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宇奇：向风而行 步履不停

闫佳

沉寂了十个月的石宇奇，归来后就在参加的六站公开赛中带回了两个冠军、一个四强。在1316天的等待之后，那是令人动容的夺冠时刻——三年以来的首个超级750赛冠军，石宇奇终于走出了那暗不见光的黑夜。与国际赛场挥别的十个月，他回归到自己羽毛球的起点，在回炉淬炼中多了几分成熟和坚决。

回归的路途有忐忑，但没有退缩。站上赛场之前，石宇奇已经有了拼尽所有的决心。他知道，所有迷惘和不确定都会有答案，不甘平庸，勇敢先行。他将自己的独特炼化为一把武器，就像球迷们戏称石宇奇的头顶哪怕不是禁飞区也是限行地，在不厌其烦的起跳飞跃中撕扯出杀机。石宇奇知道，总有属于自己的惊喜藏在勇敢后。

远离国际赛场的十个月，石宇奇回到了南京体育学院。那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球馆内的一切他闭眼就能准确地说出位置。只是，如今在场地上奔跑的身影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一批，看着2005、2006年出生的准新人们，石宇奇将这群比自己小了近10岁的师弟称为“小朋友”，而“我是大队员”的自觉也无形加身。

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一起训练，石宇奇经常要以一打三来提高对抗强度。和师弟们的练习，他开玩笑说自己多少会有点装、有点端着，“但是还好，我毕竟还是比较接地气。”训练课上，他的一招一式总会吸引来师弟们的关注，潜移默化中作为榜样的“大队员”与“小朋友们”很快就熟络了起来。每次轮到石宇奇陪师弟1打2，他都会兢兢业业喂好每一次回球。当然，作为省队里1打2的全胜纪录保持者，石宇奇在每次赢球后，也是积极参与惩罚游戏的那一个。

回南京的十个月，石宇奇从接连不休的赛事中暂时抽离出来。与当初受伤后的心急如焚不同，这一次的禁赛，让他有了重新审视自己的机会。

对经历过三次手术的石宇奇来说，省队训练时的右肘剥夺性软骨炎、青奥会后的右脚踝先天性的腓骨长短肌肌腱滑脱，再到奥运积分赛中的左脚踝侧副韧带撕裂，严谨说即是距腓前韧带撕裂及跟腓韧带止点断裂。伤病的如影随形磨得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起床一睁眼身上总会出现新的症状。那段日子给石宇奇套上了枷锁，天是灰色的、钻进了牛角尖的他不懂如何释怀。厌过球，也痛恨过老天为何不对自己好一点，想到迫在眉睫的奥运会乃至自己的未来，他的情绪总会格外脆弱和易怒。

就在这样的自我拉扯与拧巴中，石宇奇站上了东京武藏野之森的奥运赛场。遗憾会有，但是能参加奥运会已然值得肯定。随后是隔离的21天，得到了足够休养时间的他迈上了陕西全运会的男单冠军领奖台。遥望上一届2017年天津全运会，那时还是小将的他在决赛中负于林丹；四年后，他终于将国内份量最重的一枚男单金牌挂在了脖子上。

在那之后，作为国羽一单，他要在紧凑的赛程里接连完成苏迪曼杯和汤姆斯杯的抢分重任。苏杯上，石宇奇如疾风般2比1横扫桃田贤斗，为国羽再捧杯立下大功。间歇时，他伏在球包上大口喘着气的样子，尤为让人记忆犹新。但是，时隔一周后他再次登台，关键分时刻的退赛将石宇奇推上了风口浪尖，最终，不够理智的行为也让他收到了一纸回省队改过自新的禁赛处罚。

在与年轻队友的朝夕相处中，石宇奇会想起当年的自己，想起一路走来羽毛球带给他最真实的成长。那些为了打球绕过的弯路、受过的伤、在低谷徘徊经历的痛彻心扉，以及至今想起都会热血澎湃的决胜时刻，“走不出伤病”的他明白，自己实则更加放不下的是打球。回省的他在重新回炉的时光中珍惜度日，别人都在国际赛场上南征北战抢积分，他有的就是在这段看似朴实无华的日子里不断实现自我升级。

去年春节，石宇奇难得放了一次假。那是他多年以来第一次在家多待了两天，也是头一遭体验了春节的热闹，而父母的陪伴更是让他做回了孩子。当时举国上下都将目光投向了北京冬奥会时，石宇奇也没有例外，跟着赛程追了几天比赛。

转眼5月，石宇奇和恩师孙俊一起抵达了晋江羽毛球训练基地。这次归队，意味着他重返国际赛场的时间指日可待。出发前，孙俊指导不止一次问过他，是否做好了回归的觉悟，因为这一次石宇奇不再是单打独斗的归队，这一次，孙俊也接过了需要重整旗鼓的男单组的主管教练一职。

担任江苏省羽毛球队总教练期间，孙俊经常会在重大国际比赛前以专家组成员的身份来国家队，给石宇奇进行训练及心理上的辅导。从2018年的曼谷汤姆斯杯到南京世锦赛，再到2019年的南宁苏迪曼杯以及东京奥运会前，孙俊从未缺席过大赛前石宇奇的大小集训。而今，在家人的全力支持下，孙俊与石宇奇一道重回国家队，给处在低谷中的男单组打了一针强心剂。

2022年8月22日，沉寂了十个月的石宇奇提前解禁。面对暌违了四年的世锦赛，石宇奇知道自己有多渴望这次机会。

首战面对世界排名第80位的阿塞拜疆选手雷查约，开局，石宇奇的适应速度明显不及对手，比分一度9比14落后。不过，靠着更胜一筹的个人能力，他在调整后展开了反击，用猛烈的攻势扭转了被动局面，更在局末奋起直追，挽回局点，以22比20拿下第一局。第二局，石宇奇没再给对手任何机会，轻松以21比10胜出。

第二场比赛，石宇奇站上了久违的1号场地，对手是丹麦第三单打吉姆克。双方已经三年没有交手了，上一次较量还是在2019年的福州公开赛上，当时伤未痊愈的石宇奇在第一局以10比21落败后选择退赛。此番再战，石宇奇在首局10比9后连得7分奠定优势，以21比13拿下该局。第二局的情况如出一辙，石宇奇在10比8后连得8分，最后以21比16收下比赛胜果，代表国羽男单独闯上半区。

到了第三轮，石宇奇迎来了真正的劲敌——老对手、印尼金廷。此前，石宇奇六连胜金廷，但上一次交手是三年半前的瑞士公开赛。在这场厮杀中，金廷开局后先发制人，以21比10先下一城。随后，石宇奇以21比13扳回一局。决胜局，石宇奇在后半段一度以18比15领先，但此时金廷连得6分，拿到了职业生涯对石宇奇的首胜。

当石宇奇退场时，场边传来了球迷们坚定的鼓励：“石宇奇，下次加油！”这场用时一小时的八强争夺战让石宇奇找到了久违的刺激，“对手比我的速度快，应该说是快很多”。重新回归比赛的选手总需要多几场硬仗来找回比赛的感觉，石宇奇也积极汲取着首站比赛状态从差到有调整再到变好的规律。“一直在努力，第二局开始有了一些转机”“（在場上）要跑得更快一点，从思想上简单一点，不要想太多”“因为已经落后了，努力多拿一分是一分”。

对于自己的实战能力，石宇奇心中有了底。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份属于自己的比赛感觉。从东京到大阪，孙俊指导给他布置了一项颇有难度的抢分计划。在世界羽联调整积分计算方法后，石宇奇此前的积分将被替换掉，为了2023年能够顺利参加高级别的赛事，他必须在2022年接下来的几站比赛中每站拿到6000积分，这意味着在超级300赛中他要打到决赛，在超级500赛中打进四强，而超级750赛和1000赛也要达到八强。

国际赛场每一轮都是硬仗，说没压力是骗人的。

日本公开赛时，石宇奇首场面对丹麦老将维汀胡斯，他经历了一场手感全无的苦战。前两局的胶着让石宇奇备受煎熬，场边的孙俊指导提醒着他球没有到位，而钻在牛角尖里越发没了办法的石宇奇却冲着孙俊将手指放在了唇边。

艰难啃下比赛后，石宇奇自知理亏惹了教练生气。嘴硬的他想找孙俊指导沟通，可是每次话到嘴边都变成了“孙导我要去超市，您有什么需要的吗？”，就连吃晚饭，石宇奇都会主动帮孙俊买好单。看着石宇奇长大的孙俊自然知道“献殷勤”的徒弟想要找个台阶下，便找了一个合适的时机与他打开了话匣子。

孙俊对石宇奇说：“我讲的如果不对，你可以选择不执行，但在场上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只有站得更高一点，才能看得更远，走得更长久。”石宇奇坦言，当时自己只想摒除杂念去拿下比赛，“我知道球推得不到位，但当时手已经不是自己的手了。”石宇奇希望孙俊指导可以给他更明确的指示，“我肯定能够执行。”

回归国际赛场后，孙俊指导也体会得到比赛中命悬一线的焦虑与紧张。他知道石宇奇是冒着被骂的风险表达了自己，但是越早发现问题越早交流，越早能达成有效的沟通和指引。通过石宇奇的赛场表现，孙俊知道徒弟在球场上还找不到自己的节奏，特别是世锦赛输给金廷那场，尽管决胜局拥有领先的优势，可是全场三局对体能的分配、节奏的把控等都不是最好的处理。经过这一次的沟通，师徒二人有了更进一步的默契。

从丹麦老将维汀胡斯的手上磨得的胜利，让石宇奇在随后的几场比赛中渐入佳境。日本公开赛上他闯入了四强，虽然半决赛21比15、19比21、12比21不敌中国台北的周天成，但他已经在紧张的比赛中找到了以往的那份手感。

从日本回到泰国清迈基地，石宇奇将比赛中出现的问题逐一改进。而在随后进行的丹麦公开赛上，一路与高手的对阵，他总是能恰到好处地见招拆招。半决赛，他三局苦战拿下了日本新锐奈良冈功大，职业生涯第二次闯入超级750赛的决赛。决赛中，与他隔网相对的正是在2022赛季已握有两冠的马来西亚一哥李梓嘉。

作为最吸引眼球的对决，丹麦公开赛的男单决赛被放在了决赛日的最后一场进行。面对李梓嘉的强势进攻，石宇奇开局并不适应，但他积极通过不同的线路稳住局势，伺机反攻，逐渐找到了突破对手的方法。前两局双方战成1比1，决胜局，石宇奇通过稳健的防守和成功率极高的突击逼得对手失误增加，他一路领先，最终以21比12胜出，打破了自己自2019年3月瑞士公开赛以来长达三年半的国际公开赛冠军荒，这次夺冠也是他在2019年受伤后取得的第一个国际公开赛冠军。

当石宇奇在决胜局中20比12领先时，资深的世界羽联比赛解说员克拉克女士如是说：“石宇奇拿到赛点了，在一年的沉寂低潮之后，现在的他在胜利的边缘了。”随着李梓嘉回球出界，她不无动情地说：“他做到了！太不容易了，他等这一刻太久太久了。我们真的很想念有他在的比赛，很希望在赛场上看到他完好归来的身影。今天的胜利属于石宇奇！”

赢下冠军后，石宇奇丢下球拍，他双手撑膝强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随后，一路跑去和孙俊与乔斌指导拥抱，向来眼窝浅的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激动。赛后接受采访时，他用英语表达了夺冠感受，他说胜利时感觉自己要忍不住落泪了。三年了，终于获得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冠军荣誉。再一次站上最高领奖台，石宇奇握着奖牌合影时，手还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这一程的等待太漫长，但所有走过的风景都是值得的。

丹麦公开赛夺冠后，受伤病及身体因素的影响，石宇奇在法国公开赛和德国海露公开赛上均早早出局。当外界开始担心他的状态之时，他又在澳大利亚公开赛上夺冠，打消了人们的质疑。

在澳大利亚公开赛的男单半决赛上，石宇奇又遇到奈良冈功大，依旧是三局马拉松式的鏖战，最终他在关键分时刻咬住了，以21比16、16比21、21比19胜出。另一边，石宇奇在江苏队和国家队的队友陆光祖也以2比0战胜马来西亚的黄志勇，国羽男单终于在2022赛季的末尾时刻会师于决赛。

决赛中，陆光祖首局一度以19比15领先，但此后石宇奇连得6分逆转胜出。痛失首局优势的陆光祖以21比18扳回次局。决胜局，石宇奇则完全掌握局势，以21比5胜出，夺下今年的第二冠。自世锦赛回归后，石宇奇在六站比赛中获得两站冠军、一站四强，由此结束了短暂但特别有意义的2022赛季。逐渐找回了状态和手感的石宇奇也在逐渐找回世界排名中曾经属于自己的位置，“复出4个月，收获2个冠军，是我想都不敢想的。”

通过2022赛季一步步走来的感受，石宇奇收获了与过往不同的体会。尤其是当他意识到在有积分压力下，自己要如何调试情绪，放下包袱，投入到比赛中去掌控全局。

“在场上，很多时候与水平已经无关了。这场你的状态不错，下一场并不见得一定会好。当你没有比赛感觉的时候，会出现很多奇怪的状态，可能在场上你就可以感觉到比赛不是你的。”所以，石宇奇信奉着不问胜负，做好当下。“不能说我不在乎输赢，但是赛场随时随地都会发生变化，你不可能永远胜券在握。”从开始到现在，无论是曾经的新人还是重新回归的当下，石宇奇都会提醒自己，变化莫测才是永恒不变的定律。

陵水冬训，石宇奇跟着队伍进行了军训和体能测试。在最后一周的训练对抗比赛上，他有胜有负，临出发马来西亚公开赛前，他深感自己距离想要的比赛状态还有差距。课间休息时，他会与前来队伍帮忙的师哥谌龙聊上几句，讲讲自己在场上找不到节奏的困惑。而有时，在对抗打到20分钟时，他就累到要蹲下来休息，他感觉就快要给自己扣上“老运动员”的头衔了。

纵使石宇奇深谙竞技状态起伏是再自然不过的波动，他还是会有看得见的着急与失落。由于脚底打了三个泡，他在对抗赛上没办法迅速进入状态。但是，和从前那个格外怕疼的他不同，石宇奇在比赛前并没有直言自己的情况，而是带着泡上场，让脚底板在跑动中适应这份疼痛。那场比赛，他2比1逆转了队友，但赛后还是会有点犟地说：“可第一局我是输了的。”

晚上的医务室总是排满了队员和教练，而此时也是他们之间沟通的最好时间。一天，孙俊指导带着体检报告向队医取经，说自己这次检查出了甲亢，石宇奇插嘴问：“这个病要怎么治？”还没等队医开口，手快的他在手机上已经检索到了对策，并念出了声：“甲亢首先不能生气。”逮住机会的孙俊指导一击致命地说：“你也知道不能让我生气，我就是被你气的。”此时，空气凝固了一秒钟，只听见石宇奇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我也生气啊。”

赛场上有过针尖对麦芒，也有心緒的收放自如，那些闪耀的时刻，石宇奇抵达过，也愈发懂得走向梦想的过程是必定需穿过黑夜，才愈发光芒万丈。他说未来难以预测，与其想得太多，不如先把眼前事做好。“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