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印象
2023-01-23李雪恋
李雪恋
旧城正在改建,拆除的建筑像撕裂的皮肤,挖开的水沟如深色裸露的血管,断壁残垣,烟雨中似一处处等候治疗的伤口,新种的小草和红黄相间的停车场,便成了包扎在表面上的绿纱布和绷带。天气一冷下来,带来一种满目疮痍面目全非的破败和疼痛。怀着期盼等待新城建设,需要信心和耐心,而拆与建之间,总会有某些断断续续的记忆显现出来,像杂砾从中不知不觉坚韧生长的草,亦像冬日照耀在树叶上的太阳,从缝隙间透射出温暖的光芒。
华安县城所在地华丰镇旧城就三条街,活脱脱一个“川”字贯穿着头尾。
川字起笔的靖河路,因为与平湖秀水相依,湖光山色,风光旖旎,空气清新,是旧城最美的景致所在。沿着九龙江岸开辟了人行步道,种满了统一规则的紫荆花树,步道两旁则是各色草本花卉,随意自然,简单的街道无需描绘,这样只言片语就能明了。
听老人们讲,早先河岸边,大姑娘小媳妇们总是到这里浆洗衣物,充满了生动别致的生活气息,如今那些欢声笑语都被自来水收进各家阳台了。靖河路上散步的人惬意闲适,岸边不时能看到安静钓鱼的人。夜晚树影婆娑,灯光朦胧,这条街至始至终是人们窃窃私语交换秘密的地方。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我在靖河路边一栋三层楼的房子住了三年,近水楼台看多了花前月下的情侣。那时没有手机,树下常常会传来乐器般悠远的声音,长长短短,节奏分明,十分动人,据说是情人幽会的暗号,那是一种双手抱拳拇指并拢、搓口对着指缝间吹气的口技。那时青年男子,练就这种本领的人一定很多,想象着衣着光鲜、神采飞扬的女孩,去赴这样神秘多情的约会,整条靖河路都跟着羞涩浪漫起来。?
大同路又叫中街,顧名思义,中心的意思。比起靖河路,大同路充满繁华和仪式感。它东起原木材公司,西至旧电影院,像手掌正中间长而略显弯曲的掌纹,它对命运的掌握也许仅仅是主观唯心的推断,却令人深信不疑。街道两旁店铺紧挨,人口密集,许多双眼睛和许多张嘴聚拢的地方,诞生了议论,也便有了舆论。这就是大同路多年来权威所在,不管是官方的踩街活动还是民间庙会,所有队伍都必经过大同路,接受各种检阅,让那些眼光和嘴巴细细翻滚品咂一番。这是不成文的规定,尽管人们早就意识到是非成败转头空,成也大同路,败也大同路,却依然渴望始终不一的褒贬。当年大同路的街头巷尾,信息传播功能应该不亚于如今微信的朋友圈,不胫而走的消息,总是在最短时间内家户喻晓。我们的少女时代,在大同路上经过,也是特别在意特别小心翼翼,尊严和荣誉感总是轻易被唤起,当中也含有虚荣心作祟的成份,仿佛经过的是一个坐满评委的主席台,生怕一趟过去稍不留神被打了低分。那些幼师送路队的日子,的确也换来了许多勇敢者热辣滚烫的眼神和欣赏爱慕的口哨声。那个时代的精神生活,当真匮乏到茶余饭后只剩下对人品头论足了,大同路的人群,又偏偏对此热衷。如今各忙各的,节庆时,也会有许多人围在大同路上,凑多年前那种热闹,家长里短只是佐料,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王道,然大同路却无形中成了行为规范的约束,这就是环境和舆论对人潜移默化的影响,大同路也积淀了这个社会被大部分人所认可的人文精神和公序良俗。
农林路对我而言,都与火车有关,一路上尽是火车站、铁道口,街道却不像火车呼啸而过那么直接了当,道路坑洼,尘土飞扬,显然这个“川”字最后一笔几乎是不起眼的败笔。街道边的房子,又像火车未实现电气化之前的汽笛声,老气,拖沓,嘈杂。早年印象深刻的,是那些翻越障碍违规过轨道的事故,一起比一起更悚人听闻,令人发指,规则意识和安全意识淡泊也是经济落后、文明程度不够的表现。
我不是土生土长的华丰人,对旧城而言也只是个过客,却深以为改造是必需的,破除旧俗为了更好地修复和建设。只是觉得一个地方发展的好不好,最终回归到生活在这里的人有没有幸福感,是不是活得有尊严,是不是对地方政府推出的政策、设立的公共规则以及公共资源配置等抱有信心,这种安全感十分平常,却至关重要,也是幸福指数的决定性因素。
直到有一天,我们珍惜生命,遵守规则,邻里守望、情暖乡邻,对建筑赋予温度,对生活赋予追求的信念,这座县城才算得上美好、健全、完善。有山、有水、有信仰,才不辜负“一城青山半城湖”的得天独厚条件。