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不掉的趿拉板儿

运河雄鹰

30多年前，通县城里有清泉浴池、西大街浴池、大众浴池、东大街浴池等澡堂子。有些工厂、医院、机关也有洗澡的地方。记得上中学时，我在北京市橡胶十厂学工期间，经常去厂里的浴池洗澡。1989年我被调入县民政局工作，局办公楼的东边就有男女洗澡间，冬天用小锅炉烧水，夏天用太阳能热水器的水。

说起老通州的澡堂子，这行当历史往前推，至少可追溯到元代。

小竹牌是澡堂子门票

从前，我常去西大街浴池（通州博物馆西墙外小胡同内）和清泉浴池（通州博物馆北门往西不远）洗澡。印象最深的还是清泉浴池。

清泉浴池坐北朝南，进入大门，迎面是卖洗澡牌的窗口，里面还卖各种各样的洗漱用具、茶叶、香烟等，来洗澡的人如果不想用澡堂里的肥皂，可花几毛钱买一袋洗头膏，或自带香皂和肥皂。喜欢喝茶的花一毛钱买一小袋北京茶叶厂的茉莉花茶。

卖洗澡牌的窗口两侧各有十几级对称的台阶，左侧是女部，右侧是男部。台阶最上边的入口处都有门，上面分别用红漆写着“女部”和“男部”醒目的大字。推开男部的门，迎面是一个小理发室，接待男女顾客。理发室左侧是男部浴池，有门窗相隔，上面装着磨砂玻璃。不少人洗澡前，都喜欢先理发，特别是喜欢剃光头的人。也有男女顾客洗澡以后来这里美发的。

进入浴池前，人们要先买洗澡牌，那是块两寸多长、半寸宽的竹牌，上面用毛笔写着“淋浴”或“盆塘”等黑字和编号，还涂了一层清漆，遇到水也不碍事。

男部的服务项目包括盆塘、池塘、搓澡、拔罐、修脚等。休息厅的服务员瞅见顾客进门后便会大声招呼：“来啦，您几位？里边儿请！”他接过顾客的竹牌看看，又大声喊：“搓澡两位，修脚一位。”然后按号把顾客带到铺位前。

泡澡溜嗓子倍儿爽

清泉浴池男部的右侧是休息大厅，左侧是池塘和盆塘。

休息大厅南北走向，一排排带隔板的床头柜和床铺相连，分布在房屋中央和四周，就像火車座椅那样，两个人一小隔断，各有一个铺位，木质隔断有一尺多高。床铺下边均匀地钉着木条，上边可以放鞋。靠近脚的地方是容积很大的柜子，顾客把脱下的衣裳和要换洗的衣裳都放进去，盖上盖锁好，然后把拴在皮筋上的钥匙套在手腕子上，这样就可以放心地进入洗澡间洗澡。

顾客进洗澡间时脚上要穿店里的“趿拉板儿”，它是那会儿流行的木底拖鞋。这种拖鞋是先按人的脚形曲线裁出木板，再用硬帆布条做襻儿钉在板上，形状一致，不分左右。人们常说“澡堂子的趿拉板儿——没对儿”，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后来又有了塑料拖鞋，也是形状一致，不分左右。也有的顾客自带拖鞋或塑料凉鞋来洗澡。

洗澡间一般分烫、热、适中三个水池子，小一点的池子水很烫，稍大一点的池子水较热，大池子水温度适中。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喜欢在很热的池子里泡澡，而更多的人是在大池子泡澡。泡澡的时候，不少人在水面只露出脑袋瓜，头顶上笼罩着水蒸气，大滴水珠不断从房顶滴落下来。他们有的闭目养神，有的聊天，也有的从池子里出来喘喘气，坐在池子边上神侃。

有些来洗澡的，一边泡澡，一边情不自禁地溜溜嗓子，来上一段有板有眼的京戏清唱。这位刚唱完，那位又来了。洗澡间立马变成了戏园子，唱的、听的，都有各自的乐儿。

在水池子旁边有两个镶有白瓷砖的长方形搓澡台子，谁要在池子里泡得差不多了，就喊服务员给搓澡，然后在淋浴喷头下往浑身上下打一遍肥皂，冲澡后走出洗澡间。

不少人来洗澡都是搭伴，他们带着丝瓜瓤子，用于互相搓澡。出了澡堂子，一起喝茶聊天。也有的带着象棋、军棋，洗完澡还要杀上几盘。

洗澡之所以叫“泡澡”，是因为老通州人不是简单洗洗，而是要在池子里“泡”，泡澡的人等出透了汗，从池子出来先用丝瓜瓤子搓身上的泥垢，用搓脚石搓脚上的皴泥，再向服务员要毛巾，用灯塔牌肥皂涂抹在毛巾上，擦洗全身，然后淋浴。洗过澡的人就像整个换了个人，满面红光，精神十足。

洗澡堂子的旺季在冬天，最忙的时候是春节前夕。人人要洗澡、穿新衣，为的是除晦气，迎新春，通州有“二十七洗疚疾，二十八洗邋遢”的说法。每到那会儿，人们去澡堂子洗澡常常要排队。

要洗“头和水”就得早早到

老澡堂子里的水不像现在的洗浴中心采用流动性的循环水，服务员要不定时清理漂浮在水面的皴泥。每天晚上下班后，服务员先要把池塘的水放干净，然后穿着趿拉板儿用棕刷子清刷池塘底部和四壁，再用清水冲洗干净。同时还要清洗浴池里的墙壁和镶有白色瓷砖的搓澡台子。为了消毒杀菌，还要在池塘和洗澡间撒上适量的漂白粉。第二天开门前要把三个池塘加满温度不等的热水，洗澡水常有淡淡的漂白粉味。

新换的浴池水清澈见底，所以叫“头和水”，没有杂味。谁要是想洗“头和水”，就要在洗澡堂子开门前来排队等候。特别是到了节假日，澡堂子门口老早就排上队了。

烧锅炉的师傅来得更早，不仅要烧浴池用的水，还要给顾客烧开水。

顾客进门时先要把自带的茶叶交给服务员，如果没带茶叶又想喝茶，服务员会问您喝“高末”还是喝“茉莉花”，您确定了要喝的茶，等洗完澡回到休息厅刚坐稳，服务员已经把茶给您沏好了。

那时，在清泉浴池门两侧挂着多副对联，其中有“金鸡未唱汤先热，旭日初临客早来”“石池春暖人宜浴，水阁冬温客更多”“身有贵恙休来洗，年过酒醉莫入池”等，还有装在玻璃镜框里挂在墙上的顾客须知。不难看出，从事洗浴这个行当的，职工虽然十分辛苦，但是他们服务规范、热情、周到，顾客到了这里真有到家的感觉。

清泉浴池更换池水都是在下班以后，服务员先要把几个池子里的水放干净，然后穿着长筒胶鞋，用棕刷子把池底和四壁清刷干净，这些事妥当了才下班。他们第二天还要早早来到浴池，做开门前的各项准备，准时开门迎接顾客。他们的作息时间说是8小时，其实都超过了这个时间。

喝茶聊天睡小觉

人们从洗澡间出来，无论年龄大小，服务员都会递给您浴巾和擦脸用的热毛巾。热毛巾也可以自取，掀开冒着热气的缸盖，用一尺多长的竹夹子夹住一条热毛巾抖搂抖搂，不太烫手了才能用。刚出浴池的人，浑身上下不断流淌着汗珠子，先把热毛巾放到鼻子下，深吸几口热气，再用热毛巾擦汗，立刻会感到神清气爽，那叫一个舒坦。

顾客洗完澡回到铺位，服务员马上端来沏好的一壶茶和茶碗儿，放在两张铺中间的小桌上，顾客便坐在铺位上喝茶聊天儿。正如歇后语所说：“出了茶馆进澡堂子——里外涮”。这不，他们不用去茶馆，在澡堂子全都给解决了，这真是一种享受，图的是舒坦。

还有的主儿带着半导体，一边听评书、一边喝茶。好喝两口儿的，也有带着二锅头的，就着小动物饼干慢慢享受。有的还要睡一会儿，睡醒了，愿意再泡泡澡，继续进澡堂子享受。

在澡堂子洗澡是没有时间限制的，有些人洗过澡，在休息大厅待上一两个钟头就走了，只有那些老人碰到了聊得来的老哥们儿，才又陪着进入洗澡间继续洗。他们出了洗澡间，继续喝茶聊天儿，茶喝透了聊够了才回家。

等到晚上下班前，服务员会大声说：“各位明天再来，静堂喽！”

来洗澡的人离开后，马上进来住宿的人，住一宿三毛钱，都是来县城出差办事的，他们如果要洗澡，就要早点儿来，单交洗澡钱。

修脚工走进大会堂

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据记载，“三百六十行”是指各行各业的行当，也是社会的工种。我国社会的分工大概在春秋战国时代已经基本形成。关于行业，自唐代开始就有相关记录。历史学家齐如山先生在他的《北京三百六十行》一书中对旧北京的工商业作了一一描述，共列出二十四类，七百四十一行。其中就有“修脚匠”的记载。

过去，浴池行业修脚的，是洗澡堂子不能缺少的行当。

记得清泉浴池有个年轻的修脚工杨顺，我去洗澡的时候见过他给顾客修脚。1979年9月21日，我们作为全国新长征突击手的代表在县委大院集合，乘坐公交车前往团市委，然后步行去人民大会堂接见大厅，接受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那次活动，我结识了杨顺。后来，杨顺于1981年担任了政协北京市通县第五届委员会委员，1982年被选为共青团北京市第七次代表大会代表。

那些年，我们常在一起参会，又住在同一个房间，让我对他和他从事的修脚行当有了一些了解。

修脚服务有修脚趾甲、脚垫、老茧、鸡眼、嵌甲等。明代《外科启玄》卷七中已有修脚人的记载。修脚技术巧妙，活茬细致，主要服务对象是从事经常站立行业的人们，比如交通民警、售货员、车工、钳工等群体。

1986年，我家从回民胡同搬走了，再没去过清泉浴池。后来清泉浴池被拆除盖了大楼。

几十年来，经过岁月的洗礼，很多事情虽然都已经变得模糊或者被遺忘，但仍然还有一些事情，被永久地存在自己大脑的档案里，清泉浴池就是其中的一卷。留给我的除了对清泉浴池的怀念，还有对杨顺以及他的同事们深深的敬意和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