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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关闭的机会窗口
——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进程与其全球角色评估*

2023-02-02

俄罗斯研究 2023年5期
关键词:俄罗斯数字经济

封 帅

【内容提要】数字经济的高速发展深刻影响全球范围内的政治经济格局变迁,世界各国围绕着数字经济议题展开了复杂的竞合博弈。在数字经济领域,俄罗斯并不是一个引人关注的国家,俄罗斯在数字经济领域的发展情况和在全球数字经济版图里的角色评估也存在一些争议。俄罗斯的数字经济发展战略以“追赶”为核心目标,在2017—2018 年间形成了较为完整的数字经济规划体系。在2017—2021 年这五年时间里,从国别的视角来审视,俄罗斯数字经济取得了一些值得肯定的成就;但如果从全球的视角来观察,俄罗斯所取得的成果尚不足以改变它在全球数字经济网络中的边缘位置。制约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的根本原因在于其内生性桎梏,并且是俄罗斯对安全与发展关系的战略认知、数字经济发展目标与能力的不匹配以及具体执行层面的诸多因素共同造就的负面结果。即使没有外部因素的干扰,俄罗斯数字经济的发展也面临着逐渐减速的情况。2022 年年初,随着外部地缘环境的剧变,俄罗斯数字经济的本轮机会窗口也已经提前关闭,未来的研究需要在新的范式下重新展开。俄罗斯数字经济的案例非常典型,相关研究对于理解俄罗斯国内发展议程与数字经济领域后发国家的发展路径选择有重要现实意义。

一、引 论

时代的进步总会以各种不同的外在形式表现出来,但如果要在其中选出最为清晰且明确的时代痕迹,社会经济形态无疑是值得我们关注的焦点。纵观人类社会的发展史,每个时代都会诞生与该时代的科技发展水平相适应、并且能够有效改造旧的社会体系、全面提升劳动生产率的新型经济形态。而每一次经济形态的变迁,都会促使人类社会向前迈进一大步。游猎经济、农业经济、工业经济等都在不同历史时期扮演过这一革命性角色。当历史的脚步走进21 世纪,这个承载着全球资本吁求、肩负着人类社会关于增长预期的位置毫无疑问属于“数字经济”。

数字经济(Digital Economy)的概念诞生于20 世纪90 年代,其影响在21 世纪遍及全球。①关于“数字经济”概念的源起可参见Don Tapscott, The Digital Economy: Promise and Peril in the Age of Networked Intelligence, New York: McGraw-Hill, 1997.冷战结束之后,计算机与互联网成为人类科技进步的引领技术。在此基础上,人类建构起庞大的虚拟数字空间。一方面,以数字化形式存在的海量信息和知识成为经济发展进程中的关键要素,催生了各种新兴产业的蓬勃发展,构成了“数字产业化”进程;另一方面,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区块链、物联网等新兴数字技术取得了巨大进步,并广泛应用于各种传统产业中,实现了产能拓展与效率提升,这便是“产业数字化”进程。②参见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数字经济概论:理论、实践与战略》,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22 年。在两大进程的共同推动下,人类社会的经济生产结构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以数字经济为标志的新一轮产业革命已初露端倪。

数字经济的高速发展在全球范围内引发了深刻的政治经济变迁,因此,数字经济议题也在21 世纪成为国际研究的重要领域。事实上,部分拥有前沿数字技术的国家早在20 世纪末就开始持续关注数字经济的发展,并发布了各种与数字经济相关的战略文件。③例如,1999—2003 年,美国政府部门先后发布了《新兴的数字经济:1999》《数字经济:2000》《数字经济:2002》《数字经济:2003》等报告和文件。英国在2009 年发布《数字英国》计划。到了2016 年,世界各国已经对数字经济的重要性形成了高度认同,并在当年G20 杭州峰会上通过了《二十国集团数字经济发展与合作倡议》①参见《二十国集团数字经济发展与合作倡议》,杭州G20 官方网站,2016 年9 月20日,http://www.g20chn.org/hywj/dncgwj/201609/t20160920_3474.html。以此为标志,全球范围内围绕数字经济发展与治理的全球竞争也逐渐展开。主要大国依据各自的资源禀赋、战略目标与文化传统,围绕数字经济的发展与治理,建构了复杂的竞合网络。各国在该领域的深度互动已经成为塑造全球经济与影响战略格局的重要因素,围绕该网络的不同视角研究也逐渐成为显学。

然而,在全球数字经济网络中,俄罗斯的形象是相当模糊的,关于该国在全球数字经济领域的角色定位,研究者之间存在很多分歧。一方面,俄罗斯在数字经济领域起步较晚,直接指向数字经济的政策文本迟至2017—2018年才出台,且在执行方面效果有限,相关产业的全球影响力长期不足。但另一方面,在数字安全治理方面,俄罗斯依据自己的经验提供了很多有特色的治理理念,一定程度上值得借鉴与参考。如果仅从俄罗斯自身数字经济发展状况进行纵向分析,2017—2021 年间,俄罗斯在数字经济领域获得了一定进展;但如果持续进行全球范围的横向比较,结论又会有显著差别。

在俄罗斯颁布相关数字经济发展计划之后,各国研究者开始对俄罗斯数字经济议题展开讨论,并对其政策特点和进展予以展望。②相关评估可参见Andrei Bezrukov, Mikhail Mamonov, Maxim Suchkov, Ander Sushetsov,“Russia in the Digital World: International Competition and Leadership”, Russia In Global Affairs, 2021, Vol.19, No.2, pp.64-85; Ministry of Digital Development, Communication and Mass Media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 Federal State Statistics Service, HSE University,Digital Economy: 2023, Moscow, 2023, https://www.hse.ru/data/2022/12/30/1718125558/Di gital_Economy_2023.pdf; World Bank, Russia Digital Economy Report, September 2018,Competing in the Digital Age: Policy Implications for the Russian Federation.Washington,D.C.: World Bank.License: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 CC BY 3.0 IGO, https://openknow ledge.worldbank.org/server/api/core/bitstreams/e4561181-1558-5ef8-a8b7-ed2c403992ed/cont ent几乎在同一时间,中国学者关于俄罗斯数字经济相关问题的讨论也同步展开,对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战略规划做了整体描述。但目前国内相关研究偏重于关注俄罗斯数字经济的发展战略,主要从国别视角对俄罗斯数字经济的进展予以介绍,缺少对于俄罗斯数字经济在全球网络中的位置和变化趋势的评估,对决定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形态的各种因素的挖掘尚不够充分。单一的国别视角有可能造成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式的结论偏差,从而对相关战略决策的思路形成误导。

有鉴于此,本文尝试从国别和全球两个视角展开综合分析,在概述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政策和成就的基础上,对其发展状况进行系统评估,特别重视分析俄罗斯在全球数字经济版图中的角色与定位,对造成其位置的原因给出解释,并对其发展前景给出简单的展望。由于2022 年以后俄罗斯所面对的整体国际环境发生了重大变化,俄罗斯数字经济的发展进程也呈现出明显的割裂特征。因此,本文在时间维度上选择以2022 年为界,对不同国际环境对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产生的影响进行分别解析。本文的研究目标是厘清俄罗斯数字经济方面的各种信息,确认和阐述俄罗斯在全球数字经济网络中的角色定位,为数字经济领域的政策制定及国际合作提供有效的支持。

二、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战略的目标与底层逻辑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俄罗斯都不是全球数字经济版图上特别令人瞩目的角色。相比于那些数字领域的前沿国家,俄罗斯在数字经济领域的起步较晚,且存在数字经济规模有限、数字基础设施薄弱、高水平数字平台企业严重不足等问题。产业发展滞后状态的长期存在,还相应地造成了俄罗斯数字经济领域人才持续外流、数字企业发展缓慢等诸多现象。在这种背景下,俄罗斯联邦政府出台了系统化的数字经济发展官方文件,形成了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的总体战略。

(一)俄罗斯数字经济规划:迅速成型的系统设计

在全球主要大国中,俄罗斯是最后一批出台数字经济发展计划的国家之一。在2016 年前的俄罗斯联邦政府层面的官方文件中,从未出现过关于数字经济的相关内容,这与21 世纪数字经济在全球范围的影响形成了鲜明对比。直到2016 年《二十国集团数字经济发展与合作倡议》通过之后,俄罗斯联邦政府才姗姗来迟地启动了数字经济计划。虽然目前尚无明确证据,但仅从政策出台的时间逻辑上看,外部因素很可能是推动俄罗斯关注数字经济议题的催化剂。正是数字经济的快速发展和对全球经济议程的重塑迫使俄罗斯在最短时间内启动了本国数字经济规划,尝试参与全球数字经济的竞合。这种微妙的逻辑关系也在一定程度上成了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进程的隐喻。

2016 年12 月,俄罗斯总统普京在当年的国情咨文中明确提出,“建议启动一项大规模的全系统计划,以发展新一代技术经济,就是所谓的数字经济。”①Vladimir Putin, “Presidential Address to the Federal Assembly”, December 1, 2016,http://en.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53379这是俄罗斯官方文件中首次提出“数字经济”概念,也是俄罗斯在国家层面重视并推动数字经济建设的起点。以此为标志,在联邦政府的推动下,俄罗斯从2017 年开始全面规划和推进数字经济发展,并在两年内形成了关于数字经济的系统性规划。

2017 年5 月,普京签署第203 号总统令,提出了俄罗斯2030 年前信息社会发展的基本战略,为数字经济发展提出了宏观目标。②Президент подписал Указ «О Стратегии развития информационного общества в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на 2017-2030 годы».3 октября 2017 г.http://www.kremlin.ru/acts/n ews/544772017 年6 月,普京在圣彼得堡经济论坛演讲中再次强调俄罗斯要全面推进数字化战略。在官方的推动下,几乎所有俄罗斯重要的商业协会和科学组织都参与到了国家数字经济相关问题的讨论中来,这些讨论构成了详细行动方案的基础。2017年7 月,时任俄罗斯政府总理的梅德韦杰夫批准了《俄罗斯数字经济规划》。这项政府规划成为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的基本政策文本。③Об утверждении программы «Цифровая экономик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15 Августа 2017 г.http://government.ru/docs/28653/随后,在数字经济规划的基础上,联邦政府开始尝试设立具体的行动方案。经过一年多的讨论与多方协调,于2018 年拟定了俄罗斯数字经济国家项目,并于2019 年2月由俄罗斯联邦政府正式批准立项。这是根据《2024 年俄罗斯发展国家目标和战略任务》所设立的12 个战略发展国家项目之一,项目执行周期为2018年10 月1 日至2024 年12 月31 日。④Опубликован паспорт национальной программы «Цифровая экономик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20 марта 2020 г.http://government.ru/info/35568除了整体的规划之外,俄罗斯政府还针对部分重要的数字技术的发展制定了相应的政策文本。可以说,俄罗斯联邦政府层面以较快的速度完成了国家数字经济发展计划的建构,自上而下推动数字经济发展的态度非常清晰。从2017 年起,数字经济也成为俄罗斯经济发展和政治生活中的新兴“热词”,俄罗斯领导人和各官方代表、知识精英积极参与关于数字经济议题的讨论,并且在数据治理等与数字经济发展密切相关的议题上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认知和方案。

(二)俄罗斯数字经济规划的目标与结构

作为推动俄罗斯相关产业发展的基础文本,《俄罗斯数字经济规划》包含的内容极为丰富,数字经济的基本概念以及诸多对于数字经济的理论解释都被囊括其中。并且,该规划所展示出的基本目标是非常清晰的,如果用一个词语来概括,那就是“追赶”。

在《俄罗斯数字经济规划》中,俄罗斯联邦政府清晰地阐释了本国数字经济发展的三个主要目标:

第一,创建俄罗斯联邦数字经济生态系统。该系统确保俄罗斯国内各领域主体(包括产业界、科学界、教育界、政府机构、普通公民)都能够有效参与数字经济活动,推动国家的数字化进程,这也是数字经济规划具有引领性的国内建设目标。

第二,提升俄罗斯数字产业在全球市场上的竞争力。联邦政府希望利用有效的产业规划,在纵向上不断推动俄罗斯相关数字产业的发展,在横向上赋予俄罗斯数字企业在全球数字市场上的竞争力,使得俄罗斯能够在数字经济浪潮中获得收益,这是数字经济规划中指向全球竞争的产业发展目标。

第三,创造有利于数字经济发展的物质条件与机制性安排。与前两项宏观目标相比,本项目标属于中观目标,具有相对具体的指向。事实上,在俄罗斯现有的社会经济环境中,阻碍数字经济发展的因素很多,行业发展相对困难。因此,需要“创造必要和充分的体制和基础设施条件,消除现有的障碍和限制,以创建和(或)发展高科技企业,并防止传统产业、新产业和高科技市场出现新的障碍和限制。”①Об утверждении программы «Цифровая экономик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15 августа 2017 г.http://government.ru/docs/28653/概括来说,就是既要在物理层面提供更加优质的数字基础设施,使数字经济的发展获得有力的硬件支持,又要通过更加灵活有效的机制性安排,为数字经济的发展提供软件助力。前者要靠技术与投入,后者则要依靠合理的体制机制建设。

如图1 所示,《俄罗斯数字经济规划》涵盖的内容非常广泛,从为数字经济发展创造条件的各项基础条件,到推动俄罗斯各领域的数字化进展,再到对整个社会生产结构产生影响。《俄罗斯数字经济规划》的基本框架已经远远超过了经济发展议程所涉及的内容,实际上已经成为一项试图全面提升俄罗斯社会的数字化水平、推动国家经济发展和产业结构转型的宏大设计。当然,所有宏大体系的建构都需要具体而微的各种领域性建设项目加以支撑,为了确保《俄罗斯数字经济规划》中所设定的各种宏观和中观目标能够按期实现,俄罗斯在俄罗斯联邦数字经济国家项目框架内又制定了很多具体项目的年度指标,这些微观指标可以被视为具体执行中的任务分解,他们更加清晰地展示了短期内俄罗斯联邦政府在数字经济领域想要做到哪些要点。

图1 俄罗斯数字经济规划的基本框架

如表1 所示,在俄罗斯联邦政府看来,对于数字经济发展具有关键作用的具体目标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第一,持续增加投入,表现为大幅提升数字经济发展支出占GDP 的比重。第二,提升数字基础设施建设水平,并且增加各领域互联网接入的比例,建设新的地区数据处理中心等。第三,确保网络安全水平,表现为大幅缩短因网络攻击导致的公共系统停机时间。第四,推进国产替代,提升俄罗斯数字企业在全球市场上的竞争力。

表1 俄罗斯数字经济国家项目中的主要指标

综合来看,俄罗斯关于数字经济的所有系统化的战略设计都围绕着“追赶”这个核心目标而展开。采取各种方式在最短的时间内“追赶”世界数字领域的前沿国家,这是俄罗斯数字经济规划中展现出来的底层逻辑。这种“追赶”,不仅指俄罗斯数字企业要做出更好的成绩,也不局限于市场活动的维度。从根本上说,《俄罗斯数字经济规划》的所有举措,都是希望通过数字经济的发展,推动俄罗斯经济社会的数字化转型,使俄罗斯重新进入该领域的前沿国家行列。从俄罗斯经济史的角度来看,这也是俄罗斯试图摆脱国民经济对于资源行业的深度依赖而推动的改革进程的最新尝试。从社会治理角度来看,这是全面提升俄罗斯国家治理能力、并与全球发展对标和接轨的进一步尝试。因此,在俄罗斯数字经济的各项设计中,非常强调在各种指标体系中与国际先进水平“对标”,“追赶”的意愿极为强烈。一方面,希望通过国家规划框架内的各种举措迅速提升俄罗斯数字经济的发展速度和市场规模,全面提升国内数字技术水平,使数字经济成为俄罗斯新的经济引擎;另一方面,也强调降低数字经济领域对于外国设备与服务的依赖,希望创造一个能够自主掌控的数字经济体系。这一点也可以看作是俄罗斯基于对全球战略环境的判断而做出的选择。

三、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的“黄金”时期:2017—2021 年

2017—2023 年,在短短的7 年时间里,俄罗斯面对的国际环境出现了颠覆性的变化,数字经济战略的实施进程也因为外部环境的变化被自然划分为前后两个不同的阶段,我们也需要从不同的逻辑对其加以分析。作为分析与评估的第一步,在本节中我们主要针对俄乌冲突爆发前,即2017—2021年俄罗斯数字经济的发展状况加以评估。

纵观2017 年以来的全球科技产业发展史,我们不难发现,2017—2021年可以说是一段难得的、有利于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的周期。

在这段时间里,经济全球化进程最后的余晖仍在作用于世界经济,以杭州G20 会议为标志,世界各国整体上仍表现出在数字领域开展合作、促进该领域共同发展的强烈意愿。从国家关系来看,俄罗斯与欧美各国的关系尽管已经比较紧张,但仍有一定合作与转圜的空间。联合国等全球性国际组织也都以各种方式表现出对数字经济发展的支持,对俄罗斯数字经济规划和各种具体建设项目持谨慎的观望态度。部分国家甚至将俄罗斯在数字领域推动的各种改革和探索视为可能出现的新的合作亮点。总而言之,这一时期的外部环境对俄罗斯数字经济的发展是较为有利的。

在这一时期,特别是2020 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前,俄罗斯国内对于推动数字经济发展表现出强烈的意愿。一方面,数字经济领域是当前全球经济发展的热点,是全球资本追逐的核心领域,抓住数字经济的发展红利,对于长期处于低速发展状态的俄罗斯经济来说是重要利好;另一方面,数字经济的发展将对各种前沿数字技术的进步产生巨大的带动作用,只有充分利用数字经济发展所创造出来的市场效用,才能够将数字技术研发导入正向循环的轨道,这对于国家的数字化进程,以及政治、军事、社会等领域的能力提升,有重要的推动作用。

当然,这种积极意愿形成的背后,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原因,那就是在2017 年,无论是俄罗斯政府部门还是数字行业的很多从业者,都对在较短时间创造数字经济较好的发展效果——至少是数据上较为明显的提升——有着相当程度的信心。因为在数字经济发展相对落后的国家群体中,俄罗斯是一个较为独特的存在。从很多方面来看,俄罗斯国内仍有很多有利于数字经济发展的条件,只是由于国家政策的原因未能得到充分的释放。例如,俄罗斯教育体系内有规模非常庞大的工程与数学学校,这些源自苏联的遗产能够为俄罗斯数字经济提供大量的高素质人力资源,并且在科研能力方面提供有力支持,这是创造独立数字生态系统的基础条件。①Andrei Bezrukov, Mikhail Mamonov, Maxim Suchkov, Ander Sushetsov, “Russia in the Digital World: International Competition and Leadership”, Russia In Global Affairs, 2021,Vol.19, No.2, p.75.作为全球俄语世界的核心,俄罗斯拥有最大的俄语搜索引擎Yandex,以及在原苏联国家中有很大影响力的俄语社交媒体VKontakte、Odnoklassniki 等,这些都是在数字经济领域创造有价值的细分市场的有利条件。②Brand Analytics, “Social Media in Russia: Figures and Trends”, December 1, 2020,https://vc.ru/social/182436-socialnye-seti-v-rossii-cifry-i-trendy此外,在包括互联网覆盖率、企业互联网接入率等影响数字经济发展的基础要素方面,尽管俄罗斯尚无法达到美欧发达国家水平,却也相去不远,可以说发展数字经济的基础条件相对较好。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俄罗斯数字经济的参与者都对《俄罗斯数字经济规划》出台后首个项目建设周期内的数字经济发展状态有较为乐观的期待。由于基础标准较低,在投入增加的情况下,可以相对容易地取得比较丰富的早期收获。在触及发展瓶颈之前有机会拉出一道漂亮的行业增长曲线,不仅可以为经济数据提供支撑,还能够成为资本市场上可炒作的重要题材。

于是,2017—2021 年,在俄罗斯数字经济国家项目框架的带动下,俄罗斯在人工智能领域的诸多方向上给予了更大的投入,并在实际上取得了相应的成果。

如图2 所示,2017—2021 年间,俄罗斯在数字经济领域的投入出现了明显增长。俄罗斯数字发展部与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显示,根据其统计口径,俄罗斯各方在数字经济领域的支出总额已由2017 年的3.324 万亿卢布增长到2021 年的4.848 万亿卢布,5 年增长率达45.8%,展现出较为强劲的攀升态势,而且在企业支出和家庭支出两个方面增速都很明显。特别需要注意的是,俄罗斯企业在数字产品和服务方面的国内支出,从2017 年的1.739万亿卢布增长到2021 年的2.947 万亿卢布,增幅达69.4%。①Ministry of Digital Development, Communication and Mass Media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 Federal State Statistics Service, HSE University, Digital Economy: 2023, Moscow,2023, p.12, https://www.hse.ru/data/2022/12/30/1718125558/Digital_Economy_2023.pdf

图2 2017—2021 年俄罗斯在数字经济领域的投入(单位:十亿卢布)

如图3 所示,从2017 年开始,俄罗斯在数字经济领域的投资占国内GDP的比重就达到了3.6%,已经提前达到了数字经济国家项目2022 年的设计目标(参见表1)。在此之后的五年中,数字经济领域投资占俄罗斯国内GDP的比重一直保持在3.6%~3.8%之间,整体上维持较高比例。其中企业支出占比出现了明显提升,到2019 年以后,已经达到2.2%左右,并在三年的时间里始终维持这一较高水平。

图3 用于数字经济发展国内总支出占国内GDP 的比重(单位:%)

投资数据上的显著增长充分展现了2017 年后俄罗斯国内从政府到企业对于数字经济增长的期待,也较为有效地带动了俄罗斯数字经济领域诸多数据的显著增长。例如,俄罗斯国内家庭接入宽带互联网的比例由2017 年的72.6%提升到2021 年的82.4%,②Ibid, p.19.15 岁~74 岁年龄段公民通过互联网订购商品或服务的比例由2017 年的29.1%增加到2021 年的46.6%。③Ibid, p.32.

在这五年时间里,俄罗斯的数字化水平得到了显著提升,其中一个突出表现便是ICT 产业的快速成长。如表2 所示,在2017—2021 年间,俄罗斯ICT 产业的行业增加值从2.413 万亿卢布增加到3.754 万亿卢布,占总GDP的比重由2.9%增加到3.2%,在国民经济中的影响力持续上升。ICT 行业固定资本投资额也在持续增长,从2017 年的4740 亿卢布增加到2021 年的9480亿卢布,占总投资额的比例也由3.0%增长到4.1%。可以说,在这五年中,俄罗斯ICT 产业迎来了一段高速发展期。

表2 俄罗斯ICT 行业发展状况(2017—2021 年)

作为国家数字化水平的另一重展现,俄罗斯数字政务也在这一时期得到了有力推进。2020 年,俄罗斯联邦政府所有执行部门都按照要求设置了“数字化转型官”职位,并且将这一要求推广到各地方政府。②倪文卿:“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报告(2021)”,《全球数字经济竞争力发展报告2021》,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2 年,第180 页。通过专门职位的设立,努力推动俄罗斯国内电子政务的普及推广。

俄罗斯在这一时期还积极参与数字经济领域的各种国际多边合作,在G20 平台上,先后签署了《大阪数字经济宣言》等与数字经济发展密切相关的文件。在金砖国家平台上,俄罗斯签署了《金砖国家经济伙伴战略2025》,其中涉及数字经济的发展与合作目标。①商务部:“《金砖国家经济伙伴战略2025》制定,明确数字经济等合作领域”,2020年11 月18 日,https://www.yicai.com/news/100842623.html在这一时期,中俄在数字经济领域也开展了多项合作。在产业层面,中俄合作主要集中在数字基础设施和跨境电商两个领域,中国企业积极参与俄罗斯ICT 基础设施建设工程,中国企业对俄罗斯的5G 网络建设提供了重要支持。2020 年,中国对俄罗斯ICT 产品出口总额达到95.34 亿美元,占俄罗斯该领域进口总额的98%以上。②蓝庆新、汪春雨、尼古拉:“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与中俄数字经济合作面临的新挑战”,《东北亚论坛》,2022 年第5 期,第122 页。此外,借助中俄两国接壤的地理条件,近年来中国电子商务企业积极推动跨境电商贸易,已经成为俄罗斯跨境电商贸易的主要伙伴国,市场份额占比将近70%。在制度层面,中俄充分利用“金砖”等多边框架推动双边数字经济合作进程。目前在厦门设立了中俄数字经济研究中心,对中俄在数字经济领域的合作展开研究。③中俄数字经济研究中心相关信息可参见:http://srrcde.org/index.html2022 年2 月,中俄双方签署了《信息化和数字化领域合作协议》,为中俄在数字经济领域开展合作提供了更好的条件。④“中俄签署一系列合作文件”,中国政府网,2022 年2 月4 日,https://www.gov.cn/xinwen/2022-02/04/content_5672030.htm

这一时期,为了配合产业方面的推进,吸引国际资本关注俄罗斯数字经济领域,俄罗斯各机构还积极利用各种国际平台介绍本国数字经济发展的情况,并且利用各种案例,多视角展现本国数字经济的发展潜力。例如,2018年9 月,俄罗斯与世界银行合作,发布了《俄罗斯数字经济报告》,该版主题为“数字时代的竞争:对俄罗斯联邦的政策影响”。⑤“Russia Digital Economy Report.Competing in the Digital Age: Policy Implications for the Russian Federation”, World Bank, Washington, D.C., 2018.https://openknowledge.worldb ank.org/server/api/core/bitstreams/e4561181-1558-5ef8-a8b7-ed2c403992ed/content该报告得到了俄罗斯方面的资助和数据支持,从全球数字经济发展进程着眼,分析俄罗斯数字经济产业发展和治理转型等方面的现状与前景,通过案例分析、访谈、理论推演等方式,为刚刚出台的《俄罗斯数字经济规划》提供了有力的背书,产生了非常积极的影响。此外,为了让国际社会更好地了解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状况,从2019 年开始,俄罗斯高等经济大学(HSE)在俄罗斯数字发展部和国家统计局的支持下,以英、俄双语发布俄罗斯数字经济报告,目前已经先后发布了四份文件。①截至2023 年,俄罗斯高等经济大学《数字经济》系列报告共发布四次,分别为《数字经济:2019》《数字经济:2020》《数字经济:2021》和《数字经济:2023》。该报告已经成为世界各国了解俄罗斯数字经济进展的重要信息窗口,通过直观的数据展示,呈现出俄罗斯数字经济的进步趋势,这也从另一个侧面为产业发展造势,发挥了很好的宣传与配合作用。

综上所述,如果仅将视角集中于俄罗斯本身,那么无论从任何角度分析,2017—2021 年俄罗斯的数字化进程都取得了较为明显的进步。如图4 所示,按照中国信通院的统计口径计算,俄罗斯数字经济的规模在2016 年仅有2205 亿美元,而到2021 年时已经达到了3348 亿美元,增幅将近50%。除2020 年受新冠疫情影响略有反复之外,整体上保持了非常清晰的增长态势。同时,俄罗斯在ICT 产业、数字经济渗透、数字治理、电子政务等多个方面都取得了较为积极的成绩,可以说,这是迄今为止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史上最成功的一段发展周期,被称为“黄金”时期并不为过。

图4 2016—2021 年俄罗斯数字经济规模变化趋势(单位:亿美元)

四、内生困境与难以改变的边缘角色

毫无疑问,我们应该充分肯定俄罗斯数字经济在2017—2021 年所取得的成绩,但如果要全面评估俄罗斯数字经济的发展状况,那么,仅从单一国家视角,以纵向的时间维度为标准进行衡量,显然是不够的。这种分析方式能够让我们看到该国在数字经济领域的变化情况,但尚无法确定其在全球数字经济版图中的坐标。因此,如果要全面评估俄罗斯数字经济的发展状态,我们还需要引入新的视角,即在同一时刻的横向国际比较,从而确认全球数字经济网络中的俄罗斯角色。这就是本节的主要任务。

(一)脆弱的“黄金”时期

很多时候,单一维度的数据是具有欺骗性的。因为在当前这个高速发展的数字时代,当新技术跨越产业化的门槛后,常常会以惊人的速度发展、渗透,迅速更新旧有的产业格局。那些由数字技术发展而驱动的新兴产业,无论在资本集聚速度还是产业规模膨胀方面,都有着传统产业难以比拟的优势。在该产业成长的“风口”来临时,世界各国普遍都会迎来一个高速发展周期。这就意味着,如果你的发展速度慢于或者大体等同于全球平均水平,那么即使在绝对数值中保持较好的增长态势,也很难改变自己在全球产业格局中的位置,这便是单一维度数据带来的“认知陷阱”。而关于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的很多评估就常常掉入这个“认知陷阱”,从而得出偏颇的结论。

事实上,即使在2017—2021 年这个“黄金”时期,俄罗斯数字经济的发展也远没有达到对全球数字经济版图产生冲击的程度。俄罗斯在该领域的进步速度虽然可观,但与狂飙突进的全球数字经济相比却又显得乏善可陈。

根据中国信通院对全球47 个主要经济体数字经济规模的测算,尽管仍然笼罩在新冠病毒疫情的阴影下,但在2021 年,这47 个经济体的数字经济规模已经达到38.1 万亿美元,与2020 年相比增加了5.1 万亿美元,增幅超过15%,显著高于同期GDP 的增速。总体来看,在这47 个经济体中,数字经济规模占其总GDP 的比重已经达到45%。①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全球数字经济白皮书(2022 年)》,2022 年12 月,第8-9页,http://www.caict.ac.cn/kxyj/qwfb/bps/202212/P020221207397428021671.pdf数字经济已经成为很多国家带动经济社会发展的龙头产业,并且正在迅速向诸多传统产业进行渗透,深刻地影响着各国经济社会结构的转型。

如表3 所示,仅以2021 年数字经济数据计算,美、中和作为整体计算的欧盟,构成了当前全球数字经济的三大核心板块,其规模已经能以10 万亿美元作为单位进行测算。日本、英国作为单一主体也有着超过2 万亿美元的市场规模。相比较而言,虽然在2021 年俄罗斯数字经济规模已经达到了3348 亿美元的历史高点,但在全球数字经济的国别比较中,仅能排到第13位,而且产业规模落后的幅度非常大。其数字经济规模仅为中国数字经济规模的4.7%,为美国数字经济规模的2.2%,也与日本、欧盟的数字经济规模相距甚远,对于全球数字经济市场的影响非常有限。而如果将2016—2021 年度的发展状况进行横向对比,那么这种发展的差异性就表现得更加清楚了。如图5 所示,2016—2021 年全球数字经济规模呈现出井喷式发展,美国数字经济规模由10.8 万亿美元扩张到15.3 万亿美元,而中国数字经济的规模更是由3.4 万亿美元增加到7.06 万亿美元。①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全球数字经济白皮书(2022 年)》,2022 年12 月,第7页,第15 页,http://www.caict.ac.cn/kxyj/qwfb/bps/202212/P020221207397428021671.pdf可以说,中美两国在数字经济领域的持续扩张已经成为全球数字经济发展的核心议程。相比较而言,俄罗斯数字经济规模在这一时期的增幅仅为1143 亿美元,虽然由于俄罗斯数字经济起点较低,增长幅度较为可观,但由于绝对数量过低,并没有实际改变俄罗斯在全球数字经济网络中所处的位置。正如图5 所展示出来的形态,与美、中、日、德等国相比,俄罗斯数字经济的规模和影响难称显著,俄罗斯仍然处于全球数字经济体系的边缘,与数字前沿国家的差距不仅没有缩小,反而在进一步拉大。

表3 2021 年国别数字经济规模对比(单位:亿美元)

俄罗斯在全球数字经济领域的边缘化地位几乎在每一个横向比较的维度上都可以清晰地看到。例如在作为数字经济基础领域的ICT 产业中,虽然从纵向视角来看,俄罗斯在该领域取得了明显进步(参见表2),但只要把俄罗斯放入全球数字经济网络进行横向比较,就很容易发现,俄罗斯无论是ICT 商品,还是ICT 服务方面,都处于相对落后的位置。如图6 所示,在全球范围内,中、美、德、荷、日是ICT 硬件产品的主要供应商,构成了ICT产业链的核心国家。而在ICT 服务方面,爱尔兰、印度、英国等又凭借各自的比较优势,与中美等国一起参与到数字服务的红利分享过程中,上述国家也成为数字经济方面的主要受益国。而在这个系统中,俄罗斯ICT 服务产品的出口仅占全球1%,ICT 硬件设备的出口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全球重要数字经济国家中居于最末位。可以说,俄罗斯迄今尚未真正融入全球ICT产业链,“黄金”时期在ICT 领域的成长并未实际改变该领域的整体格局。

图6 世界主要国家ICT 商品与服务出口全球占比(单位:%)

总之,上述内容从不同的视角证明了一个共同的结论,那就是,尽管在2017—2021 年间俄罗斯数字经济取得了一定的实绩,但从全球维度上看,既有成果尚不足以改变俄罗斯在全球数字经济网络中的地位。在世界数字经济版图中,俄罗斯仍然处于边缘位置,既未深度融入全球数字经济产业链,也未实现国家数字经济规模的全面扩张;既未出现较大规模的进口替代,也未实现数字技术的跨越式发展。因此,不应过高地评价《俄罗斯数字经济规划》所取得的实际效果。更加客观的结论应该是:与冷战后俄罗斯多次创新经济的尝试一样,虽然通过相关战略规划取得了一定成果,但总体来说并未完成“追赶”的目标,距离数字经济前沿国家仍有较大差距,且这种差距还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不无遗憾地说,虽然2017—2021 年是俄罗斯数字经济的快速发展周期,但它所取得的成就并不足以支撑俄罗斯数字经济领域实现质变,与全球数字经济扩张的进程比较起来,也只能说俄罗斯所经历的是一个脆弱的“黄金”时期。

(二)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的内生困境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上述结论是我们针对2017—2021 年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状况进行评估后所作出的判断。这一时期外部环境对于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的干扰相对较小,因此我们想要解释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就需要从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的内部进程中寻找原因。事实上,桎梏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的主要原因确实根源于其内部,很多内生于俄罗斯社会经济体制中的影响要素纠结在一起,构成了足以影响数字经济发展的系统性障碍,实际上限制了跨越式发展的出现,这就是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进程中长期存在的内生困境。

首先,在战略层面,对于安全与发展的关系判断上明显更关注安全问题,直接影响了产业发展的速度。

从数字经济诞生伊始,关于安全问题的讨论就从未中断。安全在数字经济发展进程中不仅扮演着“守门员”的角色,还在一定程度上也塑造了不同的经济发展模式。俄罗斯在数字领域对于安全的关注程度极高,在发展与安全的关系方面常常偏重于安全,这直接影响了俄罗斯数字经济的发展速度。

俄罗斯是《大阪数字经济宣言》的签署方,从基本原则上看,俄罗斯支持“基于信任的数据自由流动”(Data free flow with trust),但也认同继续促进“与可适用框架相符的隐私和个人数据保护”标准。①Osaka Declaration on Digital Economy, June 28, 2019, https://www.wto.org/english/n ews_e/news19_e/osaka_declration_on_digital_economy_e.pdf基于传统的政治文化和既有的网络安全逻辑,俄罗斯高度重视本国的数据主权,在保护本国数据安全和跨境数据流通方面保持了非常谨慎的态度。

俄罗斯关于数据和信息保护的安全体系基础是一系列法律法规,其中起到最为关键作用的是《俄罗斯联邦个人数据法》和《俄罗斯联邦关于信息、信息技术和信息保护法》(在修订后也被称为《主权互联网法案》)②“Official opinion of the Government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 on the bill № 608767-7”,The State Duma, February 1, 2019, http://sozd.duma.gov.ru/bill/608767-7。相关法案不仅出台较早,在提出后还根据现实情况变化进行了多次修改,监管严格程度不断提升。与世界各国既有的各种数据监管措施相比,俄罗斯围绕着数据安全所提出的法案要求更加繁杂,对于数据使用和流动的限制更大,呈现出对内对外均极为严格的明显特征。例如,俄罗斯在监管措施中有一项非常有特色的要求,即关于个人数据存储本地化的要求,它不仅要求在俄运营的所有企业所获取的相关数据都需要存储在俄罗斯境内,而且要求必须使用俄罗斯服务器进行记录和存储。这就意味着所有在俄提供数字产品和服务的企业都需要首先将相关个人数据记录在本地服务器中,然后才可以将镜像数据用于数字服务。2017 年,LinkedIn 公司由于拒绝在俄罗斯设立数据中心而被取消在俄运营的资格。③Maria Elterman, “Why LinkedIn was Banned in Russia?”, January 23, 2017, https://iapp.org/news/a/why-linkedin-was-banned-in-russia此外,俄罗斯还通过相关法规,对参与数字经济的互联网硬件设备供应商等提出了相关要求。

从现实情况来看,俄罗斯的数据安全体系建设不仅独立于数字经济发展战略,而且在体系完善程度方面明显更加完善。联合国贸发会议发布的《数字经济报告2021:跨境数据流动与发展》中,将俄罗斯关于数据跨境流动的政策作为国别领域的典型案例加以分析和展示,与美、中、欧等的治理方案并列。④UNCATD, Digital Economy 2021: Cross-border Data Flows and Development: For Whom the Data Flow, New York, 2021, p.109, https://unctad.org/system/files/official-documen t/der2021_en.pdf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方面几乎从未得到过类似程度的关注。然而,俄罗斯在建设跨境数据流监管的过程中,对于经济发展议程的关注非常有限,反而是将其视为一个关键的国家安全问题。以安全为首要目标的制度系统,的确能够使数据安全得到较为充分的保护,但其代价就是俄罗斯数字企业的发展将受到严重限制,数字市场的扩大也将非常缓慢。可以说,在宏观战略层面对于安全与发展的选择,在一定程度上已经为俄罗斯数字经济的发展提前设置了障碍。

其次,在政策层面,过分强调对数字产业的独立掌控,使得俄罗斯与全球数字经济核心集群产生了明显的疏离,目标与能力之间的张力制约着数字经济的发展。

数字经济与传统经济形态存在较大区别,数字经济并非特指某些具体产业,而是对所有与数字生产要素相关联的新经济形态所涉及内容的综合概括,是一个多产业、并持续发展变化和扩张的复杂体系(见图7)。①数字经济的概念和特征概括可参见发改委规划司:“‘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2022 年3 月25 日,https://www.ndrc.gov.cn/fggz/fzzlgh/gjjzxgh/202203/t20220325_132020 7_ext.html

图7 数字经济形态涉及的重要范畴

资料来源:中国信通院:《数字经济概论:理论、实践与战略》,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22 年,第25 页。具体文字内容有修改。

这也就意味着数字经济的发展进程将会形成很多独特的规律,其中一个非常典型的特征,就是“后发优势”理论难以在数字经济领域轻易重现。在数字经济发展的实践中,往往是那些数字基础设施建设更加完善、市场规模更大、更加积极主动尝试应用新兴数字技术、以及在制度上能够更好地实现数据流动的经济体,才能够更好地抓住数字经济发展的风口,实现跨越式发展目标。迄今为止,在数字经济领域,我们更多地看到的是“数字鸿沟”的不断扩大,却很少出现后进国家赶超的案例。

对于俄罗斯这样在数字经济领域较为典型的后发国家而言,在提出数字经济领域的“追赶”目标后,实际上有两种不同的发展路径可供选择。

第一,加入现存的产业生态系统,凭借自身的比较优势,嵌入其产业链和价值链体系,为体系的运作作出贡献并分享发展红利。

第二,创建以自己为核心的新产业体系,使其逐渐壮大成为强大的产业核心。

这两种选择自然各有特点,但从可行性来看,作为全球数字经济领域中较为边缘的角色,俄罗斯有选择地加入既有数字生态是一项在经济上更加合理、技术上更加可行的方案。然而,俄罗斯国内对于这种选项却有着非常严重的担忧。

在俄罗斯政治精英和知识精英眼中,在新的技术条件下,保持自己的技术主权是维护政治主权和国家独立自主的先决条件,而维护自己的技术主权,就需要创建自己的技术生态系统,并保持对系统的控制权。而且俄罗斯方面始终坚信,俄罗斯是全球范围内拥有建立自己的技术生态系统能力的少数国家之一,要想在21 世纪的国际事务中保持大国地位,那就必须形成自己的科技生态系统,并以此为基础参与新的世界秩序建构进程。①Andrei Bezrukov, Mikhail Mamonov, Maxim Suchkov, Ander Sushetsov, “Russia in the Digital World: International Competition and Leadership”, Russia In Global Affairs, 2021,Vol.19, No.2, pp.67-68.当主权国家的政治目标非常明确时,经济政策的选择就不能仅依据经济逻辑来进行。于是,我们会看到,俄罗斯在数字经济的具体政策上选择了一条非常艰难的道路,即动用其并不充裕的国内资源来创建一个由俄主导的欧亚俄语区数字经济生态系统。

然而,从结果来看,这条路径的困难程度显然远远超过俄方的预期。虽然俄罗斯ICT 领域的基础设施有一定基础,但尚不足以为新的数字产业链提供有力支撑。俄罗斯缺乏有国际竞争力的互联网平台企业,数字经济发展缺少龙头。更重要的是,由于过分强调数据主权,俄罗斯关于数据搜集与流动的制度性安排对产业发展产生了明显的消极影响,难以形成以俄罗斯为中心的新经济浪潮。如图8 所示,经过几年的发展,俄罗斯与当前全球最重要的三大数字经济产业集群都没有建立紧密的联系,虽然存在一定程度的合作关系,但并未融入任何一个大市场之中,也几乎没有渠道从最重要的数字经济市场高速发展进程中获取发展红利。以俄罗斯为核心的数字经济市场的规模始终较小,并无足够潜力支撑长时段的高速成长,这也注定了俄罗斯与数字前沿国家在产业规模上的差距越来越大。即使在没有外部负面影响的情况下,这种目标与能力的严重不匹配也将使俄罗斯数字经济很快触及增长的天花板。

图8 俄罗斯与全球主要数字经济产业集群互动关系

最后,在执行层面上,俄罗斯并未展现出足够强烈的发展意愿和破釜沉舟的勇气,在规划执行方面出现了明显滞后的趋势。

各种迹象显示,俄罗斯在数字发展的基层动员方面并不成功,在产业发展过程中不仅没有出现明显的加速建设和超额成果,而且像俄罗斯很多拥有详细规划的发展议程一样,执行进程很快就严重落后于计划。在新冠疫情暴发之初的2020 年上半年,曾有研究机构对于俄罗斯数字经济国家项目规划中231 个项目的进展进行了追踪,结果发现,其中仅有6 项已经顺利完成。如表4 所示,共有近1/3 的项目已经被标记为未按时完成,且各自的进展不一,部分项目甚至仍处于起步阶段。在统计的所有项目中,近2/3 的项目都已经确定无法在规划所计划的时间内完成,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一方面可能是由于规划本身过于超前,但也显然不能忽视执行过程中的问题。这种状态从一个侧面展示了当前俄罗斯各主体对于数字经济发展的某种态度,尽管有所期冀,但并未试图全力一搏。

表4 俄罗斯数字经济国家规划中未按时完成项目数量(截至2020 年)

这些便是我们所看到的,在2017—2021 年这个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的“黄金”时期中,被那些看似比较乐观的数据所掩盖的发展泥淖。它充分显示了俄罗斯数字经济在外部条件仍较为积极的情况下所面对的内生困境。概括起来,这种发展困境根源于俄罗斯对于安全与发展关系的战略认知,实际形成于数字经济领域的发展路径选择,由于试图在这一过程中实现多层次目标,俄罗斯在具体政策选择方面并未完全秉持产业发展逻辑,而是将数字主权等政治目标置于发展目标之前,从而造成了目标与能力的严重不匹配。在这种状态下,早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前,数字经济国家项目的执行就已明显落后于规划,并且在执行过程中各关键主体并未展现出强烈的决心和自发的主动性。可以说,即使没有后来外部环境的剧变,俄罗斯数字经济的产业建设也将慢慢减速,并且逐步陷入增长的困境。换言之,影响数字经济实现跨越式发展的根本原因在于俄罗斯的国内因素。如果不能突破内生困境的桎梏,俄罗斯在全球数字经济网络中的边缘地位就很难出现根本性变化。

五、外部环境剧变与被“冷冻”的数字经济发展议程

2022 年2 月,一场不期而至的军事冲突使得地区局势剧变,也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终结了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的“黄金”时期。

俄乌冲突的爆发不仅深刻地改变了欧亚地缘政治形势,而且造成了俄罗斯与西方国家关系的重大调整,其政治经济影响对于欧亚地区所有重要议题都产生了冲击,数字经济自然也不可能是例外。可以说,从2022 年起,俄罗斯数字经济议题的内在逻辑已经发生了根本性变化,研究者也必须重新构建相应的研究范式。由于目前俄乌冲突仍在继续,各种关键要素对数字经济领域的影响尚未尘埃落定,我们还无法对其影响进行精准评估,在此只能够粗线条地展示新形势下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的基本状态。

首先,冲突在很大程度上冲击了俄罗斯网络空间的稳定,持续的网络攻防对于数字经济的发展形成了直接且严重的冲击。

与所有产业发展的基本诉求一样,安全稳定的环境是经济繁荣的保障。对于数字经济来说,所谓良好的发展环境,除了对于现实空间内的各项要求外,还需要有安全稳定、运转良好的网络空间,从而有效承载各种形式的经济活动。然而,在冲突的背景下,网络空间已成为双方军事行动的重要场域,双方以对方的政府网站、银行系统、新闻媒体以及关键基础设施展开了不同形式的网络攻击。攻击方式以分布式拒绝服务(DDoS)为主,大量攻击来源不明,但给双方都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损失。随着冲突的长期延续,网络冲突已经呈现出愈演愈烈的趋势。①参见郎平:“从俄乌冲突看网络空间武器化倾向及其影响”,《中国信息安全》,2022年第6 期,第66-69 页。在这样的条件下,俄罗斯数字经济活动的基本条件已经出现了恶化的趋势,数字经济发展面临着严峻挑战。

其次,对俄罗斯的各种制裁以及这些制裁措施的衍生效应,在相当程度上切断了俄罗斯与主要数字经济市场的联系,俄罗斯需要重新考量本国数字经济的发展方向。

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美国及其盟友连续多轮对俄实施各种形式的制裁,很多制裁内容都直接指向俄罗斯的数字经济领域,对于俄数字经济发展产生了直接冲击。例如,由于俄罗斯在芯片等半导体设备方面大量依赖进口,针对俄罗斯的半导体设备出口禁令将使俄国内的信息通信服务质量和稳定性出现明显下降。对于俄罗斯数字企业(如Yandex)的制裁已经严重影响了其数字经济活动。相当数量的西方企业在冲突爆发之后退出了俄罗斯市场,使得俄国内的各种数字服务能力出现了明显下降。同时,在冲突与制裁的双重影响下,截至2022 年6 月,已有约10 万名IT 行业专家离开了俄罗斯,在其他国家继续其职业生涯,俄罗斯在数字领域的劳动力资源正在持续减少。②See Michael Adam, Sanne Keijer, “Sanctions on the Russian digital sector: How effective are they?” European Parliamentary Research Service, PE 739.320, February 2023,https://www.europarl.europa.eu/RegData/etudes/ATAG/2023/739320/EPRS_ATA(2023)73932 0_EN.pdf

美国针对俄罗斯数字经济领域的制裁禁令不仅针对美国公司的产品和服务,而且延伸到所有海外生产的各项包含美国技术内容的产品和服务。由于美国在数字技术的关键领域存在明显的领先优势,其制裁措施的影响可以贯穿整个产业链,形成有效的“长臂管辖”。相关制裁措施对于非西方国家在俄的数字经济活动也产生了很大影响,包括字节跳动等国际化程度较高的非西方数字服务提供商,为了不违反相关制裁措施,也暂停了相关服务。ICT领域的硬件供应商的大部分产品中也都包含美国技术或关键零部件,所以暂停或大量减少了对俄的出口,部分品牌选择撤出俄罗斯市场,尚未进入俄罗斯市场的数字企业也在重新评估制裁所带来的风险。

可以说,在冲突持续的背景下,西方国家的制裁给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加上了严重的外部桎梏,在很大程度上割裂了俄罗斯与全球数字市场的联系。目前的情况已经远远超出了俄罗斯在制定数字经济发展规划时所作的环境评估,如果希望维持原有成长态势,那么,重新评估形势,制定新的发展方案将不可避免。

再次,在俄乌冲突的背景下,数字经济发展在俄罗斯国内政治议程中的重要性严重下滑,短期内难以重新成为战略层面的紧迫议题。

安全与发展是所有主权国家政治生活的核心主题,也是国家政策构建中最重要的目标。然而,在不同的国际环境中,主权国家对于二者重要性的排序会出现调整。在后冷战时代,全球进入到一个相对和平稳定的阶段,发展议程也成为世界各国制定政策的主要出发点。数字经济作为前沿领域,正是在这一时期取得了最大的发展成就,从而受到世界各国的普遍重视,而俄罗斯发展数字经济的各种规划和项目建设也是基于这种逻辑展开的。

然而,随着冲突的爆发和延续,俄罗斯所面对的地缘环境实际上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在2022 年之后,安全实际上已经压倒了发展,成为当前俄罗斯国内政治生活的核心立足点,各种社会资源将围绕着新的战略目标重新分配,各种政治议程的重要性排序也将予以相应调整。在这种情势下,作为发展议程的代表,即便数字经济本身仍具有战略意义,但推动数字经济发展已经显然不再是国家迫在眉睫的关键任务。

在2022 年之后,俄战略界的关注点出现了大幅调整,俄罗斯国内关于数字经济规划的讨论明显降温,2022 年之后有关俄罗斯数字经济表现的数据发布和评估至今凤毛麟角。诸多现象显示,由于外部环境的变化,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进程已不再是当前国家政治议程的重点,很多具体的建设项目都以某种类似于“冷冻”的方式放缓或暂时搁置,产业发展进入了新的历史周期。

然而,虽然俄罗斯告别了其数字经济发展的“黄金”时期,但全球数字经济发展的速度却并没有放缓。数字经济在动荡不安的世界体系中继续逆势成长,逐渐成为推动国家发展和维持大国国际竞争力的重要因素。随着时间的延续,当未来地缘环境出现转圜,俄罗斯重新调整政策目标之后,仍有可能再次聚焦数字经济的发展。但到那一时刻,它在全球数字经济网络中的位置又将出现何种变化?它又该如何在数字时代维持自己的身份与角色?这些问题恐怕只能等待时间给出答案了。

六、结论:提前关闭的机会窗口

数字经济的兴起是21 世纪人类社会经济发展中最重要的成就之一。数字技术的高速发展,不仅拓展了人类的认知,还创建了前所未有的虚拟数字空间,成功地将数据转化为关键生产要素,创造了人类新的社会生产模式。经过几十年的高速成长,数字经济已经成为推动世界经济发展的强大引擎,也成为在新的数字时代国家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

与历史上每次新兴技术和产业变革的情形相似,面对汹涌而来的新兴技术和产业浪潮,有的国家能够迅速抓住机会,最大限度地获得先发优势,从而得到最大的发展红利。而有的国家则囿于各种内外因素,在一段时间内与新兴产业的潮头失之交臂。然而,当数字经济的重要意义得到普遍认可后,很多新产业的后发国家都希望能够通过更加有效的战略设计和政策安排激活国内各关键生产要素,实现在新产业上的赶超。2017 年至今的俄罗斯在数字经济方面的活动就是其中非常典型的案例。

俄罗斯在数字经济领域以“追赶”为基本目标,希望能够通过顶层设计实现数字产业的跨越式发展,重新成为数字经济强国。为实现这一目标,俄罗斯制定了雄心勃勃且非常详细的规划,并采取各种方式宣传本国在数字经济领域的成长,希望吸引全球资本的重视,带动国内数字企业的发展和人才集聚,最终建立起有效产业正向循环体系。仅从国别数据上看,俄罗斯在2017—2021 年期间确实取得了可圈可点的进步,但只要代入全球视角进行比较分析,我们就不难发现,在同一时期,全球数字经济的整体扩张速度仍高于俄罗斯进步的速度,所以在经历了难得的“黄金”时期之后,俄罗斯在全球数字经济网络中的角色几乎没有改变,实际的“数字鸿沟”甚至还有扩大的趋势。简而言之,既有的发展成就累积与俄罗斯在全球数字经济领域实现角色身份的质变还有相当的距离,不宜过度拔高俄罗斯数字经济“黄金”时期取得的成就。

从俄罗斯自身来找原因,我们可以总结的点有很多。例如在安全与发展两大方向上的犹豫不决,对于独立掌控数字产业的渴求造成了发展路径选择方面的偏差,以及在执行层面的各种具体问题等等。总的来说,限制俄罗斯数字经济难以实现跨越式发展的核心原因源于俄罗斯内部,囿于多元目标体系的政策建构实际上构成了限制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的内生性桎梏。即使不出现重大的外部环境变化,俄罗斯数字经济也将逐渐减速,并在不久的将来触及产业发展的天花板。当然,由于2022 年以来外部条件的剧变,俄罗斯国内政治议程出现重大调整,数字经济发展的窗口期已经提前结束。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关于俄罗斯数字经济发展的讨论将会更多地让位于安全议题,而未来相关研究的重新展开也只能依托新的范式与逻辑。

从数字经济发展的视角来看,俄罗斯案例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它再次证明了,在数字经济领域,后发国家要想实现赶超是极其困难的。它不仅需要合理的战略规划,而且还需要同时具备很多内外部、主客观条件,甚至还需要良好的运势加持。因此,一旦出现机会窗口,必须以互联网时代“ALL In”式的决心全力推动变革,才有可能抓住那宝贵的一线之机。经济形态的划时代变迁对于身处其中的国家而言,既是难得的机遇,又是严酷的挑战,这就要求研究者提前做好充分的理论准备,对于所有可能的变化情境未雨绸缪,在数字经济与国别区域研究的交叉研究中积累知识与经验,寻找各种潜藏于复杂现象背后的发展契机,这也成为这个变革时代社会科学研究者不可推卸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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