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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中国式现代化破除资本主义文明的“神圣形象”

2023-02-08王新生吴大娟

云南社会科学 2023年5期
关键词:中国式资本主义资本

王新生 吴大娟

在先前的世界现代化进程中,资本主义文明被赋予了某种“神圣形象”,俨然成为现代化的标杆、人类文明的终结。当下,马克思与恩格斯曾在《共产党宣言》中满怀激情许下“两个必然”的历史承诺,遭到一些人的质疑。在这些人看来,资本主义非但没有像他们预测的那样走向崩溃,反而借助自由市场、民主政治、现代法律等文明要素,构筑起了令人迷醉的“文明景观”。自由主义者甚至提出,资本主义是永恒的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秩序。如何认识这种历史反差?如何揭穿资本主义文明“神圣形象”背后的历史真相和本质规定?如何把握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中国式现代化对资本主义文明的批判超越及精神实质?回答这些重大时代课题,需要站在马克思历史辩证法的思想高度作出理性审视和科学剖析。

实际上,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已经提供了理解资本主义文明的思考线索。他指出:“资本的文明面之一是,同以前的奴隶制、农奴制等形式相比,都更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有利于社会关系的发展,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 927—928 页。资本主义文明只有在一定的历史限度内(即相比于前资本主义的诸多文明形态)才具有文明的意义,超脱特定历史限阈理解资本主义文明的做法是非历史主义的,因而是错误的。殖民扩张、侵略掠夺的原始积累路线,周期性经济危机、社会整体性撕裂、摧毁生态环境的发展方式,从各个方面证伪了资本主义文明的“美好圣洁”形象,证明了资本主义文明必然为新的文明形态所超越。中国式现代化是在扬弃资本主义文明基础上开启的一种全新文明形态,具有殊异于且优越于资本主义文明的发展模式、价值理念和战略规划。本文力图从历史主义方法论出发,破解资本主义文明的“神圣形象”,探索中国式现代化超越资本主义文明的逻辑理路、重要表现及价值意蕴。

一、揭穿资本主义文明“神圣形象”的非神圣性和非文明性

资本主义文明对推动人类社会摆脱血缘和地缘等羁绊,寻求更高阶位的现代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但通过审视资本主义文明的历史起源、现实运作及未来趋势可以看到,其文明外表下镌刻着“非文明”的生命基因,神圣形象的背后潜藏着压迫、剥削和异化的实质。资本主义文明样态不过是文明的景观式“幻象”呈现①胡博成、朱忆天:《超越资本主义文明“幻象”: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根本指向和价值旨归》,《经济学家》2022 年第 8 期。,不足以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文明”,“非文明”和“非神圣”才是资本主义文明的本真面目。

(一)血腥的起源:资本主义原始积累建基在殖民扩张和侵略掠夺之上

资本主义文明的起源史是一部刀剑相向、血泪交织的殖民史、掠夺史,“非文明”的基因一开始就印刻在其骨子里。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 卷中引用了托•约•邓宁的精彩论述,揭示了资本原始积累的疯狂和罪恶:“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如果动乱和纷争能带来利润,它就会鼓励动乱和纷争。走私和贩卖奴隶就是证明。”②[德]马克思:《资本论》(第1 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年,第871 页。经济利润刺激资本主义冲破一切伦理道德底线,以殖民扩张、贩卖黑奴等残酷手段加速资本原始积累。美国历史学家L.S.斯塔夫里阿诺斯站在全球史的角度,分析了贡纳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过渡的动力机制及世界影响。他指出:“自生性技术的充沛活力和经济的扩张主义侵凌了任何制度,也在任何妨碍资本主义‘非利润即死亡’神圣原则的有生命或无生命之物中蔓延。资本主义创造性竞争的牺牲者不仅包括海外的食物采集者部落,也包括中国、印度和中东这些古老的文明以及今日第三世界不发达的社会;不仅包括18 世纪威尔士的低谷地区,也包括亚马孙河流域的广阔大陆以及20 世纪末的整个地球生态系。”③[美]L.S.斯塔夫里阿诺斯:《远古以来的人类生命线——一部新的世界史》,吴象婴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年,第106 页。在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资本以殖民扩张的方式将其触角伸向世界各个角落。在这个历史过程中,对于资产阶级而言,只要能为资本带来剩余价值一切都是合理和正义的,人之天职就是生产和占有财富,尽管这种生产和占有会导致无数国家破产和无辜人民流血牺牲。这就是为什么马克思会愤然揭露:“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871 页。

资本主义文明展现在外的“神圣形象”总是具有迷惑性,常常使人沉浸在资本主义制造的虚幻的文明“景观”之中,忘记其最初的野蛮剥夺行径和造成的历史创伤。资本主义文明的原始积累建立在血汗工厂、殖民掠夺和扩张侵略之上,表现为无情征服、奴役和杀戮的历史发展过程。为了寻找有利商机、攫取利润,资本冲破一切人文地理界限,在全世界扎根落户,打着文化传播、民族交往和自由贸易的旗号,掠夺落后国家和地区的财富,榨取其廉价的劳动力资源,开拓原材料场地和商品倾销市场。

中国也曾沦为西方资本主义扩张侵略的对象,近代中国正是在遭遇西方坚船利炮后被迫开启现代化历程的。对此,马克思曾在 1853 年写的《中国革命和欧洲革命》中做过说明:“与外界完全隔绝曾是保存旧中国的首要条件,而当这种隔绝状态通过英国而为暴力所打破的时候,接踵而来的必然是解体的过程。”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609 页。马克思带着一种同情和发展的眼光看待英国对华的侵略。面对资本主义现代化的冲撞,近代中国从天朝上国的美梦中惊醒,被迫融入世界,开启了现代化探索之旅,虽然追求现代化的动因与英国对华发动的鸦片贸易战争有关,但却无法抵消殖民主义侵略和奴役造成的巨大伤害。近代中国人民经历的国破家亡、民不聊生的苦难历史,鲜明地证实了所谓资本主义文明具有超越历史时空的“神圣形象”,无外乎是资本主义逃避历史罪责和粉饰自我的意识形态神话。

(二)异化的发展:资本主义文明遵循的资本逻辑引发严重的社会撕裂

资本主义文明围绕资本逻辑发展,本质上是矛盾丛生和“只能造成灾难”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 542 页。的文明。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语境下,资本逻辑意指一种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内在包含资本与劳动及其相互作用关系的两个层面。资本本质上并非如古典经济学家界定的那样是作为生产条件积累起来的劳动(如机器、厂房、设备等),它的实质“在于活劳动是替积累起来的劳动充当保存并增加其交换价值的手段”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1 卷),第 726 页。。全部资本主义文明建基在作为“死劳动”的资本压榨“活劳动”之上,而雇佣劳动为资本绝对支配和无偿占有是资本主义文明繁衍生息的命脉。资本逻辑强调“物的升值 >人的价值”,“以牺牲个体自由个性为代价换来无人身理性的经济单向度发展”④薛俊强:《超越“资本逻辑”:共产主义的历史承诺——兼论中国社会主义市场化改革的价值取向》,《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 年第 3 期。。人被物化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统治,被迫与资本“共舞”,而不是人享受其所生产出来的物。

资本主义文明拉开了现代社会的帷幕。现代社会较之于传统社会的本质区别不在于哈贝马斯所谓 “理性化过程和理性结构的历史客观化”⑤[德] 于尔根•哈贝马斯:《现代性的哲学话语》,曹卫东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 年,第 3 页。,而在于社会生产的资本主义形式以及由此决定的全部社会关系的革命性变革。马克思以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深刻解蔽了现代社会(资本主义)掩藏的矛盾冲突和社会整体性撕裂。第一,在社会关系上,那些维系传统社会平稳运行的经济关系、政治关系、法律关系、交往关系等,遭到资本的改变和异化,并被置换成冷酷无情的金钱关系。物质生产以分配不公和两极分化为代价,劳动并没有为劳动者带来相应的财富和幸福,而是带来贫困和不幸。第二,在人的生存状态上,“个人受抽象统治”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8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 59 页。。这里所谓的“抽象”,是指具有统摄一切力量的市场规律(物)。与前现代社会中个人受等级权贵、封建王权、身份地位的有形支配不同,资本主义文明下个人在市场规律的强力压制和全面侵蚀下,个体自由自觉的本质力量与“对象性形式”分离,人彻底陷入异化、抽象化、空虚化的生存境地。第三,在精神文化状态上,每个人都作为理性“经济人”和自身的“资本家”谋取私利,个人的感性精神需求异化为赚取物质利益的纯粹经济需求,个人的自由异化为资本获利的自由。高雅脱俗的文化追求被粗俗平庸的物欲肢解,人的精神世界充斥着无数资本的狡黠和算计。第四,在文明多样性上,资本主义造就了全球化景观和世界历史,促进了文明的交流与碰撞,但现代文明的这种发展受到资本支配,使许多灿烂多样的文明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最终陷入了文化单一化的困境。第五,在人与自然关系上,人们出于牟利的欲望刺激全面凌驾于自然之上,自然由“人的无机的身体”转变为资本生产操控的工具性对象。资本主义文明引发了人与自然不可调和的紧张对立关系,造成了严重的生态危机。

综上可见,资本主义文明是被资本统治的畸形文明。其中,以自由竞争和等价交换为形式、以利润增值为内核的资本逻辑掌控着一切,社会的运行规则、个人行为方式和价值理念都得配合资本的意志展开,个人背负沉重不堪的生活包袱,社会陷入全面撕裂的对立状态。

(三)有限的未来:资本主义文明并非文明的终极形态

资本主义文明的“神圣形象”终将在它展现自己的历史过程中走向神话破灭。自由主义将西方资本主义文明视为最先进、最崇高的文明,将资本主义社会秩序看作是根源于人类一般本性的永恒秩序,并以此为根据将资本主义文明看作是人类文明的终极形态。例如,哈耶克根据他所谓“自然秩序原理”,将社会主义视为一个致命性的谬误。“通过遵循决定着竞争性市场秩序的、自发产生的道德传统,我们所生产并积蓄起来的知识与财富,要大于那些自称严格遵循‘理性’办事的人所鼓吹的中央指令式经济所能得到或利用的数量。因此,社会主义不可能达到或贯彻它的目标和计划;进而言之,它们甚至在逻辑上也是不能成立的。”①[英]F•A•哈耶克:《致命的自负——社会主义的谬误》,冯克利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年,第2 页。哈耶克从实践开展到理论逻辑对社会主义文明发起了全面攻讦。弗朗西斯•福山秉持相同的立场,在政治上将西方自由民主制视为人类意识形态演化的终点和人类政体的最后形式,认为“就人类历史确实通向某处而言,它正在通向的不是共产主义,而是马克思主义者所谓的资产阶级民主”②[美]弗朗西斯•福山:《历史的终结与最后的人》,陈高华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 年,第349 页。。哈耶克和福山的这些论断将资本主义的短暂“美好”光景无限延长,自动屏蔽了资本主义的内在结构性冲突。资本主义文明背后掩盖的系统性危机和社会矛盾,被他们用表象形式的财富积聚和所谓的文明秩序一笔勾销掉了。这种意识形态呓语不仅是一种阶级偏见,更是根源于自由主义的非历史主义思维。

资本主义文明最终将退出历史舞台,这种必然性根源于资本主义本身的结构性矛盾。马克思指出:“资本用来从它的有限的基础出发进行生产的手段,实际上是炸毁这个基础的物质条件。”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8 卷),第 197 页。资本主义借以生产的物质条件和业已生产出来的物质财富,蕴含着摧毁自身的否定性力量,即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资本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它越是不可遏制地追求普遍性,就越是受到自身狭隘性的限制,最终不得不“利用资本本身来消灭资本”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8 卷),第 91 页。。资本主义文明的发展就是一个不断“内爆”⑤此处的“内爆”一词,援引自鲍德里亚后现代社会理论的一个概念,意指一种现象向另一种现象内部的融缩,以及传统的极点之间相互朝向的坍塌。参见 Jean Baudrillard(1983).Simulations,New York: Semiotext(e),57.的自我毁灭过程,周期性的经济危机、政治极化、价值共识的破裂、阶级成员之间的激烈对抗以及生态环境的全面破坏等,无不预示资本主义文明的“神圣形象”终将破灭。尽管资本主义目前还显示出应对危机时自我修复和快速调整的生命力,但这只不过是以“进一步、退两步”的方式不断积累矛盾的过程。诚如弗雷泽所言,“资本有一种腐化、破坏或耗竭的内在倾向,无论如何,都会破坏其自身的前设”⑥[美] 南希•弗雷泽:《食人资本主义》,蓝江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3 年,第 245 页。。

二、中国式现代化对资本主义文明的批判性超越

资本主义以理性启蒙对抗宗教神学和封建专制,帮助人们“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⑦[德] 康德:《历史理性批判文集》,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 年,第 22 页。,极大解放和发展了生产力,推动了科学技术创新进步。但随着现代化的推进,资本主义内在矛盾不断激化,资本主义文明日益显露出颓废衰败的迹象。资本主义把实现价值增殖视为唯一精神信仰,架空了本应为劳动主体发展服务的理念和行动,堵塞了全球大多数人追求美好生活的通道。资本主义文明在根源层面难以为人的自由解放和社会健康发展提供保障。未来的人类社会要构建真正的公平正义,还需要从马克思关于理想社会形态的探索中汲取养料,特别是关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实践。中国式现代化具有不同于西式现代化、苏式现代化的独特文明气质,它基于革命、建设、改革一体化的独立实践探索,秉持和践履以人为本的价值理念,有效驾驭和导控了资本逻辑,创造了风景这边独好的“中国之治”景象。

(一)以自主探索超越西方扩张侵略,在改革实践中发展现代化

与资本主义文明依赖对亚非拉落后国家及地区的殖民掠夺存在本质不同,中国式现代化凭靠艰辛摸索,在“革命—建设—改革”的奋斗历程中,不断试错、改错和纠错,实现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独立自主、自立自强的精神品格是中国式现代化永不消退的文明底色。

近代中国在西方列强的“枪炮政策”下,被迫踏上现代化寻路之旅。在经历两次鸦片战争之后,“旧中国的死亡时刻正在迅速临近”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第627 页。。整个国家破败不堪、无所适从,在这种极端艰难的境遇下,无数仁人志士开始探索救亡图存之道。从太平天国运动到洋务运动,再到戊戌变法、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近代中国人民上下求索、苦寻出路,希图找到实现民族独立和国家富强的救世良方。中国从器物到制度再到思想文化,全方位向西式现代化看齐,“中国人向西方学得很不少,但是行不通,理想总是不能实现。”②《毛泽东选集》(第4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年,第1470 页。在久经磨难、几近绝望之际,俄国十月革命爆发,建立起了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为中国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为黑暗中摸索的中国先进知识分子点燃了指路明灯。1921 年中国共产党的成立,标志中国式现代化从此拥有双重力量的叠加保障:中国共产党的引领和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指导。以毛泽东为核心的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实际和时代发展相结合,夺取了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推翻了压在中国人民脊背上的“三座大山”,建立起了中华人民共和国。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为即将开展的中国式现代化建设提供了根本政治保障。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指导下,中国共产党展开了“一化三改”运动,超额完成“一五计划”规定的任务,建立起了相对完备的现代工业体系和国防体系。虽然此后一段时期中国经历了历史特殊时期,中国式现代化陷入发展的低谷。但以邓小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审时度势、拨乱反正,深刻总结此前现代化建设的成败经验,作出了改革开放的伟大决策,厘清了“计划和市场”之间的复杂关联,使中国式现代化在“苏东剧变”的历史性悲剧中战胜考验、重获新生。江泽民和胡锦涛分别以“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和科学发展观为指引,带领全国人民接续奋斗,使中国式现代化再上新的历史台阶。进入新时代以来,在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的带领下,中国式现代化更加注重发展质量和效益,国内生产总值和国民收入水平都大幅度提升,人民幸福感、获得感得到极大满足。“五位一体”统筹推进的中国式现代化,不仅在国内创造了发展奇观,而且在国际层面彰显出惊人的创造潜力、发展活力和拼搏动力。

(二)以人民本位超越资本本位,使资本逻辑真正复归人的世界

资本主义文明遵循资本本位的发展逻辑。所谓“资本本位”,意指社会发展以资本增殖为初衷和目的,资本成为导控社会运行的根本准绳,资本生产关系规定并操控所有社会关系(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我、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并将上述关系转化为“纯粹的金钱关系”③《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第 34 页。。社会存在在围绕资本这一轴心运转,成为资本的附庸和工具。资本以追求利润最大化为活动原则,以此规制和定夺人的社会生活,现实个人的自由个性、主体性和创造性被淹没在资本增殖的经济理性当中,每个人都是被资本建构起来的碎片。物的增殖伴随着人的贬值,财富积累伴随着分化的加剧,经济发展伴随着精神危机,这是资本主义文明坚持资本本位的必然结果。

诚然,无论是西方式现代化还是中国式现代化,本质上都离不开资本的文明作用,都需要资本的介入以刺激经济发展潜能和更好配置有限资源。在都尊重和发挥资本的积极效应的前提下,究竟是以资本为中心还是以人民为中心,便构成西方式现代化与中国式现代化的根本分歧。中国式现代化选择人的价值高于资本增殖,它超越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最大转捩点就在于:重新确立人的主体性与资本的工具性之间的关系,颠覆资本本位的异化发展观,确立人本位的价值理念。遵循人本位,尊重人的主体地位和坚持发展为了人,并不是说完全拒斥资本,而是说在发展资本的同时超越资本,使资本真正回归作为人解放和发展自己的“手段”本身。正如有学者揭示的那样,中国式现代化成功破解了资本与社会主义二元对立的传统思维图式,生动诠释了“要资本、不要资本主义”④夏莹、崔居然:《中国式现代化与资本问题:理论架构及其实践智慧》,《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 3 期。的中国理论与实践智慧。波澜壮阔的中国式现代化进程,是一个善加利用资本的过程。从最开始的“节制资本”到当下依法“支持和引导资本规范健康发展”①《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 4 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2 年,第 212 页。,中国共产党始终辩证摆放资本在现代化发展中的位置:一方面,积极利用资本发展经济、扩充人民的增收渠道、增加就业机会等;另一方面,谨防社会运转和发展完全资本化,努力摆脱资本的形而上统治,使资本从西方式现代化体系中支配一切、宰制一切的“神坛”位置退居其后,真正回归人的世界,使经济发展造福于社会,使劳动价值服务于人民生活。

总之,中国式现代化在充分挖掘和利用资本的社会生产力潜质的同时,又为资本发挥作用设置了“红绿灯”,强调对资本进行科学规范和合理引导,使资本从增加交换价值的要素转变为生产使用价值的工具。中国式现代化秉承的人民本位发展思路,内在规定了资本运行的出发点和落脚点,真正使劳动与资本、效率与公平、自由与必然在社会生产和现实运动中达成了历史性和解。

(三)以胸怀天下超越大国霸权,引领人类社会迈进命运共同体

资本主义文明本质上是一种霸权主义形态的、伪善的文明。“霸权”集中反映了资本主义凭借绝对的垄断资本,从不平等的国际经济格局中收揽财富和操控政治的剥夺本性。从十四五世纪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期的殖民扩张,到如今 21 世纪新自由主义奉行的强权政治,资本主义从未放弃过霸权主义计划。更甚的是,这些霸权计划以更加隐蔽和欺骗的方式渗透到全球各个角落,从最初的经济政治领域的霸权升级到思想文化艺术领域的霸权,如价值霸权、知识霸权、数字霸权、景观霸权等。②孟宪平:《资本主义社会霸权的形态及符号形式分析》,《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 年第 1 期。霸权如影随形,挥之不去。资本主义奉行的大国霸权主义,逆历史潮流而动,严重破坏了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压制了第三世界追求现代化的自由与权利,在全球范围内制造了极端奴役、迫害、战争、恐慌、贫困和浪费。这些与资本主义文明高度链接在一起的现代危机表明,资本主义必将走向终结。

中国式现代化以胸怀天下的大国气魄和世界情怀,超越了资本主义文明的狭隘民族偏见和称霸全球的野心,真正做到了以世界和平与共同发展为己任。虽然资本主义国家也对资本霸权笼罩下的发展中国家和底层民众的悲惨遭遇表示过同情,但这至多是“一种模糊的人道主义兴趣”③[法]皮埃尔•布迪厄:《遏止野火》,河清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年,第 77 页。。中国则是切实树立和践行了谋求世界大同的价值理念。在追寻和探索现代化的历史征程中,中国坚决摒弃以牺牲他国利益成就自身的大国沙文主义行为,始终尊重各国自主选择的发展道路和多元的文化习俗,积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弘扬符合世界人民心声和共同利益的全人类共同价值,杜绝“冷战”思维,不搞零和博弈,“坚决反对一切形式的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反对“筑墙设垒”“脱钩断链”,反对单边制裁、极限施压”④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 年,第 60—61 页。。从万隆精神到“一带一路”倡议再到当下的全球文明倡议,中国在解决好自身现代性问题的前提下,以经济援助、国际维和等行动维护了全球安全,促进了世界向更加公平正义、普惠共赢的方向发展。这些无不表明中国式现代化在谋求自身进步的同时,也眼观全球、胸怀天下,及时回应和主动解答国际社会的忧虑,致力于打造一个“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和谐世界。

三、中国式现代化超越资本主义文明的精神实质与价值意蕴

中国式现代化的历史在场,暴露出资本主义文明的欺骗性、剥削性和非神圣性。它对资本主义文明批判超越的价值意蕴,并非在于纠正或修复资本主义文明内在的缺陷和矛盾,抑或使自己成为世界文明格局中的新任霸主,而在于消解资本、市场和私有财产联合剥夺现代人感性生命的异化现实,赋予共产主义理想在新时代背景下的补充发展,彰显中国式现代化的思想智慧,开辟人类文明新形态。

(一)规避资本、市场和私有财产对现代人感性生命的剥夺

中国式现代化真正勘破了资本主义文明的根本症结,并努力加以避免和克服。这个根本症结就是资本、市场和私有财产操控社会生活的一切领域。资本成为至高无上的“神”和“特殊的以太”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8 卷),第 31 页。,市场从社会中“脱嵌”,“社会关系被嵌入经济体系之中”②[英]卡尔•波兰尼:《大转型:我们时代的政治与经济起源》,冯钢、刘阳译,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20 年,第58 页。。在马克思看来,市场看似只是提供商品流通的场域和调节资源配置的手段,但它却隐匿了不平等的财产关系。根据自由市场原则,市场机制通过所谓的自由竞争和等价交换,调节财产流向和财富占有,每个人的财产获得都必须通过市场机制实现。但是,那些本来就垄断了社会资源的资本家,通过市场竞争和商品交换中的优势地位进一步剥夺社会公共财产,再次将其转化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私人财产,使贫富两极分化越演越烈。这个根本性的问题恰恰被标榜自由竞争和等价交换的市场机制掩盖。资本、市场和私有财产交相强化,共同形构了虚假的资本主义文明。个人感性真实的生命力在其中荡然无存,人沦为片面发展、丧失批判和创造能力的理性“经济人”。

中国式现代化超越资本主义文明的最显著意义在于,反抗和规避了资本逻辑、市场意识形态和私有财产对个体感性生命的抽象统治,使个体不再成为“经济活动的规定”,而是成为自我决断和自由发展的主体。一切为了人民的价值理念,直接框定了资本的发展轨迹,资本无序扩张和贪婪逐利的经济任性,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政治理性之下得到了根本遏制和矫正。中国特殊的国体和政体决定了资本在中国不可能作为统摄一切的社会关系存在,而只能是推动经济社会发展、服务人民生活的一种工具。同时,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下被神化的万能市场,在中国受到政府宏观调控功能的制约。政府不再被动地扮演市场“守夜人”的角色,而是成为引导和规范市场良性运行的“指路人”。“政府通过介入经济运行把政治能量转化为经济优势”③董筱丹、温铁军:《去依附:中国化解第一次经济危机的真实经验》,北京:东方出版社,2019 年,第 43 页。,有效制止了市场秩序混乱和经济危机爆发。中国式现代化的成功实践,必将瓦解资本主义条件下以盗用他人劳动时间、窃取他人劳动成果为形式的财富生产,创造性地使生产力发展和财富生产,基于“有形之手”的干预力量和“无形之手”的自发调控力量的有机配合,因而必能有效避免生产的无政府状态和社会财产被私人垄断。以资本增殖为旨归的资本主义生产,将转变为以满足人的美好生活需要为核心关切的社会主义生产。生产的直接目的不再是增加交换价值,而是创造使用价值,“交换价值也不再是使用价值的尺度”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 卷),第196—197 页。。同时,以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将会保障每一份劳动付出都得到相应回报,这便从制度层面规定了财产收入的合理合法性,避免了资本主义条件下以投机取巧、盗窃他人财产的方式收敛财富的非正义行为。

中国式现代化每一步前进,都将着眼于人的创造力的发挥和自由个性的实现,个体所拥有的大量非劳动自由时间从资本增殖需要的桎梏中解放出来,作为休闲时间用以发挥个人特长、培养个人兴趣爱好。这是中国人民生活的幸福感、安全感和满足感普遍高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民众的根本原因。

(二)赋予马克思共产主义理想新的时代内涵和自我理解

马克思终生为之奋斗的共产主义,是一项志在超越资本逻辑、实现人向自身复归和每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历史性事业。对当今时代的中国来说,马克思共产主义理想是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时代邀请书。在当下每个人都向往物质财富充分涌流、精神境界极大提高的共产主义理想社会,而又依旧存在“何为共产主义”“共产主义何以实现”等不解之惑时,需要开启一场跨越时空、地域、思想和文本的对话,认真思索共产主义的精神实质和实现可能。中国式现代化的出场,无疑对这些问题做出了最富有时代感和现实感的回答。

资本主义文明为共产主义准备物质基础,但是其发展理念和价值旨趣却是与共产主义背道而驰的。马克思在生前留下了大量关于资本主义现代性批判的思想遗产,但却没有提供实现共产主义的细节性指导。如何以一种不同于资本主义现代化的发展方式走向共产主义,始终是当代马克思主义者必须思考和回答的问题。美国著名左翼马克思主义学者大卫•施韦卡特提出了“经济民主市场社会主义”的构想;分析马克思主义者埃里克•奥林•赖特提出了在资本主义内部的缝隙处培植非资本主义的经济活动和社会关系,以侵蚀资本主义根基的“侵蚀资本主义”计划;施韦卡特和赖特都设计了一套旨在超越资本主义的理想方案。但是,这些设想和方案都停留在思想观念之中,未能触动资本主义的根本前提。英国左翼学者梅扎罗斯说:“倘若没有‘超越前提’的新的历史形式的暗示,我们就会被锁定在资本的互惠假定的恶性循环之中。”①[英]梅扎罗斯:《超越资本——关于一种过渡理论》(下),郑一明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 年,第521—522 页。这是资本主义国家的在野党在无力改变现实的情况下发出的无奈感叹。

只有像中国这样的社会主义大国开启的新的现代化实践,才能破除被资本主义文明的魔咒锁定的恶性循环,开辟人类文明新境界,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中国式现代化超越了资本主义文明的“前提”,这个“前提”就是主导社会规则的资本逻辑。解除资本对现实生活及个人需要的宰制,使人作为人而成为人,并进而向“自由人联合体”迈进,这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深层价值底蕴。中国人骨子里镌刻着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执着追求。中国式现代化是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与中国具体实际、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同频共振的逻辑必然。中国式现代化既承接了马克思关于超越资本主义现代化、实现共产主义的思想精髓,又关照了中国本土实际,继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植入了大量丰富的中国元素。实行“有效市场”与“有为政府”相结合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行共产党执政和多党派参政的新型政党制度,树立既体现社会主义本质要求、又融合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世界普遍价值文化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等。中国式现代化以其独特智慧和非凡成就,将共产主义理想“照进”了中国现实,真正实现了理论逻辑、实践逻辑和历史逻辑的统一。

中国式现代化只是通向共产主义的一条历史路径,但它忠实地坚守了共产主义的真理和良心,因而是当今时代共产主义理想的最好确证。共产主义只能在不断的财富增长和社会改造运动中走向现实。中国式现代化的不断发展将会有力证明,共产主义不是思辨遐想的乌托邦之梦或抽象的道德律令,而是消灭现存异化状况的现实运动。中国式现代化以举世瞩目的历史性成就,赋予了马克思共产主义理想新的时代内涵和自我理解,向世界昭示了共产主义是一项可欲、可求和可实现的伟大事业。

(三)开启彰显时代智慧和突围现代性困境的人类文明新形态

中国式现代化超越资本主义文明的精神实质和当代意义,并非是将自身打造成为如英、美、法、德那样的现代化国家,也并非“移植西方现代化的样本,而在于构建一种超越资本现代性的文明形态”②臧峰宇:《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与中国式现代化的实践逻辑》,《中国社会科学》2022 年第7 期。,开启一种全新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文明类型。资本本位的资本主义文明撕裂社会,使个人沦为欲望的奴隶,使丰富多元的文明形态只剩下“资本文明”。这样的文明注定是无法引领人类历史的。

中国式现代化是一项指向全新现代文明的伟大社会工程。它从历史的深处和鲜活的社会现实中走来,是东西方文明碰撞和不同文明相互融合的产物。这一新的文明形态,既有适合自身文明发展的特殊规律,彰显出中华民族独具一格的处世之道、精神气质和发展理念,也体现人类文明发展的普遍规律,为全球化背景下不同文明开展友好对话、平等交流和互鉴共存,树立成功典范。中国式现代化的理念和实践向世人表明,人类文明除了资本主义建制的扩张和流布以外,还存在超越性的、代表全人类共同利益的高阶文明,这样的文明才是值得我们为之而努力的人类文明新形态。“现代文明——实质地说来,资本主义文明——及其普遍性或普遍意义也是历史的,亦即只是在特定阶段上具有‘绝对权利’的。”③吴晓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新文明类型的可能性》,《哲学研究》2019 年第 7 期。资本主义文明愈益被自身制造的现代危机——经济失调、政治失灵、文化失信、生态失衡、社会融合失效——证伪和击垮。而中国式现代化之所以具有突围资本主义现代性困境的能力和优势,引领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乃是因为中国在向现代化目标进军时,既吸收了现代化的一切文明成果,又超越了现代性本身。中国的现代化事业作为历史的实存,始终遵循社会主义的定向和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有效规避了资本主义现代化进程中的对立和冲突,同时又在积极占有现代化成就,自觉复活和重建自身优良传统,使现代文明成果与前现代遗产交相辉映、相得益彰,为创造人类新文明类型赢得了主动权和话语权。正如美国知名学者吉尔伯特•罗兹曼在评价中国现代化时总结的那样:“在特别令人注意的那些现代化经验要素的相互关系上,中国与其他国家大不相同。它有记录着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上的人类最杰出成就的文化传统,其政体和政权有着可向后追溯约20 个世纪的、在许多年月里具有对付特定挑战而动员其技能和资源的几乎无可匹敌的能力。”①[美]吉尔伯特•罗兹曼:《中国的现代化》,陶骅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 年,第675 页。

当今世界,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两种社会制度并存。“我们目击着资产阶级观念的终结——这些观念对人类行动和社会关系尤其是经济交换都有自己的看法——资产阶级曾经靠着这些观念铸成了现代社会。如今,我们已面临现代主义创造力和思想统治的尾声。”②[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赵一凡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 年,第53 页。中国式现代化的现实展开,就是不断超越资本主义文明的过程,也是积极筹划和赢取创造人类新文明类型之可能性的过程。这一可能性必将在我们的不断努力下成为历史的必然和生动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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