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方方：官场“清流”谎言不攻自破

张铎

1998年，40岁的黄方方荣升梧州市市长，成为当时广西全区最年轻的地级市市长。二十年后，他到龄退休，级别仍是正厅。在这二十年间，黄方方还担任过广西首府南宁市市长。从1990年代起，担任过南宁市长的官员，无论黄方方的前任或后任，无一例外都晋升副省。只有黄方方成了例外。

黄方方退休前曾多次对友人戏言：“我是全广西最有资历的厅级干部。”黄方方当过大学教师，拥有博士学位。他总说自己是一介书生，不太适应官场里那一套。他自诩官场的“清流”，二十年没被提拔，多因读书人孤傲的性格。

但一名熟悉广西政情的人士表示，没有谁亏待黄方方，组织多次将黄方方的提拔提上议事日程。可惜每到关键时刻，他就会“后院起火”。

2022年，退休4年的黄方方落马。有关他官场“清流”的谎言，更是不攻自破。

博士市长

黄方方是壮族人，出生于1958年，籍贯广西天等县。1978年，黄方方成为恢复高考后的首届大学生。20岁的他离开家乡，来到天府之国，进入当时的成都地质学院学习。

大学毕业后，黄方方留校任教，后脱产继续学习。1992年，34岁的黄方方在中国地质大学完成博士学业。

1990年代初，科班出身的博士凤毛麟角，加之黄方方扎实的学术功底，不少单位向他抛来橄榄枝，希望他留在北京。不过，黄方方最终决定，回家乡广西。

一名广西地质单位的退休干部介绍，黄方方放弃北京大单位，选择回广西，一来是因为家庭原因，二来也在于当年广西地矿局的领导热情相邀。时任广西地矿局领导求贤若渴，同时该领导毕业于成都地质学院，是黄方方学长，这名领导的大学室友，还是黄方方的老师。

黄方方个人的能力，以及领导的关怀，令他在仕途上进展神速。1992年博士毕业进入广西地质研究所，次年黄方方任副所长，又隔一年扶正为所长。1997年，39岁的黄方方担任广西地矿局副局长，成为厅级干部。一年后，他离开地矿局，调任广西煤炭工业局“一把手”。

黄方方的官运还没结束。成为正厅官员仅仅几个月，他再次迎来职务调整，由广西煤炭工业局局长调任梧州市市长。从走出校园到成为正厅级的市长，黄方方只用了6年时间。

40岁的黄方方开始了自己的地方主官生涯。先在梧州做了三年市长，后调任贵港，干了一年市长。

黄方方在梧州、贵港任市长已是20年前，当地人对黄的印象已很模糊，不过仍有受访者回忆起三件事。从这些事中，可窥见黄方方的个性。

其一，当年的官场着装尚未规范，领导讲话也是地方口音。黄方方出席正式会议，都是西装革履，在一群人中显得特别新潮时尚。此外，黄方方的名片上，一定会把“博士”两字印上。

其二，当年没通高速，从地方回一趟南宁耗时很久。在所有班子成员中，黄方方是回南寧与家人团聚频率最高的，无论如何每个月都要回家一趟。有一次周五深夜回家，路上差一点出车祸。

其三，2002年，黄方方调任贵港市长，相当程度是自己要求的，他觉得贵港距离南宁较近，各方面条件也好一些，梧州太偏僻了，有时回趟家要开一整天的车。曾有领导告诉黄方方，梧州的班子很快要动，他由市长接任书记很有希望。但是，黄方方坚持离开梧州。

黄方方在贵港当了一年市长，便调回南宁任国土资源厅厅长。一名广西国土系统的干部回忆，黄方方由市长调任国土资源厅厅长、党组书记，在当时属于重用与优待。那时地方经济不发达，尤其交通落后，很多人都想在南宁工作。黄方方之前，由两人分别担任国土资源厅厅长与党组书记，在来国土厅之前，这两人都在人口几百万的大市任市委书记。

黄方方一肩挑担任厅长与党组书记，成为广西的“土地爷”。任职大会上，主席台上其他人穿着老式衬衣或夹克，只有黄方方，白衬衣配着领带，新人新气象。

南宁往事

身为地质大学的博士高材生，黄方方的专业能力毋容置疑，当时国土厅的人都知道，写给黄方方的材料不能打马虎眼。有一次，黄方方在会上念稿子，突然停下来，说里面的数字不对，“几个数据合不上”。旁边人赶紧用计算器算，黄方方心算出来的结果，就证明数据有问题。接着，黄方方在会上公开检讨，说讲话稿自己没有仔细看过，也有责任。

黄方方的专业能力令人信服，但在另一些问题上却招来诟病。黄方方的前任，在做市委书记时就订下规矩，地方接待只喝粮食土酒，后来，这个规矩又被带到国土厅，只要是公务宴请，就喝粮食土酒。黄方方上任后，没有萧规曹随，他只喝高档白酒，甚至去偏远乡村对口帮扶，厅里的工作人员也会准备高档酒。

黄方方喜欢打球，尤其是乒乓球和网球。有人为讨黄方方欢心，将国土厅下属培训中心的一块篮球场改建成网球场。

一名当年国土系统的干部说，黄方方身上确有读书人的孤傲，不喜欢去迎合别人，比如有地级市“一把手”来国土厅交流工作，有些厅长会到楼下迎接，但黄方方从来不会。不过，黄方方很喜欢别人迎合自己。他到某地去视察时，当地的书记、市长一起来高速路口迎接，他高兴得很，答应了一系列的优惠支持政策。还有国土厅内一些人，靠着曲意逢迎黄方方获得重用。后来，这些人也给黄方方带来了不少麻烦。

2008年，黄方方离开国土资源厅，调任南宁市市长。这一年，黄方方50岁，外界对他的仕途普遍看好，大多认为他会像此前历任南宁市长那样，再进一步。

据一名当地人士介绍，黄方方赴任南宁市长后，除了台面上的漂亮话，还举行过一场家庭会议，要家人支持自己工作，不要到南宁来弄什么事情。“黄方方在南宁时的负面消息，不能说没有，但比在其它岗位上的确少一些。他对自身仕途应当有所期待，也有大干一场的雄心。”

黄方方在国土厅时，新购了一辆价值百万的越野车。新来的领导说这车黄方方坐习惯了，就带去南宁吧。黄方方没要，到市政府后坐了一台按标准配备的公务轿车。

黄方方在南宁时，还险些成为全中国第一个开通微博的市长。2011年2月14日13时10分，一个名为“勤奋黄方方”的博主突然出现在新浪微博上，3分钟内发布了3条微博。由于博主使用的头像是黄方方的照片，并且姓名旁还有新浪的实名认证标志，不少网友都确信，这个人就是南宁市市长黄方方。

然而，这个备受关注的“市长微博”在开通后5小时突然关闭，无法访问，此事后来不了了之。多名南宁当地人士介绍，这个微博当初是黄方方授意身边工作人员开通，但事先并未对外告知或报告。因此，得知此事后，许多人很诧异。

一名南宁的媒体人对黄方方印象不错，说他说话直率，而且把各种经济数据都记在脑子里，信手拈来。黄方方任市长时，南宁房价上涨很快，引来一些怨言。黄方方受访时，直接说短期内房价不会降下来。记者不敢把这话直接写出来，只好转弯抹角修饰一番。就这样，许多市民还在网上发帖，骂黄方方炒高房价。后来，黄方方不当市长了，南宁房价依旧没降，又涨了一大截。网上有人说，黄方方说了实话，相信他的赚到了。

黄方方在南宁工作期间，富士康南宁科技园开工建设。据一名当地人士介绍，招引富士康的过程中，黄方方多次飞往台湾、深圳等地。富士康高层来南宁时，在自治区主要领导面前赞扬了黄方方一番。

贪官内斗

2011年，黄方方调任自治区发改委主任。一名熟悉当地政情的人士介绍，此次职务调整并非黄方方个人问题，而是出于总体人事布局的考虑。那时，南宁一二把手同时调整，新来的书记与黄方方一样是壮族。另外，发改委的位置也很重要，人们依旧认为，黄方方仕途大有希望。

正当外界以为，黄方方在发改委主任的岗位上“过渡”一下，就将再获提拔时，“意外”发生了。2014年，广西国土系统掀起反腐风暴，两名副厅级官员落马。据一名知情人士介绍，落马官员均是黄方方曾经的下属，且在黄方方任国土厅长时颇受重用。他们的违纪违法事实，一些已经牵涉黄方方本人。受到这些事件影响，黄方方的晋升之路遇阻。

经此挫折，黄方方非但没有自我反省，反而认为吃了亏，对自己与家人的约束更放松。一名当地人士介绍，仕途上灰心的黄方方，对一些利益往来却很热心。过去的黄方方颇有文人傲骨，一般的饭局不会出席，后来却热衷于这些场合，尤其与那些在项目审批上有求于他的富商打得火热。“似乎给人一种感觉，他很喜欢甚至主动与那些商人搞饭局。”另外，黄方方家人帮助一些企业跑项目的传言，也在发改委流传开来。

黄方方担任发改委主任的最后几年，还与副手刘宏武产生矛盾。2016年，刘宏武由贺州市委常委、副市长调任自治区发改委副主任。不久之后，两人在诸多问题上产生分歧，关系变得很微妙。

尤其在刘宏武接任发改委主任的问题上，黄方方曾表达反对意见，甚至反映了刘的一些问题，这让两人的关系愈发紧张。

一名广西政界人士表示，黄方方毕竟资历很深，在他退休前几年，一度传说要去人大或政协任职，成为副省级干部，就因为他和刘宏武的矛盾，两人互相举报问题，让黄方方难以再上层楼。

黄刘斗法的第一回合，似乎刘宏武取得完胜。2018年，刘宏武接任自治区发改委主任，黄方方裸退。甚至，黄方方执掌发改委时的“心腹”，曾担任发改委办公室主任，后任发改委副主任的李向幸，还因贪腐落马。李向幸案件审判时，刚上任的刘宏武带领领导班子成员和全委副处级以上干部现场观摩庭审。此后，刘宏武在发改委会议上表示，要深刻汲取李向幸教訓，老实做人。

2020年，刘宏武升任自治区政府副主席。然而，相关人士对他的举报并未停止。2022年1月，刘宏武落马。到了年底，已退休4年的黄方方接受调查。

另据一名消息人士介绍，黄方方落马的导火索之一，还与贵港市委原书记李新元一案有关。李新元先后在梧州、贵港任职，很乐于结交黄方方。为了给一家贵港的新能源企业争取资金政策，李新元带着企业负责人多次来南宁拜访黄方方。李新元接受调查后，交代了该企业负责人向自己行贿的事实。据悉，这名企业负责人与黄方方之间也有利益往来。

自嘲仕途失意的黄方方，因为失败的人生，最终为众人所不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