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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资本概念特性:三重指向、特性本质和当代省思

2023-01-25陈广亮朱慧勇

湖北经济学院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马克思形式资本

陈广亮,朱慧勇

(1.北京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3;2.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24)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必然会有各种形态的资本,如何正确认识和把握资本的特性和行为规律,这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在新时代需要研究解决的重大理论实践问题[1]。从马克思论说资本是以物为中介的社会关系中,耕研资本内蕴的基本特性和特性本质,可为我国学界深化资本认识提供思想启发和智慧启示。

一、马克思资本概念的三重指向

从任何事物的运行都是目的、手段、成效的统一——目的是事物运动的起点和动因、手段是服务目的实现的纽带和桥梁、成效是事物运行的效益和成果这一角度而言,马克思的资本概念在目的性、手段性和成效性上分别表现为增殖性、重构性和自缚性。

(一)目的性维度:表现为增殖性

资本的增殖性是指资本经过一定阶段的自我运转、自我调节,必然会繁衍、增长为一个更大的价值形式。马克思明确提出,“资本只有一种生活本能,这就是增殖自身,创造剩余价值,用自己的不变部分即生产资料吮吸尽可能多的剩余劳动。”[2]269就增殖何以是资本的核心特质问题而言,马克思认为,这源于商品经济和资本对它的附属。商品经济是一种在与自然经济对立中发展起来的、追求财富的经济形式。在漫长的古代社会,因生产力水平低下、分工不发达,自然经济是物质生产的基本方式。所谓自然经济,指生产主要为了满足生产者自身或所属经济单位需要的自给自足式经济,“财富不表现为生产的目的”[3]479。商品经济则相反,不管是最初仅存在于流通中,还是后来实现对生产的支配,都以追逐财富为目的。

追逐财富的商品经济何以必然导向资本经济?这是因为,商品是用于交换的劳动产品,它内蕴的使用价值与价值是一种对立统一的矛盾关系——商品所有者只能获得价值,商品购买者只能得到使用价值。当商品在人类最初出现时,还只是一种偶然的或简单的物物交换。当生产力发展和用于交换的产品种类增多、范围扩大,出现可表现为一切商品价值的一般等价物时,一切商品都需借助一般等价物完成交换。当一般等价物由金银固定地担当物质载体时,货币出现。它的出场,使商品使用价值与价值的冲突转为了商品同货币的冲突。最初,货币只是担当价值尺度和作为流通手段,但当由金银作一般等价物的货币在上述两种规定中发展出第三种规定,即具有储藏手段时,“积累金银,即积累货币,是积集资本的最初的历史现象,并且是积集资本的最初的重要手段。”[3]187因为在货币发展出第三种规定前,流通只是G-W-W-G,货币第三种规定出场后,产生了货币既是流通前提也是流通结果的G-G′流通。“进入流通并同时从流通返回到自身的货币,是货币借以扬弃自身的最后形式。这同时就是资本的最初的概念和最初的表现形式。”[3]208最初以“古老形式”示人的资本,一个存在于“交换价值还没有根本成为生产的前提的那些民族内部和民族之间。这种运动所涉及的,只是这些民族为满足直接需要而进行的生产的剩余部分,而且只发生在它们的边界上”[3]209。这是典型的“商业资本”型“古老形式”资本。其价值增殖的实现,主要“靠在商业和一般经济不发达的各共同体间的产品交换中起中介作用,靠对两个生产国家进行剥削”[4]366。另一个存在于前资本主义社会的“古老形式”资本主要是“高利贷资本”。其价值增殖的实现,主要靠“第一是对那些大肆挥霍的显贵……第二是对那些自己拥有劳动条件的小生产者放的高利贷”[4]672。

当交换价值根本地成为生产的前提,也即商品经济主要地不再凭借“古老形式”资本对不受其支配的两极在流通环节上剥削发展自身,而是开始凭借“劳动必须直接生产交换价值,也就是说,必须直接生产货币。因此,劳动必须是雇佣劳动”[3]176时,资本也就由“古老形式”发展为“现代形式”。现代资本对价值增殖的赢取,在性质上而言,包括两种类型。一种是资本主义型,主要靠剥削雇佣工人在剩余劳动时间内创造的剩余价值。“作为劳动过程和价值增殖过程的统一,生产过程是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是商品生产的资本主义形式。”[2]230另一种是非资本主义型,主要是“劳动者自己分裂为两重身份,结果就是他作为资本家来使用他自己这个工人”[5]414。现代资本赢取价值增殖的这种类型,马克思还以联合起来、占有生产资料的工人合作工厂为例指出,“工人作为联合体是他们自己的资本家,也就是说,他们利用生产资料来使他们自己的劳动增殖。”[4]499

因为对价值增殖的赢取是资本维系生命所在,现代资本在获取剩余价值上都会不同程度地用到以下两种方式:绝对剩余价值生产形式和相对剩余价值生产形式。绝对剩余价值的生产形式主要指,劳动者在必要劳动时间相对固定的情况下,通过延长劳动总时间或提高劳动强度的方式实现对剩余价值的获取。需要注意的是,由于资本主义以资本为中心,因此无论是凭借强制性地延长劳动时间,还是迫使雇佣劳动者提高劳动强度,都相对地较少顾及雇佣劳动者的生存权、发展权。而劳动者凭借自身身份二重化进行绝对剩余价值的生产,不仅从性质上而言,是劳动者通过对本身或本阶级的雇佣,共同分享剩余价值,不存在谁剥削谁的问题;而且即使需要延长劳动时间或提高劳动强度,也高度顾及劳动者的生存权、发展权,注重对资本谋求价值增殖的规约、引导。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形式主要指,在总劳动时间相对固定的情况下,凭借压缩必要劳动时间,进而使剩余劳动时间增加,实现增多剩余价值生产。若要缩短必要劳动时间,则全社会在生产力上要有较高的发展水平。因而,绝对剩余价值的生产形式是现代资本发展早期主要采用的方式,相对剩余价值生产形式则是现代资本实现一定发展后主要采用的方式。

增殖性的确是资本的一个根本属性,但不能把这种属性简单地归于所谓的资本自然属性层面。透过马克思界定的资本增殖特质系统分析可知,资本增殖在历时性发展上并不决然不变,而是区分为“古老形式”资本的增殖和“现代形式”资本的增殖两种不同的形态;在共识性发展上,“现代形式”资本的增殖也并不都立足于对雇佣劳动者的剩余劳动剥削。一种资本式生产是否是剥削性生产,关键要看资本是附着于何种社会制度下,并不是所有社会制度下的资本增殖都靠剥削性生产。因而,把资本仅理解为生产的一种要素,把资本增殖理解为预付生产价值的必定增加额说法,只是对资本增殖的一种片面认识。

(二)手段性维度:表现为重构性

资本的重构性指资本总是通过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不停调整,在突破界限和制造界限的跳转中实现增殖的目的。对于资本的重构性,马克思认为,这服务于它的增殖诉求。资本是谋求价值增殖的经济形式,因价值本质上并不是某种实物,而是对人与人的一定社会关系的表征。“如果我们从商品的交换价值来看,说商品是劳动的化身,那仅仅是指商品的一个想象的即纯粹社会的存在形式,这种存在形式和商品的物体实在性毫无关系;商品代表一定量的社会劳动或货币……决不能象上面所说的那样去理解劳动在商品中的物化。(这里所以产生迷误,是因为社会关系表现为物的形式)”[6]价值表征的是怎样的一种社会关系呢?是人类在商品经济中形成的特定社会关系。人最初作为一个群居动物,不论是为了能够生活,还是创造历史,在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上,主要采取的是自给自足的方式。谋求自给自足生活的一切社会形式,譬如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形成的都是以人为生产目的的社会关系类型。不过,因为在这些社会形式中出现了社会分工,有了农业、畜牧业、手工业等生产部门,并且社会性的生产资料和劳动产品也开始被不同的所有者拥有,这些拥有不同生产资料和劳动产品的所有者,若想得到别人的生产资料,就需要进行产品交换。“产品进行交换的数量比例,起初完全是偶然的。它们所以取得商品形式,是因为它们是可以交换的东西,也就是说,是同一个第三者的出现。”[4]367同一个第三者,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恰恰是一定的社会劳动。“没有人类劳动,不会有价值;但人类劳动不一定表现为价值。劳动只有在商品交换时才表现为价值。”[7]因而,资本会因商品经济产生,在旨向交换价值生产或相近的社会形式中壮大起来。

“古老形式”资本阶段。因为此时的资本“流通还没有支配生产……生产过程还没有把流通作为单纯的要素吸收进来”[4]366,它对价值增殖的赢取,并不是建立在雇佣劳动、生产交换价值的基础上,而是或者靠支配产品流通环节的中介角色、通过对不是由其创造的两个前提的二重剥削,或者靠对富裕显贵和贫苦小生产者①放的高利贷。“古老形式”资本赢取价值增殖的这种方式,对社会生产力、生产关系的重构主要体现在,不断挤压以简单再生产为基础的社会形式空间,促成倾向商品经济的社会形式繁荣。其中,商人资本凭借产品交换由偶然行为变为经常和普遍行为存在②,靠对直接生产者和直接消费者的二重中介剥削赢取价值增殖③,这会使社会生活和享受主要不在于对自身生产产品的直接消费,而是倾向于出售。“商业对各种已有的、以不同形式主要生产使用价值的生产组织,到处都或多或少地起着解体的作用。”[4]370高利贷资本凭借对富裕显贵和贫苦小生产者放贷赢利,且这种赢利是把显贵和小生产者能留存的全部剩余搜刮尽④,甚至还会把借贷者的劳动条件纳为己有。“高利贷吮吸着它的脂膏,使它精疲力竭,并迫使再生产在每况愈下的条件下进行”[4]675,从而变相迎来新式社会形式。

“现代形式”资本阶段。因为这种形式的资本已是生产过程中把流通作为单纯的要素吸收进来的运动,所以它对价值增殖的赢取是建立在雇佣劳动、生产交换价值的基础上。不管是资本的何种现代形式,要获得剩余价值乃至超额剩余价值,就要使个别劳动时间低于决定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若要使个别劳动时间低于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资本就要重构劳动生产力。因为“劳动生产力是由多种情况决定的,其中包括:工人的平均熟练程度,科学的发展水平和它在工艺上应用的程度,生产过程的社会结合,生产资料的规模和效能,以及自然条件”[2]53,“现代形式”资本为赢取价值增殖,对社会生产力、生产关系的重构主要体现在,会将自然界和社会蕴藏的上述各种劳动生产力能量不断地激发出来,直到“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3]107。其原因在于,一则,因为自然界是资本赢取价值增殖的重要源泉,科学技术是提高劳动生产力的重要因素,资本为了赢取更多的剩余价值,必然会把自然力和科学技术纳入社会的生产过程中,将自然界和科学技术的一切力量调动起来。资本会“探索整个自然界,以便发现物的新的有用属性:普遍地交换各种不同气候条件下的产品和各种不同国家的产品;采用新的方式(人工的)加工自然物,以便赋予它们以新的使用价值……因此,要把自然科学发展到它的最高点”[3]389。资本驱使科学技术发展到的最高点标志是什么呢?工人不再是物质生产过程的主要作用者,而是“把由他改变为工业过程的自然过程作为中介放在自己和被他支配的无机自然界中间”[5]196,自身则站在了生产过程之外。“资本在这里——完全无意地——使人的劳动,使力量的支出缩减到最低限度。”[8]二则,因为劳动者是资本赢取价值增殖的根本源泉,资本为了赢取更多的剩余价值,必然会不断塑造合乎其谋取价值增殖目的的劳动者属性,譬如资本将不断激发劳动者对可应用于生产的新科技掌握和熟稔;为了激发劳动者对资本创造的各类商品的消费,资本也会把劳动者锻造为既具有物质文明也具有一定精神文明的人。资本会“培养社会的人的一切属性,并且把他作为具有尽可能丰富的属性和联系的人,因而具有尽可能广泛需要的人生产出来——把他作为尽可能完整的和全面的社会产品生产出来(因为要多方面的享受,他就必须有享受的能力,因此他必须是具有高度文明的人)”[3]389。三则,因为生产过程的社会结合,也即一定的社会关系也是影响资本赢取价值增殖的重要因素,资本为了赢取更多剩余价值,会使社会建构起适应其增殖的生产关系和交往关系,也即必然会打破人的依赖关系纽带、教养差别、血统差别等类型社会关系,使人与人把互相之间生产活动中结成的社会关系更加地依托于交换价值上——每个人只有先把自身的个人劳动通过交换还原为一般劳动,才能进一步获得自身需要的生产和生活资料。

重构性是资本的另一个重要特性,但不能把这种属性仅理解为“现代形式”资本的特质。因为资本有从“古老形式”迈向“现代形式”的发展过程性,对资本的重构性不能一概而论。透过马克思对资本在两个不同成长阶段重构性系统分析可知,“古老形式”资本的重构特质使旧社会形式走向萎缩,“现代形式”资本则使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社会形式成长起来。因而,仅看到“现代形式”资本的重构性,是对资本的一种片面认识。

(三)成效性维度:表现为自缚性

资本的自缚性是指资本具有打破一切既定限制的冲动,但同时又在制造新的限制。总处于二律背反中,是资本的又一个典型特性。马克思发现,资本有按正确比例分配自己的趋势……它同样有超越这种比例的必然趋势。”[3]394一旦资本超越合乎社会发展的正确比例,资本将成为本身进一步发展的限制。对于资本的自缚性特质,马克思认为,这源于它内在固有的独特矛盾。资本是谋求价值增殖的经济形式,但由于资本增殖不是建立在剥削简单再生产基础上,就是建立在剥削雇佣工人的剩余劳动基础上,或者需要劳动主体主动进行身份的二重分化,由作为资本家的一方赢取作为工人的一方的剩余劳动,因此资本在重构世界的同时,又亮明同社会发展并不相一致的特质。

就赢取价值增殖的前一种资本形式而言,其自缚性表现在,这种形式的资本总是仰赖对“人本身完成的直接劳动”[5]196的剥削,远未达到根据“人对自然界的了解和通过人作为社会体的存在来对自然界的统治”[5]196创造财富,当“人本身完成的直接劳动”[5]196被资本剥削殆尽时,这种形式的资本也就无法存在。商品等价交换是长期维持价值生产的基本要求,但在“古老形式”资本存在的古代社会,因作为“古老形式”资本的商人资本靠需要产品交换的生产者和消费者两方的剥削,即依靠贱买贵卖实现增殖,故而不等价交换是古代社会商品经济演化的重要特质。因商人资本主要靠压榨主要从事使用价值生产的古代社会的生产者,故而它能占据古代社会生产的剩余产品的绝大部分[4]368,这就使它在萎缩古代社会生命的同时,因极大破坏了商品经济追求的等价交换原则,也失却了自身存在的根基。作为“古老形式”资本的高利贷资本同样如是。因其主要靠剥削古代社会中的富裕显贵和贫苦小生产者赢取价值增殖,故这种古老资本形式和商人资本一样,并不遵循等价交换原则。“除了归国家所有的部分外,高利贷者的利息会占有全部剩余价值。”[4]673这使高利贷资本比商人资本对古代社会的剥削更严苛,它在使古代社会走向萎缩的同时,因其使古代社会的富裕显贵和贫苦小生产者走向破产、无法再生产使用价值,故更使自身无法继续存在。

就赢取价值增殖的后两种资本形式而言,其自缚性表现在,资本激发的生产力并不总与社会生产关系相一致,总是在营造适宜产生价值的生产关系,即总是根据“人从事劳动的时间”[5]196转换价值的水平衡量社会发展,尚未实现根据“对人本身的一般生产力的占有”[5]196,即个性的自由全面发展推动社会前进,因而总存在以下制约其同生产力发展相一致的形式:第一,存在劳动者的必要劳动对资本追逐剩余价值的限制。在生产交换价值的社会形式下,劳动者是凭借其必要劳动形成的价值——交换价值即工资去维持生计的。必要劳动形成的价值是有定数的,主要由维持工人生存必需生活资料价值、维持其家庭生存必需生活资料价值、接受必要教育与训练所支出费用决定。也就是说,尽管现代形式资本可以通过科技变革和劳动生产力提升,实现必要劳动时间缩短、必要劳动价值降低和相对剩余价值份额增大的目的,但因为资本还希望劳动者在市场上有足够的购买力消费其包含剩余价值的商品,它又不能把劳动者必要劳动形成的价值根本地消减掉,这所以二者之间存在一个明显的悖论。第二,资本对劳动创造剩余价值的不竭追逐使其无法良性实现扩大式发展。因为现代形式资本的增殖,既依托于对雇佣劳动创造的剩余价值的抽取,又需要雇佣劳动消费包含剩余价值的商品,但雇佣劳动的财富能力与包含剩余价值的商品需求的消费能力不匹配,必然造成包含剩余劳动的果实无法全部在市场上转化为价值。一旦追逐的剩余价值无法实现,资本就必然会限制这种生产。因而,资本对生产力的发展,必定也包含了对这种生产力的破坏。“生产和价值增殖之间的矛盾……这不是一般生产的限制,而是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限制。”[3]395第三,资本对以交换价值为产品社会形式的依赖,使其无法与生产力发展绝对一致。资本驱使劳动力生产的、包含使用价值的产品必须先转化为交换价值形式的规定,不仅意味着资本驱使雇佣劳动生产的产品只有转为交换价值形式,资本生产才有意义,反之则资本生产没有意义;而且由于“现实的财富必须采取一定的、与自身不同的形式,即不是绝对和自身同一的形式,才能成为生产的对象”[3]396,资本必然会驱使交换价值采取与产品相区分的存在形式。“同各种商品本身相脱离并且自身作为一种商品又同这些商品并存的交换价值,就是货币。”[3]94但是货币的出现只是使商品使用价值与价值冲突转变为商品与货币的冲突,并未根本上消除引发商品经济的基本矛盾——个别劳动与社会劳动的冲突。当一切社会成员必须把个人产品先转化为货币形式,并通过这种物的形式才能取得和证明自己的社会权力时,社会成员需要并且必然将“从属于像命运一样存在于他们之外的社会生产”[3]108。

自缚性也是资本的一个重要特性,不能只看到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下资本具有自缚性的指认,也要运用联系和发展的辩证法,钻研马克思对资本在古代社会演化具有自缚性特点的深刻剖析,钻研马克思对采取雇佣劳动的现代形式资本都具有自缚性的科学论断。

二、马克思资本概念的历史性和社会性

资本不仅在马克思之前就被学者们广泛关注,而且马克思在不同时期对其认识也不一样。这就使学界对马克思资本概念认识众说纷纭,甚至误读、泛解、碎片化理解⑤。正确揭示马克思资本概念的特性本质,并非易事。“资本这一概念不是马克思的发明,在马克思以前,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早就使用了这一概念,但是长期以来,他们只是把资本看做物,看做货币,看做一种客体化的生产要素,而不是看做关系,这是他们不能深刻认识资本本质的根本原因”[9]。如果把马克思对资本生产关系性的论说狭隘地认定为资产主义的生产关系,则看不到资本在其他社会存在的可能性。但马克思却明确强调拥有生产资料的工人作为联合体也可以是他们自己的资本家。工人何以能成为资本家,他进一步剖析,“这种表现方式,初看起来虽然很不合理,可是从下述意义来看,实际上还是表现了某种正确的东西”[5]415,即如果工人拥有对生产资料的所有权,那么他也可以通过把自身身份二重化的方式,以资本家的身份占有其工人身份创造的剩余价值。为什么拥有一定生产资料的工人也可以通过自身身份二重化方式,采用资本的生产方式呢?从辩证法角度而言,这是因为,“矛盾只有通过矛盾本身的对象化才能解决”[3]118。矛盾对象化的过程,既不是想象的过程,也不是碎片化的过程,而恰恰是矛盾成为双重东西的过程,同时,由于相比自在自然,人类社会的实践是一种有意识、有目的活动,具有自觉能动性,人类社会的矛盾及其对象化过程,就既可以是消极地二重展现过程,也可以是积极地二重展现过程。就资本作为一个矛盾的对象化而言,它既可以通过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阶级区分形式对象化,也可以由拥有生产资料的劳动者通过自身身份的二重化形式对象化。“只不过在前者那里,对立是消极地扬弃的,而在后者那里,对立是积极地扬弃的”[4]499。

资本对象化虽然在现代社会可以由两种形式呈现,但资本却并非现代社会才有的东西。资本“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前很早已经产生,并且出现在极不相同的经济社会形态中”[4]671。对于这一点,学术界却较少系统钻研,而是多含混地把现代形式资本的产生视为资本的起点,甚至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产生、发展、衰落过程等同于“资本从无到有,由盛转衰,走向消亡的历史过程”[10]。因而,如果仅把马克思视域的资本等同为资本主义社会的资本,看不到马克思资本概念的历史性、社会性,既很难唯物辩证地把握马克思资本概念,更无助于对资本本质的深入认识。

既然马克思论断资本在资本主义前就出现,且在资本现代形式上,不只资产阶级,拥有生产资料的工人也可运用资本,那么应怎样理解马克思资本概念的特性本质呢?这需要回溯马克思从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视角对资本的把握。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资本不是一种个人力量,而是一种社会力量。”[11]人类社会并非从孤立的人发展出来,相反是通过群体性实践从自在自然中走来。“人最初表现为类存在物,部落体,群居动物”[3]489。最初的人类社会,因对抗自然界能力的相对低下,单个人必须和其他人或凭借自然血缘关系,或凭借统治从属关系,组成一定的共同体,进行群体性的生产实践,才能从自然界取得一定的生产生活资料生存下来。但不论原始社会单个人依凭血缘关系的集结,还是奴隶社会奴隶主与奴隶、封建社会地主与农民依凭统治从属关系的集结,本质上都是一种基于人的依赖关系的存在和发展,同时也是受自然制约、寻求满足的简单再生产式发展。古代社会之所以是寻求满足的简单再生产状态,从根源上而言,恰恰在于依赖人的这些共同体把人作为生产的目的,而未把生产当作目的。社会三次大分工后,存在于古代社会缝隙中⑥的商业、商人资本、高利贷资本对财富的追逐,既便利了古代社会的商品流通,也极大地使追求满足的古代生产走向萎缩。当商人资本、高利贷资本等控制流通环节的资本古老形式发展为支配生产与流通的资本现代形式时,对财富的追逐和生产而非围绕人的生产就成为共同体发展的基本形式。资本使人类社会的发展指向追逐财富生产,就使在古代彼此没有联系的单个人,必须把他自身劳动以商品交换形式转为社会劳动,才可行使支配别人的活动或支配社会财富的权力。正因如此,资本在促成社会“产生出个人同自己和别人相异化的普遍性的同时,也产生出个人关系和个人能力的普遍性和全面性。”[3]112资本追逐的财富表面上来看是一种商品经济的价值表现形式,但它本质上却是对人类社会渴求的个人关系和个人能力普遍性和全面性的隐性表征。换言之,经过资本支配的形式自由形式平等发展阶段,人类才会迈向实质自由实质平等阶段。

人可以越过尚未完成普遍占有自然界和社会联系的现代社会直接迈向自由全面发展的未来社会吗?在历史唯物主义的视域中,马克思精辟地论断,如果在一定社会中没有发现使个人关系和个人能力得到普遍性和自由性发展的物质条件和与之相适应的交往关系,一切希求个人关系和个人能力普遍发展和自由发展的努力都只能是一种唐·吉诃德似的荒唐行为。人类社会在现代社会采取资本的生产方式,只是证明“个人还处于创造自己的社会生活条件的过程中,而不是从这种条件出发去开始他们的社会生活”[3]112,只是证明,人类社会要合规律合目的地调动人的生产积极性,推动自身由受制于自然的不自由发展进化到自由全面发展阶段,必须直面资本和占有资本文明。只有对马克思论断的资本认知到这一层,才能真正把脉到其对资本本质的准确界定,也即体味到资本本质上是劳动的人类社会从受制于自然经改造自然到实现与其共生共赢的暂时必然形式;才能明白马克思何以论断“只有资本……才创造出社会成员对自然界和社会联系本身的普遍占有”[3]390。只有深入到资本是人类趋向自由全面发展社会的暂时必然形式,才能真正解惑一些学者提出的“人类文明的推进为什么至今离不开资本的重要驱动”,才能明晓“资本的在场性证明了人性进化过程中其内在的二律背反问题是什么”[12];相反,如果仅把资本认成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将无法理解马克思资本概念的历史性、社会性意旨。

三、对马克思资本概念特性的当代省思

在我国迈向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时代,我们正经历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新征程,准确把握马克思资本概念的特性,对中国在实现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奋斗目标进程中如何驾驭资本、全世界在共同治理资本中如何占有资本文明和超越资本逻辑等具有重要价值。

第一,准确把握马克思资本概念的特性可为党和国家在新时代规范并引导资本服务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提供理论支撑。社会主义建设需不需要引入资本元素,在苏联东欧的社会主义建设和中国改革开放前的社会主义探索上,都曾存在过曲折的认识,譬如高度集中的苏联模式本质上就是一种摒弃资本的发展道路模式,中国在“文革”期间的社会主义建设也是排除资本的实践。20世纪社会主义的历史实践之所以采取排除资本的发展方式,既源于实践是认识的来源,在前无古人的社会主义伟大事业建设上,没有对社会主义进行充分的实践,包括较为成功的实践和饱经曲折的探索,很难形成对“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的正确认识;也源于由感性认识向理性认识的升华是一个需要辩证把握的过程,资本和资本主义之间究竟是完全等同的关系还是仅存在一定的关联关系,如果缺少对资本与资本主义内涵和外延的辩证把握,不能辩证看待二者的联系和区别,就容易把资本和资本主义视为同一事物。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中国深入总结世界上社会主义国家兴衰成败和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的经验教训,紧抓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主题,积极把对社会主义的认识和建设创造性地融于大胆对内改革和勇于对外开放中。因为资本是支配现代社会发展的“普照的光”,在本质上是劳动的人类社会从受制于自然经改造自然到实现与其共生共赢的暂时必然形式,诞生于经济文化发展比较落后国家的现实社会主义不是直接开始进行自由人联合体形式生产的社会形式,而是实际上担当着引领尚未充分占有资本文明的社会实现现代化的社会形式。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中国改革开放实践实际上就是不断探寻现实社会主义能否驾驭资本和如何更好占有资本文明、实现现代化的历史过程。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之前,我们党领导社会主义经过长期实践已经充分认识到,促进社会主义动态地保持发展趋势,在于既不断做大“蛋糕”又同时分好“蛋糕”。既然马克思对资本增殖性和重构性特质的科学诊断,已经深刻剖明现代社会只有把劳动生产力的发展转变为资本的生产力,才能实现对生产力的激发——“劳动生产力的发展……是资本的价值增加或资本的价值增殖的必要条件。因此,资本作为无止境地追求发财致富的欲望,力图无止境地提高劳动生产力并且使之成为现实。但是另一方面,劳动生产力的任何提高……都是资本的生产力的提高,而且,从现在的观点来看,这种提高只有就它是资本的生产力来说,才是劳动的生产力。”[3]305那么我国当然要大力引进资本,用资本去激发社会主义的生产活力。同时因为资本的自缚性,我国高度重视对资本的科学导控,注意用党的领导、社会主义法治、意识形态等规约资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中国能够实现“富起来”的预定目标,在经济实践上,最关键的就是创造性地把资本元素和社会主义有机结合,既发挥了资本的重构性优势,也一定程度规避了资本的局限性。

当前,我国正处于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时代不是社会发展到需要根本取缔资本经济的阶段,而是正迈入对资本的驾驭由“摸着石头过河”实践向顶层设计与基层实践协同发力阶段。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不仅在激发资本活力上,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全面地推动了资本元素对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全部领域的深度参与;而且在党领导下的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布局上,通过包括党和国家机构、意识形态、法治建设等整个社会环境的全方位、深层次变革,根本地提升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对驾驭资本实践的全面、精准把握”[13]。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如何更好实现由“管企业”向“管资本”转变,已经成为我国下一步发展的改革重心。马克思对资本增殖性、重构性、自缚性的论断,则是指引我国如何在“强起来”中既实现生产力活力迸发又体现社会主义优越性的根本理论指引。

第二,准确把握马克思资本概念的特性可为当代世界协力共同治理资本提供智慧启示。资本虽然能够对社会发展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但它在现代社会的历史出场确实是“用血和火的文字载入人类编年史的”[2]822。并且从根本上来说,资本并非是与人类社会发展相始终的永恒形式,而只是人类社会在一定阶段存在的暂时必然形式,因而资本被摧毁和被扬弃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向。问题在于,资本是不是可随时摧毁,是不是一国就能完成资本摧毁?20世纪以来世界资本主义发展和世界社会主义实践启示我们,摧毁资本既不是随时随地的事情,也不是一国的事情。马克思对资本历史性、社会性的科学剖判提醒我们,“人类文明的推进为什么至今离不开资本的重要驱动”[14],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这缘起于资本是劳动的人类社会由受制于自然经改造自然到实现同其共生共赢的暂时必然形式。

当前,在资本主义深陷“治理赤字、信任赤字、和平赤字、发展赤字”不能自拔时,中国倡导全世界共同治理资本中共享资本文明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实践,不仅赢得了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纷纷认同和积极实践对接,而且现实也鲜明地表明了,世界性扬弃资本的现实道路绝非资本主义一种发展路径。其之所以现实可行,从理论上来说,最根本之处在于它遵循了马克思对资本属性、本质的论断和扬弃资本的方法论分析。马克思认为,资本作为一个矛盾,它的对象化或二重化,并不是只能展现为资本家和工人一种样式,而是同样可以通过拥有生产条件的劳动者把自身身份分裂成一重表现为资本家、一重表现为工人的形式。前者本质上是一种消极应对的社会身份分化——即消极顺应人类社会必然经历的劳动者与劳动的客观条件分立趋势,后者则是一种积极应对的社会身份分化——即把人类社会必然经历的劳动者与劳动的客观条件分立置于人的合规律合目的实践下。资本主义本质上是一种你输我赢式占有资本文明的世界性消极扬弃资本的现实发展道路,而中国倡导的全世界共同治理资本中共享资本文明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实践,是对世界各主体既定前提的充分考虑,对资本存在暂时必然性的充分重视,对其参与世界性共同治理资本独特境况的尊重包容,因而它本质上属于一种积极主动扬弃资本的现实发展道路。可见,马克思对资本属性及本质的透视和扬弃资本的方法论分析,对当前全世界实现共同治理资本中共享资本文明和超越资本逻辑具有重要的理论启示意义。

注释:

①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中,把高利贷资本剥削的对象概括为两类:一类是“大肆挥霍的显贵,主要是对地主放的高利贷;另一类是“拥有劳动条件的小生产者”,这种小生产者包括手工业者,但主要是农民。参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72页。

②人类最初产生的偶然的产品交换,也即商品贸易行为,它的日益经常和更加普遍,并不主要由直接生产者和直接消费者促成。“继续不断的交换和比较经常的为交换而进行的再生产,越来越消除这种偶然性。但是,这种情况首先不适用于生产者和消费者,而是适用于二者之间的中介人,即把货币价格加以比较并把差额装入腰包的商人。”参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67页。

③商人资本依靠对直接生产者和直接消费者剥削赢取价值增殖,这充分地暴露了古代社会的商业贸易不是等价交换,而是不等价交换,对于这一点,迄今学界不仅尚未注意和认识到,一些人甚至还决绝地断言,不等价的商品贸易根本不存在。这些人主要是没有辩证地看到,商品贸易由不等价交换到等价交换,恰是居于直接生产者和直接消费者中介角色的商人资本“通过自己的运动本身确立起等价”。参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67页。

④马克思认为将高利贷资本赢取的利息和现代资本利息相类比非常荒谬,因为现代资本利息本质上只是雇佣工人创造的全部剩余价值的一部分,而高利贷资本收取的利息则是把借贷者创造的生产余额,乃至劳动者的劳动条件尽可能地纳为己有。参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73页。

⑤原本马克思对资本的辩证把握是立足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有机统一或内容规定与形式规定的有机统一上,譬如余达淮、陈光洁在《批判与建构:马克思资本概念的逻辑生成》中提出,“马克思资本概念建构的维度是双维而非一维”。但迄今仍有一些学者不是把马克思建构的资本仅视为资产阶级生产关系的表征,就是只理解为是一种谋求价值增殖的经济形式,再不就是把资本认定为一定生产关系、一个不停歇的运动、一种社会权力和谋求价值增殖的经济形式的综合。对马克思论断资本内涵的第一种认识,因为缺少对资本生产力层面内涵的审视,在现实上会不自觉地把当代中国引入资本的发展道路,不是看作科学社会主义的中国版,而是视为中国特色“资本主义”道路。对马克思论断资本内涵的第二种认识,看到了资本生产力层面的内涵,也便于解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何以可以引入资本实践,但因为缺少对资本生产关系层面的审视,在现实上无法有效揭示资本的历史性,且无助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对资本的科学疏导。对马克思论断资本内涵的第三种认识,看似是对马克思论断资本内涵的全面认识,但因为对资本的生产关系性、运动性、社会权力性和增殖性缺乏辩证有机的把握,实则是一种纸上谈兵式的认识,并未真正做到对马克思论断资本内涵的熟稔掌握。

⑥马克思在其《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手稿)》和《资本论》第3卷等著作中强调,古代社会并不以财富生产为目的,这与以财富追逐为目的的商业民族、商人资本和高利贷资本必然在古代社会中被极力打压,仅能“生活在古代世界的缝隙中,正像犹太人生活在中世纪社会中的情形一样”。参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37页;《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86、67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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