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觉后草(组诗)
2023-02-13吴越
吴 越
春眠觉后草
……在颤动的薄翅上观测
寒武纪。蛛网蔓延着
侵略的语言
梦境早早地从春天的窗口
举起旗帜。多风的这个午后
我们仍耽于倾听
枕后的涛声。任凭南山
挪动自身的倒影,
间或的鸟鸣盗取我们的耳朵。
一首诗吟哦的停顿中
储存着什么?你说:回忆是另一只
具有趋光性的飞蛾
夏日记忆
这个夏天远望不到尽头,我掀开
后窗的隔帘,让桉树沁凉的气息
投落。大雨始终欲下未下,闷热
如知了的嘶鸣持续疯长。我们
在楼道、客厅,在陌生的滩涂上
探寻隐秘的咸度,并长久惊叹于
彼此体内愈烈的火势
你的倦怠的目光散落
穿过吊扇、发潮的墙皮、水磨石
地面的汗液,一个软化的午后
将我们围困。“窗外的人群
隔着一片海”,你指着沥青公路上
扭曲的空气。可我们残损的躯体
何尝不是横亘着的相对的深渊?
分别后,我们也会笨拙地
练习曳尾,穿过稠密的人烟
逃离彼此囊括的水域
而这个夏季的暴雨终会如注倾覆
多年后回想,这些黑白的影像
会同海边铁屑般的鸟群
顷刻就轰然四散
泰山行--兼致左钟、苏仁聪诸兄
登临或结跗,无非是我们
制造着另一个自己于逼狭的野径
消弭着疲倦的身识。拾阶而行,旋即
又困入春山愈陷愈深的内部。一路上
我们辨别马齿苋、荨麻、不知名
鸟类的啼鸣。仿佛在一次次辨识中
就能阒然获得万物的宽恕
上山的人背负久积的阴霾和锋利
至万仙楼,阴晦的空气便使人预感
远景有雨,锋面的沉闷迢递而来
几位古人模糊的跫音。持相机摄录
我尽量避开石阶上,披各色雨衣的
旅人。只攫取青山相对,一片天空里
迟暮低垂的古典。多么迥异
又多么遗憾,那些罥绕的线轴
我们还是找不着头,也认不清
石碑上栖满虫鸟的篆文--
这让我反复修改登临的意义
真正的登临是我们一个人,是我们
缓行或者枯坐,读细如莎草的碑文
是我们凝望春山的背面,渐隐入
连天侧柏古老而常新的阴影里
而在我们身后,又有些什么
将我们凝望
祖父的土地
秋风拂过万物残损的形体
又在校准着
我体内生锈的齿轮。我不再完整了
某些东西掉落,比如塌方--
一片土地深陷在昨夜的梦里
那重量--
是十几年前教堂里的钟响
轻易就穿透我词语的薄墙
故事一经开口便注定枯萎、腐烂
太阳很早就出来了
我还置身昨夜,搜索枯肠
我还在想念那个倒塌进土地的人
--他给我城堡、一池湖水的天空
和十几年后巨大的空旷
长江水
车过大别山
过巴水,过长江
迎面便撞来我兵荒马乱的
童年。下车后是一片盐碱的滩涂
只有荒芜的记忆
迎接我
岸边的芦苇晃动白头,黄昏
写满迟暮的诗学,在波光潋滟里虚掷
一面面明镜。临江而立的人
被晚雾的洁白包裹,卸下
豢养骨骼的支流
我努力调整着喉齿
咀嚼山河间碎落的母语
任凭它们在唇边充盈
又在一尾江水的涛声中
悄然隐没
空 巢
日历折成的飞机,乘满
坍塌的目光和地名
或者某些日子被老花镜圈定
旋即在铃声里皈依母体
一些东西匍匐了,在城市的围剿下
残喘,比如倒塌的土墙和残瓦
比如我遥远的南方--
红壤丘陵上栽种的小村庄
稻草人在阒寂的田野
站成永恒的雕像
广袤的土地陷进骨骼生锈的犁
闲置着又一季的痒
在整个春天
只种下一根根拐杖
月 亮
越来越不明亮了
那块挂在对面楼顶
发着光的石头
它有时是明镜
有时是明镜里的弯刀
它从黑夜挂到黎明
从童年的檐下
挂到我寄居高楼的窗口
多么稳秘的挪动
缓慢,破碎
在成为止痛片之前
它还必须是伤口
回 答
你问我秋蝉羽翼的轻薄
可已是冬天了
我们的枝干率先失了蝉声
而后是稠密的人烟,田野沉寂
所有的言语都难以预设呀
你应该选定一个晴朗的午后
风不再摇我的叶子,这样问我
并允许,我微笑作答或守口如瓶
你
镜子在梦里破碎
同样破碎镜中的容颜
还有柏拉图式的
缄默的影子,会
带着它追逐下一场旅行
潜入下一个
摇摇欲坠的梦境
也许是一位老者、一朵云
或者抵达一株走向冬天
腰折的树,向你炫耀的
满是伤痕的年轮
树下会有仅存的败叶
告诉你
途经春秋的所有湮灭
思君如满月
一场洪水卷入梦里的时候
蚕开始咀嚼自己的骨头
那些不太磊落的炉火
在你抵达之前褪为尘灰
今夜的月色是荒谬的
连同今夜的你,明夜的你
天生就是荒谬所在
指涉我羸弱的言语--
倘若把你译为满月
这无法避免,每夜
灵魂的霜冻都会消解
无法避免,夜行动物
暗自舔舐伤口的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