联合任务。两国于2013年2月联合发射了萨拉尔-阿尔蒂卡(Saral-Altika)卫星，作为印法太空机构的联合项目，补充已有卫星对海洋的观察。(28)“SARAL-Altika：France and India Will Launch Joint Satellite，”Office for Outer Space Affairs UN-SPIDER Knowledge Portal，https：//un-spider.org/news-and-events/news/saral-altika-france-and-india-will-launch-joint-satellite，访问时间：2022年12月25日。2018年马克龙访问印度时，两国签署《印法空间合作联合愿景》，阐明该领域未来合作的具体计划。印法双方共同开发热带云(Megha-Tropiques)卫星，用于观测热带气候环境变化。作为印度空间研究组织与法国阿丽亚娜商业航空公司(Arianespace)双边合作的一部分，大鸟卫星(GSAT-11)于2018年12月从库鲁(法属圭亚那)发射，GSAT-30于2020年1月16日发射。印法两国还在为印度宇航员培训医疗辅助人员方面进行合作，他们将成为2022年印度载人航天任务的一部分。(29)“Brief on India-France Bilateral Relations，”Embassy of India，https：//www.eoiparis.gov.in/page/bilateral-brief/，访问时间：2022年12月26日。

近年来，两国以外空安全形势堪忧为由，聚焦于太空安全的合作逐渐加强。2018年两国签署《太空合作联合愿景》，印度空间研究组织和法国国家研究中心共同努力，开发联合产品和技术，包括自动识别系统(AIS)，以监测和保护陆地和海洋资产。(30)Kumari Mansi，“India-France Strategic Cooperation in the Indian Ocean：Towards a Broader Indo-Pacific Convergence，”March，2022，https：//usiofindia.org/publication/usi-journal/india-france-strategic-cooperation-in-the-indian-ocean-towards-a-broader-indo-pacific-convergence/，访问时间：2022年12月26日。2021年3月至4月，法国太空司令部首脑和外长访问印度时提出建立两国太空安全对话机制，法国成为第三个与印度开展此类对话的国家。作为印度在太空和其他战略技术领域最早和最稳定的合作伙伴之一，法国与印度合作体现了两国对彼此的信心和信任。(31)Rajeswari P.Rajagopalan，“India-France Agree on Space Security Dialogue，”The Diplomat，September 3，2021.2022年5月莫迪访问法国，两国发布的联合声明指出，随着越来越多的反卫星(ASAT)测试以及太空中的网络和电子战事件，印度和法国等合作伙伴需要共同讨论有效遏制当前趋势的可能方法。双边太空问题战略对话将包括来自太空和国防部的专家，讨论太空中的不同挑战以及规范太空活动所需规范和规则。(32)Rajeswari P.Rajagopalan，“Strengthening the France India Partnership，”The Diplomat，May 16，2022.

三、小多边层次：战略关系向第三方拓展

自2018年推出“印太战略”，法国意欲借助“志同道合”的伙伴跳出中美竞争的约束，有效实现其战略目标。在此过程中，多边主义既是其“印太战略”的核心目标，也是实现目标的有效手段。尤其是与印度战略关系向第三方拓展，成为其链接更多印太盟友，有效维护战略安全收益的重要方式。

在印法澳三边关系方面，2018年1月，三国官员和学者在新德里举行了1.5轨对话，探索三国间潜在的合作领域。马克龙访澳期间，呼吁将巴黎—德里—堪培拉轴心变成一个既定的区域结构，以反映印太地区正在形成的地缘战略现实。(33)Emmanuel Macron，“Speech at Garden Island Naval Base，”Sydney，Australia，May 3，2018，https：//www. elysee.fr/emmanuel-macron/2018/05/03/discours-a-garden-island-base-navalede-sydney，访问时间：2022年12月26日。2020年9月，印法澳三国外交秘书级别对话启动，其基础在于逐渐加强的印法、印澳战略关系和防务安全协调。会议发布的联合公报称，“三边对话通过借鉴法国、印度与澳大利亚双边关系的卓越表现，有助于强调保障印太地区的和平、安全和遵守国际法的目标”，强调三方对话愿意“成功完成海上部门和促进全球公域的具体合作项目”。(34)“The Indo-Pacific：1st Trilateral Dialogue between France，India and Australia，”French Minister of Europe and Foreign Affairs，https：//in.ambafrance.org/The-Indo-Pacific-1st-Trilateral-Dialogue-between-France-India-and-Australia，访问时间：2022年12月26日。2021年5月，七国首脑会议期间，三国在伦敦举行外交部长级别对话，联合声明对印太地区的战略、安全、经济和环境挑战表达了共同关切，承诺共同努力。在深化印太地区海上安全与保障合作方面，三国部长欢迎在印度洋地区信息融合中举办的三边海域感知共享研讨会，并鼓励三国灾难和人道主义救助机构之间的信息共享。(35)“India-France-Australia Joint Statement on the Occasion of the Trilateral Ministerial Dialogue，May 4，2021，https：//www.mea.gov.in/bilateraldocuments.htm？dtl/33845/IndiaFranceAustralia_Joint_Statement_on_the_occasion_of_the_Trilateral_Ministerial_Dialogue_May_04_2021，访问时间：2022年12月26日。

在法国看来，小多边伙伴关系可以补充或补足国际组织对过于复杂而无法在多边层次上解决问题的适当处理。(36)Erica Moret，“Effective Minilateralim for the EU：What，When and How，”European Union Institute for Security Studies(EUISS)，June，2016，p.3.但从当前来看，三边合作的形式大于内容，其目的在于建立一种灵活的伙伴关系，以促进和保护参与国的利益，同时应对变化与不确定性。(37)C.Raja Mohan，Rory Medcalf，“Responding to Indo-Pacific Rivalry：Australia，India and Middle Power Coalitions，”July 31，2014，https：//www.lowyinstitute.org/publications/responding-indo-pacific-rivalry-australia-india-middle-power-coalitions，访问时间：2022年12月27日。2021年9月奥库斯联盟的成立，致使法澳常规潜艇协议被推翻，法澳关系跌入谷底，法印澳三边“轴心”被割裂，实质性安全合作很难得到启动。2022年法国更新其“印太战略”时，特别指出，“信任伙伴关系”的破裂导致法国重新评估其与澳大利亚的战略伙伴关系，并导致寻求双边合作时以个案为基础，使之符合法国及其地区伙伴的国家利益。(38)France’s Indo-Pacific Strategy 2022，Republic of France，p.41.https：//www.diplomatie.gouv.fr/IMG/pdf/en_dcp_a4_indopacifique_022022_v14_web_cle878143.pdf，访问时间：2022年12月27日。

2022年7月，印度、法国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三方焦点会议召开。三方探讨了海上安全、人道主义援助和救灾(HADR)、蓝色经济、区域互联互通、多边论坛合作、能源和粮食安全等三方合作的潜在领域。(39)“Meeting of Focal Points of India，France and UAE，”https：//chanakyaforum.com/meeting-of-focal-points-of-india-france-and-uae/，Chanakya Forum，July 29，2022，访问时间：2022年12月28日。9月，印法两国外交部长进行会谈时表示，两国有意与印太地区其他伙伴建立三边机制，决定在与澳大利亚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单独三边框架下扩大在印太地区的合作。印法两国同意努力建立印太三边发展合作基金，支持地区国家的可持续创新解决方案，恢复印法澳三边机制合作。(40)“India，France Agree to Expand Cooperation on Indo-Pacific Body，”Business Standard，September 15，2022.2023年2月，印法阿联酋三国第二次三方焦点会议在巴黎召开，在之前三方外长电话会议公布的雄心勃勃的合作路线图基础上，三国讨论了国防、能源和技术等众多领域的合作，并进一步细化在国防、能源与环境、创新与人文交流领域推进合作的实际步骤。(41)“Foreign Secretary Kwatra Attends Meeting in Paris on India-France-UAE Cooperation，”The Hindu，February 7，2023.印法阿联酋三方同时希望利用主办国际会议的契机以及现有平台和倡议，如阿联酋领导的红树林气候联盟及印法领导的印太公园伙伴关系，推进和扩大合作议程。(42)Rajeswari Pillai Rajagopalan，“France-India-UAE Trilateral：India’s Minilateral Engagements Ticks Up，”The Diplomat，February 15，2023.

在印法日三边安全合作方面，2021年1月19日，印度观察家基金会和日本驻印使馆、法国驻印使馆联合举行研讨会。三国的目标是在该地区共同努力，明确在一些合作领域的能力和承诺：如后勤协议，三国海军间的更多参与，在安达曼群岛建立水下传感器、防务技术合作，在涉及中国问题上承认彼此的局限性。(43)Sohini Nayak，“Maritime Opportunities Await the India-Japan-France Trilateral Partnership，”ORF Special Report，Observer Research Foundation，No.133，March，2021，p.3.同时，三国开始探讨加强在西印度洋区域的安全合作，以针对中国在西印度洋区域的政治、安全存在及影响。从战略视角加以审视，法国将西印度洋区域作为其“印太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印度声称在印度洋有着天然战略利益并将西印度洋作为首要利益区域，日本对整个地区的贸易和互联互通持久保持关注，因而这一区域也成为三边合作安排的焦点，因聚焦这些领域的合作被认为不具有四方安全对话机制的对抗性，因而可以为西印度洋沿岸国家提供更大的空间。(44)Don McLain Gill，“Prospects for India-France-Japan Trilateral Cooperation in the Western Indian Ocean，”South Asian Voices，June 29，2021，https：//southasianvoices.org/prospects-for-india-france-japan-trilateral-cooperation-in-the-western-indian-ocean，访问时间：2022年12月28日。但迄今为止，这一合作仅作为可能性被提及，未来印法日三国在这一领域的协调及合作还有待观察。

四、全球和地区多边层次：相互确认与支持

印法两国战略安全关系的推进与强化不仅体现在双边合作及向第三方拓展上，在全球及地区多边论坛与机构中，两国在一系列问题上也呈现相互支持、确认身份和利益的迹象。

法国在联合国等多边机构中比较注重配合、支持印度的诉求与立场。2019年8月，联合国就印度废除宪法370条有关查谟克什米尔特殊地位进行讨论时，法国否决了中国提议，表示克什米尔问题必须由双边来讨论。(45)“France Vetoes Chinese Bid to Bring Back Kashmir to UNSC，”Kashmir Observer，December 17，2019.在2021年1月的第34届印法战略对话中，法国特使明确表示，法国将在联合国安理会支持印度，并确保中国有关克什米尔问题的提议受阻。(46)Raj Mitta，“India and the Strategic Salience of The Vanilla Islands，”Indian Strategic Studies，February 6，2021，p.3，https：//www.strategicstudyindia.com/2021/02/india-and-strategic-salience-of-vanilla.html？m=1，访问时间：2023年5月23日。2022年9月，联合国安理会会议期间，印度和法国举行了磋商，两国围绕联合国安理会议程上的各种专题和国别问题深入交换了意见，同意在多边平台上就共同关心的问题加强合作，包括反恐、联合国维和和改革后的多边主义。(47)Boris Pradhan，“India-France Hold Talks on UN Security Council and Reformed Multilateralism，”Indian News，September 1，https：//www.ndtv.com/india-news/india-france-hold-talks-on-un-security-council-and-reformed-multilateralism-3304909，访问时间：2022年12月28日。在联合国安理会改革问题上，法国也一直支持印度担任扩大后的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2022年11月联大会议期间，法国常驻联合国副代表发言指出，希望安理会在某种程度上更能代表当今世界，以进一步加强其权威和有效性，法国支持德国、巴西、印度和日本成为常任理事国。(48)“France Voices Support for India，Germany，Brazil，Japan as Permanent UNSC Members，”The Hindu，November 19，2022.

印法两国在多边机制中的相互支持，尤以围绕印度洋多边机制的表现最为典型。2019年10月，马克龙邀请印度领导人一起参加在留尼汪岛举行的香草群岛国家领导人会议，会议除印度外没有邀请其他国家，突显法国对与印度在西南印度洋合作的重视。两国共同合作，致力于港口发展、蓝色经济、贸易、连通性、旅游、技能发展、酒店和医疗保健。(49)“India，France Explore 3rd Country Projects in Western Indian Ocean Region，”The Economic Times，September 15，2022.法国提出的合作议程还包括海域感知，确保岛国脆弱的海洋环境以及防止霸权对海域国家的侵入。马克龙发言指出，印法两国正在共同分享南印度洋联合海上安全分析数据，并致力于在南印度洋进行联合海上监视。(50)Eerishika Pankaj，“France in India’s Changing China Policy，”The Geopolitics，August 20，2020，https：//thegeopolitics.com/france-in-indias-changing-china-policy/，访问时间：2022年12月30日。

根据《印法联合战略愿景》，法国支持印度成为成员皆为法语国家的印度洋委员会(IOC)的观察员。印度洋委员会作为协调西印度区域海洋治理的组织，与印度在这一区域的安全聚焦极为吻合，印度极为看重其作用。2020年，印度的观察员资格得到确认，使其在西印度洋地区更广阔范围内的参与制度化。(51)Devirupa Mitra，“Faraway France Enters Indian Ocean Rim Association as India Backs Move，Iran Eases Off，”Wire，December 18，2020.在西印度洋地缘政治升温的背景下，该组织的作用变得越来越重要。2001年，法国作为对话伙伴国加入环印度洋联盟，2020年12月成为正式成员国。在印度支持下，法国成为第一个本土不在印度洋而跻身环印度洋联盟的国家。使环印度洋联盟作为区域组织，对法国在印太地区的海上安全与监测、蓝色经济、互联互通等优先事项中发挥明确作用。(52)“France and the Indian Ocean Rim Association(IORA)，”The Diplomatie，September，2022.

五、印法战略安全合作的基础与动因

印法早有在防务、太空、民用核能领域合作的经历，美国“印太战略”的冲击和大国战略关系的调整进一步推动和催生两国战略关系的逐级发展，在多领域的互动与合作更为频繁、绵密。从战略与安全视角来看，印法两国合作的强化既源于两国在战略构成成分上的契合，也由国际战略态势催生的适应性所驱动。

(一)印法战略安全合作的基础

第一，战略目标的相似性。印法两国战略目标有一定程度上的相似性，既由双方在国际关系格局中的位置所界定，也根源于两国共同拥有的大国抱负。法国作为传统的欧洲强国，在全球及地区事务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和决断力。虽然相较于美国及日渐崛起的中国，法国控制力和影响力主要集中于欧洲区域，但作为有着广大海外领地和军事投送能力的传统强国，法国在全球事务上的影响和话语亦不容小觑。印度作为快速崛起的新兴国家，其政治、经济、军事实力及影响力的辐射空间都在逐渐加强。

在美国“印太战略”的推行及影响下，印法两国逐渐推出各自版本的“印太战略”。从战略目标上看，两国共享多极世界秩序观，强调自由、开放、包容性的印太，尊重以国际法为基础的国际秩序，强调力量均衡，并通过多边主义达到战略目标。2018年6月香格里拉对话会上，莫迪首次对印版“印太战略”做系统阐释。对印度来说，“印太”既不是战略聚集地，也不是主导或联合对抗某个特定国家的战略，而是一个发展的伙伴关系。印度倡导多边主义、自由、开放和包容的印太以及基于规则的秩序、习俗和实践。印度对印太地区的认识包括东盟中心地位、为“一带一路”提供替代方案、促进航行自由和基于规则的秩序以及通过基础设施建设加强互联互通。(53)“Prime Minister’s Keynote Address at Shangri La Dialogue，”Pmindia，June 1，2018，https：//www. pmindia.gov.in/en/news_updates/pms-keynote-address-at-shangri-la-dialogue/，访问时间：2023年1月2日。法国也逐渐赋予印太在其国家安全战略中的重要地位。2018年5月，法国总统埃马克龙首次将“印太”一词作为法国外交政策概念加以使用。法国涉及印太地区的战略叙事时一直使用“包容性”一词，以及普遍使用的“自由和开放”标签，与印度同出一辙。法国2022版“印太战略”中，设定的四个支柱及达到的目标包括：军事安全合作、通过基于多边主义的国际行动、参与维护战略稳定和军事力量均衡、在印太地区促进多边主义、确保战略物资供应多样化减少依赖。(54)Sarabjeet S Parmar，“France’s Indo-Pacific Strategy 2022：An Analysis，”National Maritime Foundation，May 20，2022，https：//maritimeindia.org/frances-indo-pacific-strategy-2022-an-analysis/，访问时间：2023年1月2日。

第二，战略原则的契合性。印度公开申明的战略原则从独立初的不结盟演变为战略自主，并以战略自主作为维护战略收益的有力工具。虽然在其外交与战略具体推行中，呈现桥接国家、摇摆国家、多向结盟等多样化形态，但印度始终以战略自主为其外交战略辩护。而近年来印度与美国及其盟国在联合军演、后勤保障、军事准入多领域的协同及融合，同时与俄罗斯发展的紧密战略安全关系，表明了印度的多向结盟倾向。以2022年为例，印度接连参加了一系列峰会，包括四方安全对话机制(Quad)、上合组织峰会(SCO)、金砖国家(BRICS)峰会、G7会议和英联邦峰会。在2022年全球经济论坛上，印度外长苏杰生的言论清晰显示了印度对多个峰会的参与，实质体现了以印度为中心的明确的多向结盟。(55)Shreya Upadhyay，“BRICS，Quad，and India’s Multi-Alignment Strategy，”Stimson，July 12，2022，https：//www.stimson.org/2022/brics-quad-and-indias-multi-alignment-strategy/，访问时间2023年1月2日。概言之，印度的多向结盟以有限结盟或议题式结盟为特性、同时保持战略的模糊性与政策稳定性。(56)李莉：《从不结盟到多向结盟——印度对外战略的对冲性研究》，《世界经济与政治》2020年第12期，第77-95页.

法国的外交与战略参与则体现了一种弹性诸边主义的风格。冷战后时期，作为欧盟发展的主要推动者，法国在外交战略上更注重多边主义的践行。在法国看来，多边主义是达至和平的工具，也是预防和保护的工具。无论是用于解决危机还是应对全球挑战，多边主义都是为共同利益服务的有益机制。2019年2月，法国和德国共同发起了多边主义联盟。旨在将志同道合的行为体聚集在一起，采取行动协调各自的国家利益，捍卫全球公域。(57)“Multilateralism：A Principle of Action for France，”France Diplomacy，September，2021，https：//www. diplomatie.gouv.fr/en/french-foreign-policy/united-nations/multilateralism-a-principle-of-action-for-france/，访问时间：2023年1月3日。外交战略的具体实践中，法国采用了分层和多层次合作的形式，可概括为弹性诸边主义，其概念抓住了“国家同时动员不同形式的国际合作以应对政策问题的特点。(58)Samuel B.H.Faure，‘La Politique du “Flexilatéralisme”：Le cas de la Politique Francaise d’armement dans le Contexte du Brexit，’les Champs de Mars，No.30，2018，pp.73-101.实际采用的政策层次包含了双边主义(两国之间的合作)、小多边主义(排他性国家集团内的合作)、多边主义(包容性国家集团内的合作)和单边主义(不合作)。(59)Samuel B.H.Faure，“Varieties of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France’s ‘Flexilateral’ Policy in the Context of Brexit，”French Politics，Vol.17，No.1，2019，p.1.这从法国在印太地区灵活多变的双边外交共识，尤其是不断改变组合的三边安全合作可以得到很好的佐证。

第三，战略实现方式的融合性。战略目标的相似性与战略原则的适应性框定了印法两国在印太区域合作的空间，战略实现方式的融合性则进一步使合作可能性转化为必然性。对印度而言，实现海域区域净安全提供者的角色，以及维护、保障关键利益区域的安全与稳定，都需要借助与美、日、澳、法等海洋大国的战略安全合作来实现。在南海周边区域扩展影响、彰显存在，也需要并在现实层次上开展与越南、菲律宾、新加坡、印尼的安全合作，以双边纽带维持对问题的关注和事态发展的影响。对西印度洋区域海域安全态势的掌控，也建立在向塞舌尔、毛里求斯、科摩罗、马达加斯加等地区国家提供的海域监控设备援助及安全链接上。对在这一区域有着颇具规模的军力存在和海外领土的法国，印度更需得到其配合乃至认可，为海上运输通道的安全保障及海上影响力发挥提供更有力支持。

法国在其“印太战略”中指出，虽然大国竞争为法国的“印太战略”提供了重要背景，但巴黎的做法是通过培育一个法治治理的多极多边地区来缓解中美紧张关系……法国军事动员能力有限，致使法国必须依赖印太地区的防务与安全伙伴，如印、日、澳等国。(60)Céline Pajon，“France：The Leading European Power in the Indo-Pacific，”IFRI-Institut Fran？ais des Relations Internationals，September 16，https：//www.ifri.org/print/21683，访问时间：2023年1月5日。法国武装力量部2019年的战略文件中也指出，为应对印太地区的各种威胁和挑战，法国正在与印度、澳大利亚、日本、马来西亚、新加坡、新西兰、印度尼西亚和越南等国在印太地区建立战略伙伴关系网络。(61)“France and Security in the Indo-Pacific，”Minister for the Armed Forces，May，2019，https：//franceintheus.org/IMG/pdf/France_and_Security_in_the_Indo-Pacific_-_2019.pdf，访问时间：2023年1月5日。同时与这些中等大国的合作为法国提供了一条超越中美两极化叙事的途径，并能有效陪伴和支持全球南方的崛起，形成在平等接触基础上的伙伴关系。(62)Eric Frécon，“France’s Third Path”for the Indo Pacific？Credentials and Challenges，”Perspective of Yusof Ishak Institute，No.12，February 15，2022，p.5.

(二)印法战略安全合作的主要动因

防务安全合作是印法战略关系的核心与基石，根源于紧密的防务安全合作，两国关系在多领域全面展开。推动印法战略安全关系的主要动因也在于两国在防务领域的利益汇合。

第一，印度洋区域防务安全合作的迫切需求。建立在相似的印太地理结构认知基础上，印法两国在印度洋区域有着广泛的利益合作空间，而其聚焦于西印度洋区域的防务安全合作动向尤为鲜明。法国在西印度洋地区有着传统影响力和颇具规模的军力存在，是印度保持区域影响力和拓展安全关系必须借重的因素。巩固在印度洋地区的战略伙伴关系是印度海军战略赖以实施的基石之一，虽然印度是四方安全对话机制的成员，但其与法国的海上倡议及安全合作更为突出，法国因而成为印度在这一区域的首要安全伙伴。于印度而言，与法国安全合作的战略收益在于：在非洲东海岸不断扩展防务关系及恰巴哈尔港的战略存在之外，提供另一个加强接触的支点。(63)Sayantan Haldar，“Mapping Indo-French Synergy in the Indian Ocean Region：Towards a Calibrated Indo-Pacific，”Journal of the Indian Ocean Region，Vol.18，No.1，2022，p.29.而对法国来说，西印度洋是具有经济、战略和科学意义的广阔海域。法国在留尼旺岛和马约特岛驻军仅靠1900名士兵维持，且其本土与印度洋西岸相距遥远，因此不可能单方面确保该地区的安全。为了克服该地区面临的多样化安全挑战，法国一直在寻找多边联盟，需要促进与该地区国家及主要利益攸关方的安全合作。(64)Kartik Asthana，“India and France Cooperation in the Indo Pacific：Necessity of the Hour，”Modern Diplomacy，November 17，2020.同时，法国虽被认可为印太国家，但意欲在印太矩阵中彰显更多地参与、发挥更大的作用，深化与印度的伙伴关系从而获得更坚实的支持无疑是不可或缺的因素。

第二，防务产品贸易与联合研发的相互适应。“印度制造”及“印度自力更生”倡议相继提出后，法国多次表示积极支持印度防务本土化努力。对印度而言，法国的技术支持与其防务产品本土化需求相适应，尤其是印度亟需的潜艇技术，由于美国对相应技术、设备设置禁令，法国成为印度理想的合作伙伴，此举满足了印度防务设备来源的多元化需求。而法国对防务设备联合生产的投资，也一定程度上促进印度经济和增加就业。2022年9月两国外交部长的会晤中，做出赛峰集团在海得拉巴建立其最大和首个航空发动机维护和修理设施的决定。设施投资1.5 亿美元，预计创造约1000个高技能工作岗位。(65)“India，France Agree to Expand Cooperationon Indo-Pacific Body，”Business Standard，September 15，2022.对法国而言，印度对先进武器的需求为其防务产品提供了亟需市场。可以说，法国正在利用印度为其上一代技术赋予第二次生命。法国向印度出售的阵风战机是20世纪八九十年代研制的，虽然至今仍被法国空军用作前线战机，但已不再代表技术前沿。通过将生产和专有技术转移到印度，法国的达索航空公司实际上正在为一种原本过时的产品建立新的制造基地。(66)Salvatore Babones，“Why France Has a Much Better India Strategy Than America，”February 1，2021，https：//foreignpolicy.com/2021/02/01/france-india-better-strategy-than-america/，访问时间：2023年1月8日。

第三，中国影响力增长引发的共同关切。不可否认，中国影响力的增长成为印法两国的共同关切。印度将印度洋视为自己的战略后院，而法国认为自身为印太常驻大国，中国的区域经济拓展及影响力增长，被两国视为对自身战略扩展的阻滞和影响力发挥的侵蚀。在中印加勒万河谷冲突之后，印度刻意渲染中国崛起引发的地区震荡，对印度海洋影响力的抑制，认为中国已成为印度的主要安全威胁。(67)Ganesan Thanga Rajesh，“The Rise of China as a Threat to India’s National Security，”？FINS，January 28，2021，https：//finsindia.org/the-rise-of-china-as-a-threat-to-indias-national-security/，访问时间：2023年1月8日。2021年法国武装部下属的战略研究所发布的报告中，详细介绍了中国在海外的影响力行动，包括工具和主要行为体。该报告认为北京已经进入了一个“马基雅弗利时刻”，似乎更偏好引起恐惧而不是被爱戴。(68)Denghua Zhang，Eric Frécon，“The China Factor in France’s Growing Engagement in the ‘Peaceful Sea’，”Real Clear Defense，July 11，2022.法国2022版“印太战略”中，设定的四个支柱及达到的目标，虽然并未提及中国崛起的影响及法国的对华策略，但其外交战略所要达成的目标有鲜明的针对中国的成分。印法两国在2022年5月的第二次联合海上巡逻时，也明确提出其任务包括监测非洲东海岸“外来势力”的存在。(69)“France，India Strengthen Naval Cooperation as Chinese Presence Grows，”The Maritime Executive，November 13，2022.

余 论

从复边视角加以审视，印法两国的战略碰撞和互动代表着意涵不同的包容度。双边层次上，在战略构成成分部分契合基础上，在共同动因加持下，凸显出两国安全关系的紧密性与特殊性。如在防务互操作性上，印度与法国的合作显然比印美两国的合作更为紧密。在小多边层次上，海洋安全构成参与方合作的基础领域，并扩展至互联互通、蓝色经济等多领域。在这些领域的合作蕴含排他性特质，在更具封闭性层面上，将双边战略诉求向第三方拓展，凸显小多边合作明确或隐含的排他性与针对性。在多边层次上，在更广阔的议题设置及支持上，汇聚印法双方在具体议题及领域的一致性及相互声援。

同时，印法安全合作仅为两国安全战略推行中的一个有机组成，无法涵盖两国战略意图、目标的多重性，也注定了两国战略安全合作会受到多个层面、多种因素的阻滞和牵绊。如法国在印太地区的存在以岛国为依托，对其归属、历史本就存在争议；印法两国在西印度洋区域的角色定位与功能的兼容性问题。尽管中国成分在印法两国安全合作中有一定的凝聚和推动功能，但印法两国彼此对中国的战略认知和战略定位不同，必然也会限制双方安全合作所能达到的程度。而美国作为印法两国极为重视的伙伴或盟友，对两国关系的推进和进一步发展所能起到的作用尤为关键，美国的政策调整及选择引发的联动效应对印法两国未来的战略安全合作影响亦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