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来
2023-02-18靳小倡
靳小倡
生于陕南灵秀小镇绕溪镇。本职医生,偶尔写字,常常发呆。作品见于《河北林业》《海河文学》《参花》《合澜海》《河北日报》《钱塘江文艺》等。
如今,都市里大街小巷新式理发店五花八门,工作流程、设备都与过去的有天壤之别。新式理发店大都装了空调,用电动工具,给一位男性顾客单纯理发往往只需三五分钟。
不过,快是快了,顾客却谈不上享受了。
俗话说“敲锣卖糖,各干各行”,讲的就是老行当。老行当中的理发师,过去叫剃头匠。开店经营的叫剃头铺,流动理发的叫剃头挑子。所谓“剃头挑子一头热”,就是说剃头匠一头挑着火炉与铜盆,一头挑着供顾客落座的方凳,走街串巷。
童年时我家住在紫阳县绕溪乡,附近就有一家剃头铺。铺面不大,只有俩座位。店主父子俩还收了两个小徒弟。别看店小,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在当地很是闻名。
那时顾客到剃头铺里剃头,只需往老式靠背椅上一躺,白大围裙一披,微闭双眼,就可以睡眼惺忪地任由剃头师傅摆弄。
剃头师傅先用手推剪子剪发,再一刀一刀地修发;接下来是用剃刀刮脸、修眉毛。这个过程中,师傅还时不时地将剃刀在一小块油浸布上“嚓嚓”地反复磨砺,以使其锋利免锈而不伤皮肤。热烘烘的毛巾铺在顾客脸上,取下后再涂上皂角泡沫。剃头师傅轻轻地刮着,几乎让你感觉不到刀锋在皮肤上游走。从脸部刮到嘴沿、下巴,再刮到鬓角。然后刮脖颈,刮耳轮。最后的几刀是高超的技术——修眼眶。温润的刀角在眼眶内转动着,刀锋飘过,眼角杂质瞬间消除。刮完脸,师傅又拿出一套小件工具,为顾客剪鼻毛、剪耳毛,并用小耳勺、小镊子取出耳中耵聍等物。然后用一只小毛球伸进耳中,轻轻转动着清扫耳膛,一种酥麻感顿时从耳膜附近放射到全身,舒坦感一时无以言表。
那时剃头常常要花一个多小时,孩童剃头的时间则较短。那些幼童几乎都是在父母的押送下来到店里,一个个被按坐在老式靠背椅上,一边号啕大哭或抽泣不止,一边接受着剃头师傅的摆弄。等到被父母牵出店时,幼童一个个都成了漂亮的“锅铲头”——前铲子后柄子,那尾柄就像是一条微小的马尾,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剃光头,最能考验剃头匠的手艺了。我家附近那家剃头铺师傅剃光头的手艺,堪称一绝:无论怎样的头型,剃完后无论你怎样摸,都是光溜溜,没有丝毫发茬的感觉。
那时店里没有空调,也没有电风扇、电暖炉之类。可是店里自有办法。冬天,店里燃起两盆炭火,顾客躺在老式靠背椅上,周身暖暖和和的。到了夏天,剃头堂屋上方则挂起一块厚厚的长方形大纸板。纸板表面用白纸包裹并粘贴牢固,上书“清风徐来”四个大字,纸板上方用绳索固定在楼板横梁上,然后安上滑轮,再拴上一条长长的绳子,一个老式大风扇便安装完毕。有顾客进店剃头,一个小徒弟便蹲在堂屋后墙根下,一下又一下拉动绳子,那纸板大风扇便在空中来回不停地荡着秋千,搅动着空气,送来阵阵凉风。
两个小徒弟是老师傅乡下远房亲戚,学徒是为了到乡下当流动剃头匠。那时,学剃头很不容易。学徒三年的头一年,徒弟只能端水、递毛巾、洗头,或者夏天牵拉“清风徐来”纸板大风扇。到后来,老师傅就拿出个冬瓜,让徒弟们练习用剃刀剃瓜皮。等到徒弟真正学会了十六般技艺:剃、刮、梳、编、掏、剪、剔、染、捏、拿、捶、掰、接、活、舒、补,才够资格当剃头匠。
20多年过去了,老家的老式剃头铺早已不见踪影。时代在发展,老行当剃头匠渐行渐远,老式剃头铺也难逃被时代淘汰的宿命。其实,又岂止剃头匠与剃头铺,许多老行当,如篾匠铺、铁匠铺、老式茶房等,在很多城市已经看不到了。想想,真有点惋惜。
前些日子,路过南昌时,在紅谷滩新区赣江边,忽见路旁一组精美的铜质雕塑——那是一组老行当的塑像。那尊老式剃头匠塑像,让我痴迷了一会儿。我似乎又看到了在那家老式剃头铺里,老师傅正眯着眼细心地为顾客理发;似乎又感受到了那块“清风徐来”老式大风扇,此时正荡起阵阵清风……
哦,老行当——我国各地的传统手工艺绝活,但愿能够永久地保留下去,而不仅仅是只留下一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