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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园有口“天眼”井

2023-01-28贝叶

苏州杂志 2022年6期
关键词:藏书家天眼苏州

贝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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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园内有三口井,两口井在园池水底:一在五曲桥东、一在假山石梁下,我们平时虽看不见其身影,但它们却在为怡园的池水保驾护航,保证了池中源源不断的活水。第三口井即是本文要说的“天眼”井,显眼又不显眼地落坐在“玉延亭”的前庭内,显眼是因为它位于怡园的出入口处,一进园门便能看到;不显眼则是怡园作为苏州著名的园林,是收藏大家顾文彬历经九年精心打造的园子,可看可赏可玩的景致有很多,古井往往被游人匆匆的脚步所忽略。可不要小看这座井圈为内圆外六角、花岗石材质的古井,它的历史远比怡园本身还要长。

从澄谷和尚说起

乾隆四十四年(1779),葑门外,一座破旧欲颓的天宁庵门前,来了一位得道的僧人,他叫澄谷。“古风,一名际风,字澄谷,号寒石,天台王氏子。七龄脱白于禅林寺,十五具戒于国清寺,二十得法于理安(位于杭州九溪景区)渔陆和上(和尚)”(摘自道光年间《苏州府志》)。

古运河进阊门出葑门,这两地都是出入苏州的必经之路,也是苏州最热闹的场所,商店林立,码头拥挤。也许是缘分,从浙江过来的僧人澄谷下了码头就遇到了天宁庵。善根深植的澄谷,他立志要振兴眼前这个日渐衰微的寺院,就留在了天宁庵。

☉ 怡园“天眼”井

一袭袈衣,隔不断伦理世俗,沙弥唪经,高僧做法,肚子还是会饿的。澄谷做了很多拯救天宁庵的操作——开坛讲经宣扬佛教,为百姓做阴阳道场,积极结交吴中名士等,这一切被“葑门第一家”且笃信佛教的彭绍升看在眼里。

彭绍升,乾隆年间最著名的佛教居士之一。曾祖彭定求、父亲彭启丰均为科考状元。乾隆二十二(1757)年,18岁的彭绍升和兄长彭绍观成为同榜进士。父亲彭启丰认为一门之中荣耀太过并非幸事,遂以目疾为由,招彭绍升还家奉养。他二十九岁开始笃信佛教,皈依佛门后,创建佛寺、刊行教典、斋请僧众;也更关心民生,学范仲淹,设置“润族田”以赡养贫苦的族人;创立慈善机构“近取堂”,长期施棺、恤嫠、惜字、修桥、筑路、收埋无名尸骨等。

在澄谷的努力和彭绍升等吴中檀越信士的襄助下,不数年间,葑门天宁庵蔚为一大丛林,声名远播,“庵”变为“寺”,房舍最多时达150间,成为葑门外的第一大寺。清代大藏书家黄丕烈曾经在烈火中舍身护父亲棺椁,他父亲身故做道场的地方便是这座天宁寺。至民国初,天宁寺仍有房屋25间,大小佛像32尊。新中国成立后,天宁寺用作娄葑乡政府,那时的古建筑已全部被拆。

创立吾与庵

乾隆五十九年(1794),离开了天宁寺的僧人澄谷,花了四十千钱买下了支硎山上观音禅院的静室——善英庵,并将其改名为吾与庵,澄谷大概是用《论语》中:“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或者是范仲淹《岳阳楼记》中“微斯人,吾谁与归?”的典故。有了天宁庵治寺的经验,吾与庵很快香火鼎盛,主要是新修方丈室“倚杖处”作为他与文人雅士交游燕集的场所。府志说“江左胜流游吴门者必造焉”。名士洪亮吉、梁同书、潘亦隽、黄丕烈、王文治等都时常造访,诗书唱和,好不热闹。

澄谷悉心地把他和吴中友人数十年往来的诗文都积存了下来,同时期的另一位藏书家吴翌凤,很有心地把这些诗文做成刻本,收录进有十卷之多的《吾与汇编》中。提到藏书家,无不是多金和多资产者,再不济也是书香门第、世代延续者。独有吴翌凤生活贫寒,靠节衣缩食,借书、抄书,做到了和同时代的黄丕烈齐名的藏书家。他以抄书多,校书精,书法秀逸而著称,深得沈德潜赏识。只可惜,随着他逝后,他的藏书和他的声名亦渐渐散去,终是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我曾追随着他们的脚步去过支硎山,山体不高,四围几座山峰像音阶一样由低到高缓缓蜿蜒向上。梅雨刚过的微热天气,站在山顶,风带着植物的气息呼呼作响,城市如一座大型的积木玩具场一样延伸到灰白的太湖边,和灰白的天空交融在一起。远处高高低低的山像行驶在海上慢吞吞的船。此际,我离尘世那么远,胸怀怎能不开阔?这也许就是古人喜欢登高望远,寺庙偏爱山林的原因吧?!

佛教兴盛时,支硎山上层台累榭,拥挤着大小寺庙数十座,缭绕的香烟,幽静的钟磐声,激越的敲鼓声,占领着支硎山的朝朝暮暮与角角落落,寄身山林,寂静澄明之中,红尘俗念,虚誉浮名,尽如烟云。

暂辍书帷课,言寻开士窝。群峰敛宿蔼,一迳转烟萝。

入座容踈放,凭轩宜啸歌。僧离应窃笑,步履更婆娑。

这是潘奕隽游吾与庵时写的一首诗。考中进士、人到壮年的他,在仕途似乎非常光明的时刻,却突然辞官归隐,回到了苏州。我们不能猜测走上仕途的他会怎样,但回到了苏州的潘亦隽,正如他在这首诗中描写的一样,心情闲逸,舒朗,还有点俏皮。他不仅热心于当地的雅集、文会活动,更是热情地投身于书画鉴藏圈中,对苏州当地的文化繁荣,功不可没。

在吾与庵的第六年,嘉庆十一年(1806)冬,澄谷曾经得法的理安寺请他过去重振门庭,四年后复归。临行之际,钱塘老友梁同书为他送行,并赠“隐谷归云”四个大字。嘉庆十四(1809)年进士吴慈鹤写了篇《隐谷归云图赋》,详细记载了事情的始末。

“隐谷归云”后来被制成匾额挂于吾与庵内,如今寺庙虽然不在,这块匾额却被保留下来,除“隐谷归云”四个大字外,还有题跋一段:“理安寒公住山六年,过居支硎静室。于其行也,写四字送之,并竹尊者杖一、湘竹篦子一,以志四十年交契之意。嘉庆辛未四月钱塘老友同书,时年八十九。”

此外,澄谷还驻锡过天平山南、仰天坞中的无隐庵,如今的无隐庵苍苔肆扰无从落脚,唯剩残墙石基和几处模糊不清的摩崖石刻。

庭中开“天眼”

再回过来说怡园这口“天眼”井,竟绕不开澄谷开创的吾与庵。

澄谷之后,支硎山上的吾与禅寺在怡园的这片土地上修建了下院。住持心诚在挖掘放生池时意外收获了这口源源不断、水质清冽的泉眼,就势造了这口井,并请常有往来、德高望重的潘奕隽为这口井起了个有意义的名字:天眼。苏州人有句俗语叫“开天眼”,讲的是一个懵懂的人忽然被赋予了一种才能,达到了顿悟的境界,从此天地澄明,一片澄澈。这也是一句佛教用语。

怡园内“锁绿轩”旁,有两方书条石上记录了这口“天眼”井的来历:

吾与庵之傍隙地一亩,山僧心诚创开放生池,掘地数尺得井,淤而不活。疏之,泉涌出遂满池。山僧甃石做栏。请命名,名之曰天眼,而係以诗:山僧疏地脉,旧井待新诗。显晦原由数,澄瑩今应时。人谋合缁素,天意协慈悲。病眼宜虔洗,斟来吾前辞。

三松居士潘亦隽草

时年八十九

怡园造园之初,顾文彬买了吴宽的旧宅及边上的废地,“天眼”井则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并与怡园留存到了今天。

冬天的某个清晨,我立于“天眼”井前,井内雾气升腾,不绝如缕,似喷涌而出的秘密,又消散于无形。井栏上,“天眼潘亦隽书”这六个字泛着时光的痕迹,透过雾气,我看见这一个一个鲜活的生命被推叠到我面前。正是这一个一个不随波逐流的身影、厚实的灵魂,历史才这么有看头,才值得我们一再回头、一再翻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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