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近代科学诞生在西方
——纪念《天体运行论》出版480周年
2023-02-04卢明峰
卢明峰
(柳州高级中学,广西 柳州 545006)
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东罗马帝国灭亡.90年后的1543年《天体运行论》发表.看似不相干的两件事,其中存在着诸多的联系.
公元395年,最后一位罗马帝国皇帝狄奥多西一世驾崩,将罗马帝国分给两个儿子分别继承,从此罗马帝国正式分裂为东西罗马帝国.在西罗马,拉丁语是其共同交流的语言,含意大利、高卢、西班牙、英格兰和北非等区域的多种母语.在东罗马,相当程度上与亚历山大大帝远征所留下的希腊化世界一致,希腊语是通用语言.随着时间的推移,到西罗马帝国对曾经是科学语言的希腊语知之甚少了[1].公元476年,罗马雇佣兵领袖日耳曼人奥多亚克废黜西罗马末代皇帝罗慕路斯·奥古斯都,西罗马帝国覆灭,欧洲进入了中世纪.日耳曼人此时依然还是宗族部落社会,“无论是对西哥特人、勃艮第人还是法兰克人.教士不仅成功地让新来者皈信,而且在智识上明显比他们更优秀”[2].相对古希腊,古罗马人本身就不热衷于自然科学.“这些野蛮人就把古罗马文化吸收过来,当作自己的文化.但是这种文化都是零星的、琐碎的知识”[3].中世纪前半部分的“黑暗”,更多是由此时的日耳曼人本身缺少文明元素造成的,基督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文明”的了.
罗马人在自然科学的贡献几乎都是出自东部,如希罗、尼科马库斯、托勒密、丢番图、怕普斯等.罗马人缺乏为学术而学术的源泉,不到几代人后,就也枯竭了[4].在东罗马帝国王权自始至终都在教权之上,国家始终保持统一.其抵挡住了从公元7世纪后几个世纪的阿拉伯帝国入侵.711年阿拉伯军队绕道北非占领了西欧的伊比利亚半岛的大部分.阿拉伯人和犹太人利用他们熟悉希腊语的优势,翻译和注释了大量的古希腊作品.“中世纪的伊斯兰社会,由于位居欧亚大陆的中央,既得到了印度和中国的发明,又承袭了希腊的学术”[5].阿拉伯学术在公元800—1100年间进入兴盛期.同期阿拉伯人和犹太人在西班牙将这些成果翻译成拉丁文,利用地中海的便利交通,源源不断地输入到欧洲.13世纪蒙古人西侵,迫使穆斯林学者进入北非,又一次促进了这一工作.
西罗马灭亡后,教皇主要是由罗马人和希腊人担任.从962年神圣罗马皇帝奥拓一世废除了教皇约翰十二世至1377年格列高利十一世将教廷从法国的阿维尼翁迁回罗马,共诞生了16位法国籍,6位德国籍,1位英国籍教皇.此前日耳曼人从未染指过这一职位.日耳曼人的觉醒与世俗权利诉求的增长是同步的.他们与意大利人和东罗马人的矛盾也越来越尖锐.从法国籍教皇乌尔班二世1095年发起的第一次十字军东征起,至1300年第九次十字军东征结束,东征大部分都是由日耳曼人发起.经过多年消耗,日耳曼人第一波主导欧洲的努力以失败告终,权力再次回到了罗马.但此后的日耳曼人多次参与和主导了教皇的选举,也选举了多位日耳曼人教皇.世俗政权的权利得到了增强.“持久的政治多样性导致的长期战事,虽然令人讨厌,但却一直是推动西方保持活力的主要动力之一”[6].
1453年塞尔柱人攻陷君士坦丁堡,东罗马学者携带大量古希腊作品进入欧洲.至此,经过约700年时间,日耳曼人也完成了启蒙.东罗马的灭亡促成日耳曼人接替罗马人扛起了欧洲的大旗.1492年,西班牙人将阿拉伯人赶出欧洲后,利用国家的地理优势,以及从阿拉伯人学到的航海技术,开启了大航海时代.西班牙人海外贸易和殖民获取的暴利,及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在1493年划定教皇子午线,刺激到了其他日耳曼国家,世俗权利扩张的欲望再次被点燃.1517年德国人马丁·路德撰写《九十五条论纲》,反对罗马教廷出售赎罪券搜刮西欧财富,揭开了宗教改革的序幕.在被开除教籍,审判有罪的情形下,马丁·路德依然得以幸免于难,也反映了罗马教廷在西欧势力的衰弱.此后1533年,国王亨利八世禁止英格兰教会向教廷缴纳岁贡.次年,促使国会通过《至尊法案》,规定英格兰教会以国王为英格兰教会的最高元首,并将英格兰教会立为国教,脱离罗马教廷.加尔文在1536年发表《基督教要义》,1541年在日内瓦建立政教合一的共和政权.在对基督教为代表的罗马文明的第二波冲击中日耳曼人确立了君主政权.
13世纪蒙古西征至波兰和匈牙利,此后忽必烈和旭烈兀兄弟分别建立的元帝国和伊尔汗国,欧亚大陆被打通,中国的文明成就迅速地传播到西方.马可·波罗、卢白鲁克、安德鲁、鄂多立克、马黎诺里、康梯、克拉维约、白图泰等大量人员往来于中国,马盖拉天文台也有中国天文学家的身影.此时欧洲的状况正如弗兰克总结的,仅仅是“以中国为中心的世界秩序中”的“一个遥远的边缘半岛”[7].几个世纪以来,西欧的能量利用方式进步,如水磨、火药、煤炭的使用;技术进步,如造纸术、印刷术、指南针、马有效挽具、独轮车、传动带、龙骨车、曲柄、齿轮、船尾舵、纵帆、桨轮船和水密舱、天文仪器、机械钟、钢铁技术、造桥和深钻等;观念和方法上纸币的使用、血液循环、疫苗接种、赤道坐标、开放的宇宙论等都是源于中国[8].
在拉丁中世纪日耳曼人幸运地在几百年内接到了欧亚大陆上千年的科学成果.这促使欧洲成立大学吸收这些知识.各国先后开展的驱犹运动,使熟悉多种语言,善于学习的犹太人将这些讯息快速和准确地传播到了内地.在黑死病传播期间波兰国王卡西米尔三世(1310—1370年)准许欧洲各地的犹太人到克拉科夫定居,克拉科夫大学于1364年成立.哥白尼就毕业于此.1496年哥白尼到欧洲最古老的博洛尼亚大学和当时学术最新锐的帕多瓦大学学习.他的经历使他接触到了非常全面和最新的知识.正是这些知识孕育了伟大的科学家哥白尼.《天体运行论》的发表在诞生了近代科学的同时,也开启了日耳曼人的“轴心时代”.自1450年至1950年的500年间,欧洲和北美占据了重量级科学家人数的97%.自1950年后这一比例才开始有减少的趋势[9].
关于为什么近代科学起源于西方的研究已经有很多,如布罗代尔、麦考密克、阿布-卢格霍得、李约瑟、胡弗、诺斯和托马斯等学者从地理环境、生产率提高、人才培养、选才制度、学术团建等方面获得了不同的研究成果[10].也有如西登托普、默里等从人文发展和艺术进步角度入手.也有学者从其根源外部和内部共同分析[11].这些研究从很多细节方面发现了科学革命的土壤和气候.其实在这些基础之上,这场革命不是欧洲文明的渐变.拉丁基督文明本就不是日耳曼人的内生文明,文明的包袱不重.中世纪形成的以近代科学为代表的一系列文明,是日耳曼人从宗族部落文化到整合外部文明后形成的日耳曼文明.站在这个视角,就能更好理解西方科技史上关于科学革命存否的争论了.
“到西方人所称的中世纪末期,世界主要文明,也是最重要的思想和发明的策源地,在中国、印度、伊斯兰世界.从政治力量、人口、技术创新和抽象的思想而言,亚洲占据主导地位.欧洲远离当时的文明潮流,也远离问答的贸易路线”[12].正如杜威在解释古希腊哲学不是诞生在古希腊的原因时指出的,较大的文明冲击和剧烈的社会变革是诞生新思想、新文化的时机[13].在巴特菲尔德所指的“心理转换”和库恩所言的范式转移之所以能发生,“只是因为此前众多更小的进展积累到了某一瓶颈期,使得已有的观念和理论都无以为继,革命性的思维方式便应运而生”[14].如果没有阿拉伯的内部矛盾和蒙古族的入侵,科技革命诞生在阿拉伯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里要强调的是,人们通常把西方文明混为一谈.科学史学者霍尔之所以把科学革命的起始时间定为1500年左右,是因为在他看来,此后“欧洲科学这时第一次开始摆脱希腊遗产”[15],开始大规模的吸收包含阿拉伯、波斯、印度、中国等一系列文明成果.以《天体运行论》为起点的近代科学,是从日耳曼蛮人(中性表达)的启蒙中诞生出来的日耳曼文明的一部分,是多文明流汇和滴定的结晶.当然,现在的科技文明就更是全球人类共同建设的产物了.要产生这样璀璨的文明,至少需要下面几个条件,先进而丰沛的外来文明、能克服内在文化羁绊的动力、有一定的人口基数、有一定的空间和时间给内外文明充分融合和酝酿.近代科学是在诸多的幸运和机巧之中诞生的,《天体运行论》的发表是她的第一声啼哭,此后日耳曼文明正式登上人类文明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