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帖

田禾

立春

落了一个冬季的雪停了

但山顶的残雪，还没融完

早晨的水田结着一层薄冰

天还透着些微的寒冷

我的奶奶起得很早

她去菜园里摘菜，山前有雾

盘山路像短了一截

远处是一片混沌的天空

中午，气温陡然攀升了几度

阳光软和而温暖

一只鸟飞着，从冰冷的

喉咙里，喊出滚烫的声音

召唤着新春的到来

季节由冷转暖，万物复苏

林子的草木在悄悄萌动

去年栽下的玉兰树

眼看就要爆出新芽

父亲去给油菜追肥、排水

他进门出门

把劳动总是随身带着

门角的那张锄头

始终挂不到墙上去

惊蛰

要赶远路，还来不及

出门，空中突然掉下一阵

惊雷。轰隆一声，沉重

的天空，要塌方了

出门的人，像浑身带着响儿

和乌云一起奔跑，一脚踩响

雷声，便吓得惊慌失措

雨不知不觉地就下起来了

惊蛰的雨没有几点

风却大得吓人，叫人走

一步退两步，昏昏迷迷中

走了半天，睁开眼

人还在原地没动

闪电是天空的脚印

云的幻影覆盖着远山

大雨如注，雨水在空中

“交换着雨滴”。江河暴涨

一只鹈鹕倒立在水中

滚雷像镂空了一样

发出空洞的响声

春雷响，万物长

河岸要长出今年最好的麦子

book=6,ebook=8

谷雨

大自然就是，天生云

云生雨，雨生万物

一滴雨有一粒谷物的形状

雨水是土地的血脉

在大地汇成一条丰收的河流

雨过天晴，太阳照着远山

的桃树。树上的花朵

零落的零落，结果的结果

一片吸足了雨水的竹林

竹笋长出来很多

午后听见鹧鸪的叫声

满山茶树在云雾中生长

我提着竹篮去原野挖野菜

一片青草被牛羊啃噬

地头有快速冒出的蘑菇

谷雨日，开犁日

父亲赶着牛去下田

脚踩在冰凉的泥水里

犁尖掘进了春天的深处

归来的时候，将一张犁铧

放在它原来的位置

立夏

春雨挪挪身子，给骄阳

让路，夏天就来了

人的影子逐渐变短

阳光的味道在慢慢变咸

在这青黄不接的季节

田里的稻禾，长得使人

有些着急。好在梨树已挂果

草莓已经提前成熟

立夏了，气温陡然升高

身藏火焰的太阳

开始释放身体的微火

它要借着大地这口大锅

把夏天炒热

四叔移栽了玉米新苗

坐在田埂上抽烟

烟袋锅子点了半天点不燃

天气又开始返潮了

芦苇深深地杵在河岸

青草已经长到齐腰深了

这时布谷放大了叫声

樟树叶上的昆虫

在啃食叶片上的阳光

小满

太阳的激情在迫不及待地

贲张，人们脱下春装

穿起短袖衣衫

每到黄昏，天空低下来

小鸡啄着原野上的一丛灯火

谷熟一时，麦熟一晌

麦子经过出苗、分蘖、拔节

抽穗、灌浆，小南风昨夜一吹

过不了几天，麦子就要黄了

麦子成熟时，麦芒闪烁

垄头涌起金黄的麦浪

籽实饱满的麦粒，不知自己

最后成为粮食，还是种子

一场麦收开始了，亲戚们

也赶来帮忙。割麦如摊大饼

站在一起的人俯下身子

book=7,ebook=9向四面摊开，又迎面合围

一块麦地很快就收拾完了

弟弟去地头送水，好沉的一个

水罐，他肚贴着肚地抱来

水罐“砰”一声摔碎了，水像

突然被打了一枪一样疼痛

芒种

中午的太阳正高，泥土

又被太阳加热，气温升高了

村里的牛开始狂躁不安

只有晨昏才稍有一点凉意

杨梅成熟时，哥哥从南方

带回一个城里姑娘

母亲说的土话她根本听不懂

她穿着超短裙、高跟鞋

顶着烫卷的头发。二爷爷

看不习惯，索性闭上眼睛

一群鸟的叫声浮在天上

地头，那手执长鞭的

稻草人，也怕热地戴上了

草帽，身上穿着红褂子

绿裤子，城里姑娘见了

笑得前仰后合

父亲去薅田，天太热了

水田蒸腾着暑气。一棵稗草

被父亲果断地拔掉，稻浪

起伏，拍打着他的后背

父亲从稻田起身时

禾苗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夏至

太阳再次调高了温度

空气像被火冻住了

气温陡然升高到40 度

出门迎面撞着汹涌的热浪

屋顶滚动着火球，门框

晒得发烫，门板上的油漆

在太阳的暴晒下脱落

狗热得吐着长长的舌头

一朵花里也潜伏着火焰

庄稼都在忙着生长

向日葵经过破土、发芽

正在忙着拔节，开花

孩子热得受不了去河里游泳

一个猛子直接扎入水中

河面翻腾一片白色的水花

双掌在水中劈开一条道路

每一次游动泛起鳞片般的波浪

院子里，木头搭起的丝瓜架

像枕木一样平整。丝瓜的藤蔓

盘曲在上面，叶片在风中

微颤，忍不住要摆动几下

一枝藤蔓爬过了邻居的墙头

小暑

从阳光的颜色观天象

往后的日子，会有久旱

太阳像身边打铁的红炉

黄土要让太阳炒熟了

农活铺满了整个夏天

早稻黄了，要抢着收割

book=8,ebook=10晚稻秧苗要抢季节插下去

双抢如抢火

所有的人都扑在火头上

人的体温要接近沸点了

汗如雨下，背脊早已湿透

汗水不能把酷暑浇灭

却让人在烈日下淬火成钢

太忙了，纵使把人分身

一个变俩，似乎还不够用

牛，老得嚼不动时光了

还要被拉着去耕田

转眼到了夜晚，萤火虫

提着灯火巡视

一只蝉，藏在院墙下

的一口破缸里，叫了一夜

立秋

立秋不见秋，天气

依然闷热。秋天来了

以为暑热消退了，谁知

后面还跟着秋老虎

中午，热风撵着热浪

稻场上的石磙被太阳晒得

灼烫，像老虎的背

谁也不敢坐上去

黄昏的一朵乌云铺向天边

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场秋雨

土地得到一次透湿的浇灌

谷物慢慢焕发了生机

秋雨润墒

红薯在地里攥着泥土的根成长

秧苗正在转青拔节

玉米枯黄的叶子变绿了

池塘里荡漾着村庄的榆钱

秋雨一下，大地稍有了凉意

一场秋雨一层凉

但白天还是非常燥热

夜晚一阵一阵的凉风吹着

这时的冷暖有点儿失序

处暑

秋凉了。远避炎夏和寒冬的

候鸟，开始由北向南飞来

清亮的叫声里

滴下一个凉爽爽的

秋

美好的一天，总是扑面而来

天空中几朵散淡的闲云

擦出天空的蔚蓝

山间的古茶树暗香浮动

向日葵有金黄的思想

山下传来溪流的轰隆之声

夜晚的月亮在头顶悬照

在后半夜越悬越高

把天空抬高了三尺

微凉的风在山顶吹着

野荞麦都倒向草木的一边

夏天开紫花的土豆

到秋天叶片变黄，很快要成熟了

晚稻开始扬花、抽穗

树上的果子任其悬挂于枝头

苹果正在泛红

橘子还没有熟透

book=9,ebook=11

白露

露从今夜白。清晨的草叶

挂着白亮的露水

一滴夜露悬而未滴

它会风干，被太阳收走

或跌得粉碎

林子的鸟像多长了一张嘴

从早晨一直叫到黄昏

秋水一瘦再瘦

一些枯萎的草被淹没于水下

刚刚游向水面的鱼

正含着一口冷气

大雁抬着天空，浩大的群山

只存放一枚落日。河岸

开满了野花，落日和流水

都显得有些慌张。这时

一朵淡白的桂花，向路旁的

野菊，打听着亲人的地址

风吹落了秋天的第一片树叶

树叶落下来，像秋风提着刀

要砍掉葵花的头颅

一片叶子掉下来，像一次亲人的

离别，在飘飘悠悠的不舍里

把一串脚印，留在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