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间状态”政治思维
——以抗战期间邓小平对“中间势力”的争取为例
2023-01-25芳沈士光
姚 芳沈士光
(1.中共杨浦区委党校,上海 200438;2.中共上海市委党校,上海 200233)
长期在毛泽东身边担任俄文翻译的师哲同志将国外友党和我党领导人的政治思维方式作了一番比较,深有感触地指出:“他们就是这样的思维逻辑,非此即彼,没有中间状态。而毛泽东以及后来的邓小平都是在中间状态上大做文章,那才是个广阔的领域。”[1]在本文看来,“中间状态”虽然表现形式为思维方式,但实际上是一种极强的政治能力,这种政治能力的核心是把握着政治原则和政治底线,这是第一位的;而在具体的工作上要团结绝大多数,减少树敌面,凡不是绝对反对我们的人与事,我们都要积极争取,这样争取政治上的主动,政治上才有利于我们的生存、发展和壮大。
本文选取了抗战国共合作期间,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旗帜下,邓小平同志先后作为八路军政治部副主任、一二九师政委及兼任中共中央北方局书记时,在领导晋冀鲁豫敌后抗日根据地与国民党顽固派及敌伪组织斗争中所采取的策略,而这种斗争策略可概括为“中间状态”的思维逻辑。
一、争取将 “中间势力”都留在 “朋友圈”里
1937年8月22日,蒋介石的南京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宣布将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同年9月22日,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发表了《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第二天,蒋介石发表谈话,承认共产党在全国的合法地位。这表明,以国共两党合作为基础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正式形成。在经历了十年国共之间对立状态情况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极其脆弱性是可想而知的,仅从1939年到1943年,国民党顽固派就针对我敌后抗日根据地掀起了三次“反共高潮”。
1940年3月11日,毛泽东在延安中国共产党高级干部会议上所作的《目前抗日统一战线中的策略问题》报告中正式提出“发展进步势力、争取中间势力、反对顽固势力”的斗争策略。他对“中间势力”进行了明确详细的解释:“中间力量,包括中等资产阶级、开明绅士和地方实力派,因为他们和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主要统治力量之间有矛盾,同时和工农阶级有矛盾,所以往往站在进步势力和顽固势力之间的中间立场。他们是抗日统一战线中的中间派。”[2]746在不到两个月的5月4日,毛泽东在给中共中央东南局的指示中,将“中间势力”分为七种,即民族资产阶级、开明绅士、杂牌军队、国民党内的中间派、中央军中的中间派、上层小资产阶级和各小党派[2]757。在毛泽东为首的中国共产党人的政策观念里,“中间势力”是一定要争取的,这在我们党是有历史教训的。1933年底“福建事变”之时,我党本可以利用国民党“中间势力”发动的这次事变,借以粉碎第五次围剿。但是当时党内“左”倾路线统治期间,他们认为“中间势力”是最危险的,这是导致第五次反围剿失利的重要原因。
邓小平身为八路军的重要指挥员之一,也深深理解错失利用“福建事变”历史机遇造成的重大政治和军事损失。他坚持按照党中央制定的斗争策略,在与国民党各种人物和势力的相处中既有团结,也有斗争,力争把“中间势力”都留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朋友圈”里。
首先是对地方势力人物的争取。山西当时最有势力、最炙手可热的地方实力派人物是国民党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阎锡山意识到日军侵占山西的严重性,对“共产党提出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开始心动,欢迎坚决抗战而又有号召力的共产党人去山西组织抗日活动,‘共策保晋大业’”[3]。抗战初期,他提出要 “团结第一等好人”“守土抗战”,并公布了一些有益抗战的进步法令,其目的是需要八路军帮助他守住山西。邓小平认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即使阎锡山的态度是“暂时性”的,我们也要利用他的心理状态争取与他一同抗日。邓小平专程到临汾同阎锡山会谈,加强巩固与阎锡山的关系,尽量取得与山西当局及地方政府、民众团体及友军的“协同与合作”。他认为“与阎分裂与妨碍统一战线的”,从政治上和军事上对我们都是不利的,进而提出:“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摩擦”,因为“我们还不是独立自主的工作环境”。“不是独立自主的工作环境”是邓小平对自己力量的正确评估,也是争取“中间势力”的出发点。他后来回顾这一阶段时说:“我们几乎有一半时间处在寇奸夹击的困难局面当中,一方面顽固派进行蛮横的破坏抗日根据地的斗争,另一方面敌人抓住机会挑拨国共关系,积极配合顽固派向我们进攻。1939年冀南、太行、太岳处在非常严重的局面。”[4]
邓小平从实际出发,正确判断与分析了当时双方之间的基础与力量差距。在他看来,我们首先站稳脚跟,才有发展的基础。这个想法得到了党中央的明确支持,毛泽东当日即回电:“必须坚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八路军对华北各友军尤其对阎及各县地方政权、地方绅士必须保持友好关系,一切须求合法与统一,减少摩擦,团结对敌。”“一切须取得阎之同意。其未同意者,须设法取得其同意。其坚不同意者,我们应让步。”[5]165
其次,“对顽固分子也要争取”。国民党顽固分子经常对我敌后根据地搞“摩擦”,然而即便在这种情况下,邓小平也以极大的“隐忍”减少摩擦。即使像对投机钻营、反复无常,人称“倒戈将军”的石友三,邓小平也注意政策和策略相结合,在提高警惕的前提下,没有放弃做他的工作。他在同石友三会谈时声明:“对友军工作方针是使之成为统一战线队伍,不是变成八路军”“石对此声明很有兴趣”,经此次谈话,石友三对我军态度有所转变,也使得我军感到“以后还须多多谈话,接近、争取之”。当石友三提出怀疑在他自己部队中有共产党员,担心这些共产党员挖他的墙脚时,邓小平表示他个人不知道石部是否有共产党员,如果有,也是一切为着抗战和发展巩固友军的目的。如果石友三知晓共产党员名单的,那么请他通知我党调回。邓小平明确告诉石友三,“八路军将不准在石部继续发展组织”。他对石部的党组织发出指示:“暂不发展组织;一切站在拥护三民主义及统一战线立场工作,埋头苦干;十分亲近军官及国民党政训官,争取同情,以便工作;加强党员教育,对不好分子应停止党籍,对太极端的党员只发生个人关系,以免牵连其他。”在同石友三会谈后,邓小平向八路军总部提出建议,在保持自己有生力量、以防卫姿态防止友军袭击我的基础上,对国民党顽固派拟采取“先滥后收”策略,“在友军困难时相机帮助之,以感动争取友军”[5]241,247。 可以看出, 这个时期邓小平为了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极大程度地减少和避免与国民党军发生摩擦。
第三,争取下层军官和士兵。随着形势的变化,我党的政治和军事斗争策略也在变化。1940年2月1日,中共中央在《关于目前时局与党的任务的决定》(简称《决定》)中要求,对任何投降派、反共派、顽固派的进攻,均须在自卫的原则下,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原则下,给予坚决反击。《决定》明确指出对某些国民党顽固派“争取方针已不适用了。”在这种形势要求下,邓小平的统一战线工作也有了相应的变化,充分表现了他坚持原则性与灵活性相统一的政治风格。
在击退了国民党顽固派发动第一次反共高潮之后,他给所辖各部队的电令中强调要“争取顽军下层、孤立其上层”。电报指出:“对顽方军队要采取积极争取其下层,孤立头子的方针。应不怕与其杂居,在杂居中进行下列工作,如积极与军官联络,诚恳地谈目前投降危险、摩擦来源及我之态度,争取好的分子;主要工作是影响下级军官和士兵,一方面用自己的物质生活及官兵平等等模范纪律去影响,一方面应积极的政治宣传;动员地方积极分子与其士兵谈话。”邓小平还在发布的加强统战联络工作的政治训令中提出了“加强我军与士绅、学者、名流及民间领袖间的良好关系,巩固与扩大他们对我党我军的同情基础和范围,加强阶级间的团结。”[5]268,270如果说争取上层是抗战初期形势的迫切需要,具有短期性政治效果明显的特征,那么争取中下层军官与士兵,争取地方精英则有力地发展与巩固了敌后抗日根据地,具有长远、深刻的政治战略性意义。
二、坚持“两面策略”,敌占区、敌接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有效延展
从1940年底起,抗战进入了相持阶段,日本侵略者从正面战场抽调大量兵力转到华北为主的敌后战场,对我党领导的各抗日根据地实行频繁的“扫荡”、蚕食,连续推行“治安强化运动”,实施“总力战”“囚笼政策”和杀光、抢光、烧光的“三光政策”。他们依托铁路和大中城市,对我太行抗日根据地形成辐射状的封锁、分割、包围,先后建据点,修公路、封锁沟等。国民党中的顽固派,由消极抗战转为积极反共,连续发动了三次“反共高潮”,重新集结在日军进攻下溃逃的军队,配合游杂武装向我抗日根据地“收复失地”,和敌伪一起对我形成了夹击之势。再加上严重的自然灾害,使太行抗日根据地处在十分困难之中。至1942年上半年,这种困难达到了顶点,地域和人口缩小了三分之一以上。少数干部和部分群众对渡过困难、坚持斗争失掉信心,有的脱队逃跑,个别的甚至叛变投敌[6]。
面对极为困难和严峻的形势,毛泽东从实际出发,向党内提出了既斗争又联合的“两面政策”,其中指出:“即在汉奸亲日派中间也有两面分子,我们也应以革命的两面政策对待之。即对其亲日的方面,是加以打击和孤立的政策,对其动摇的方面,是加以拉拢和争取的政策”[2]763-764。刘少奇同志也说:“在目前就是坚决执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要做到多交朋友、少树敌。”“只要我们的统一战线搞好了,敌人就很容易对付和打倒。”“朋友愈多愈好,敌人愈少愈好。”“我们要公开打倒的只是日本帝国主义和汪精卫,其他都不‘打倒’,即使对汉奸,也要区别情况,分化瓦解,而不要笼统地喊 ‘打倒’,对顽固派更不宜喊 ‘打倒’‘消灭’”[7]。
按照党中央的战略部署,处于前线的刘邓向八路军集团总部呈报的1941年冀南工作的《意见》中提出了“对各据点伪军工作要特别加强,要由军、地、党特派一批得力的适宜的干部,打开局面”,并对一些重点地方的工作提出了“无论如何要打通伪军、 伪组织关系”[5]346-347。
1941年3月18日,邓小平总结了近几个月发动对敌政治攻势的两条经验:“一是必须切实执行对伪军宽大政策,首先改变伪军怕我心理,从交朋友讲客气做起。二是利用“扫荡”间隙不断武装宣传,必须抽调战斗排、班,配备政工人员,以战斗作风深入敌占区宣传,并尽量抓紧宣传时机及创造新的方式方法”[5]352。前面一条是宽大政策,这种宽大政策辅以“交朋友”“讲客气”等“软”的手段和方法,有效地减少敌占区对我抗日根据地和抗日军民的破坏,有利于我军的行动。后面一条是采取政治攻势,“以战斗作风深入敌占区宣传”,是“软硬兼施”方法手段,既有威慑作用,也有感化作用。在敌我力量悬殊并处于“杂居”的情况下是必要的,也是积极有效的。
邓小平善于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根据新形势、新情况,他将过去政策出发点的两句话“巩固根据地,缩小敌占区”改为非常有针对性的三句话,即“巩固根据地,发展敌占区统一战线,加强日伪军工作”。这里的逻辑关系是“发展敌占区统一战线和加强日伪工作”是缩小敌占区的有效的工作方法,没有这两个环节,缩小敌占区的时间将会更长,战胜敌人的困难会更多。邓小平还针对各方面基础很弱的敌占区所采取的政策和工作方式方法提出了具体的指导意见:“要多注意说服教育,多注意统一战线工作,方法不要生硬,要照顾各阶层利益,缩小阶级矛盾”。他提出的工作重心是,“发展敌占区、接敌区的统一战线,加强对会门、土匪和日伪的工作。敌人可能利用多种方法来反对我们。我们要站在团结中国人来反对敌人的立场,孤立死心塌地的汉奸,巩固组织基础”[5]407。这里敌占区统一战线的边际已经从“抗日”延展到了“国家”。难能可贵的是,邓小平不仅采取了“暂时性”的方法策略,而且还有长远性的组织措施,他指出“敌占区组织工作的基本内容是‘打入’工作,是在敌占区建立党和群众组织的基础,是在伪军伪组织内部发展革命工作,是革命两面政策的正确运用”[5]405。
经过几年的对敌伪工作,邓小平已经总结了一套比较系统有效的斗争策略与方法。1944年7月20日,他在主持召开中共中央北方局会议中,对将去开辟豫西抗日根据地的干部提出了具体要求。第一,“一般原则上开始不要过于刺激。伪军是从别的地方调来的一些正规伪军,必要时拔掉几个钉子,打他一下。对地方伪军要注意研究情况:对那些最坏,坚决反对我们的可以解决他,一般的,不同我们作对的,我们可以麻痹他。对不同的具体的对象适当处理,否则我们不易立足。不能乱打,要打就打好,合乎政策,合乎我们在那里立足的就打,否则就不打”。二、“对伪组织人员的处理要非常慎重。在我立足前,一律宽大处理,不杀、不采取没收政策,捉到可以教育放回去,还可以让他去劝别人。我站稳脚以后,对我立足地区是要摧毁伪军伪组织的,但处理都要宽大。”[8]90
也正因为坚持了原则性和灵活性相统一与“两面斗争”策略,一二九师在抗日战争中从小到大、从弱到强,共歼敌四十二万余人,解放县城一百零九座,创建了十八万平方公里、两千四百余万人口的地跨四省的晋冀鲁豫解放区,部队也由出师时的九千一百余人发展到近三十万人,成为党的强大主力武装力量之一[9]。
三、“中间状态”政治思维的特征与现实意义
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初衷和要义就是要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中间势力”的组成最为复杂多样,他们抗战的决心也是游移不定的,正如毛泽东指出的,统一战线的成员并不是固定不变的,“一些坏人受敌人的影响退出去,一些好人却会受我们的影响加进来”。而“假如我们能够从他们队伍中多拉一些人出来,那敌人就减少了,我们的队伍就扩大了。”[10]本文认为:邓小平同志在争取“中间势力”的实践过程中,凸显了“中间状态”政治思维三个方面的特征。
第一,门槛低—团结多的特征。中国共产党是以广大工人、农民为阶级基础的政党,这两个阶层在总的社会结构中处于多数,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团结大多数人,受大多数人民群众的支持和拥护是中国共产党立党之基。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后,也曾与国民党结成了短暂的统一战线,由于国民党蒋介石的背信弃义而陷入十年内战。抗战开始后,民族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缓和国共政治对立状态刻不容缓,这就在方向和大势上要求中国共产党与包括国民党、各抗日武装在内的全体国人团结一致。在这样的政治判断下,中国共产党对争取“中间势力”的努力变为必要且迫切了。邓小平深刻领会了党中央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核心要义,他的信念是只要在抗战的旗帜下,一切的力量都要争取。因此,他对“中间势力”门槛要求就是“抗日”;继而在敌占区的根据地不断缩小,抗日局面变得极为严峻困难的形势下,统一战线由“共同抗日”延展到“一个国家”,这样,统一战线的阵线又扩大了。
从理论上讲,门槛设置越低,符合资格的人就越多,这样得到的“中间势力”的范围越宽广,在政治上对我们就越有利。“中间势力”的成分非常复杂,按照党在十年内战时的要求,有些人是革命的对象,但是在共同对敌抗战面前,门槛低的益处是发挥了一般人、一般阶层发挥不了的作用。如果门槛设置提高,不仅把“中间势力”排斥在外,抗日力量削弱;而且难以做到在“一个国家”的政治感召下,把敌伪中的非顽固分子分化出来。这就要求放弃敌我分明的“非此即彼”的政治思维逻辑。“非此即彼”的政治思维逻辑就是两极化,要么是好人,要么就是坏人;要么是好事,要么就是坏事;要么赞成要么反对,没有看到人与事物都存在着多样性、复杂性和可变性。在我们党的历史上,曾经出现了“左”倾和右倾的错误路线,尤其是多次出现“左”倾机会主义错误路线,其实质是只从事物的一个方面去认识事物。
“门槛低”是不容易做到的。当时很重要的原因:一是当时王明打着共产国际旗号发挥政治影响力,“一切服从统一战线”“一切经过统一战线”,主动放弃了党对统一战线的领导权、独立自主权。二是党内教条主义、关门主义思想的遗留,他们不能做到马克思主义理论和中国实际相结合。总是用衡量党内标准的一杆尺去衡量与党外、社会的标准,追求所谓纯而又纯的“境界”,他们担心门槛低,争取过来的“中间势力”会影响党的纯洁性,因此宁愿门槛高也要将“中间势力”推出去。邓小平同志身处抗战第一线,看到了情况的复杂性、多样性和可变性;对党内十年内战中“左”倾路线留有深刻记忆,他认为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新的历史条件下,要反对教条主义和墨守成规,只有这样自身的力量才会发展壮大,他强调“要有坚定正确的政治立场,灵活的革命的实际主义”。在他看来没有坚定的政治立场固然不行,这是忘记了我们的根本宗旨;但是没有看到实际情况、客观环境条件以及变化也不行,就不会壮大自己的力量,只有坚持原则性和灵活性相结合,所以他反复强调在观念上“党外要反右,党内要反左”[5]237。
第二,政策与策略相结合的特征。对“中间势力”,尤其是在敌占区、敌接区,党中央制定了“两面政策”,就是既联合又斗争,这或许就是刘少奇所说的 “统一战线免不了 ‘纵横捭阖’”[11]。联合就是团结,为了维护统一战线的大局,我们党有迁就,有退让,做到仁至义尽,甚至是“委曲求全”。斗争就是当争取不起作用,国民党顽固派不断加强摩擦、制造流血事件,就要坚决予以消灭,不打而已,打则必胜。也只有击退反共高潮,才能使八路军有可能在敌后集中力量对付日本侵略者和建设抗日根据地。当国民党第九十七军军长朱怀冰等部向八路军总部和一二九师所在的太行地区发动大规模军事进攻时,刘邓指挥部队在晋察冀区部队的配合下,奋起反击,经过四天战斗,全歼朱怀冰部和其他游杂武装一万余人。在第一次反共高潮被击退之后党中央又及时提出“在此期间,偃旗息鼓,一枪不打,向一切国民党军队表示友谊,求得恢复感情,推动时局好转。”刘邓一二九师随即发出了我军部队北撤的命令,命令说:“为求得对内和平,政治上占上风,我军自动撤置于漳河以北。”[5]289这就是讲策略的特征。
讲策略是“中间状态”政治思维的一个极为重要特征。用人们熟知的六字方针就是“有理有利有节”。“有理”是采取了“后发制人”策略。在反复争取无效之下,对“反复无常,反共也最坚决”的分子,重点打击,而且不打则已,打则必胜。这种对顽军的打击完全属于“自卫”行为,完全合理正当,完全可以站在政治道义的高地。“有利”是采取“相机”策略。国民党顽军对我抗日根据地不断增加摩擦的行为,我方在军事上经常是“隐忍”不发。“隐忍”不发不等于软弱可欺,而是在必要时强调政治上和军事上把握正确的时机,既注意“先机”,也提倡“相机”,总之是选取最佳时机,达成最好效果。周恩来后来说:“你有力量把他那个东西消灭得干干净净,他就没有说的。朱怀冰消灭完了,蒋介石从来没有提过这个事情。他只好捏住鼻子叫卫立煌和朱总司令谈判。我们的方针是有理、有利、有节。我们打了胜仗不骄傲,还是和他谈判。我们是相忍为国。”[12]“有节”是采取 “留有余地”策略。很明显“留有余地”是与“非此即彼”对立的思维方式,要全力保留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不破裂,也就不能不进行妥协,妥协才有弹性。既要在政治上获得主动,也要把握好分寸。在“皖南事变”发生之后,邓小平指出:“在和反共顽固派斗争时,是争取多数,反对少数;是有理、有利、有节;是硬,不硬到破裂统一战线,软,不软到丧失自己立场”[5]357。
团结多数、后发制人、留有余地等不是邓小平个人的创造,而是中国共产党领导集体在十分艰苦的条件下,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的伟大创造,邓小平同志是执行党的方针政策的模范者和贡献者。周恩来同志1961年4月会见外宾时,总结了中国共产党长期斗争的四条经验,他说:第一,后发制人,让别人去挑衅,然后我们再给以回击。第二,紧紧抓住团结的旗帜。第三,要针锋相对地斗争。第四,要留有余地,不要一下子把话说绝了,想回头也无转圜的余地[13]。其政策与策略相结合的特征也跃然纸上。
第三,全面—辩证的特征。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是“发展进步势力,争取中间势力,孤立顽固势力”,全面理解党的方针政策,就要正确处理好三者之间的辩证关系,不能片面把工作中心或者重心放在一个环节上,从而导致全盘工作的失误。
邓小平同志将发展“进步势力”作为争取“中间势力”的前提,也就是说,他在争取“中间势力”的同时也是在发展“进步势力”,而不是将两个工作分开来做的。比如抗战初期,邓小平率领八路军一二九师刚到太原,趁阎锡山赞同成立“动委会”(民族革命战地总动员委员会)之际,他要求八路军指战员抓紧机会之窗,迅速行动,分散到村子里、小镇上,鼓励一切不愿做亡国奴的同胞,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有枪出枪,有力出力。在当地干部、积极分子带领下,挨门挨户,四处奔走,在群众中分别组织起工会、农会、商会和青救会、妇救会、学生会等抗日救亡团体,随即成立“动委会”。成立起来的各“动委会”积极开展工作,分别成立起了五六十人至一二百人不等的游击队,使得阎锡山措手不及。八路军刚到山西前线时,“阎锡山曾料定,红军的群众工作有办法,也要三个月才能搞起来。然而不到二十天,组织起来、武装起来的群众,已经使日军尝到了游击战的苦头。阎先生和他那帮先生们都大吃一惊:‘八路军做事太快了!’”[8]5到1939年7月1日,阎锡山宣布取消“动委会”时,山西“动委会”工作已经很有成效了。
不仅如此,他在争取“中间势力”的同时,总是要求八路军部队要比国民党进步、先进,要给友军起到模范作用,宁愿自己艰苦、艰难一点,也要帮助友军。从抗战开始阶段,他就反复强调,从八路军自身来说,一定要做好两点:一是“要保持党的领导,保持工农骨干,保持其战斗作风,以模范来影响友军”;二是“对友军要多联络,态度要诚恳,不要自高自大。”[5]170不难看出,只要八路军比国民党先进了,打仗勇敢、顽强,困难面前毫不畏惧,不怕牺牲,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起到模范作用,关心爱护友军,在争取“中间势力”方面会起到事半功倍的功效;反之,如果八路军处处比国民党表现差,打仗不勇敢,临阵逃脱,贪生怕死,恐怕是无法争取到“中间势力”,更不要说去孤立“顽固势力”了。有人回忆说,当时太原失守,从太原外围败退下来的中央军、川军、陕军、晋绥军,沿着大路、小路逃跑时,只有“邓小平率领的我们这支佩戴蓝底白字臂章的八路军,和佩戴绯红色‘战地动员’臂章的战动总会的干部,挺立在太原西南方向的大道上”[8]9,这或许是对“中间势力”最好的争取。
邓小平同志政治眼界特别宽广,在非常艰难的环境下,他并没有采取消极、保守的放弃和收缩的办法,而是采取了主动、积极的变化和拓展。他不仅对地方势力人物、开明绅士、杂牌军队、国民党内的中间派进行努力争取,还独具慧眼地看到了顽军中下层军官和士兵同样也是我们可以争取的对象,他将“非此即彼”的单一思维逻辑变成在坚持政治原则之下的“亦此亦彼”的多向的政治思维逻辑。
回顾抗战这段外部环境条件极端艰苦恶劣、共产党人却能“咬牙”坚持并最终取得胜利的极不寻常的历史时期,我们感慨良多。新中国的成立,标志着我们党从局部执政走向全面执政。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执政环境、执政条件已经发生了巨大而深刻的变化。一方面由于党卓有成效的执政,党在社会和各界群众中享有崇高的政治威望,各级干部的各项工作不需要像过去一样,经过艰苦卓绝,讲究丰富的、多样化的“策略”“方法”,也能较为顺利、顺畅地取得进展;另一方面,也正因为如此,我们一些领导干部,尤其是年轻干部,缺少了一种“事非经过不知难,成如容易却艰辛”的政治历练,因而在政治思维上不仅缺少从整体、从全局上看问题,缺少站得高、看得远、想得深的战略性“冷思考”,而且由于缺少全面、辩证思考问题的政治意识,又较多地表现为政治思维的单一性、极端化和表面化。这种政治认知必然地反映在政治行为上,即政治主动性不够,在陷入政治被动时往往不会变化,不会做非原则性变动的“变通”而等待观望、错失时机、束手无策等政治能力的“短缺”。因此,我们需要从百年来革命、建设和改革开放各个时期汲取丰富的政治经验,不断提高政治判断力、政治领悟力、政治执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