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疾人就业故事：一份特殊人群的社会融合样本

● 赵明鑫

幼时的一次意外，导致郭海波的脊椎弯曲变形。3年前，他牵头创办公益组织，目前成员已达上千人；因听觉和语言障碍，韩庆东小学毕业后就没再念书了，长大后在外四处闯荡，凭着一股韧劲儿，陆续掌握了木工等技能，后来还被评为“湖北好人”。

左上：郭海波正坐在店门口的凳子上休息 （黄启晴 摄） 右上：因小时候的一次意外导致脊椎弯曲变形，郭海波的身高不到1.4米 （黄启晴 摄）左下：闲暇时分，郭海波喜欢逗猫、插花 （黄启晴 摄） 右下：附近的阿姨送来一件棉衣，郭海波整理后，将衣服挂在“爱心墙”上 （黄启晴 摄）

2022年12月3日是第31个国际残疾人日。但在郭海波和韩庆东的世界里，自己同旁人并无两样。他们正在用自己的双手描绘人生，仿佛是茫茫大海中的灯塔，给更多残障人士带去希望。

向“普通人”看齐

湖南长沙自然岭社区，郭海波的店门外墙上绘着大大的雷锋像，下面写着“向雷锋同志学习”。小店的名字就叫“雷锋超市”。店门的窗户上，“慈善”两个字十分醒目。一群年轻的志愿者穿着红色马甲，他们要同郭海波一起，去看望他资助数年的家庭。

43岁的郭海波身高不到1.4米，属于“肢体残疾二级”。1979年，郭海波出生在湖南沅江的一户渔民家庭，幼时的一次意外导致他的脊椎弯曲变形，心脏和肺部受到严重挤压。后来父母又因疾病，分别在他3岁和13岁那年离开人世。

特殊的身体条件和家庭背景，让他的成长和就业之路变得格外困难。成年以前，郭海波依靠乡亲们接济，“吃着百家饭长大”。学校食堂的丁师傅是父亲生前的老朋友。郭海波肚子饿了，就去食堂帮忙做点事，烧火、择菜，丁师傅经常留他在食堂吃饭。

18岁那年，郭海波去长沙投奔丁师傅开厂子的弟弟。那些年，郭海波看过仓库，给工人打过下手，照看过厂里的杂货铺。后来工厂倒闭了，一同被关上的，还有郭海波就业的大门。

和大多数残障人士一样，身体条件在当时成了他再就业的最大障碍。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全国残疾人数量超过8500万。然而中国残疾人联合会2021年残疾人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数据显示，全国城乡持证残疾人就业人数仅为881.6万。

“与正常人相比，残疾人受限于自身心理条件或生理条件，在就业市场上处于竞争劣势，在社会参与和个人财富积累的过程中举步维艰。”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副教授孙晶华在相关研究中这样写道。

在郭海波的世界里，自己同旁人并无两样，但如何迈出第一步？此后一段时间，郭海波都在做零工。因为时常能感受到来自他人的温暖，他萌生出自己做公益的想法，陆续参加了福利院等机构的爱心帮扶、生活护理等义工服务。

2017年，已经做了多年义工工作的他希望能够探索更广阔的公益事业空间。“能不能自己创业呢？去帮助更多的人。”这一年，在政府和社区的帮助下，郭海波的“雷锋超市”开张了。

“这个超市的门面由社区免费提供，不以盈利为目的，所有商品平价出售，所得利润解决了两位下岗职工的就业问题，同时也资助了社区的困难群众。”长沙自然岭社区公共服务中心主任魏爱辉介绍。

“雷锋超市”还推出了很多便民措施，比如提供免费出借雨伞、应急药品、打气筒，以及给环卫工人提供饮用水等等，社区居民都很认可郭海波的小店。

超市门口郁郁葱葱的大树旁，有一面特别的手绘墙。“自然岭社区物品交换爱心墙”上挂着帽子、衣服、提包等各式各样的物品。店里来了顾客，郭海波会热情地招呼他们看看这面墙，有需要的东西可以拿走，也可以把自己的闲置物品挂在上面。

在海拔2000米处开“超市”

其实“雷锋超市”一开始并没有爱心墙和便民措施，后来因为社区居民的需求一点点多了起来，也就一点点实现了。在社区居民的建议下，郭海波还申请成为社区电商自提点店长，一些外地的新鲜蔬菜水果和价格实惠的粮油米面能够快速被送到这里。

和郭海波的思路相同，湖北宜昌竹林湾村村民韩庆东在思考如何自力更生、服务乡邻时，也选择了开店。每天给全村人送货，韩庆东却几乎听不到老乡的感谢声。

6岁那年，韩庆东从楼梯上摔下来，双耳失聪，语言功能也因此受限，小学毕业就没再念书了。长大后凭着一股韧劲儿，他四处闯荡，先后做过木工活、瓦匠活、水电维修等工作。

2012年，因为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再加上要照顾年迈的父母，34岁的韩庆东回到竹林湾村，决定从此扎根在这个小山村。

回家后，擅长手艺活的韩庆东被村里安排做了“片区安全饮水管理员”，负责全村的供水维修管理。韩庆东干活麻利，除了交流时因把握不准对方说的话而产生短暂的迟疑，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平时可以通过微信文字、手势交流。”韩庆东解释道。

2018年，村里开设了电商服务站，韩庆东又应聘成为管理员。帮村民修水管、修水电，充水电费，以及代购、配送物资等，韩庆东几乎“无所不能”，只要一个短信，他总是第一时间抵达，风雨无阻。

2022年，韩庆东在村里开设了第一家社区电商自提点。这是韩庆东第一次创业，“希望能自给自足，同时也给家乡做一点贡献。”

竹林湾村海拔2000多米，山高路远。开自提点其实是村里外出打工年轻人的建议，因为村里头买菜不方便，一来一回要大半天的时间，很多老人又行动不便。没几天，韩庆东就主动联系社区电商工作人员咨询开店事宜，村里第一家“线上超市”很快便开张了。

一个不容忽视的背景是，早在2016年，国务院便印发了《“十三五”加快残疾人小康进程规划纲要》，明确指出借助“互联网+”行动，鼓励残疾人利用网络就业创业。

就在韩庆东开始负责电商服务站的前一年，中国残疾人联合会、人社部等15部门印发了《关于扶持残疾人自主就业创业的意见》，强调支持“互联网+”创业，对于残疾人利用网络就业创业的给予资助。

韩庆东的服务对象大多是山里的留守老人和妇女。山里道路坑坑洼洼，坡高路陡，对车辆及司机驾驶能力的要求较高，如今行驶在这样的山路上，韩庆东已是轻车熟路。几年下来，韩庆东为全村村民配送快递、果蔬生鲜等超七万件。

社区就业样本

“身兼数职”的韩庆东把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每当有村民来到站点找他办事时，他总能迅速找到相应的解决方式。“有困难就找韩庆东”，这个服务站，渐渐成了村里老人们最爱去的地方。

韩庆东的自提点门口有一排高高的货架，整齐码放的盒子里是各类生鲜果蔬。门口有人经过，韩庆东便招呼他们扫描贴在门上的二维码，“可以进群，买东西更方便。”

平时，他会把物美价廉的商品发送到微信群里，还会手把手教村民如何下单购买。在韩庆东的帮助下，螃蟹、生蚝等“稀罕物”也出现在了村民们的餐桌上。

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研究员傅蔚冈认为，零售平台通过扎根于本地供给，既激发本地消费活力，又创造了自提点店长、分拣员等多种新职业，为从业者尤其是特殊就业群体提供了在家门口工作的机会。

2022年，韩庆东被评为“宜昌楷模”，入榜“湖北好人”。在模范榜单上，韩庆东戴着一顶军绿色的帽子，咧着嘴笑得很开心。

华东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副院长黄晨熹认为，作为弱势群体的“保护伞”，社会组织的社会角色和公益岗位特点更加符合残障人士心理特征。大多数社会组织分布于社区之中，离残障人士生活社区近，其公益性和社区性能够给残障人士提供良好的安全感。

自开店那天起，郭海波就决定在超市里定期发放一些爱心物资，社区里的低保户和80岁以上的老人，每个月可以免费领30元的物资。随着国家政策的完善，郭海波逐渐将帮扶对象调整为残障人士。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社区里的“雷锋超市”并不只是承载爱心服务。作为拓展，它已然成为“残障人士社区融合发展”的实验样本。

郭海波正是在这样的场景中找到生活、就业和助人的平衡点。在“雷锋超市”，郭海波自力更生获得收入，并以此为据点，和志愿者、爱心人士定期开展公益活动。社区居民在支持郭海波生意的同时，也实实在在地享受到了便民服务。

3年前，郭海波牵头发起了长沙市湘善公益组织，并在相关部门备案。现在，他们的成员群里已经有上千人。2022年11月，他特地带着公益组织的成员们，一起奔赴湖南省沅江市草尾镇，去看望他资助多年的在校学生和27位三无老人。

500公里外，竹林湾村的韩庆东已经开着白色小车在山路上行驶了5万多公里。村里的700多户村民几乎都在韩庆东的自提点下过单。就连在外地生活的年轻人也会在群里远程下单，给他们的父母“加餐”。

可以说，村子里的每一寸土地，韩庆东都用他的脚丈量过，“作为残疾人，能在家门口找到工作，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和父母，还可以帮助到其他人，对于我来说意义特别大。”

未来，郭海波希望能带着“团队”帮助到更多的人。而韩庆东则想买一辆越野车，满足更大规模的货运需求，“我可以沿着山路扩大服务范围，给更多村民送上新鲜食物和生活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