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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2-08圣杰/文
圣 杰/文
刚踏入大门,就闻到了久违的家的气息,那是一种混合着梅干菜烧肉和陈旧家具的特殊气息。慧瑛皱起鼻子轻轻地嗅闻着,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您回来啦!”帮佣的招娣笑嘻嘻地迎上来,“夫人终于出院了,好开心呀。”
“招娣!”慧瑛感叹道,“我们老年人就是多事,摔一跤还引出许多病来,害得我在医院里待了一年。”
十年来,她和家政阿姨招娣的关系非常融洽,两人年岁相近,意气相投,情同一对好友。在将近一年的住院期间,招娣不仅精心守护着空旷的家,还经常带着各种物品去医院看望她,每每想到这儿,慧瑛总对招娣感激不尽。
这时候,大门外传来了儿媳田芳的声音。她刚陪婆婆乘出租车回家,在司机的帮助下,卸下了带回的行李。田芳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到家后依然嗓门很大,带有一点神经质……
慧瑛对儿媳始终怀有一种复杂的情愫,住院期间更加深了这种印象:表面上看,她似乎很懂礼数,其实是个心计很深的女人,看自己的眼神总有些不自然……
这时候,宅院的走廊上洒满了秋日灿烂的阳光,慧瑛猛然想起了过去的往事。房间里靠近走廊的地方曾经放过先生永祥的床铺,病中的先生斜倚着床背,失神的眼睛眺望着庭院……他佝偻着身子,穿一件厚厚的茶色羊毛衫,日复一日地保持着这种姿态,直至去世前几天依然没有改变。在那艰难的时刻,慧瑛常常站在先生的病床边陪伴,漫无边际地闲聊着,充满着浓浓的温情。每当回忆起当年夫妻俩带着年幼的独子晓峰去公园游玩的情景,先生总会快乐地笑起来,嘴里嘟囔着:“真想再去一次啊。”
如今,先生早已去世,但是闲聊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新鲜如昨。
慧瑛在招娣的搀扶下慢慢地走进房间。虽然走路时膝盖和腰部还隐隐作痛,但不是钻心的痛,基本上能够忍受。
这时候,慧瑛突然听到几声熟悉的叫声,不由得循声望去。只见招娣的身后钻出一只蹑手蹑脚的虎皮猫,不时轻轻地发出“喵!喵!”的叫声。
“哦,是咪咪呀!”慧瑛的眼睛潮湿了。好久不见,没想到已经长成这么大了。“咪咪!是我呀,快过来!”
咪咪叫了一声,乖乖地跑到主人的脚下,习惯地盘坐着。慧瑛俯身抱起,紧紧地搂着咪咪,喃喃地问道:“我的小宝贝,这一年感到寂寞吗?以为我死了吧?”
咪咪的长胡须抚弄着主人的脸颊,湿乎乎的小鼻子不停地钻来钻去。慧瑛开心地笑了,觉得家里的氛围一点都没变,回家的感觉真好。那洒满阳光的走廊,那活泼可爱的咪咪……
于是,她跷起缠着绷带的脚,躺在空了将近一年的床上,漫无头绪地遐想着。
安顿好带回来的行李后,田芳来到婆婆睡的床边,像演戏似的低头问道:“妈妈今天终于出院了,恭喜您!刚才您和咪咪打了招呼,也亲热过了,现在该轮到我了,要不要看看我送您的礼物?”
“难道又是花束吗?”慧瑛暗忖。住院期间,田芳总是不厌其烦地送来许多鲜花,但是自己根本无法消受。由于年岁大了,又患有慢性消化不良症,闻不得鲜花散发的香气,有好几次简直无法吃饭。
“礼物?”慧瑛不露声色地反问,心里陡生了几分警惕。
“妈妈,您放心,这次送的礼物特别棒!我说得没错吧?招娣!”田芳笑着朝招娣眨眨眼,仿佛是她的同党。
招娣笑笑,没有吱声,似乎带着困惑的表情。
“我们先去餐厅看看,您千万不要吃惊,闪了腰可不得了,还得再住医院了。”
田芳开玩笑地说着,一把抓住了婆婆的手腕,长长的涂着指甲油的红指甲透过衣袖直接触及慧瑛细细的皮肉。
慧瑛不舒服地扭动着手腕。
田芳全然不顾这些,拉着婆婆走进了逼仄的餐厅。
“嗨!您来看!”田芳充满豪气地叫道,“怎么样?棒不棒?”
慧瑛睁大眼睛环视着狭长的空间。咦?原来的那个每天必看的旧电视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台崭新的像大黑箱子的豪华电视机。
田芳继续说:“这是最新款的电视机,现在很流行。妈妈这么有钱,怎么还在使用那么老式的电视机,也不怕邻居笑话,真的要改改了。”
慧瑛的表情有些僵滞,一时哑然无语。
田芳误以为婆婆是太高兴而说不出话来,继续放言:“我最近的生意很好,营业额成倍地增长,真是好开心哪。和晓峰一起按揭买的公寓房也已经一次性付清了。所以妈妈不必为我担心。这次还给您带来另外三个礼物,希望您喜欢。来,随我去看看吧。”
三人离开餐厅,田芳又拉着婆婆来到盥洗室。只见墙角落安放着一台奶油色的大型全自动洗衣机。慧瑛不由得看看招娣,招娣困惑地摇摇头,立刻把目光转向别处去了。
“使用方法很简单,一看就明白了。”田芳一个劲地夸耀,“只要把要洗的衣物和洗涤剂一起倒入洗衣机里,一按开关就启动了。它什么都能洗,连毛衣和被套都不在话下。这台洗衣机是全自动的,启动后完全不用管它。我原想给洗衣机配一台烘干机,但是遭到招娣的强烈反对。”
“我是这样想的,”招娣一边看着两人的表情一边说,“我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总觉得洗过的衣服必须让阳光晒干,用电器烘干的衣服没有阳光的气息,对人体健康是不好的。”
“说的也是,”慧瑛慢慢地开了口,“我同意招娣的想法,洗过的衣服要晒太阳,穿上有阳光气息的衣服才是最好的。”
“那就没办法了,”田芳无奈地耸耸肩,“我理解你们老年人的心情。不过,我们生活的时代已经变了,必须要换一种活法。你们先试着用用看,很快就明白它的优越性了。”
“你的好意和全自动洗衣机的方便我都明白。”慧瑛尽量保持着温和的表情,不紧不慢地回答。也许触及沉淀于心底的某种隐秘,她突然感到胃部发生了痉挛,脸色愈发难看。
田芳似乎没有察觉婆婆的心思,依然大大咧咧地说:“我还有礼物送给您,现在就去厨房吧。”
招娣小声问慧瑛:“您是否有点累了?刚出院就站了这么久,会吃不消的。”
“没关系。”慧瑛摆了摆手。虽然有点不舒服,但她不想被别人看出来。
走进木地板宽敞的厨房,一个淡绿色的大型冰箱映入了眼帘。慧瑛拼命地压抑着不断上涌的恶心,一只手支撑着位于中央的料理台。
“妈妈,这是一个四门的大冰箱,特别好!”田芳笑盈盈地说着,伸出戴着多枚戒指的手依次打开不同的冰箱门。
“我不需要这么大的冰箱,”慧瑛控制着情绪,平静地说道,“现在我一个人生活,吃得又少,以前用的那个冰箱就足够了。”
田芳依然不为所动,继续说:“里面的搁架是活动的,可以根据需要调整,冷冻什么食品都很可以。”
“不过……”慧瑛期期艾艾地说,“地下室里还有一个招娣送的大型专用冷冻冰箱……”
招娣也心情复杂地点着头,眼睛看着厨房内的地下室入口。
招娣的女婿开着一家小餐馆。两年前,店里买了一个新的冰箱,就把原来的旧冰箱送给了岳母。那个冰箱虽说已经旧了,但是很耐用,各项功能都很正常。
田芳学着外国人的派头用鼻腔“哼”了一声,然后伸出细长的食指像汽车雨刷一般使劲地摇晃着,“妈妈不必客气,还是先用这个冰箱吧。招娣送的冰箱毕竟太陈旧了,而且在地下室太危险,每次拿冷冻食品都得下台阶,万一从台阶上摔下来就不得了了。您已经摔了一次,难道还要摔第二次?”
“可是……”慧瑛忍不住嘀咕道,“那只冰箱很好用,白白丢弃太可惜了。”
“这可不行!”田芳一脸的严肃,“今后您绝对不能再去地下室了!如果真要去拿食品,就叫招娣帮忙吧。我说得对吗?招娣!”
招娣慌忙点头:“那是当然的。”
接着,田芳又指着煤气灶台的旁边说:“这是最后一个礼物。妈妈身体康复后,想必也会自己烧菜煮饭吧?所以我特意买了一只最新式的电烤箱,它具备极好的烘烤功能,不但能精美地烹制鱼肉,烘烤蛋糕和小甜饼也很出色。”
慧瑛竭力克制着不让田芳看出自己为难的神色,默默地吞咽着苦涩的口水。家里一直使用小电炉,那还是丈夫病倒时紧急购买的。因为丈夫手术后完全失去了食欲,无法吞咽医院提供的餐食。无奈之下只得买个小电炉带入医院,心想自己亲手制作餐食也许能可口一点。尽管也担心丈夫会不习惯小电炉煮的食物,但是为了救急也顾不得这些了。
没想到奇迹出现了,那些经小电炉煮熟的食物非常香糯可口,竟然让丈夫张开了口。丈夫去世之前曾在家里调养了一段时间,他的体力也得到一定的恢复,这都是那个小电炉的功劳啊!
慧瑛终于忍不住发问:“你把以前使用的小电炉放哪儿了?”
“这个嘛——”田芳轻松地回答,“当然让收旧家电的小贩回收了。不仅如此,那些旧的电视机、洗衣机、冰箱也统统卖了。那些脏兮兮的老家电不仅无用,还占地方,干脆处理了,换上一色的新家电不是很好吗?”
慧瑛感到眼皮在不停地跳动着,勉强地吐了一口气:“是啊。”
田芳见婆婆有些不悦,稍稍停顿了一下,也许后悔自己是否手脚太快,旧家电卖得太便宜了。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像少女般地发出“嗤嗤”的笑声,“我的朋友就是家电商场的老板,这些新家电都是托他打包买的,价格特别便宜,妈妈尽管放心用好了。这些只是代表我心意的一点小礼物。”
慧瑛问:“晓峰知道这事吗?”
田芳摇摇头,微笑着回答:“最近两人都忙于工作,还没有对他说呢。”
“晓峰知道了会不会发火?为我这个老太婆花这么多钱是不值得的。”
“他才不会管钱的事呢!”田芳掩口笑道,“虽然他的收入也不错,但是媳妇我比他更厉害,赚的钱是他的好几倍。”
招娣明显地露出厌恶的神色。
慧瑛若无其事地又问:“田芳,坐下来喝点茶怎样?我看你也有点乏了,不如一边喝茶一边慢慢聊天好吗?”
田芳好像突然从兴奋中清醒过来,低头看了看手表,慌忙说:“啊,已经到点了,现在不能喝茶,我得赶快回到店里。”
“你和别人有约谈?”
“是的。下午两点要和一个和我同样经营服装的生意伙伴面谈。为了今后从国外进口新款式服装,我要和那人一起去罗马、巴黎考察,为期一个月左右。这次就是商谈出国考察事宜的。”
“哦,您的生意真是越做越大了!”招娣假意奉承道。
田芳全然没有回应。只是一再叮嘱慧瑛:“妈妈!我先走了,有空再来看望您。下次来的时候,最好能听到您夸赞我送的礼物有多好。”
慧瑛弱弱地报以微笑。
田芳得意地扬了扬眉毛,风风火火地向门口走去……
“唉,她总算走了……”招娣叹了一口气,关切地对慧瑛说,“您累了吧?快去卧室躺一会儿,我马上去沏一杯热茶。”
慧瑛摇摇头,“没关系,就在这儿坐一会儿好了。啊,咪咪也来了,快到我膝盖上来!”
慧瑛坐在厨房料理台附属的圆凳上,咪咪“呲溜”一下跳上她的膝盖。
一把抱起咪咪后,心情轻松了许多,刚才失落的记忆和思念又恢复起来,她开始感到害怕了。那些旧的电视机、洗衣机、冰箱、小电炉真的就这样扔了?即使田芳说让收购旧家电的小贩回收了也不成,难道这样做就是对的吗?
“我总觉得有点怪!”招娣一边往茶壶里注着热水一边说,“她把夫人家里的冰箱、洗衣机和电视机当作自己的东西随便处置,一下子全都换了,这算什么?我实在看不惯,又不敢明言,怕她不高兴。”
慧瑛沉默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招娣继续毫无顾忌地唠叨:“前一天,田芳突然带了一个收购旧家电的小贩来到这儿,把所有的旧家电一扫而空。真是作孽呀。毕竟许多老家电都会让夫人睹物思情,引起许多珍贵的回忆。我看她这么做就没安什么好心!”
说得对极了!慧瑛心里想着,却没有显露出来。她随手接过招娣递来的茶杯。一边吹着水汽,一边慢慢地喝了一口,轻轻地说道:“招娣,你的话太极端了,我们老年人多少也要听听年轻人的意见。田芳人还是不错的,就是做事大大咧咧,容易引起别人的误解。”
“夫人太善良了!”招娣依然愤愤不平,“简直是个纯洁的天使,从来不说别人的坏话。而我不一样,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慧瑛听了掩嘴而笑:“你可别那么说,我不过得过且过而已。自从出嫁以来,我一直在先生的呵护下养尊处优地生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当个贤妻良母,所以到现在也不能适应外部环境,不敢一人乘出租车,无法一人单独出去旅游。现在上了年纪,更是随波逐流地不想管事了,即使田芳自行其是也随她去吧。”
那一天,招娣准备了晚饭后就在傍晚回去了。慧瑛盖着招娣拿来的毛毯,手里抱着咪咪,一直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回忆起种种的往事,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那些旧家电确实使用时间太长了。洗衣机、电视机、冰箱都是用了十几年的老古董,但是慧瑛仍然舍不得丢弃,因为旧家电里留存着太多的回忆,也是老夫妻俩共同生活的最好见证。先生和慧瑛一样,是个不喜欢享受奢华的男人。他虽然是个很有名气的画家和书法家,并在闹市经营着一家颇具规模的古玩店,掌握着不少资产,但他从来不为如何赚钱发财操过心,唯一的爱好就是搜集古董,常把心爱之物放在家里把玩观赏。由于有这样的特殊爱好,自然对那些新潮的家电产品失去了兴趣,只觉得旧家电还不错,只要能使用就足够了。
慧瑛轻轻抚摸着躺在膝盖上安睡的咪咪,痴痴地注视着挂在墙上的先生遗像,心中泛起一阵阵难言的痛楚。先生除了古董,还挚爱着自己的妻儿,喜欢这栋古色古香、充满着历史风尘的宅院,常说“有此三宝,人生足矣”。甚至在弥留之际也恋恋不舍,一再叮嘱妻子要照顾好儿子,守住这个家。如今回首往事,真是感慨万千。想想先生的嘱托,看看现在的家庭状况,慧瑛真想大哭一场。也许辜负了先生的期待,也许预感自己快守不住这个家了,她感到格外的无助和悲哀。
丈夫逝世后,她才知道晓峰和田芳的关系非常差。
“我俩经常吵,现在也习惯了,”晓峰曾经不好意思地对母亲说,“田芳的脾气就是这样,什么事都要逞强。她交际广,朋友多,看不起我。认为我只是个碌碌无为的古玩店老板,一个没出息的窝囊废!”
慧瑛不满地皱起眉头:“怎么会这样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晓峰的脸涨得通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好像外面有人了。”
由于妻子的不忠和丈夫的无能,两人的夫妻关系无法维持下去,这的确是个严重的问题。当时晓峰提出了离婚的想法,但是慧瑛没有同意。一则认为体面人家轻易离婚是不光彩的,再则她一直信奉这样道理:只要结婚了,夫妻俩应该牢牢记住婚约誓言,互相忠诚体谅,厮守终生。
于是,她恳切地劝晓峰:“你也不要疑神疑鬼,太意气用事了,田芳是比较爱虚荣,我也看见了,但是其他方面还好,不能瞎猜疑。”
晓峰没有回答,只是暧昧地笑笑,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就在慧瑛不慎骨折的三天前,晓峰突然顺道拐到家里,说了声:“我渴了!”就“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杯茶。当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离家的时候猛然回过头来,对母亲露出疲乏的微笑,“妈妈,我再也无法忍受那个女人了!”
慧瑛明白儿子想说什么,不用问也知道。因为她从儿子和田芳举行婚礼的那天开始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隐忧,担心什么时候这一天会来。
她默默地注视着儿子不发一言。
“她的相好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似乎很有钱,”晓峰鄙夷地吹了一口气,“最近我偶然在闹市的大街上看到两人手牵手地走路。后来我就拐弯抹角地向田芳打听那人的来历,田芳说是她的客户。到底怎样还不清楚。”
“哦,是这样啊!”慧瑛沉吟了半晌,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田芳不守妇道的事还有好多,我实在受不了了。你听听她说话的口气,看看对我盛气凌人的样子……真是一言难尽……”
“难道你想现在就和她……分手?……”
晓峰大口喘着气:“现在感到特别为难。我知道妈妈不同意离婚的态度,但我实在难以和她相处下去。田芳是个控制欲特别强的女人,什么都想一人操控,甚至连妈妈的生活也要管。”
“我的生活?”慧瑛惊讶地反问,“她有必要管我的生活吗?”
晓峰苦笑道:“妈妈,你怎么还不明白?迄今为止,她想得到的都得到了。不仅自己的事业成功了,还有个听话的丈夫,不仅买下了公寓房,还找到了丈夫之外的相好。最后的目标是什么呢?还不是我们家的家产!”
“家产?”慧瑛的声音低了许多,“我们家没什么家产呀?!”
“你说什么?”晓峰紧咬着嘴唇,“妈妈也许真的不知道家产的概念。我们整个家就是宝贵的财产,这个家、这个远近闻名的大宅院……你明白吗?”
“你说的也是。不过,现在谈家产还太早,我死后这些东西不就自然成为你们的吗?”
“正因为这个原因,她目前应该不会和我离婚,而且知道我有她的把柄,再三表示不会再出轨,其实她的话根本不可信。她的如意算盘就是这样,一旦可以分家产了,就到法院和我离婚析产。真是丧尽天良!我绝不能让她的阴谋得逞,绝不能让父母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产落入她的手中,所以我现在很痛苦,真受不了了。”
慧瑛一时无话可说,怔怔地看着儿子。
晓峰羞怯地红着脸,喃喃地说:“妈妈,对不起,本不想对你说这种话的。”
“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尽可以回家对我说,”慧瑛终于缓过神来,“虽然起不了多大作用,但我毕竟是你的妈妈。”
晓峰愁闷地走出了家门。
尔后,慧瑛因突然骨折不得不长期住院治疗,再也没有和儿子单独聊天的机会。不过,住院期间多次见过田芳,发现她的脸色平和自然,夫妻俩似乎没有发生新的矛盾,慧瑛暗忖这场风波也许已经过去,也许田芳制服了儿子,轻易地得手了。
“咪咪!”慧瑛感情复杂地叫着怀中的小猫,“现在的电视机、冰箱和洗衣机不是我的,都是田芳的财产,她以后再来家就要使用了。”
嘴里这么说,后背却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她不打招呼就毫无顾忌地处理掉家里的旧家电,眼中哪里有我?分明觉得自己已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接下来她会怎么做?是否要像处理旧家电那样把我处理掉?……
突然,她又想起田芳刚才说的话来,为了商店业务要到国外考察,准备花一个月的时间去罗马和巴黎转一圈,还说此行有一个同行一起前往……
“那个同行一定就是田芳的情人。”慧瑛恨声嘀咕着。
咪咪睁着眼睛仰视着主人。
慧瑛气得脸也歪了,“怪不得呢,什么通过一个家电商场的老板为家里便宜地买了这些家电产品,说不定老板就是那个同行假冒的。”
咪咪从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慧瑛用手轻抚着它的胡子,像哄婴儿似的喃喃自语:“咪咪别怕,有奶奶在,怕她翻天不成?”
离开医院一周后,慧瑛再次去医院复查。当她乘出租车回来时,等在大门口的招娣急急忙忙地说道:“刚才晓峰和田芳分别打来电话,说今晚有急事不能过来,原定的聚会只好取消了。”
慧瑛听了不免有点失望。原说好晚上和晓峰夫妇在家聚餐,除了庆祝自己病愈出院,还想和他们好好聊聊天。当然,最主要想和儿子见个面,乐和乐和。
想到此,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没办法,他们都忙呗。”
招娣点点头:“好像是这样的。田芳说晚上有事要和客户商谈,晓峰说去见一个外国来的客人,对方要他无论如何到杭州的一家宾馆见面。那是个英国客人,好像叫什么……”
慧瑛听了眉毛一扬:“你说的是奥克莱吧?他是先生的老朋友了。对了,晓峰对我也说起过他,他一直想来中国,没想到偏偏今晚到了。”
招娣笑道:“就是他。晓峰说今天要在杭州宾馆陪他住一晚,明天才返回。”
慧瑛若有所思:“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
招娣补充道:“晓峰说,今天的事是他们不好,无论如何要向您道歉。还说下周一再为妈妈的康复庆祝一番。”说到这儿,招娣意犹未尽,“田芳也真是的,不就是和谁一起商量去欧洲的事吗?晚一天讨论不可以吗?晓峰也不好,自己说难得为妈妈庆祝康复,结果说话不算数……”
“招娣!”慧瑛笑着打断了她的话,“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忙,老年人的事拖几天也没关系。就让他们先忙吧。”
“夫人这么说也没错,”招娣依然板着脸不依不饶,“不过他们也太随意了,当天来一个电话就解决了,这算什么事?如果我女儿女婿这么做了,我肯定会发脾气的。”
慧瑛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就没完了?到底要我怎么做才好?”
“至少要他们将功补过。”
“他们不是答应下周一再办吗?”
“那是理所当然的,”招娣一本正经地说道,俨然是自己的事一样,“夫人一定要这么做。我知道您心软,只要是自己的孩子,无论多大了,总是笑脸相迎。”
就在说笑的过程中,原先留存的一点失望情绪不知不觉地消失了。今晚不见也好,要是碰到田芳,又会对新电器的优点唠唠叨叨地问个不停。不见她反而会更舒坦一些。
那一天,直到傍晚,慧瑛的头脑里乱糟糟的没有头绪,只是呆呆地枯坐着。
但是,意外的情况偏偏在不经意间发生了,而且彻底改变了慧瑛一家的命运……
那天傍晚,招娣像往常那样准时下班回去了。慧瑛先去浴室洗了澡,然后慢慢地吃了晚餐。到了晚上八时许,早早地抱着咪咪上床睡觉了。
当她正和咪咪说着悄悄话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慧瑛急忙穿上毛衣,走到门口。
门外传来了田芳的声音:“妈妈,是我。突然打扰了,实在对不起!”
慧瑛赶紧打开门扉,看到穿着淡紫色套装的田芳站在门口,身上散发出浓烈的香气。
田芳做作地挤出几许笑容:“我是从火车站步行过来的。因为乘出租车要排很长的队,太费时间了。妈妈您已睡下了?”
慧瑛摇摇头:“还没睡。你怎么啦?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事,”田芳的话语有些不自然,“我们原来说好今晚在家里聚餐庆祝妈妈康复的,但是我和晓峰都因为有事而没有信守诺言,所以我心里很不安,觉得妈妈以后不会再相信我了。您瞧,按照约定我现在这时候就得和朋友商量事情了……”
“现在?”慧瑛惊讶地反问道,“这么晚吗?现在已经过晚上八点了。”
田芳走了进来,满脸无奈地回答:“谁说不是呢,真讨厌!就要见面了,我那个朋友突然打电话来说改在晚上十点半面谈。那个家伙事情很多,整天忙也忙不过来。我的事解决了,晓峰又不行,他今天有事不回来了,真是没办法……”
慧瑛凭直觉明白了田芳来家的用意,是要自己为她现在还没有和朋友见面的事作证。由于和情人约会的时间突然变了,一时无法解释。为了不让晓峰产生怀疑,特意跑到这儿来,让慧瑛为她打掩护。至于说什么见面时间改在晚上十点半也是有用意的,这样即使明天早晨回家也顺理成章了,尽可以对远在杭州的晓峰作出各种解释。
“那实在太晚了,”慧瑛不露声色地说,“外面很冷,先进来暖和暖和吧。如果和朋友约谈的地方近,过九点走也来得及。”
“没错,来得及,”田芳胸有成竹地回答,“我打算九点四十五分打的过去。现在在家喝茶休息一下可以吗?哦,您同意啦?那太好了!说实话,我原来还担心怎么打发这段时间,有妈妈理解就完全没问题了。干我们这一行实在太辛苦,这样的事经常发生。啊,妈妈就别管我了,我自己烧水泡茶吧。”
田芳利索地脱下外套,卷起袖子朝厨房里扫了一眼。
看到田芳这般举动,慧瑛心头一个激灵,久蓄心底的怒火熊熊地燃烧起来,冥冥之中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现在,晓峰在杭州,这是不争的事实。他是去见奥克莱的,想必会大谈特谈死去的父亲以及过去的往事。可以断定,直到明天中午,晓峰一定会和奥克莱待在一起。所以即使田芳身边发生了什么也绝不会牵涉到晓峰,唯一的怀疑对象只能是田芳的情夫。不仅如此,今天白天的那两个电话是招娣接的,夫妇俩不能来参加今晚庆祝聚会也是招娣亲口告诉自己的。
慧瑛的思路愈发清晰了:现在没人知道田芳这时来到这儿。而且她说自己是单独从火车站步行过来的,所以连的士司机也不知道她的行踪。
想到这儿,慧瑛的心脏一阵狂跳,想到一个很早以前就考虑的事情、一个不知何时能够实现的愿望今天终将如愿以偿了。
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慧瑛事先做足了功课。在医院养病期间,在漫长的时间流逝中,她像编织一个快乐的梦想那样,绞尽脑汁设想了各种应对的方法。
这时候,田芳敞开着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衬衣,用托盘托着茶具走进了厨房,那张浓妆艳抹的粉脸在灯光下十分刺眼。
“你送的礼物我都试用过了,”慧瑛眯着眼睛轻轻说道,“电视机很大,画面很漂亮,洗衣机的使用也很方便,冰箱的功能非常齐全。”
“是吗?”田芳得意地挺了挺胸,“看来把旧家电全部替换掉是对的。妈妈是个明白人,一定懂得这个道理,一个古旧的老家也一样,不追求新的就会迅速败落。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把旧的东西全部换了。什么旧家具、旧地毯、旧食器统统扫地出门。”
“嗯,有道理!”慧瑛违心地敷衍着,“只要把这事交给你来办,我们的家一定会焕然一新的。”
“妈妈希望在家里好好享受是对的,我为妈妈这样打算也是理所当然的。”
慧瑛暗忖:我长期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感觉好不好会不知道,轮得到你说吗?但她强忍着没有说出来,只是换了个话题:“你现在忙,难得来家里,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田芳正往茶壶里放茶叶,听到这话立刻停下手:“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像你说的,放在地下室的那只大冰箱已经不能用了,不过这样丢弃也是怪可惜的。所以我想把冰箱里面打扫一下,当个储物柜也是很好的。本来这事要叫招娣做的,但我忘了对她说,真是老糊涂了。你既然来了,能帮我打扫一下吗?”
田芳疑惑地问:“您要我打扫冰箱内部吗?”
慧瑛点点头:“是的。”
田芳的脸色有点阴沉下来,但很快就换了一副笑脸:“那没问题……冰箱里真有那么脏吗?”
“也没那么脏,只是有一年没使用了,我想稍微打扫一下就可以了。”
田芳无奈地转身而走。她心里很郁闷,本想顺便拐到婆婆家制造“不在场”的假象,谁知被婆婆摊上了打扫冰箱的破事,不得不勉强应承下来。
慧瑛对田芳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故意没事人似的从盥洗室里拿来抹布和洗涤剂交给田芳,然后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啊!”抢先进门的田芳发出一声惊叫,“台阶真滑,我差点掉下去了!”
“当心点!”慧瑛在后面轻声叮咛着,自己慢慢地顺着台阶走了下去。地下室里零乱地堆放着各种装杂物的纸板箱,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那个冰箱很大,高90 厘米,净深80 厘米,宽1.7 米。
田芳两手打开冰箱门,探头看了看,说:“里面很干净,一点也不脏。”
慧瑛皱起眉头,“不会吧,你还是钻进冰箱里看看,把边角的灰都擦干净!”
“您要我钻进冰箱里?”
“是的,”慧瑛在昏暗的灯光下暧昧地笑道,“今天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打扫里面吧,这样也不太累,外面的打扫就叫招娣搞吧。”
看着田芳很勉强的样态,慧瑛依然事务性地吩咐道:“你先钻进去试试。”
田芳不满地嘀咕着,小心地钻进了冰箱。
此时,慧瑛的心情异常平静。也许原先的设想中就有这样的准备,所以不慌不忙地找出放在附近的一卷电线,并将电线的一头牢牢地绑在靠近冰箱的一根柱子上。做完这些事后,她很想笑出声来。谁能想到,一个被人称作“天使”、长期在家相夫教子、不谙世事的老人竟然一直处心积虑地思考着这个魔鬼计划,并在今日就毫不犹豫地付诸实施了。
再次确认电线绑得很牢,不会松动之后,她就对钻在冰箱里使劲用抹布擦拭的田芳轻柔地叫了一声:“田芳!”
田芳闻声回过头来,慧瑛趁势把手里的电线紧紧套在她的脖子上,一边套,一边绕,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问:“你看我送的这条丝巾咋样?”
也许空间逼仄无法反抗,也许在慧瑛轻柔声音的魔力下丧失了力气,田芳没有任何反应,很快就一动不动地趴下了。
慧瑛依然笑容可掬地发问:“你送了我这么多礼物,今天就还个礼吧,这条丝巾一定很漂亮吧?”
这时候,田芳突然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上方,手里的抹布也掉了下来。慧瑛心里倏地一惊,要是她醒过来激烈反抗就麻烦了,于是拼命地用电线紧勒她的脖子。田芳痛苦地挣扎着,两脚不停地踢着冰箱壁……
不一会儿,田芳不再挣扎了,两眼翻白地躺在冰箱里。
“再见了!”慧瑛冷笑一声,顺手关上冰箱门,“就留在这儿做个好梦吧。”
她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觉得一切都过去了。为儿子报了仇,为家里除了害,自己尽了母亲的责任,再也没有遗憾了。
慧瑛站起身来,准备上楼离开地下室,这时候,电灯突然灭了。也许线路老化发生了跳闸事故,整个宅院顿时漆黑一团,蹲在门外守候的咪咪立刻不安地叫了起来。
情急之中,慧瑛摸黑点亮了一根应急时备用的蜡烛,借着微弱的烛光晃晃悠悠地走上了台阶。也许受到烛光的刺激,一向乖巧的咪咪突然焦躁起来,猛然扑向正在艰难上行的慧瑛。
“啊!”毫无防备的慧瑛发出一声惊叫,整个身子立刻从台阶上滑入地下室,钻心的疼痛使她几乎昏厥过去。手中的蜡烛掉在地上,烛火很快燃及周边的纸板箱和易燃的杂物,迅速变成了一场熊熊的大火。
火!火!地下室里充满着烟雾和火光。咪咪惨叫着夺路而逃,只留下那只硕大的冰箱和旁边倒伏的女主人。朦胧之中,慧瑛依稀看到先生永祥和儿子晓峰正微笑着向她走来,身后是鲜花盛开的庭院,一派万紫千红的绚丽景象……
“啊,你们终于来了!我可以放心了!”慧瑛在火光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大火更猛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