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转向视阈下俄罗斯语言哲学研究
2023-02-16赫兆林
赫兆林
(莫斯科国立语言大学,莫斯科 119034)
一、引言
哲学是语言学的摇篮,二者的关系与学理内涵不断相互渗透。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在西方分析哲学诞生,分析哲学将哲学研究转向为以分析研究语言用以解决哲学问题为主,这一转向便诞生了语言哲学。广义上来讲语言哲学指一切与语言为研究对象的哲学思考或通过语言审视和研究哲学现象等,狭义上的语言哲学就是指分析哲学框架下的语言哲学。而俄罗斯语言哲学的研究却不同于前两者,其主要研究语言的本质、语言属性及功能、语言与思维、语言与认知等主题,中心领域是语言与思维的关系。随后发展起来的形式主义、心理主义、本体论等都是语言与思维关系的进一步研究成果。本文将从语言转向视角研究俄罗斯语言哲学的形成与发展、范式研究特点、研究现状及存在不足四个方面进行论述。
二、俄罗斯语言哲学的起源与发展
统一民族语言孕育了俄罗斯语言哲学。十七世纪末到十八世纪,罗蒙诺索夫使民族共同语言研究开始初步获得其社会意义,首次从语言与思维的关系出发确定了语言在人类社会生活中的第一性地位。罗蒙诺索夫在其《俄罗斯语法》一书中将语法区分为普遍语法与专门语法,此时加以区分的主要语言哲学方法论为唯理主义与经验主义的结合。普遍语法的方法论为人类语言的一般哲学概念,专门语法可以理解为现代意义上的个别语法或特殊语法[1],用来阐述民族语言受外界因素导致的特殊民族要素。罗蒙诺索夫是俄罗斯语言哲学史上以语言与思维关系为出发点进行语言哲学思考的第一人,确定了语言在人类社会生活中第一性地位。
虽然罗蒙诺索夫的语法是建立在唯理主义与经验主义的基础上并借鉴西方先进逻辑主义完成的,但也仍然无法解决所有的俄语语法问题,其中句法方面罗蒙诺索夫语言哲学方法论来自波尔-罗雅尔的语法哲学,该语法哲学将言语中的句子视为判断的表达,未能阐明其内部的句法关系,这也为后来的语法争执和斯拉夫派形式主义与保守主义埋下伏笔。罗蒙诺索夫为巩固自己的语言哲学基础还创建了“三品学说”[2],将语言划分为高、中、低以下三个等级:教会斯拉夫词汇;斯拉夫语和俄语共有词汇;日常使用的俄语口语。相应还划分出了高、中、低三种文学体裁。二者巩固了罗蒙诺索夫的语言哲学研究基础,但有关这一学说的地位与作用在十九世纪初成了“语法大辩论”的焦点。学界普遍认为“语法大辩论”标志着语言哲学的正式诞生。
“语法大辩论”使俄罗斯语言哲学出现循旧派和创新派的对立。以卡拉姆辛为首的创新派以逻辑语言学为哲学方法论为基础的前提下借鉴西方先进的逻辑主义思想与本民族语言文化深度融合。该流派承认语言与思维的不可拆分性,认为思维全面规约语言的功能,语言的丰富性就是思维的丰富性,反对把教会斯拉夫语与统一民族语放在相等的位置上,以上流社会的口语、贵族阶层的方言等视为革新目标,贬低教会斯拉夫语,认为其是“低级的”“缺乏教养的语言”,倡导并使用罗蒙诺索夫三品学说的前两个词汇等级系统。以希仕科夫为代表的保守派认为语言与思维的关系首先应该在于语言形式的特殊作用,需要指出的是这里的语言形式并不是单纯从语音、语法、词义、构型等外在形式研究语言哲学与统一民族语言,而是将语言形式视为民族精神、语言心智、民族力量组合等的表达手段,认为语言的第一要义是民族精神的集大成体现,而非其本身的表达手段。[3]该流派将古老的教会斯拉夫语言奉为神语言,认为其是民族精神之魂。该流派的本质其实就是反对西方的逻辑主义语言学,认为俄罗斯民族精不应该由抽象的逻辑来表达,语言应发挥文化功能。他们认为语言是民族精神独一无二的表征,保守派认为古老的教会斯拉夫语言才能彰显出民族语言的美,有利于民族统一语言的形成,促成民族精神的高度聚集。希仕科夫的哲学流派为语言哲学浇灌了“伦理道德的色彩”,由于其积极推进教会斯拉夫语的复兴便获得了斯拉夫主义这一学术流派的称号。
十九世纪的语法大辩论可以在罗蒙诺索夫《俄语语法》里找到源头,罗蒙诺索夫受西方逻辑主义分析哲学的影响,想通过普遍哲学语法与现代逻辑来解决俄语语法,同时坚固语法自身,这样的双重矛盾导致了19世纪“语法大辩论”的爆发。俄罗斯语言哲学在“语法大辩论”后开始寻求转型,此时俄国社会也处于转型时期。1812年卫国战争加速了俄国社会的民族觉醒,主题是反对农奴制、实现政治体制自由化、去西方化等。十九世纪四十至六十年代,在俄罗斯历史上再次出现两个对立的局面,即斯拉夫派和西方派,这两种流派与循旧派与创新派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其语言哲学方法论与流派精神很相似。西方派坚持认为俄罗斯历史发展须向世界特别是西方道路看齐,将文明与世俗联系在一起,摆脱拜占庭东正教的思想桎梏。斯拉夫主义认为应该大力发扬俄罗斯本民族的历史文化,不断深入并强化俄罗斯宗教历史与文化精神信念,重点强调语言民族精神。
斯拉夫主义后期的发展也是俄罗斯语言哲学的集大成体现之一,集中体现为Фортунатов,Виноградов,Шахматов这三人的思想上。Фортунатов认为语言是推进社会发展的重要意识形态,语言与思维是哲学的核心问题,二者彼此相互依存,语言是思想的物质符号,语言存在整合与分解的双向转变,但这都不影响语言的主体地位,Фортунатов将语言视为实践意识范畴,强调形式主义对于解决语言与思维关系的重要作用。Фортунатов认为语言学当中的众多哲学理念都存在于词语意义结构的某种内在表象之中,并与语法和语义范畴相结合。Виноградов认为思维与语言的关系应该是相互依存、相互渗透,语言不可以被塞入任何的逻辑框架,思维行为是不同于逻辑行为的抽象理念。Шахматов认为语言形式的意义要想得到验证,就必须要从现实视角研究词与词之间的联系,即俄罗斯学者所研究的语言世界图景(языковая картина мира)。Шахматов的交际学说认为内部语言充当了句子和交际的媒介,是一种思想行为及符号的复杂编码,能将交际活动中的复杂模糊概念具体化。
俄罗斯语言哲学的后期发展就主要表现在上面所论述的斯拉夫形式主义流派上,这种俄罗斯固有的语言哲学思想始终都在关注语言的本质属性、语言意义及形式的理解维度、语言与民族精神等主题。语言哲学的形式主义流派极大地推动了俄罗斯语言哲学的发展,使语言的哲学阐述走向科学的正轨。
三、俄罗斯语言哲学的研究特点
首先最明确的研究特点表现为俄罗斯语言哲学拥有自己独特的研究范围与方法,既不同于西方分析哲学下的语言哲学分支或一切泛语言哲学,也有别于与东方语言哲学,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俄罗斯语言哲学,其主要研究语言本质及其属性、语言与思维、语言与讲语言的人、语言与文化、语言与民族社会等一系列围绕语言与哲学表达之间的关系,使得俄罗斯语言哲学成为语言哲学史上不可多得的精神宝库。
其次俄罗斯语言哲学有着自己独特的形成特点,众多复杂因素影响俄罗斯语言哲学的形成,如宗教、政治、历史、经济、社会等。彼得大帝的西化改革,宗教运动里的“反三语邪说”,罗蒙诺索夫提出的“三品学说”,1812年卫国战争的爆发等。多种因素共同作用推动了俄罗斯语言哲学的形成。语言哲学在俄罗斯的形成最早可能要追溯到公元十世纪基里尔和梅福季兄弟俩的“反三语邪说”[4],本质上讲这场学说唤醒了基辅时期贵族们保护斯拉夫语、统一民族精神的意识,对俄罗斯语言文化及统一民族语的形成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公元十世纪到二十世纪,语言在俄罗斯完成了从宗教到哲学、从双语到统一民族语、从零散到系统的转变。语言哲学在俄罗斯的研究拥有浓厚的民族使命色彩。推动俄罗斯语言哲学的形成的事件主要有民族统一语的建立、保守派与革新派、十九世纪的“语法大辩论”、反“三语邪说”、斯拉夫派与西欧派。
俄罗斯语言哲学经历了由罗蒙诺索夫《俄语语法》的出版到循旧派与创新派再到斯拉夫派与西方派争论的不同立场对立都推动俄罗斯语言哲学从形式主义研究方向转向心理主义最后转向本体论的研究。形式主义代表人А.С.Хомяков认为斯拉夫形式主义流派是俄罗斯语言哲学发展的重要阶段,标记着对语言进行哲学思考,引领语言哲学走向一门正式科学的道路上,他指出这种科学的语言转变能够激发民族意识,充分发挥语言在人际关系和民族自我意识形成过程中的伟大作用。А.А.Потeбня是心理主义研究方向的代表人物,他认为应从心理学方向出发研究语言与思维、语言为哲学的关系,基于俄罗斯独特的民族文化土壤对语言进行哲学思考。Потeбня在心理学的框架内将语言哲学与民族语言学、语言文化学、语义学等学科并重研究,他认为思维与语言是不可分割的,语言被认为是认识活动与创作思想的形成原则,他对词语及其内部形式赋予了特殊地位,该学者对语言学新方向奠定了基础。П.А.Флорeнcкий、С.Н.Булгаков、А.Ф.Лоceв是语言哲学本体论的代表,是俄罗斯宗教哲学思想的发展,他们主张将名称哲学作为宗教语言哲学的哲学系统,试图恢复被新康德主义和实证主义影响下的形而上学立场,认为名称哲学是理解人的哲学前提,源于柏拉图的名称哲学也被认为是本质哲学,当然也是唯名论同赞名派争论的结果,重点论述词的本体论本质,使语言哲学与名称哲学在学理上高度融合。
四、俄罗斯语言哲学的研究现状及不足
国内对于俄罗斯语言哲学的研究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对俄罗斯语言哲学学理渊源及学科历史背景的研究,如国内著名学者隋然、陈勇、萧净宇等就重点研究了俄罗斯早起的语言哲学,通过联系发展的辩证法研究俄罗斯语言哲学,解构语言哲学思潮的形成与不同语言哲学流派的对立,重点阐述斯拉夫形式主义流派对于俄罗斯语言哲学形成的巨大推动作用。第二,对俄罗斯语言哲学中著名的学者进行研究,如杨喜昌、姜宏、季明举等重点研究罗蒙诺索夫、阿克萨科夫、巴赫金、波捷布尼亚等[5],对这些语言学家语言哲学思想进行研究是推动语言哲学发展最大的动力源泉。第三,对俄罗斯语言哲学不同流派之间的研究,如胡连影对形式主义流派的形成与发展、主要语言哲学思想进行描写,萧净宇重点介绍了俄罗斯语言哲学上的本体论,并将俄罗斯语言哲学与维特根斯坦的称名哲学进行对比分析,并指出二者不同的方法论基础。
俄罗斯学者对语言哲学的研究主要表现为,第一,对俄罗斯语言哲学思潮的发端及其历史根源的研究,如Н.И.Бeзлeпкин重点论述了十八世纪德国唯心主义对俄罗斯语言哲学产生的影响,重点论述语言哲学的产生,可以认为这是俄罗斯语言哲学史起源最具参考价值的文献。第二,俄罗斯语言哲学不同的形成阶段拥有自己独特的理论学说,Н.И.Бeзлeпкин将俄罗斯语言哲学分为三个阶段:十八世纪末对民族语言觉醒的初步认识到十九世纪初形式主义对语言哲学的思考;十九世纪中期实证主义和心理主义流派对语言哲学的思考;二十世纪初对语言哲学本体论、名称哲学的复苏。[6]随后А.А.Потeбня、В.Н.Волошинов等也都从俄罗斯许多语言哲学著作中探寻到了语言的哲学思考以及语言与思维的关系。第三,重点研究著名学者语言哲学思想及不同流派对比,由于研究内容的复杂多样化,我们在此只是总结研究特点,过多的内容就不再赘述了。
通过对俄罗斯语言哲学研究现状进行思考不难发现以下不足。首先,成果数量较为贫乏,无论是中国学者还是俄罗斯学者的研究,二者的数量均不多,这可能也与有别于西方分析哲学下的语言哲学不同,俄罗斯拥有自己独特的研究视角有关。从历史跨度时间上来讲缺乏二十世纪中后期的语言哲学研究。其次,俄罗斯语言哲学尚未形成严格的体系与系统,研究较为零散,目前还没有出现有关俄罗斯语言哲学综述类的论著,大多论文都集中在语言哲学的某一方面进行研究。最后,俄罗斯语言哲学发展过程中缺乏批判体系或从批判话语分析角度对俄罗斯语言哲学进行研究,未能对俄罗斯语言哲学进行系统批判性研究,同时俄罗斯语言哲学与俄罗斯特有的语义学、认知语言学、心理语言学等相结合或做对比研究也很有必要。但这些不足也从侧面反映了俄罗斯语言哲学仍然是一个有待继续开发的语言哲学精神宝库。
五、结语
俄罗斯语言哲学研究不同于西方分析哲学下的语言哲学,前者拥有自己独特的研究视角与内容,即研究语言的属性与本质、语言与民族社会、语言与操语言的人、语言与思维、语言与心智等一系列语言的哲学思考。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十九世纪的“语法大辩论”、循旧派与创新派、斯拉夫派和西方派的对立,从形式主义、逻辑主义到心理主义、本体论等都促进了俄罗斯语言哲学的发展,使语言拥有更成熟的哲学理念与哲学思考,共同推动俄罗斯语言哲学成为世界语言哲学史上一个重要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