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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同、重构与承续:《灿烂千阳》中多重记忆的伦理关怀*

2023-01-24

九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2年4期
关键词:千阳莱拉阿富汗

张 宇 张 艳

(阜阳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安徽阜阳 236037)

阿富汗裔美籍作家卡勒德·胡赛尼是当代世界文坛颇具影响力的新星作家,他的作品是美国族裔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面世于2007年的《灿烂千阳》是胡赛尼继《追风筝的人》后的第二部力作。因感人至深的故事情节和细腻精湛的写作手法,《灿烂千阳》赢得了国内外文学评论家的广泛关注。这部小说讲述了在历史变迁和灾难背景下,阿富汗两位底层女性玛丽雅姆和莱拉经历的贫穷、战乱与压迫,她们带着各自痛苦的回忆,从水火不容到莫逆之交的故事。

“记忆是一种主体的精神存在,并以各种或隐或显的方式左右着人们的生活,而写作作为人类精神活动的一种特殊形式,永远也无法剥离个人记忆和集体记忆的双重规约。”[1]文本既是作家记忆的载体,也是其创作的场域。由于受到阿富汗政局动荡的影响,胡赛尼自幼随父母从阿富汗移民至美国寻求政治庇护。对母国深厚的情感使阿富汗成为胡赛尼创作的记忆之地,三部长篇小说均以阿富汗为背景。文学作品是“特定历史阶段伦理观念和道德生活的独特表达形式,文学在本质上是伦理的艺术”[2]。记忆书写本身体现了一种伦理责任。胡赛尼以源于生活的记忆与高于生活的创造力,将阿富汗底层人民的微观生活融入宏观的社会历史背景,探讨了身份重构、生命价值、文化多元性等问题。《灿烂千阳》不仅呈现出主人公们独有的个人记忆,勾勒出有关阿富汗历史进程的共同记忆,同时阐释了文化共同体对于承续民族文化记忆的重要意义。目前,国内外学者对《灿烂千阳》的研究视角主要集中在女性主义、创伤叙事、后殖民主义、空间权力等方面,鲜有学者对小说中的记忆书写与伦理意蕴进行研究。记忆的艺术在胡赛尼的文学作品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引导着读者思考着文本的伦理意义。因此,将记忆理论与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相结合深入分析小说文本,有助于更加全面地理解胡赛尼小说的创作技巧与伦理思想,拓展胡赛尼作品的研究视野。

一、个体记忆与自我的认同

不同的个体有着不同的人生经历,因此个体的记忆具有多样性。托罗多夫认为,记忆是决定个体身份认同的重要因素[3]。记忆赋予个体对自我的认知与认同,并影响自我认同的存续。《灿烂千阳》的开篇回忆了主人公玛丽雅姆的童年时光。她是赫拉特富商扎里勒的私生女,从小与母亲生活在赫拉特城外破旧的泥屋中,母亲经常因为生气叫她“哈拉米”[4](私生女)。对于玛丽雅姆而言,最快乐的事情就是父亲每周一次到泥屋陪她玩耍。玛丽雅姆为了在15岁生日那天见到父亲,不顾母亲反对独自来到扎里勒家,但父亲因怕名誉受损,迟迟不愿出门见她。万分沮丧的玛丽雅姆回到泥屋,发现母亲因她的离开自杀身亡。在父亲妻子的操纵与父亲的默许下,玛丽雅姆不得不匆匆嫁给比她大三十多岁的鳏夫拉希德。

加比列·施瓦伯认为“创伤扼杀自我”[5]。不为法律承认的私生女身份、母亲自杀带来的自责之情以及父亲的冷漠与虚伪深深镌刻在玛丽雅姆成长记忆的石板上,给她带来了一个破碎无爱的世界与损坏的自我。尽管痛苦的经历已经逝去,尽管她通过嫁给拉希德的方式离开了泥屋、离开了父亲,来到新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但空间的逃离并没有治愈她的精神创伤。记忆痕迹作为一个潜伏的阴影存在并固着下来,影响着玛丽雅姆的自我判断——“一个不被法律承认的人,永远不能合法地享受其他人所拥有的东西:诸如爱情、亲人、家庭、认可,等等”[6]。自我认同感的消弭使玛丽雅姆始终都没有话语权与选择权,失去了身体和精神对于环境的控制。婚后,玛丽雅姆经常被拉希德拳打脚踢。家的失和记忆造就了玛丽雅姆自卑与冷漠的性格和一张“自认命苦、忍辱负重、藏着无尽悲哀的面庞”[7]。因为害怕遍体鳞伤,所以不敢去爱;因为害怕追悔莫及的失望,所以不敢怀揣希望。玛丽雅姆觉得穿着的布卡能让她安心。“她再也不担心人们一眼就看穿她过去所有那些耻辱。”[8]玛丽雅姆采取压抑自我情感的防御机制,躲在内心遥远的角落,刻意疏远与邻里的关系,害怕谈及过往的经历。

为了治愈记忆创伤,“自我必须得到重生”[9]。“创伤的复原首先应以恢复幸存者的权利和建立新关系为基础。”[10]积极在人际互动中寻找与重构自我应有的身份是个体在困境中的一个伦理指向。由于莱拉未婚先孕,父母双亡,在拉希德的骗局下误以为恋人已死,为了孩子顺利出生,年轻的莱拉不得不嫁给年愈六甲的拉希德,走进了玛丽雅姆的生活。莱拉在拉希德毒打玛丽雅姆时的挺身而出,让玛丽雅姆体会到了爱的温暖,二人冰释前嫌。莱拉女儿阿兹莎的出生,也使玛丽雅姆找到了人间真情,玛丽雅姆说:“从未有人如此天真地、如此毫无保留地对她表达爱意。”[11]在共同照顾阿兹莎时,玛丽雅姆毫无掩饰地将记忆之殇向莱拉倾吐而出,莱拉也将记忆深处的秘密告诉玛丽雅姆。在记忆链接中,玛丽雅姆直面往昔的创伤,主动参与到自我创伤记忆的修复之中。胡赛尼在《灿烂千阳》中呈现了创伤记忆修复的不同策略,为记忆叙事提供了新的表达途径。自我认同在玛利雅姆讲述自己人生经历的过程中逐渐建构,使她摆脱了孤独与无助感,获得前行的无限勇气与力量,更加坚强勇敢地面对生活。

莱拉与阿兹莎让爱与希望这“两朵新的花朵”[12]在玛丽雅姆生命贫瘠的土壤中逐渐生长出来,抚慰了她记忆中的疤痕,她不再是一个没有归属感也没有希望的孤立自我。洛克认为,人们可以“借助于意识获得生命的过去阶段,并把它整合到自我之中”[13]。此处所说的“意识”指的就是“记忆”或“回忆”。记忆承载着关于自我的内容,提供了整合自我所运用的材料,通过不断对过往的经历反思,能够赋予建构自我认同的可能性。玛丽雅姆对阿兹莎无私的爱使她体会了母亲用尽心血独自养育她的不易,在回忆母亲时,她对于母亲也有了更多积极的理解。玛丽雅姆逐渐与母亲、与自我和解,接纳了自己不完美的人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一个付出了爱也得到了爱的女人”[14]。自我认同的建立,犹如千万缕阳光照亮了玛丽雅姆阴郁的记忆,增强了其个人主体意识,赋予了她自我存在的价值。

二、集体记忆与社会伦理秩序的重构

个体是社会的一部分,不能脱离集体单独存在。法国历史与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在20世纪初最先提出了“集体记忆”这一概念。在他看来,“集体记忆是一个特定社会群体之间,成员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集体记忆不是一个既定的概念,而是一个社会建构的概念,在一个社会中有多少群体和机构就对应有多少集体记忆。”[15]集体记忆不是个体记忆的简单相加,是在一定时空内的群体共同拥有的记忆,社会群体都有着相应的集体记忆。《灿烂千阳》将与集体相关的记忆事件重新编码,一方面呈现了在父权压制背景下,阿富汗妇女承受的集体创伤记忆;另一方面,展现了在战争历史记忆中,作为弱小权力缩影的阿富汗普通民众所面临的伦理困境。胡赛尼对弱势与边缘群体在现实困境中如何做出选择,给予了他深刻的伦理关怀。

胡赛尼将阿富汗女性群体的生存与性别困境作为一种集体记忆来观照。埃莱娜·西苏认为,在父权制社会中,女性“始终处于被压制的地位,她的一切正常的生理心理能力、她的一切应有的权利都被剥夺或压抑了”[16]。在充满性别歧视的阿富汗男权社会,女性处于丧失话语权的社会边缘地位。在专制压抑的婚姻家庭中,女性需要履行妻子的伦理责任与义务,操持繁重琐碎的家务,为丈夫提供舒适的生活环境。自1992年圣战组织上台以来,他们实行了更为严厉的法令。在外,女性必须穿戴布卡,并由男性陪伴才能出远门。虽然父亲没有对玛丽雅姆尽到抚养责任,却有权支配她的婚姻,让她嫁给素未谋面的拉希德。男权思想深重的拉希德理所当然地认为妻子是生育男孩的工具,肆意地侮辱、恶意地殴打莱拉与玛丽雅姆,不允许她们挑战他的权威。

《灿烂千阳》中,莱拉的父亲是一位知识分子,小时候父亲就对她说“你是一个非常、非常聪明的女孩”“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如愿以偿”[17]。在莱拉父亲看来,一个社会中的女性如果没有接受过教育,这个社会就失去了进步的可能。父亲非常重视莱拉的教育,她可以尽情地与父亲讨论喜爱的文学诗篇。在父亲的影响下,莱拉成为了一位理性、独立、有思想、有主见的女性形象。但由于父亲的去世,莱拉不得不与拉希德结婚,她的伦理身份随即发生了变化。莱拉在难以逾越的父权制藩篱中受尽折磨,她觉得自己“像一只既可怜又愚蠢的动物”[18]。但与在男权压迫下成长的女性不同,莱拉的内心深处始终都有着对自我价值的追求,她会向拉希德直接说出自己的诉求,会想要摆脱不幸婚姻的枷锁,会拒绝受困于家庭,独自一人去恤孤院看望女儿,即使会遭受塔利班分子的毒打。在莱拉的影响下,玛丽雅姆的女性意识逐渐觉醒。为了保护莱拉不被拉希德打死,危急关头玛丽雅姆奋起抵抗,举起铁锹砸向了拉希德。玛丽雅姆和莱拉是向父权制发起挑战的代言人,虽然玛丽雅姆最后被处以死刑,但在狱中身边的女性因她敢于反抗男性的主导地位,将她视为杰出人士,崇敬地看着她,争相与她分享食物。虽然玛丽雅姆在男权社会中经历了多舛的命运,但她的善良、勇敢与坚毅犹如千万个太阳发出的灿烂光芒,温暖了他人。在玛丽雅姆的守护下,莱拉与爱人塔里克搬到巴基斯坦重新组建了家庭。但记忆构成了与人相关的坚定信念的基础。莱拉总会想起玛丽雅姆,想起父亲的教诲:“阿富汗将会需要你。”[19]一年后,为了更好地促进男女平等新思想的传承,莱拉放弃了国外安宁的生活,回到喀布尔成为一名老师。玛丽雅姆与莱拉是无数坚毅阿富汗女性的化身,她们虽如同微火,微火虽微,但可以不断点燃火把,万千火把汇聚,终能成烈焰之势,照亮男女平等的伦理社会。

战争构成了《灿烂千阳》中人物集体的记忆图景,胡赛尼立体呈现了对阿富汗民众所经历战争的多维度审视。莱拉既是战争的旁观者也是亲历者。她的两个哥哥在抗战前线殉难,因丧子之痛原本快乐活泼的母亲变得郁郁寡欢,她的身上出现了折磨她余生的病痛。在莱拉的记忆里,母亲经常“穿黑色的衣服”“跌跌撞撞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总会不停说起有关两个儿子的故事,有时从梦中惊醒,喃喃自语[20]。莱拉最亲密的朋友吉提被一枚偏离目标的火箭弹击中,炸成碎片。莱拉十四岁时,火箭弹把她家变成了废墟,她亲眼目睹了父母被炸死的情景,她的一只耳朵也失聪了。火箭弹爆炸的记忆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莱拉的脑海中,伴随而来的是“消沉和崩溃,迷茫的眼神,噩梦和突然袭来的悲哀”[21]。一位赫拉特的出租车司机回忆外敌入侵时的情景说,“整整三天,……他们炸毁大楼,毁掉尖塔。杀死了几千人。我在那三天失去两个妹妹,其中一个才十二岁。”[22]他将死去妹妹的照片挂在挡风玻璃上,以此来怀念妹妹。战后,恤孤院孤儿们在走廊墙壁的画作多是“碾过棚屋的坦克、挥舞着冲锋枪的男人、难民营的帐篷”[23]。虽然小说中没有宏大的战争场面的叙事,但沿着叙述者对战后普通民众们日常生活的回忆,读者可以看到战争——“邪恶的灾难”[24]所及之处的悲惨状态,也能解读出在战争极端环境下,生命被残忍践踏,伦理秩序被无情摧毁。战火下,每个阿富汗人的故事都充满了死亡、失去与悲哀。胡赛尼运用文学记忆再现的形式将充满恐惧、屈辱、杀戮与死亡的战争创伤记忆碎片融入到集体记忆的建构中。

《灿烂千阳》透过底层小人物的集体记忆,展现了阿富汗三十年历史中的战争事件,例如政权暴动、外敌入侵与国内军阀势力的混战等。平凡的小人物是社会中最为普通、最为庞大的底层群体。他们既是历史的亲历者,背负着过去共有的集体记忆,也是在历史潮流中被忽视的芸芸大众。阿富汗普通民众作为历史真实的亲历者,记忆更鲜活、更全面、更真实,更能驳斥权力者掩盖、隐瞒、篡改、曲解真实历史的现象。在《记忆的伦理》中,阿维夏伊·玛格利特指出记住“侵害人类的凶恶罪行,尤其是当普遍分享的人性本身受到攻击的时候”[25],人类有责任记住战争真实的面貌。“讲故事是支持记忆、保存过去、激活以往体验乃至建构集体认同的一个根本要素。”[26]胡赛尼运用语言符号,从历史微观展开叙事,将战争记忆从思维变为文本,不仅是对阿富汗历史战争的务实纪念,更体现了对人性与人民的关爱,他渴望人类记住战争带来的伤痛,渴盼受战争之苦的民众早日迎来和平的曙光。

胡赛尼的集体记忆书写一方面记录与观照了阿富汗女性的发展,对男性与女性关系进行了深刻地反思,使文本成为控诉阿富汗女性边缘社会地位的载体;另一方面记录了阿富汗历史战争事件,把集体记忆和国家历史密切联系起来,彰显出其对重构平等和谐的社会伦理秩序的追寻。

三、文化记忆与民族文化的承续

文化记忆作为集体记忆的延伸,是“关于一个社会全部知识的概念,在特定的互动框架之内,这些知识驾驭着人的行为与体验,并需要人们一代一代反复了解和熟练掌握才能获得”[27]。文化是一个民族延续与发展的内在力量,胡赛尼在《灿烂千阳》中构建了有关阿富汗文化记忆的空间,使阿富汗民族文化成为人物发展不可或缺的记忆文化内容与精神补给力量,实现文化记忆对民族同一性建构的积极探寻。

法国历史学家皮埃尔·诺拉指出,记忆之场是“文化记忆的具体表现与承载物,它可以保存、再现与重构文化记忆”[28],并在集体层面唤起民族记忆。“民族的消亡不是有形物质的消失,而是在文化层面的遗忘。”[29]由于连年的战火,阿富汗民族文化历经浩劫,损失惨重。大批难民流离失所,为了生存不得不逃离母国,民族文化的主体性与认同感遭受重创。塔利班上台以来,他们利用自己的权威更加严格地控制阿富汗民众的思想与行为。塔利班们挥舞着斧子,冲向喀布尔博物馆,将展现阿富汗民族文化的雕像砸得粉碎。博物馆在记录、保存与传承文化等方面起着重要作用,博物馆内收藏的旧物展现出民族文化的变化轨迹,承担起建立记忆之场、创造回忆空间的核心任务。当文化记忆所依托的特定的记忆之场发生变化时,原有的文化记忆就无法继续保持其地位而逐渐被遗忘。位于阿富汗中部的巴米扬“墙壁和洞顶上绘了很多美丽的画卷”[30]。巴米扬大佛作为阿富汗最大的历史文物是各种艺术风格的见证,也是民族传统文化的象征,可塔利班分子却在洞内放置烈性炸药,将他们炸毁。当莱拉得知大佛被毁消息时,儿时与父亲游历壮丽巴米扬大佛的美好记忆再次涌现。不同民族文化形态之间不存在优劣之分,只存在文化间的交流与互补。胡赛尼有意在作品中曝光文化强权分子偏执的言语与行为,体现了对文化强权的抨击,以及对阿富汗传统民族文化消弭的深深忧虑之情。

“文化传承既不是简单的接受,而是一种动态机制:文化符号具有一种述行性力量,它可以从遥远的过去唤起一些记忆,并根据当下的需求生产出新的东西。”[31]文化记忆有着巩固和传播国家与民族形象的功能,并能让所在集体成员对这种形象产生认同记忆,而这种集体形象的建构所依赖的载体是各种文化层面上的符号和象征,如文字、图像、舞蹈等。阿富汗民族地域文化是胡赛尼文学想象空间的根基。在《灿烂千阳》中,他通过对阿富汗民族诗歌等语言介质的巧妙运用,将民族文化深深烙印在人物的记忆上。小说的题目“灿烂千阳”选自赛依伯的诗《喀布尔》,这首诗赞美了喀布尔的美好。在玛丽雅姆离开人世前的最后一天,她听到两个孩童在唱一首儿时父亲也曾对她唱过的阿富汗童谣。民族文化的代际传递不仅能在无声中增强文化的认同感,而且能加固国家的文化记忆,促进民族的主体认同。作为移民群体的一份子,胡赛尼的内心深处始终遵循着阿富汗传统精神和价值体系,他对阿富汗文化传统和文化身份的认同感,使他难以摆脱故国的情结。小说中,身处异国空间中的莱拉仍然固守阿富汗文化记忆,保留着自身的阿富汗性,无法彻底割断与阿富汗的联系。她时而会听见“女人低声哼着一首古老的赫拉特歌谣”[32]。但当她循迹走进屋子时,却发现空无一人。胡赛尼借助阿富汗歌谣等记忆载体建立与母国、与祖辈的联系,扩大了对本民族文化的认同范围,搭建起阿富汗民族共通情感的基础。小说的结尾,胡赛尼通过对哈菲兹诗句的引用,对如何坚守与传承阿富汗独特的民族传统文化给予了他的答案:

如果洪水即将来临,吞没所有的生命

诺亚方舟是你们在风暴中心的指引,请别悲哀[33]

在胡赛尼看来,文化共同体就是精神维度的诺亚方舟,它具有强大的包容性与开放性。在文化共同体中,各类文化平等对话、互通互鉴、交融共生、持续发展。胡赛尼坚信文化共同体能够在现代性背景下,促进和而不同、兼收并蓄的文化交流,带领着人类奔向美好的未来。对于游离母国外的阿富汗移民群体来说,故国民族文化的坚守会让他们在异域的主流社会中保持独立的民族个性,获得更大的传承凝聚力,促进阿富汗的民族文化在更广阔的国际舞台上被发扬光大。

胡赛尼在文学书写中通过借鉴和运用阿富汗的民谣、诗词等,在坚守自己民族性的基础上,去追溯渐渐逝去的民族文化认同感,确立阿富汗民族文化的价值,避免其消失于无形。他希望借助民族文化的力量,唤醒移民身上的阿富汗血液。文化共同体的每一个人都应竭力履行分享和保存文化记忆的责任,既坚守故国民族文化本源又融会文化差异,促进文化的多元共生。胡赛尼将作品视为一种书写阿富汗文化记忆的载体,作品中浓厚的文化记忆不仅建构了阿富汗的民族文化身份,而且构筑了移民的文化身份认同,并在一定程度上彰显了文化记忆的伦理使命——记忆下去,保存下去,传承下去,努力提升外界对阿富汗传统民族文化价值的认知与认同。

四、结语

文学作家应“为人类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提供道德启示,为人类的文明进步提供道德指引”[34]。卡勒德·胡赛尼作为阿富汗民族文学创作的代言人,他将对故国深沉的爱与崇高的使命感融入作品,以追忆与回顾的方式,娓娓叙述着阿富汗普通民众的悲欢离合,构筑起具有非凡影响力的文学世界。胡赛尼在《灿烂千阳》中,通过捕捉散落在时空中的记忆片段,对跨民族与文化疆界的人类心灵共通的伦理问题给予了关注,阐释了个体自我认同构建的生命体验,集体对重构和谐社会伦理秩序的期冀,以及文化共同体建构对承续民族文化的重要意义,体现出其强烈的人道主义伦理关怀。“一带一路”背景下,借助文学伦理学批评与记忆理论重读胡赛尼的《灿烂千阳》,有助于为作家群体通过作品讲好民族故事,传播好民族声音提供新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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